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修改版)

柏德村,位於王國邊境的拓荒村。

在人口過剩,土地不夠繼承的王國社會當今,像這樣在人跡罕見的荒野,集資拓墾的拓荒者聚落不算少見。

充滿石礫與倔強樹根的凍土,使得開墾變得更加艱辛。

從北境山脈吹來的冷風,則會在凜冬奪走疏於準備的人的性命。

如何度過冬天生存下去,對於拓荒民是很嚴峻的一件事。

不得已,柏德村的村民只能設法在黑麥穗尚未結實之際,冒險進入『大森林』尋找一切能夠使用之物。

並祈求諸神的骰子能夠始終高於一點。

¬

§

藍白色的晨光從小窗照亮了屋內,緊接著後背硬實的皮膚感受到了麥梗的刺搔。

隨後,是雄雞一呼百應的啼鳴。

好想賴床,但這是富人才能享有的權利。

懸掛在房樑上的起司和燻肉如睡前那般完好,沒有被老鼠偷吃的痕跡。

看來最近跟瑪麗娜學會的防鼠技巧起了效果,下次可以再多問問這類的小技巧,這些惱人的房客從來沒有打消對這些珍饈的壞主意。

「嘶——地板好冰!體溫都被吸走了。」

明明壁爐的木炭尚未燃盡,卻緩和不了初春冰冷的空氣。

我之前不是已經糊上泥巴堵住牆壁的漏洞了嗎?怎麼一離開臥鋪就快凍僵了?

「嘶——好冷、好冷。得把火生旺一點……可是晚點就要出門這樣燒又太浪費柴火……不行,要節省,只是燒開水而已不需要用太多木柴。」

一瓢水、扁豆、燕麥、鍋中昨晚剩餘的晚餐,燕麥粥蓄勢待發。

「……爸、媽,早上好。」

春來冬去,又到了春耕的時候。

你們的臉孔和聲音逐漸變得模糊,我只能和壁爐上掌心大小的畫像做對比。

我永遠也無法弄懂,這幅畫裡的真的是你們嗎?為什麼農民請得起畫家?為什麼當初要來到遙遠的北境拓墾?

除了冰雪、凍土、永無止境的勞動和你們病死的悲痛,什麼也沒留給我。

瘟疫爆發的當下,所有人都是一知半解,害怕被傳染的恐懼不斷散播,你們相繼病倒後,我變得比吃人的魔物還要讓人厭惡。

你們有曾想過,若非我有幸得到瑪麗娜一家的幫助,我的下場會是如何?

「……唉。」

每多看一眼,就有各種鬱悶的思緒冒出。

是啦、是啦,世事難料,你們也盡力了。

終歸生我養我過,恨不起,放不下,我就是不斷地抱怨罷了無傷大雅吧?

不然,你們要期待無依無靠的小孩在那艱苦時刻沒有任何埋怨嗎?

總之,今天也請在諸神的懷抱裡保佑我平安無事吧。

「——啊!燒焦了。」



晨霧雖然還未散去屋外仍是一片灰濛,屋簷下的蜘蛛網和菜圃裡甘藍菜上的露水預知了今天的好天氣。

「啊〜甘藍菜,多麼惹人憐愛。」

燉煮,生吃,醃漬,風乾無所不能,富含營養全株都能吃,是你保佑了我的健康,讓營養和溫飽降臨這堅硬的土地。

偉哉甘藍菜!讚嘆甘藍菜!感謝北方諸神讓你願意從我菜圃裡誕生。

「還是老樣子,對於甘藍菜異常熱衷呢。」

濡濕的泥巴路走來女性的身影,裙襬點綴著黑褐色的濕泥和稻草碎,藤籃裡的雞蛋隨著胸部的起伏左右搖晃著。

面孔有些朦朧,但是這聲音我絕對不會弄錯。

「瑪麗娜,小看甘藍菜的人,會吃虧的喔。就算下雪,依然屹立不搖,反而更加甜美,這不正是我們這些開拓民最好的象徵嗎?」

「放棄你的傳教吧,約翰。這個村子幾乎都是馬鈴薯的信徒,馬鈴薯麵包和馬鈴薯釀造的酒堪稱聖遺物的等級。」

我是不會放棄的瑪麗娜,總有一天甘藍菜會戰勝馬鈴薯,成為農民心中的神。

雖然至今還在跟蕪菁和洋蔥死戰,但是我不會屈服的。

「諾,今天剛產下的雞蛋。」

「一直以來十分感謝。」

還溫溫的,表面的蛋殼貼心地被擦拭過。

從小到大總是從妳們一家獲得關照,無論我做的在多總是有所虧欠,連雞蛋這種不是能免費送人的禮物我卻每天都能吃到。

「我看這天氣,應該會有很多飢餓的動物出來覓食,我會試著看看有沒有雉雞或是鹿之類的,不然野兔也不錯。妳的手套縫縫補補的,已經不暖了吧?兩隻兔子就可以做一副手套了。」

嗯?若是平常的妳應該會很開心的順便要求我多採一些妳喜歡吃的蘑菇回來,怎麼今天這麼鬱悶?

