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回位置,拈起杯沿,輕啜了一口茶。
溫度已不燙,但足夠燙醒一個不肯清醒的家族。
我將茶杯擱下,聲音清脆,打破那層壓抑在沉默下的偽裝平靜。
「現在,來說說那位──艾莉絲小姐。」
我說得極慢,彷彿這個名字需要被逐音拆解,才能讓在座每個人都明白它的分量。
卡雷爾抬眼看我,目光裡浮現警覺與隱約的不安。
他知道我會談到這件事,卻依舊不願面對。
尼古拉斯則像個做錯事的男僕般,低頭不語。
很好,他們兩個都清楚,我不會繞路。
「我不是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
我說,眼神在他們之間來回。
「卡雷爾在夏綠蒂殿下的舞會上出醜──全城皆知,你們以為我會不知?」
我聲音並未拔高,卻自帶寒意,讓空氣隨之降溫。
「一個真祖的成年舞會,代表的是整個貴族社會的目光與評價。你──」
我視線鎖住卡雷爾。
「──被殿下冷落、被轉女步、在所有高階貴族面前像個學步的小丑一樣站在原地。你當然會沮喪、會羞愧──我明白。也正是因為我明白,所以我才知道,那個時候出現在你身邊的艾莉絲,是多麼剛好。」
我語氣突然柔了幾分,彷彿想安慰,但語意反而更刺骨。
「她比你大五百歲,壽命卻只有你的一半。雖出身子爵之家,家族也算體面,但──」
我輕輕一笑,帶著某種近乎憐憫的傲慢。
「──她們那種家族,見過多少像你這樣的貴族少爺從高處跌落?當你喪氣、挫敗、被所有人看低時,她剛好出現,溫柔、理解、安靜傾聽,你就以為那是愛情?」
我語速不快,每個字都如水珠滴在銅盆裡,一下又一下,震得他無處可逃。
「我不會干涉你有沒有情人。卡雷爾,你成年了,有了血氣,有了傾慕,這是自然之事。」
我語氣放輕。
「如果你真的喜歡艾莉絲,想讓她成為你的情人──我不反對。」
我手指輕敲桌面三下,聲音不大,卻像審判的節奏。
「但她永遠不會是阿爾曼家的女主人。這一點,我會親自盯緊,誰也別想蒙混過去。」
我轉頭,目光銳利地掃向尼古拉斯。
「你也一樣。我知道你因為讓卡雷爾在舞會出醜而心生內疚,所以看到他重新振作,就什麼都不問地點頭答應。你自以為這叫疼兒子,實際上,是把他往深淵推。」
我靠坐椅背,眼神像冰刃一樣割開他們的沉默。
「一場出醜,的確會讓一些高階貴族望而卻步。但我們阿爾曼家的底蘊還在,血統還在,我還在──我們不需要委屈自己去和子爵家聯姻。」
「娶她?我為什麼要同意?她與我們要走的道路,根本沒有交集。」
我看向卡雷爾,語氣忽然柔和下來,但比任何語重心長都來得沉痛。
「你是阿爾曼家的繼承人,不是某個小家族的安慰獎。你的婚姻,關係到我們家族接下來一千年要走哪條路。你可以有情人、可以愛誰,但結婚──只能是對我們有價值的高階貴族千金。」
「我已經從娘家那邊得來一些線索,有幾位血統純正、規矩端莊、資源雄厚的候選人──你接下來會一一見過。」
我緩緩起身,眼神平靜如止水,卻讓整張長桌無人敢直視。
「卡雷爾,你該學會什麼叫身為貴族的責任,而不是自暴自棄地躲進一段軟弱的戀情裡。」
我轉身走向門邊,語氣如最後的斷語。
「你要她做情人,我不攔你;你要她做妻子,那就別回來叫我母親。」
門被僕人打開,夜風迎面而來,涼得正好。
這家宴沒收場──但我已經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思考接下來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