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出乎我們的意料,時間早已來到半夜三更的時分,今晚的客人還是沒有到來。
「喂,伊西絲,你確定今晚真的會有人來嗎?已經凌晨了,別說是人了,連最愛到處鬼混的妖精也沒有出現欸!」
「奇怪欸!按理說,今晚的客人應該早已到達才是的!米米,你去幫我查看一下。」
「不用這樣麻煩了,主人。今晚的客人的確還沒有到呢~這是我特意安排的~」
「你安排的!?為甚麼?」
「秘密~!一會兒主人你見到客人便會知道的!」
話音未完,米米便消去自己的身影,獨留我跟拉斐爾二人四目相對。
「嘛……拉斐爾,你要等下去嗎?你平常很早便睡了吧?」
「等!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人才會半夜三更來拜訪別人的家。」
「呵~我則是有些眼睏了,就讓我打個小盹兒吧~你也一起吧……」
「好吧……我其實也睏了……」
於是,我們便靠在沙發小睡一會,直至一陣吵鬧聲把我們倆弄醒為止。
「有人在嗎!?有人在嗎!?有人在嗎!?」一把聽起來有點讓人火大的女聲不斷從隨意門的方向傳來。
一聽到這把女聲,拉斐爾一臉厭惡的皺起眉頭,小聲用神代語言嘀咕:「這聲音真的很難聽啊……」,然後他摀住雙耳並語帶不快再次開口:「我看我還是讓你自己獨自跟外面那雌性相處好了。我先躲進你的工作室,你完事後便來找我吧。」
話音未完,拉斐爾便瞬間從我眼前消失。
眼見拉斐爾竟然臨陣脫逃,我不禁傻眼了,苦笑一下以後便硬着頭皮迎接今晚的客人。
來到玄關,聲音的主人看到我出現後,便閉上了嘴。於是,我順着氣氛開始自我介紹。
「我是魔女伊西絲,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饕餮魔女』。你叫我伊西絲就好了。這裏是『我』的家,歡迎你今晚作為『客人』訪問這裏。若是你有甚麼願望希望我實現的話,那就先跟我吃頓晚餐,滿足我的食慾吧!」
「嗯,我知道的。我的熟人有跟我說過你的事。我有聽說過你的名字。但是……總感覺我以前好像曾經見過你一面。」少女接話的同時,突然拋出一個令我大吃一驚的情報。
心裏動搖起來的我此時才仔細看清眼前人的容貌。她頂着尤如死人般病態的蒼白膚色的臉,一雙眼角向上吊的三白眼略顯疲態的望着我。那瘆人的眼神把寒意滲進我的心窩,勾起了我埋藏在意識深處的記憶。
不會錯的!那一抹正在邪魅一笑的薄唇,還有隱約傳來的瘋癲氣息告訴着我眼前人便是六年前在友人家中遇到的那個家裏蹲少女——阿愉。
我克制着內心的不安,故作平靜地再次開口:「是這樣嗎?我也沒甚麼印象了……來來來!你先坐下!」
少女於是如同我勸說般在餐桌前坐下,而我則是準備開始例行公事的提問。
「嗚嗚嗚……」
甫一坐下,她便開始啜泣起來,打斷了本來準備向她發問的我。
「嗚……我想死啊……我可不可以去死啊……」
「那個……」
「嗚啊~為甚麼……為甚麼我要跟他分手……明明……明明就只有他會給我愛……」
雖然我對眼前的少女有點想敬而遠之的想法,但我還是找到了機會插話:「那個……你還好嗎?不管怎樣也好,別去死啊……吃點東西吧!我想你也應該餓了吧?吃點東西好嗎?」
聞言,她點了點頭並說出自己想吃的東西。
「嗯……我要胡椒豬肚湯……」
「胡椒豬肚湯,對吧?來了!」
話音剛落,桌上便出現了一碗胡椒豬肚湯。
看到桌上忽然出現胡椒豬肚湯,少女霎時停了下來不再啜泣,然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隨即,她拿起桌上的湯匙,接着盛了一口湯放進口裏。
「嗚嗚嗚……好喝……」
在她嚥下湯的同時,在她眼角打轉的淚花便再次落下。
見狀,我便別過了臉,只是間中把視線瞥向她,而她則是靜靜地呷了一口又一口的湯。
隔了一晌,為了打破這令人尷尬的沉默,實在受不了的我於是主動開口問少女:「那個……如果你不介意的,我可以聽你傾訴你的煩心事的……嗯……你有甚麼想說的嗎?」
頃刻,她握着湯匙的手顫抖着,緊接便是她滿是哭腔的確認:「嗚嗚嗚……你真的願意聽我說嗎?真的嗎?」