「約翰,你今天也要去大森林嗎?」

「是啊,一如往常。」

「叔叔和阿姨很擔心你,尤其是大家都在傳說最近的大森林很不平靜。」

「我知道、我知道,瑪莉娜。」

魔物、野獸、盜匪、毛骨悚然的傳聞,又或者是意外,每一種都讓人心驚膽跳,村民有去無回也不是第一次。

但我若不去,我又該以什麼維生?我在怎麼親密終究是個外人,我不可能繼承田地,我必須自己想辦法。

「我很清楚。」

還有,屬於我自己的夢想。

「這個月暫時就不要去了吧!我們家還有餘裕再負擔你的伙食,爸爸和媽媽也很歡迎你,你也可以幫忙爸爸他劈柴挑水或是整理農地————」

「瑪莉娜。」

糟糕,一不小心語氣有些嚴厲。

北境人常見的灰藍色眼眸變得銳利,代表即將轉變成驟雨般的說教模式。

「為什麼你要這麼頑固!樹木生長的變化、動物行蹤變得不同以往,每一個傳言都在表明大森林正在變化,萬一是魔物造成的怎麼辦?萬一即將發生連我們都未能預料的災變怎麼辦?」

「但是我身為村子裡少數經常進入大森林的人有義務要————」

「如果你遇到危險怎麼辦?若是你就這樣一去不回怎麼辦?我們可以讓領主或是冒險者來處理這些麻煩,為什麼你覺得必須是你?」

「瑪麗娜,妳也知道我們村子沒有餘力請冒險者,領主更是不願理會我們的請求,很多事情我們只能試著靠自己————」

「我會很擔心你,約翰,還有那些關心你的人。」

像是夕陽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帶又帶著橘紅色的暖陽,湖面下是由十幾年日常積累的情緒讓憤怒吹起漣漪。

妳的教訓每次都很有道理,明明跟我差不多的年紀卻更像是個母親。

可是我這次必須倔強到底,生命是有限的,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想一輩子生活在這偏遠的村子當個農夫,我想離開這裡。

「我很感謝妳們一家這些年的照顧,我無以回報。但是我已經成年了,我不能再依賴你們。」

「可是!」

「這是北境人的規矩,軟弱的人是無法在北境生存的。」

為了啟程我需要錢,瑪麗娜,那些平日隨口說的玩笑其實是認真的。

「……答應我,會平安回來好嗎?」

這是平時堅強的妳不會展現的微笑,生氣、難過為後釋懷,是被妳發現我的思緒嗎?通常妳可是會用妳的拳頭將我說服。

「我以北境諸神發誓,我會的,我還很想喝叔叔釀的蜂蜜酒呢。」

習慣性的輕拍妳的頭,蜂蜜色的頭髮從指間流逝,明明我的頭髮粗糙的刺人,妳的卻如此柔順。

啊,又發現羽毛了,是在雞舍沾到的嗎?最近每次都會看到。

「如果你對每個女孩子都這樣做的話,為惹人生氣的喔……」

「怎麼可能,我只會對妳這樣做。」

只有熟人我才會提醒他頭髮沾黏到東西。

「妳看,我又找到羽毛了。」

「欸?!明明每次來之前我都有好好梳理一番……」

「我走了,今天的雞蛋就先不用了。」

「那,要帶一點便當,我剛好有。」

「不用麻煩,我自己都打理好了,放心吧。」

「這,這樣啊……」

「別擔心,我去的地方只是淺淺的樹林,大家都去過,能有什麼危險?」

「不要整天把我當作弟弟照顧,我已經成熟的男子漢。」

「我的北境諸神啊,當初整天跟在我身後的的小約翰竟然變得如此叛逆!」

「什麼小約翰,妳只比我大一歲而已。」

「明明小時候都一直瑪麗娜姐姐的喊。」

「不,我從來沒有這樣叫過。」

會開玩笑是放心的表現,還是妳在對我的倔強逞強呢?

