Day 7

我洗漱后来到餐厅时,三位女士已经在吃早餐了。


「真能睡啊。」水桥冲我吐舌头。


我看看穿白色居家裙的鹰司,再看看戈里琴娜——她穿着大一号的灰色T恤和工装裤,像是借自己父亲的衣服穿。


就算是一向不注重打扮的我,也感觉她未免不修边幅,和之前穿衬衫或作战服时的精干判若两人。


「你没带衣服吗?」我问。


「非工作时间,我喜欢穿宽松衣服。」


这是「无害声明」的一部分吗……我回想起昨夜的对话。



昨晚,四人首次聚餐,水桥用电磁炉做了几道菜,还开了瓶果汁,搞得像宴会一样。


「欢迎戈里琴娜小姐,希望你能住得习惯。」鹰司举杯微笑。


「很高兴和大家住在一起。」戈里琴娜和她隔着杯子对视。


四人边吃边聊,气氛逐渐向好。


折腾了两天的我在饭后立刻洗漱睡觉,正准备吹熄蜡烛,卧室门敲响了。


开门就是穿着睡衣、放下马尾的戈里琴娜,面对面站着,我发现她比我还高一截。


鹰司和水桥都是高挑的女生,但终究比我矮些。可和戈里琴娜这个漂亮女性说话,视线竟要微微向上,让我颇不适应。


「我住你隔壁房间。」她先开口。


「哦,你随意。」


「这可不容易。不过相比我,弥生更不愿让亚子住你旁边。」


她们都开始直呼彼此名字了?不,这不是重点——


「为什么不愿意?」


戈里琴娜歪头看我:「我听说你们的文化崇尚委婉,你是因此不愿承认吗?」


「承认什么?」我彻底迷糊了。


「……唉。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按计划降落吗?」


我皱眉:「你不要告诉我,你早上的解释也是谎言。」


「一半是真话。我并不怕被窃听,但我确实怕被杀。」


「……你到底哪句话是真?我奉劝你,如果再这样满口谎言,我们没法和你同住。」


「我对你是坦诚的。」戈里琴娜直勾勾盯着我,「我说了,你是好人。」


「那谁是坏人?」


「不是坏人,但对我有敌意,你知道是谁。」


我暗暗攥紧了拳头,背上开始冒汗。鹰司和我说的话被她以某种手段窃听到了?特工真就这么神通广大?


「别紧张,你的表情好像我要杀了你。」


「我……」掩饰的话语顿时说不出口,我只好直言:「在特工面前我很难不紧张。」


「你如果觉得防身的本事不够,没有安全感,我今后可以教你。」


「……我能学?」


「当然,你可是唯一的男人,人类的支柱。」


「说的我很了不起……我虽然是男人,可本事比你差多了,比鹰司也是。」


「为什么贬低自己?是被谁诱导的吗?」戈里琴娜直视我的双眼,「我调查过你,你很优秀。」


「……你很了解我,我却不了解你。所以,如果你准备对我说鹰司的坏话,对不起,我更信任她。」


戈里琴娜并不生气,点头:「她确实值得你信任。」


嗯?我有点懵。


「我信任你,你信任弥生,不代表我可以信任弥生。」


这是什么意思……


「直说吧,她喜欢你,所以在防备其他女人。」


「嗯……啊!?」我瞪大眼。


戈里琴娜叹气:「你不知道鹰司弥生喜欢你?」


「这……我们文化的『喜欢』,大概相当于你们的『爱』。」


「哦,那她爱你。」


心脏砰砰直跳,这唱的哪一出?奉承我来博取好感,再借此「策反」我?


我板起脸:「难道你想说,她为了抢男人要谋杀你吗?太荒谬了。」


「不会错的,我的工作使我对情绪很敏感。再说外行也能看出来,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你。」


这家伙到底在说哪个平行世界的事啊?


我摇头:「我看你是没睡好……不要乱猜了,这里没人会害你,你也别动什么心思。」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迟早会明白的。但安全起见,今后麻烦你小小配合我。」


「……配合什么?」


「第一,我会尽量弱化自己女性的一面,用行动对她作出『无害声明』。」


「没太听懂,但是和我没关系吧。」


「不需要你特别做什么,把我当男人就好。」


这没什么难度,不如说我很难把你当女人。


见我点头,戈里琴娜又说:「第二,考虑到她不愿在你面前杀人,我会尽量避免远离你;如果不得不远离你,就要确保同时她无法远离你。」


虽然这话拗口,但是基于她那些被害妄想般的设定,我明白她这是不给鹰司「谋害」她的机会。


「你本事这么大,为什么这么怕鹰司?」我哭笑不得。


「我们是要长期同居的,俗话说『千虑一失』,如果不从源头降低风险,迟早会失手。」


听了这话我更觉奇怪,站在戈里琴娜的角度,既然觉得鹰司对自己有敌意,怕被暗算,为什么非要来到这边生活呢?


戈里琴娜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拍拍我的肩膀:「我宁愿冒风险也要找你,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希望?」


「延续人类的希望——哪怕只剩四个人。」


怎么突然扯这么宏大的命题……好吧,这几天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人类消失,文明崩溃,荒野求生,然后呢?浑浑噩噩地活着,最后为人类刻墓志铭?


既然有男有女,就能繁衍后代,这甚至可能就是外星人的目的——最小可存续种群嘛,看看我们四个人能否复兴人类。


这基本不可能,基因、生产力、容错性都不足,如果我们四个是小白鼠,那大概是不幸分到安慰剂组的小白鼠。


可是这个外国特工认为我能做到?


「就因为我学业成绩还不错?」这是我能想到自己唯一的优点。


「那是你能力的一部分,但我相信还不只。我在作战方面有些心得,而你具备的恰是我缺乏的。」


这么说,戈里琴娜认为我可以和她互补,从而更好地生存下去,可是鹰司的存在又让她置身于危险中——在她的观念里。


那站在她的立场为什么不干脆除掉碍事的鹰司?


我打了个激灵。她不会发现我对鹰司……有好感了吧?如果她意识到这一点,就明白想和我合作,就必须和鹰司和平共存。


我突然尴尬得无法直视戈里琴娜的眼睛,挠了挠脸。她没有嘲讽或打趣,但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在笑。


唯有这时,她的年上感格外强烈,显得我很处男。


「咳……总之,只要你不打算内斗,我还是欢迎你的。不过,迄今为止你谎话太多,我没法完全相信你,还要再观察一阵。」


「但是你至少相信了,我不会害你们。」


「嗯。因为我猜,对你来说正面干掉我们比玩阴谋风险更小。」


「聪明。所以,即使还不能接受,也希望你能记住今天我说的话。」戈里琴娜退后两步,缓缓带上门,「那么,晚安。在你隔壁我也能睡得安心。」


门关上了。


真是怪话连篇的家伙。但是,她说鹰司喜欢我……这会是真的吗?


我下意识摇头,过往的人生阅历告诉我,男人还是不要幻想『她喜欢我』比较明智。


说来奇妙,一天内鹰司和戈里琴娜先后找我谈话,都说了「希望记住我说的话」。我好像被一对敌国大使争相游说的第三国首脑。


脑子里咀嚼着她们的说辞,我过了很久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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