「嗯……嗯……你說吧……」我稍微被她嚇倒,所以不自覺地支吾其詞起來。
得到我的同意後,少女在一瞬間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繼而又因為想到現狀而哭哭啼啼:「嗚……我真的不想跟他分手的……明明我只是想好好過上好的生活而已……但是……但是……我們繼續在一起的話是沒有將來的……嗚嗚嗚……我真的很愛他,但我拖累了他……嗚嗚嗚……現在沒人會愛我了……」
「那個……你能慢慢說嗎?你所說的『他』到底是誰?你們又是因為甚麼而分手的?還有,我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呢~」我擠出苦笑,夾帶着謊言,對着少女如此說道。
「啊,是這樣呢……這樣一大串話說個不停,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沒報上,還真是令人討厭呢……你現在肯定在討厭我吧……抱歉,我還是去死比較好吧……」
少女摀住臉,上氣不接下氣地把混雜了歉意、自我厭惡等各種情緒的話一吐而出。
我把頭輕搖,以溫和的語氣向她說出我這刻的感受:「那我倒也沒有討厭你……就是你一口氣說了這樣多東西,我一時之間消化不了而已。首先,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嗯……我叫阿愉。我所說的『他』,是我剛分手的前男朋友。我之所以會跟他分手,主要是我不想繼續成為他的負累。」少女——阿愉或許是受到我散發出來的氣氛感染,於是從口袋掏出一粒藥丸服用,然後開始平靜下來為我說明。
「負累?你的意思是?」我聽到她的說明後,不禁心生疑惑,於是又追問下去。
「我和他——法烏努斯本來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可是我跟他卻是分隔大城市與小鄉鎮兩地,他根本負擔不了把我從小鄉鎮接到大城市一同生活。再者,你剛才也看到我在吃藥吧?那是抗抑鬱藥,用來緩和我的重度抑鬱症的。這藥價錢可不便宜,而且定期看精神科醫生也要用一筆不少的錢。這樣一來,單靠他工作又怎樣能養活我們二人呢?」
儘管阿愉不斷向我說明她的情況,但我的思緒早已被她說出來的男朋友的名字吸引了。
「……你這傢伙……」沉浸在思緒當中的我甚至衝口而出地細聲呢喃。
阿愉留意到我在自言自語,便向我問道:「你在說話嗎?是在跟我說?」
「啊,沒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而已。你繼續說就行了。」我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在意。
然而,阿愉卻是興致勃勃的向前傾,不斷催促我:「不行!我現在很在意!你快告訴我吧!」
為了轉變話題,我生硬地反問她:「啊!你還沒有告訴我你跟你的前男友是怎樣認識的呢。你不打算告訴我嗎?」
她微微頷首,接着開始娓娓道出她與前男友相識的始末:「是喔……我們是在一個網上遊戲認識的。他是我想追求的那個人的朋友,所以我們當時經常會一起玩。雖然我一直多次向那個人明示暗示的表白和誘導,但那個人卻是很堅定地不願與我談戀愛,而是只把我當普通朋友看待。就在這時,法烏努斯便在我某次病發而意圖尋死的時候以他的溫柔走進了我的心。自此,我與法烏努斯成為了情侶。」
「起初,我只是把他當成接近那個人的踏腳石,但隨着法烏努斯跟我相處漸久,我開始對他產生了興趣。與騙了我身子然後跑路的首任男友不同,法烏努斯不但是個木訥的人,更是一個對我千依百順的好男人……」
聽到這裏,我內心忍不住吐槽:「你知不知道那個前男友是潘那傢伙啊!他雖然對你用了化名,但我一聽便知道是他了。潘那傢伙可是出了名的好色,跟你首任男友是同類人啊!他這樣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好色之徒,哪來的木訥和對女子千依百順啊!」