「我走了,到時候就煮兔肉燉菜吧。」



春日的陽光從枝椏間隙灑落,驅散不了寒冷,卻能使植物生長。

據老人所說,這裡雖然嚴寒,但是北境的高山攔住了東南吹來的暖風,帶來夏季豐沛的降雨。

『大森林』便是沿著山脈,順著從風嘯高原融化的雪水形成的河流所形成的產物。綿延不絕的森林,和充足的水源,理應成為適合居住開墾的聚落。

但,或許是諸神鬥爭下的產物。

『魔物』的存在遍佈了大陸的每個角落,莫名的遵循自然的法則,卻又擁有人智無法理解的文化,習慣,以及魔法和智慧。

大森林的是魔物們的家,充斥著大自然的恩惠,卻處處不懷好意。

這也是北境諸國只能蜷縮在較溫暖的索姆河,及其支流以北的原因。

沒事千萬不要進入大森林的深處,長者都是如此囑咐。

話雖如此。

為了生存,無論是和平的森林還是危險的森林都是賴以維生的條件。

根據葉子背面的顏色來辨別後,割下長在樹根附近的藥草,並將漿果和野菜放在藤籃裡,在樹幹刻上象徵止血草叢生的記號,以便下次還可以從這裡採集。

關於森林異變的傳聞比不上親身經歷。

沿途沒有遇到動物,鳥也很安靜,明明我還在大森林外圍的淺林不可能會有魔物出沒,頂多只有狼群和野豬。

獸徑和山道常走的地方總會較為稀疏,尤其是作為路標的集合地點和避難小屋周遭,如今路過的幾個地標卻是草木肆意生長。

若說是因為春天所以欣欣向榮,那也太牽強無法解釋這生機盎然的景象,不像是異常,卻也說不上的迥異。

「哎呀〜過了一整個冬天沒來大森林,都有些認不得路了。」

迴音空蕩蕩的,但是若不說些什麼,總覺得毛骨悚然,就像半夜太過於安靜總會不由自主的發出一些聲響。

好詭異,就算我動靜在大,也不至於一點雜音也沒有。

但是也不能空手而回,一大早瀟灑地離去,結果中午都還沒過就回家了,這像話嗎?出門前才自說自話的拒絕瑪麗娜的善意,結果灰頭土臉的回來,厚臉皮要求幫助?這實在是太丟人了。

至少,採這麼多山菜和草藥還可以有個藉口說只是今天運氣不好。

「不過,樹木似乎都在往某個方向靠攏,是我的錯覺嗎?」

植物會追著陽光生長,但這可是大森林,這生長的角度是不是怪怪的?

應該無論如何都會往上長才對,但是這些植物長得有點太歪斜,層層交錯,平時往返的道路被大量的草木所遮蔽,彷彿——是森林想隱藏什麼。

「哈,森林想要隱藏什麼?又不是魔物,我在想些什麼?就是一些擋路的雜草灌木,順手除掉就是了。」

我砍,我砍。

畢竟這些路終歸是我們這些經常進出大森林的人要自己維護的,就順手做點好事吧。這樣一來,諸神對我的骰子也會變得寬容……

「吼——」

鹿的犄角、隆起的肌肉,岩石般巨大的體型靜靜的蜷縮在灌木間屏息,蒲公英黃的眼珠顯露出狩獵者的喜悅。

「北境諸神啊,是剛結束冬眠的鎧熊!」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還是大森林的淺層,如果是尋常的熊就算了。

「吼——」

該死,明明有個熊字,卻完全不像普通的熊,竟然還試著當起獵人設下埋伏。倘若是普通的熊早就嫌麻煩跑去吃一些野菜,甚至主動避開人類。

果然魔物終究是魔物,長的在怎麼像普通動物也無法用常識衡量。

對魔物生存法則一!財輕命重!

重物果斷拋棄,讓自身敏捷提高到最大量級。

對魔物生存法則二!走為上策!

如何!我這狡兔般的敏捷身形,特意挑選難以正面經過的路線,想必沿途的樹木和岩石會讓你知難而退吧,中間我還特地跳過幾個凹洞和陡坡。

「吼——」

「可惡!我不會放棄的!對魔獸生存法則三可是『生死有命,好自為之』在葬禮上用來家屬的,我才不會把這種東西套用在自己身上。」

「我成為騎士的夢想、我的甘藍菜、我還沒吃到的起司和燻肉,還有史密斯老頭說的,隱藏在城市小巷裡的極樂升天祕寶館啊!」

啊,腦中竟然開始浮現那老頭的臉孔——沒有打理的頭髮和鬍子,頑皮的笑容。為什麼會不合時宜的想起你?是因為危機當頭總是對慾望特別直白?

