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外表的破敗,內部卻相對整齊。
縱使樹木穿過牆壁和房頂,卻不見宅第支撐的結構被破壞,簡直與房舍合而為一,成為裝飾的一部份。
沒有腐朽,沒有壁癌,上深色木漆的木地板和幾何圖案的綠色壁紙彰顯主人的財力。
牆上掛滿著畫,天花板垂掛琉璃著吊燈讓昏暗的室內有著柔和的光源。
四扇本應是廚房、客廳、傭人房、洗手間的門被闔上,黃銅把手散發著不允許奴隸進入的肅殺氛圍。
不由分說被命令督促地走向會客廳。
走廊上的地毯一路延伸至深處,空蕩蕩的置衣架,牆上碎裂的梳妝鏡,供客人等候的茶几和沙發。
櫥櫃裡擺放著昂貴的雕塑和還有好幾個瓶中船,燙金鑲邊的精裝書整齊的占據一層櫃子。
但是所有擺設全部都蒙了一層灰,裝飾的花瓶剩下黝黑的漸層水垢,只有走廊的地面似乎是因為長期走動而沒有灰塵。
阻隔出入的城牆,荒蕪的土地,裸體的主人,看似無人居住的破敗房舍。
還有戴著詭異面具的僕人。
像是瓷器一樣的白色面具,光潔白亮,衣服筆直沒有皺褶,安靜地矗立在長桌兩側。
主人就坐在長桌的主位,也僅有那裡有一張座椅。
從頭頂到腳底,每一處都是精雕細琢,蕾絲和流蘇,皮革和靠墊,浮雕和鑲嵌,連食器也是鑲金戴銀,浮誇的會有圖案。
桌巾和瓷器都是極致的白。
蘋果、李子、葡萄、石榴像是藝術品一樣帶著露水放在水果盤裡。
葉菜的綠和番茄的紅,洋蔥的白和果乾的褐,堅果的碎屑點綴其中挾帶橄欖油和油醋醬乳水交融。
麵包籃,湯盅,銀製的罩蓋藏著肉味鹹鮮的美妙,白色的奶凍與繽紛的梅果在棕色糖漿的交融下相得益彰,葡萄酒和香檳被安置在籐籃裡。
好餓啊,肚子餓的發痛,喉嚨都是胃液的酸味。
那怕醬汁也好我也會珍惜的舔舐乾淨。
但,只是「進來」。
奴隸必須安守自己的本分,不逾矩。
「…你很餓嗎?」
一隻腳踩著椅子斜靠在扶手上,孔穴被肢體拉伸,仍是濡濕的。
「跟動物一樣沾著自己的排泄物,還想跟人類一樣吃人類的食物?」
屬實廢話,奴隸除了飢餓就是餓死,只是想苟活而已。
「人,之所以為人。」
「在於思考。」
「放棄思考,與野獸無異。」
金色的眼眸瞥向人偶般無聲的僕人,然後瞪向我。
「可是。」
「我怎麼知道我正在思考?」
明晃晃的餐刀像鏡子在她手裡把玩著。
然後。
「吶。」
「我現在正在想什麼?」
刀鋒緩緩的從腹部劃過,細小的三角利齒,金屬特有的寒冷。
一道,兩道,三道,鮮紅的肉綻裂。
眼皮底下的自己如同被提取樹汁的楓樹,血珠緩緩地變大,滴落。
被割得很疼,但又被刮得很癢,死亡懸在心頭。
凝脂般的胸部隨著她站起身而抖動。
第四道在胸口,拉聳的很長。
我怎麼知道妳在想什麼?
是要我忍耐妳的折磨嗎?
背上的烙印沒有反應,所以不是要我回答?
「看著我。」
似睜似瞪的,好可怕。
尤其是她眼睛中間那吸盡一切黑暗的點。
妳究竟要我回答甚麼?玩膩了就放過我吧。
我只是渺小的渣滓,我不值得主人您過多的注意。
「我現在,在思考甚麼?」
好痛!好燙!背要燒起來了!
「湯快要涼掉了!」
「……湯?」
我要被妳殺死了嗎?因為這無厘頭的答案。
「我要你看著我,你卻比起我更在意湯?」
「你覺得我會在意那碗湯?」
「我會在意…這碗湯?」
頭暈呼呼的,肚子好痛。
是因為流太多血嗎?
「啊…」
「今天的…比較鹹呢。」
紅色的湯汁在指尖吸吮。
「番茄?甜菜?原來味道這麼豐富嗎?」
「被你這麼一講,我也開始好奇了。」
「明明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東西。」
「我其實想吃東西?」
「我覺得餓?我感覺得到餓?」
「為甚麼?不是單純攝取營養而已?」
「那我現在呢?我正在想什麼?」
蛤?嘶!
「那,那個遮罩下面是什麼。」
「不就是肉,每次都一樣。」
白色的蒸氣在遮罩掀開的瞬間奔騰後消逝。
褐色的醬汁覆蓋在兩個拳頭大的肉上。
保溫的鐵板讓肉的油脂不斷受到鐵板的熱度炙燒,產生焦香。
「我聞到味道了…」
「是因為你?」
「…沒辦法,這也沒有辦法,因為無從比較。」
好冷,餓到好冷,牙齒都在打顫。
「獎賞你吧。」
我必須吃點什麼,我見過太多了。
每個快要餓死的人都會有這樣的症狀。
「感激地收下。」
能否恩許我離開,我需要吃點草根或是蟲子。
不行,這樣太慢了。
必須馬上吞點什麼,吃嫩葉比較快,花也可以,還有花粉跟蜜。
「這可是你一生都不見得吃得到第二次的麵包。」
麵包,麵包…麵包?!
就像是擦拭嘴角一樣愜意。
一片白色沒有雜質的麵包就這樣被深深按住,從唇縫間摩擦過,遺留一點麵包屑。
透明的絲線自唇角拉出,自麵包皮邊緣垂下。
「聖經說,情與慾是人原初的罪惡。」
「我會飼養你,你這頭動物。」
「你可以走了。」
事實證明,她想太多了。
人為了生存無所不用其極,我連羊糞都能煮成湯喝下肚。
只剩下吃人這條最後的底線。
我到現在才記得那片麵包的味道。
可能是因為真的太過於飢餓之下突然吃到平常不會吃到的美味食物。
奶油的甜香,鹽巴的鹹,柔軟濕潤但外皮酥脆。
是那餘韻讓我堅持沒有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