「喂!喂!人在嗎?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阿愉看出我心不在焉,根本沒有在聽她說話,便一邊敲着桌子,一邊在我面前質問。
「抱歉抱歉!我有在聽的,你繼續說吧!」我略帶敷衍地回答,並把剛才的思緒拋之腦後。
她霎時瞇起眼,狐疑地掃了我一眼,才繼續說:「是這樣才好喔!我剛才說到哪兒呢?啊,對了,我說到我當時為了吸引那個人的注意,所以每天也把法烏努斯叫來陪我打遊戲,不讓他去找那個人聊天。可是,那個人竟然真的沒怎樣找法烏努斯,甚至也開始疏遠我了。」
她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湯,還沒完全嚥下便急着開口道:「咳咳!久而久之,我開始習慣了只有我們二人共處。或許是因為首任男友沒有這樣對待過我,而我自小便很欠缺安全感,所以我漸漸對法烏努斯的陪伴愈來愈依賴。我為了確保他一下班回到家便會陪我打遊戲,我向他索取了他的時間表,並時刻參照表上他的下班時間來計算他回到家的時間,然後在預計的時間開始用訊息轟炸他。」
「這樣的生活維持了一年左右,直至法烏努斯初次來到我所居住的小鄉鎮與我見面為止。在那次見面中,我帶他回到只有我一人獨住的家,然後和他發生了關係。雖然這不是我的第一次,但比那不堪回首的初體驗好上很多倍了。然而,我在完事後卻是無比害怕,害怕到了第二天天亮時,身旁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接着自此便再也聯絡不上了。可是,我所擔心的事情最終沒有發生,甚至他反而愈來愈黏我。也是從這時開始,我的心態開始轉變了。」
與此同時,我拿起湯匙,喝起今晚的第一口湯。也許是因為不久之前才睡醒,我的味覺仍然處於一個比較遲鈍的狀態。話雖如此,這口湯鹹得讓我巴不得馬上施展魔法把水變出來。更糟糕的是,鹹味過後,緊接著「侵犯」我口腔的,是一波又一波的酸澀,以及揮之不去的腐臭味。
由於剛才阿愉說話時我已經多次分神,顯得我十分沒禮貌的,搞得我也不好意思再次做出失禮的舉動,唯有拼命裝作沒事發生的樣子。若是讓躲在工作室的拉斐爾看到我這副模樣,他肯定會以此為笑柄狠狠地恥笑我一番吧。
儘管我覺得自己表現得很狼狽,阿愉卻甚麼也沒有注意到,只是徑自繼續說下去:「雖然我仍然是很缺乏安全感,但我開始願意叫法魯烏斯不用全天候陪我聊天打遊戲,好讓他有機會與他的朋友有多一點接觸。為此,我不惜裝作因為要找直播主朋友合作而沒空跟他玩,逼迫他不得不跑去找包括那個人在內的朋友們消磨時間。」
阿愉突然語氣一轉,並露出傻眼的表情告訴我後續:「可是!我後來從那個人口中才得知,法魯烏斯他竟然在那些日子裏寧可自己獨自一人跑到不知哪鬼混,也沒有去找他們玩!於是,我按捺不住便質問法魯烏斯到底他當時在做甚麼。起初,法魯烏斯還一副支吾其詞、欲言又止的樣子,就是死活也不願告訴我真相。然後,在我鍥而不捨的逼問下,他才吞吞吐吐地告訴我他在網上找小姐了,還被人騙錢了。神奇的是,當時的我聽到以後竟然沒有生氣,反而還舒了一口氣。」
「我猜,這是因為當時我想起了我那一向重男輕女的媽媽對我僅有一次的教誨吧?」阿愉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臉頰兩側劃過了一行透明的痕跡。
「抱……抱歉,好像下雨了?不對,這是室內,又怎會有雨呢,哈哈……應該是我的眼睛流汗了……嗚嗚嗚……對不起,我停不下來……」
看到她忽然又哭了起來,我慌張地給出指示:「你……你冷靜點!來,先喝一口湯吧!喝完便試着深呼吸幾下吧!」
聞言,她乖乖照着做,然後隔了一會才再次平復下來。
留意到她冷靜下來了,我試探般開口問道:「那個……你所說的媽媽的教誨到底是甚麼?這跟你知道他跑去找小姐並被人騙財後不怒反喜有甚麼關係?」
「……我媽曾經告訴我這樣一番話:『作為賠錢貨的丫頭,若想要過上幸福的生活,便要找到一個比你有錢的男人。找到以後,就要抓住他的把柄,讓他對你言聽計從。這樣一來,你便能掌控他的一切,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了』。在我看來,法魯烏斯就是這樣一個好目標。正因如此,我便誘惑好色的他每次來探望我時也跟我滾床單。然後,在其中一次交媾的期間,我讓我爸闖了進來撞破此事。這樣一來,我便成功逼使法魯烏斯承諾日後會娶我為妻。」