【約翰,你下個月就成年了吧,這是我們村中男人秘傳的成年禮,不要讓瑪莉娜知道喔,這可是村子裡大家的心意,屬於男人們的傳承。那個地方真的很棒喔,嘿嘿嘿〜】

【拜託〜約翰。北境好男人可是隨身攜帶兩把劍的,兩把都必須見血才算開刃啊,這可是北境男人秘密的成年禮,錢的部分我已經準備好了。】

【約翰,這是男子漢之間的約定!】

緊要關頭想起的卻都是一些不正經的回憶。

可惡,早知道我不應該跟瑪莉娜耍帥的,如果能夠有其他方法賺錢,誰會想來這座大森林!種田賺不了錢啊,當獵人還可出售一些山珍草藥。

汗水、鼻涕、淚水全部糊在臉上,樹枝被折斷的聲音不曾停歇。

這是獵人和森林居民的生死追逐,我有對於潛林地形的了解,而鎧熊則有原始的爆發力和體力。

不能往回跑,在空曠的稀疏林地間與鎧熊競跑必死無疑,必須繼續向前才有足夠複雜的地形和密林讓鎧熊卻步。

恰好今天的大森林多的是括人的樹枝和惱人的灌木叢,只要我一擺脫鎧熊的追捕後立刻折返,應該就不會驚動大森林深處的危險魔物。

況且魔物們都有領地意識,就算是鎧熊也不敢做出如同宣戰的行為。

前面正好是一大片茂密的雜樹林,只要我能夠鑽過去應該就可以爭取更多的時間,雖然奸細並不寬裕但是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再跑下去體力要耗盡了。

能丟棄的都丟棄了,一定要擠進這縫隙。

「吼!」

蠕動、攀折,歇盡全力地向前擠,尖銳的枝條不僅撕裂衣服,同時傳來鎧熊氣急敗壞的爪擊,每次揮動都會刮起一陣颶風吹向後背。

若不能在每次爪擊的空檔前進,背脊就會像身後的樹枝一樣被輕易折碎。

「終於跑出來——」

完蛋啦!怎麼會跌倒,還是左腳絆右腳。

幾層交錯的樹枝成了最後的脆弱防線,粗壯的爪子將枝條拉伸出空隙,黃色的眼眸惡狠狠地瞪著,左右轉動。

是在思考什麼嗎?凝視著在地上狼狽的我,還是因為我僥倖地逃到其他魔物的領域所以正在警戒?強大的魔物通常無視弱者,老獵人口中的險棋想不到我竟然成功施展。

「吼嚕嚕……」

黑色的獸鼻像人一樣吐出一陣濕臭的嘆息,接著便傳來沉重的足音漸行漸遠。

沒有強行突破,聽聲音也不像是尋找突破口的迂迴攻擊,至少看起來周邊這一圈被樹木牢牢圈起,短時間沒有追擊的可能。

雖然無法排除會再次埋伏,至少我成功逃離危險。

「北境諸神在上,奇蹟般地雙六啊。」

手腳還在因為劇烈的追逐而顫動,就算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也必須讓身體休息,頭腦也要冷靜下來。

目前沒有水也沒有食物,也不確定自己的所處方位,若是平安回去想必要挨瑪麗娜一頓教訓,前提是要能回去吶。

「不過,大森林怎麼會出現這樣的空間?」

林中莫名寬敞的空地,樹木長至天際圍成穹頂聚焦陽光後投射在草地的中心,草地上的花朵朝著中心低垂。

先前鎧熊揚起的塵埃,在光線的反射下閃爍,令整個空間威嚴而莊重,宛如吟遊詩人口中的王室謁見廳。

這裡的植物生長絕對不符合自然規律,大自然的競爭十分殘酷,怎麼可能會刻意留下一片空地而沒有植物去爭搶陽光。

但是那又如何?眼下更重要的是恢復體力。鎧熊遠去後,整座森林又回歸寂靜,稍微修整似乎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還有小便。

當時覺得老獵人一本正經的說著笑話,覺得莫名其妙,但是——『能夠隨時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在一定水準的人才是優秀的獵人,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照顧妥貼只會被大森林吞噬成為養料。』,現在經常出入大森林體悟後才知道其中的道理,如果因為一時的尿意讓體能無法施展那才是得不償失。

「稍微在這邊尿一下應該不會怎麼樣吧?」

頭腦冷靜但身體仍有餘悸,手指連解開褲腰上的繩子都有些不利索。

「人類,你在我等的聖域做了什麼?」

才剛檢查過怎麼突然會有——女人?不對,這比人類更加修長的耳朵,是精靈,住在大森林深處是自視甚高覺得其他種族都是劣等種的精靈。

北方諸神啊!今天替我骰的點數怎麼會如此惡劣?精靈可是傳說裡才出現的存在,怎麼會讓我撞見?。

「人類,停下!不要在往陽光匯聚中心前進了!」

來不及穿好褲子了,見過精靈的凡人都消失在大森林裡——

「擅闖森林的凡人。」

「私掠恩惠的盜獵者。」

「我以森林的看守者下達判決。」

「化為自然的一部份悉心懺悔吧。」

像蛇一樣的不明洪流,從腳底盤旋而上緊勒著四肢。

手腳失去血液而刺麻、移動變得好困難。

身體……怎麼會……越來越僵硬?

