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第十九章 善念的碎片

　　当心跳再一次加快，万物都变得清晰可见的时候，我发觉我正伫立在十字路口的中心。

　　命运的十字路口。

　　选择的十字路口。

　　身体的十字路口。

　　它持续地展开，在我看不见的地平线的那一端延展着，像是在躲避我的视线。

　　所以，我这是在哪？

　　我有些恍惚，转动脑袋去确认四周的存在。

　　然而随着视角的移动，十字路口也会跟随命令似的旋转，让道路始终摆在我眼前。

　　这路上没有什么行人，黑白的天空，黑白的人行道，黑白的一切，就连闪烁的红绿灯光也呈现出黑白色，仿佛空间中有一层神秘的白底支撑着这个世界。

　　但更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是由景而生、没法细说的情感。

　　寂寞，荒凉，毫无头绪，飘渺不定。

　　这是现实吗？

　　「这是现实，毫无疑问。」

　　我心中不由自主的回答了，眼见为实。

　　这里没有秩序可言，因此也不会产生混乱，它们只是没有意义的存在着。

　　没有意义的伫立在这十字路口前，进与退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即便道路就在眼前的一步之遥。

　　「这是现实，毫无疑问。」

　　我的内心再次回答，它不知疲惫地蹲在停尸房里念叨着，直到道路四周吹过一阵刃似的孤寂的风，我才疼得觉醒过来。

　　被削去的皮肤，遭到割裂的半途而扭曲的肢体，破裂的眼泪，还有触目惊心的灵魂。

　　在风吹过的这一刹那，我丢失了太多，它们虽然不受时间的摆布，却已经离开了我的体内。

　　「再见了，一切企图挣扎着生活，又不得不死心的他们。」

　　一想到这些无法言语和引人共鸣的思绪会同我一起死在这里，我竟然怒不可遏，大声地吼叫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其他人也与我遭受着同样的折磨，我该如何回应这集体的苦闷和悲哀？

　　然而周遭却并没有什么，或是值得悼念和记忆的东西。

　　我抑制不住地跪倒在地，伏于苍白与黑暗之上，失声恸哭着。

　　「难道就没有什么可以来定义我们的幸福吗？」

　　这是做不到的，这是无能为力的。

　　在多少珍贵和平庸的时刻里，心灵可以感受到雀跃和舞动呢？

　　当渺小的我站在他们心中的世界面前时，无力、恐怖和排斥畸变为某种更加令人信仰的理由，从而成为每个人的救济良药。

　　随后，一切又回归正常。

　　十字路口不再响应我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没有边际的灰色墙壁。

　　在这墙壁面前，我能瞅见三道门扉，而三道门扉前分别放置着三样物品。

　　「做好准备了吗？让我们开始以文学为载体的人生吧。」

　　我看向第一道门，那门扉前挺立着一副衣架，上面挂着一件正朝我搭话的大衣。

　　随后，我发觉视野里逐渐出现大衣刚才的话来，一种怪异的想象力试图侵入和操纵我目击的所有事物。

　　「..........」

　　我又看向第二道门，那门的上方悬挂着一副空白画像，在我视线到达画布的那一刻，一副色彩奇异的人像便随之显现。

　　跟着，灰色的墙壁上开始枝繁叶茂，如果我从此不再闭眼，那么令存在和不存在一同繁荣生长的色彩就会始终充斥于此。

　　而第三道门前没有什么，若我确信它存在的话，它就会与我言语。

　　「迷思，困惑，伤痛，罪恶——我愿为你拂去它们存在的痕迹。」

　　我坚信我的另一面就站在那第三道门后，她用女性的声线诉说着某种信仰。而我一旦回应这份信仰，至此之后就不再与躁动和欲望相见。

　　正当我在犹豫去伸手打开哪扇门的时候，第一道门竟然自己开启了。

　　准确的来说，是有人在门的那一侧拧动了把手，然后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伸了出来。

　　「来吧，看看。」

　　我被那手臂上漂浮出的血一般的文字吸引了，它们代表着一瞬的勃勃生机，同时也用消解的身体勾勒出一种必然的结局。

　　关于灵魂的终局。

　　「如果害怕用自己的人生为赌注会输得很惨，何不去拿下一代，或是更便利的东西代替呢？」

　　手臂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文字强行压出了血印，用于记录一些必要的文书，也许是他人正在经历的命运也说不定。

　　而我心里不由得明白一个道理，握上去，我就得背负它们。

　　可是手臂主人的话却让我踌躇和犹豫，什么样的东西能够代替我追寻有意义的事物？

　　「人偶。」

　　人偶？

　　我不禁汗毛竖起，似乎是想起什么应当记起的回忆。

　　「选择一个心仪的躯壳，然后把梦想的种子埋进去，让他们去代行你不敢选择的命运。」

　　这是多么诡异的办法，去让别人完成自己的梦想，那还有意义吗？

　　「当他们回归的那一天，你就可以小心翼翼地打开他们胸前的那扇心扉，把里面茁壮成长的梦想放进嘴里咀嚼....咀嚼呀咀嚼，直到自己的身体彻底记住这种滋味。」

　　我被手臂主人的话惊得向后一退，却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第一道门的另一侧。

　　而作家正站在不远处，像是早在此地等待我。

　　「善良的碎片，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最为坎坷的道路。」

　　他的脸部被黑暗遮盖着，只有一双金光流动的眼睛从中显现。

　　话说，他为什么要叫我善良的碎片？

　　「因为你就是善，是被人类认可的善念的具现。」

　　作家抬起自己显现给我看的那双伤痕手臂，上面记录的文字在这一刻被剥离了皮肤，并跟随着宿主的意志快速旋转起来。

　　随后，他猛地抬起那只手来，旋转的文字在一瞬间爆发出柱状的光芒，照亮了这片被黑暗笼罩的空间。

　　「你能够产生，得归功于人偶师造成的技术突破与社会产生的矛盾。」

　　作家的身后同样被光芒所照亮，而制造光亮的文字很快聚集在一块儿，逐渐形成一座倒立的黑色大理石方尖碑。

　　「而所谓的心声，其实就是你与人类意识的链接愈发强烈了。」

　　我循着作家所指的方向低下了头，一道灰色的光束此刻正透过我的胸膛，将我与面前的那座方尖碑相链接。

　　当我试图用双眼确认某个人的心声时，这道光束便会愈发的璀璨。

　　而作家也顺势用心声与我交流着。

　　「如果不能正确处理和定义人偶今后在社会中的存在和意义，那么他们就会成为灰域的突破口，将人类苦苦维持的秩序顷刻间瓦解。」

　　「但是，我不会请求你立刻做出选择，因为善良是你一时的表现，而非永恒。」

　　「回到人偶师那里之后我会协助你解决问题，不过请谨记，你才是我们最大的争取对象，你做的任何选择都会留有余地——尊重他人的选择也并非坏事。」

　　我看着他的身躯逐渐化为一张张书页，最后合为一本熟悉的日记本落入我手中。

　　「现在，做好被叙述命运的准备了吗？」

　　翻开书页，上面清晰的写着这一行字，同时也包括我自己的想法。

　　而当我有些排斥地否定这一切时，文字便会带着一切倒退回刚才产生想法的前一刻。

　　「.....就像是擦去了一段不合理的故事。」

　　没错，我选择了置身于故事之中，这意味着我拥有博弈的机会，只要我们都能如愿在这故事里起舞。

　　合上日记本，黑暗再次降临，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不知何时才会停下的震动。

　　如果我真的是善念的碎片，那么我就决不会看着自己的理想跟随人偶们一同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