「我本來以為法魯烏斯會表現得不情不願的。怎料他告訴我他本來就打算跟我結婚,根本不用這樣設局『陷害』他。聽到這消息,我心裏樂開了花,所以更是對他之前的荒唐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噗!」
我聽到阿愉說出來的內容後感到驚訝萬分,甚至很不衛生的把口中的湯也噴了出來。
「呃!好髒啊!」
阿愉頓時露出嫌棄的表情,又拿着餐巾抹了抹噴到她臉上的湯。
「抱歉抱歉!我只是有點沒料到這發展而已。」
我向她道了歉後,便繼續說出我心中的疑惑:「既然如此,那你們最終為甚麼會分手呢?」
話音剛落,她沉默了。
經過了數分鐘的寂靜,她緩緩開口說出故事的後續:「那是發生在兩個月前的事。那時候我的首任男友突然再次找上我,並告訴我他對我依舊是念念不忘。我原本以為他只是開玩笑,拿我尋開心。怎不知他跟我說他為了再次追求我,把本來結識的新女友拋棄了。」
「知道這件事後,我的心便七上八落,開始糾結起來。說實話,我這位首任男友比法魯烏斯更有錢,而且也比法魯烏斯住得離我更近,也很清楚我的病情。這樣比較起來,他的條件可是法魯烏斯更優越。實在拿不定主意的我於是跟法魯烏斯商量這事。起初,法魯烏斯一直嘗試挽留我,但隨着我們開始就着法魯烏斯為了籌備彩禮而焦頭爛額的事爭論起來,又在彼此婚後生計問題上愈吵愈烈之後,我衝口而出便說出了分手。這時,法魯烏斯再也沒有挽留我,而是乾脆地接受了。就這樣,我們分手了。」
「分手以後,我便重投首任男友的懷抱。儘管如此,我跟法魯烏斯的聯繫並沒有因此而中斷。事實上,我們依舊跟分手前一樣,每晚也一起聊天打遊戲,彷彿我們仍然是情侶似的。至於我的時任男友,他把我泡過來後,便像任務完成的樣子再次把我扔到一旁不理不顧,跑去追求別的女生了。」
「也許是我內心早已預料到,因此當時的我並沒有太在意。然後便到了上個月,開始覺得寂寞難耐的我便找上了法魯烏斯。已經找到相親對象的他甫收到我的訊息,便馬上答應我的邀約,在我時任男友生日那天到酒店私會。」
「想當然,我們那天再次發生了關係。完事後,我試探性問他我們能否復合。他聽到以後,不假思索地告訴我他現在除了名份,甚麼也能給我。他又跟我說,他根本不喜歡那個相親對象,這次也是以公幹為藉口對那個相親對象『解釋』後才來的。他還說,只要他能解決錢的問題,他便會再次追求我。知道他的心意後,我心裏莫名散發出一股暖流,同時也下定決心要與他白頭偕老。」
「所以說,你能實現我這個願望嗎?」
說罷,阿愉以希冀的眼神看着我,雙手也同時交叉緊握着。
潘那傢伙的性格有多麼混帳,我是再清楚不過。所以,能與他鬼混在一起這樣久的女人,性格也絕不會好到哪去。剛才那口湯的味道也確確切切地告訴我,這個名為阿愉的少女絕非善男信女。於是,我目無表情地看了眼前的她一眼,接着便不發一語地合上雙眼,開始動用我的能力尋找她所說的一切事情的真相。
得到了我需要知道的一切後,我打破了沉默並睜開了眼:「……夠了,你也不用裝出這副情深款款的模樣了。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誰,那你應該很清楚這世間的一切根本瞞不過我的吧?事情的真相,我已經洞悉了。真沒想到,這世間竟有如此狡詐的女人。」
「不……」阿愉本能地想辯解,但被我散發出來的威壓嚇得說不下去。
「嘛……畢竟你也是今晚的客人,我不送點禮物也說不過去。接下來,就讓我送給你,來自『饕餮魔女』的祝福吧。」
我舉起右手並伸出食指,對着阿愉詠唱:「以伊西絲之名,吾向此人降下祝福。祝福此人從今以後,所出之言即為心中所思;祝福此人從今以後,破碎泡影即為所求之物。祝福此人從今以後,所結之緣即為無果之緣。此乃『饕餮魔女』的臨別禮。」
話音剛落,阿愉便被我以眼神施法驅逐出這所房子,為今晚的「魔女夜宴」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