——不行了……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了……

「雖然是我魔法的產物,但看看你——如此醜陋。」

絲綢般的銀髮就像村長家裡那珍藏的阿拉克涅絲綢掛毯一樣,低調而奢華。

或許,是為了不影響在林間穿梭,銀髮被適當的裁剪後束縛在耳際。

狩獵衣是用森林鹿棕綠相間渲染的毛皮製成,適合隱藏身形。

青銅製的反曲弓和黑曜石製的箭簇,都刻上了不知名的符文。

結實而修長的四肢包裹在長靴和手套中,慣用手還配帶著革製的護腕。

精緻、優雅,完美地符合詩人口中幻想的精靈容貌。

除了琥珀色的眼睛狠狠地皺著,四處打量。

真希望妳的表情能夠溫柔一點,而不是像在審視著在陷阱裡掙扎的動物。

「精靈大人!請不要殺我,拜託你了。如果是因為我在這裡小便,我誠心誠意地跟您道歉,請原諒我,高抬貴手吧。」

沒有反應,是因為沒有明確表示我會付出什麼代價嗎?

「我知道了!您不是覺得我們這些村民是在竊取屬於您們的財產嗎?我會幫您抓捕其他冒犯森林的人,附近開拓村的村民不是偷採藥草就是伐木劈柴,尤其是那個叫史密斯的老頭,每次都在森林裡大便,根本罪大惡極,只要大人您肯解開我的束縛,我一定將功抵罪!」

為什麼要一臉困惑的看著我?

都已經模仿那些投降的盜賊常說的求情用語,竟然還是無動於衷。

「等等,有話好說!」

難道說——歐克的屁毛啊!難道妳聽不懂我的語言嗎?可是我記得剛才還說著北大陸通用語。

「低俗的人類……都是這樣衣不蔽體的嗎?」

「不,倘若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能穿好褲子,就算是將死之人也會希望自己的遺體乾淨體面。倒不如說我會落得如此下場不就是妳害的嗎?」

等等!我這哥布林腦袋,沒事激怒人家做什麼!

「哼,還不快感謝我的仁慈,讓你死後能成為森林的一份子永世贖罪。雖然,你現在也無法表達對我的感激。」

「咦?倒不如說,妳講的每句話我都聽得很清楚喔,精靈小姐。」

又漠視我的回應,精靈都這樣處理囚犯的嗎?

……且慢。

「成為森林的一份子是什麼意思?我變不回去嗎?喂!」

「唔!竟然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在這裡,我必須趕快走了。」

「妳要去哪裡?不要走啊!求求妳了,幫我解除法術啊,我發誓我不會再犯了。」

「想不到這裡也沒有嗎……」

「別走哇!精靈大人。」

一個遁地,奔向由樹木禮讓出的通道,漸行漸遠。


§

「還沒有找到嗎?」

早就習慣了。

掌上的共音石,每次都會隨著聲音的起伏震動。

——又要開始像往常一樣開始喝斥我了嗎?

「是的,我感到很抱歉。初生的世界樹分枝依照本能,命令森林將自己的隱藏起來,甚至創造出多個聖域來迷惑我等的搜查。」

「連自詡為森林之子的我們,也無法使它打開戒心?」

曖昧的問句,也是每次責問的開始,引誘被責問的人洩漏更多可被口誅筆伐的破綻,逼得每個人都要揣摩上意。

這樣做不累嗎?把我生下來的傲慢女人。

「安柏,那怕是妳,也應該記得守護新生的世界樹分枝是我等精靈一族的責任。」

「是的,我很清楚。」

「妳的妹妹也同樣在執行跟妳一樣的任務。」

「當初不是商議好交給我——」

「不准有異議!」

「……是。」

「妳應當有自知之明。」

只是像找松露的獵犬的工作,竟需要勞煩那位天才出手。

「妳很無能,我不期待妳,但妳身上至少流有我的血。給我心懷感激我授予的一絲耐心,讓妳有機會讓自己不再無用。這次的任務不允許失敗,更不准扯妳妹妹的後腿,懂了嗎?」

「我……」

「回話!」

「是,我知道了。」

「哼,浪費我時間。」

仍然什麼回饋也沒有,共音石就這樣平息了。

是啊,我再清楚不過,一切從未改變。

日復一日的承受戲弄、嘲諷、責罰。

我憎恨你們所有人。

我數次發誓要遠離這片森林。

既然我不在乎我目前擁有的一切,我隨時可以逃離,為什麼依然生活於此來摧殘自己?明明我消失了也不會有人在乎。

——那我在害怕什麼?我還存有什麼依戀?

我已不再是手無搏雞之力的小孩,我不再需要依賴大人的言語就能靠著自己的頭腦思考。

那,到底是為什麼?

還是,我仍存有一絲僥倖希望能夠被大家認可。

因為第一次被託付任務,第一次被說交給我負責。

錯把潑灑在地上的汙水當作是對自己的賞賜。

呵……我真可悲,僅僅是這樣。

我卻開心了那一剎那。


§

「來人啊——有人被邪惡的精靈施法困住了,請幫幫我——」

已經看不見太陽了,皎潔的月光充盈了整個空間。

不論怎麼喊都沒有人回應。

好想喝水,口好渴,肚子也好餓。

平常這個時間點我早就吃完野菜雜煮在獵人小屋休息了。

嘰——嘰嘰——嘰——嘰嘰——

是在諷刺我活該嗎?明明早上無聲無息地,現在卻嘰嘰喳喳喧的鬧起來。

「你這隻臭蟋蟀!離我的臉遠一點!不要以為我感受不到就沒事了。」

嘰?

「可惡,從剛剛開始就覺得身體好癢。」

像是被蚊子叮咬,又有點像是喉嚨的搔癢感,好想抓,可是動不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我身體裡跑出來了?

怎麼可能?

「怎麼辦?難道我以後一輩子都這樣了嗎。」

至少,夜晚開始蟲鳴鳥叫,而非早上的寂靜。

眼睛逐漸適應黑暗,所有物件的輪廓黑乎乎的揉合成一個團塊在視線的邊緣不斷變化,或在樹牆縫隙蠢蠢欲動。

好像發燒了。

頭也好,身體也好,全身像坨麵團一樣癱軟。

肌肉疼痛的像是身體正在被重新塑形,連帶著骨骼和內臟被推揉、擠壓,被揉塑成非人的樣子。

真奇怪,明明感知不到蟋蟀在身體肆意的爬行。

為甚麼我還會覺得是肌肉痠痛呢?

難道是靈魂嗎?

又熱,又冷。

像是泡在湯裡的麵包,某種冰冷的液體從腳底向上蔓延。

非常不妙,視線漸漸地比陰影還要漆黑。

「北境諸神啊,請庇佑我吧。」

我應該接受瑪麗娜的好意。

正如同她從不吝嗇給予在年少失去雙親的我各種幫助。用苔癬修補房屋的縫隙、捕抓老鼠的誘餌陷阱、籐籃裡的雞蛋、蠟菊製作的護手霜。

我本應該像大部分的村民一樣,吃了大半輩子的麥粥,在臥鋪上年老死去。

但是,我不想死前才知道自己應該活得更加廣闊。

我想看東方的海和細沙,那是太陽和月亮交替的邊際。

我想看一望無際的滾滾黃沙,在熱浪中奔騰。

更有傳聞。

北境的群山是神代時期,與諸神戰爭失敗而被擊殺的泰坦屍體,他們的靈魂依然在山巔怒吼。上古邪神及其眷屬至今仍在潛伏,準備散播扭曲的福音,唯有聖人的力量能夠驅散腐化。吟遊詩人多次唱到,曾有一名勇士將如同大山橫移的巨獸的心臟擊碎,擊落傲慢的龍其雙翅。

好想見證這個世界,成為不平凡的人。

就像那些遊歷的騎士,行走過四方世界。

「對……不起……瑪莉娜……」

諸神的懷抱啊,我來了。


§

終於能夠螁去隱匿,向天空伸展雙臂。

銀白色的是月亮,那藍黑色的是夜空。

還有你,我的同胞。

你睡得安穩嗎?

「不必行禮,我的僕從們。」

「怕冷的話要不要把土蓋上?不用,風有點涼意,挺舒服的。」

「不要因為我的誕生而喧鬧,僕役們。打擾到我的同胞休眠了。」

「對!他是『我的同胞』,有何疑問?」

「你們不需要質疑,他以前不是,但現在他是。這樣就足夠了。」

「我為什麼這麼肯定是同胞?同胞的定義不是因為花,也不是因為葉子,而是同樣用根系吸收著地脈的能量,從這能量中誕生。」

「那是當然,根系淺薄的你們不曾知曉地脈的能量,也不被准許觸碰。雖然新生的他太過弱小,這也無可奈何,他冒芽的位置離陽光祝福的中心過於遙遠。」

「不過我會守護他,我會與他分享我的祝福與恩惠。」

「無需插手,讓自然循環決定他的去留?」

「——開什麼玩笑一群蠢貨!」

「他是我僅存的同胞!你們這群跟雜草一樣的東西怎麼可能會理解那接近永恆的孤獨!」

「……『他』,是特別的。」

是啊,從母親繼承而來的記憶裡,我是強大的,也是孤獨的。

漫長的孤獨像是蛀蟲一樣啃食心智,即便分離出再多眾多分枝終究是我的分身,只能暫時緩解寂寞。

但是現在我們不會了。

啊,久違的同胞啊。

請盡快醒來吧,我期待與你的相遇。

無須害怕,我會將我的恩惠與祝福分享給你。

待我茁壯,我會用我的力量保護你,如影隨形。

往後的歲月裡,繁榮我們的種族,使其生生不息。

我寂寞的太久了,都快要忘記自己也是有情的生命。

儘管現在的我還無法與你說話。

但是。

我思念著你。

我擔憂著你。

我祝福著你。

我注視著你。

我愛你。

請在與我相談的瞬間愛上我。

好嗎?


§

有暖流湧入身體。

朦朧裡,耀眼的光佐著點點的綠。

「好溫暖……」

這代表我進入天堂了嗎?

如果是的話,那應該是我生前做了許多善事的緣故。

雖然有點可惜,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還有許多未了的心願。

但是,既然諸神願意賜予我永恆的安寧,那我就欣然接受吧。

又或許,某天他們會改變想法將名為『我』的骰子再次擲出,督促我在自遊走於這四方世界。

在享受諸神的慈愛前——稍微舒展一下自己好了,腰好僵硬,肩膀也是。

「嗯——」

就是要這種『喀拉喀拉』的感覺,才會覺得筋骨有舒展到。

就是這樣!越展越開。

越來越開?

「且慢,有點不對勁。我不是應該動不了嗎?」

原來是已經早上了。

嫩綠色的綠枝從胸口,手臂,雙腳鑽出,就像發芽的馬鈴薯。

尤其是指尖,早有兩片嫩葉正飢渴的向陽光猛撲。

無法轉動身體看到其餘部位,但想必也凶多吉少。

——離天堂很遠,但現實近在眼前。

「我還活著?我變成一顆樹了?這就是所謂成為森林的一份子?」

「騙人的吧?」

「難道懲罰不是只要種點樹,驅趕那些跑進森林的刁民就可以了嗎?」

意識清醒,卻無法移動,這比死刑還可怕。

「這一定是夢,是啊!這一定是夢。」

「精靈可是傳說中的異種族怎麼可能會出現在潛林裡?這別說今天一連串的怪異,我一定是還在夢裡。」

「一切都是幻象!這只是諸神的惡作劇,真實的我還躺在稻草床上掙扎著試圖早起。」

「咿嘻嘻嘻!蝴蝶你好哇,我是樹人約翰,你看我樹葉長的超茂密的,哈哈哈哈!從現在開始我要像一顆甘藍菜一樣,天天接受動物們糞肥的滋潤,然後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看什麼看!你這隻蠢鹿!沒看過樹是不是!」

「怎麼?你幹嘛把屁股朝著我靠過來——哎呀!原來是想要上廁所啊。那當然!因為我現在是一棵樹,我無法阻止你,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太棒了!我能感受到這深黃色的液體正在滋潤我,就像痛飲一杯冰麥酒一樣痛快。這就是大自然!我就是森林的一份子!」

「再來呢?你還想對我做什麼?吃我身上的葉子?」

「為什麼要逃跑?身為大自然的一份子我早已接受身為植物的命運,吃與被吃都是森林的循環。」

「哈哈哈哈——北境諸神啊!這何等真實的夢境,一切都是栩栩如生,所以差不多可以讓我醒來了吧!」


§

「喂——我的同胞,再往這裡多看一點!」

「看著我!我在這裡!我正在努力地向你揮手。」

「你們通通給我走開!他是視線是屬於我的,而不是你們這些沒有智慧的野獸和蟲子。」

失策了,如果我能夠在長高一點的話。

我太小了,現在的你是注意不到我的。

好不甘心!好不容易等到你甦醒的說。

雖然聽不太懂你在喋喋不休地說些什麼。

但是,但是!我由衷地替你感到高興。

你很健康,新生的幼芽能夠茁壯就是一件值得誇讚的事情。

可是!這樣還是不夠。

你的視線並沒有為我停留。

好想跟你聊天,好想認識你。

從你沉眠的那刻起我就一直準備該怎麼跟你打開話題。

我想了很多方式讓話題接續下去,我跟僕從們練習許久。

我希望我和你的初次見面是愉快的、浪漫的、纏綿的。

拜託了!注意到我、看著我。

……這樣啊,你沒注意到我是因為我還太渺小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沒關係。

儘管,目前我還握不到你的手,只能用從腳尖傳來的觸感來感知到你。

那怕,這接觸難以緩解我對你的饑渴。

但對現在的我,也是一點安慰。

你能理解嗎?我的思念。

——好想快點長大!



§

春天,是萬物蓬勃生長的季節,也是新生命誕生的季節。

若此時,柏德村的村民會將大森林裡的餽贈烘乾,儲備至冬季。

雜草的莖幹已被鋤頭攪入黑土中,為即將播種的黑麥和馬鈴薯提供養分。

但是,現在的我是一棵樹。

可能是一顆梣木或是樺樹吧,也有可能是一顆北境四處可見的偉德斯木。

既然不再是人,那為何不能夠試著接受成為一棵樹呢?

同樣是看著朝陽升起又落下,看著雲、淋著雨、聽著風。

人也好、樹也罷,都是這大自然的一個循環。

芽苞緩緩地在朝陽下綻放,地衣與苔蘚的蓄勢待發,蘑菇從土裡竄出。

大自然的美,不是單純的樹木,花草,木柴,食物。

人,有人的姿態和韻律,樹木也是。

就像眼前,拳頭大的幼苗正昂首挺胸的挺立。

微微的有點前傾,芽是墨綠色的,在光照下有些藍的若隱若現。

多麼的巧合!整座由樹籬圍出的空間內,陽光匯聚中心的一塊空地恰好被禮讓出來,這小傢伙這麼剛好的從那裡冒出芽來。

大自然的奇景,蒙受祝福的新生兒。

「不過,仔細一看這裡生長的植物真是神奇啊。」

像是城牆般高聳的樹籬、從未見過的低垂花朵、水潤的蕨菜、五顏六色的蘑菇。

細草綿綿如毯,像小麥剛抽芽時一根根的挺立。

記憶猶新啊,每年春天育苗時都可以趁機用手掌來回拂過,享受麥草柔順但富有彈性的觸感。

既然植物在這裡生長的這麼好,若拿來開墾成菜園應該很不錯吧?

不需要用石頭推疊擋風牆,土壤肥沃度也很足夠,只需要考慮下雪時該怎麼防止蔬菜凍傷即可。

對了,昨天出門時忘記幫甘藍菜澆水,不知道瑪麗娜有注意到嗎?如果還有餘力的話順便幫忙驅除菜蟲就太感謝了。

那些甘藍菜可是我的心血啊……

「——可惡!哪有那麼容易心甘情願地成為一棵樹啊!開什麼玩笑!」

「早知道走之前割幾片起司和燻肉吃了!蜂蜜酒根本不需要省著喝啊。」

「還有期待已久的那什麼極樂升天密寶館,雖然不懂這地方具體而言是在做什麼的,但是我很想去啊!」

「該死!誰會知道某一天會突然被精靈變成一棵樹的啦。」

不行了、失序了,心理的防線潰堤了,越是不去想越是一直想。

停不下來!

好想吃雞蛋,以及夾著起司和燻肉帶點酸苦味的黑麥麵包。

這個時候,村子裡的大家都吃完早餐正在工作了吧?

這個時間,瑪麗娜應該收完雞蛋,正在擠羊奶了吧?

此時此刻,我正在精心培育我的甘藍菜才對吧?

好痛苦。

「至少……想再多曬一點太陽吶。」

植物若太陽曬不夠是長不大的。


§

「你終於注意到了嗎!」

「——沒錯!我就是你親愛的同胞。」

「我等你很久了。」

「我想在更多的了解你!」

「你叫什麼名字?」

「昨天雨下很大對吧?」

「你喜歡晴天嗎?」

「你跟我長得很不一樣呢?」

「這裡很漂亮對吧?我也很喜歡這裡喔。」

「那個,那個……我說!你的葉子很漂亮!」

「啊!」

「對不起,都是我在說話。」

「忘記先介紹我自己了!」

「我的名字是!」

「……吶。」

「為什麼你不繼續看著我呢?」

「我講的不夠大聲嗎?」

「我不夠吸引你的注意嗎?」

「為什麼要看著我的僕從呢?」

「你喜歡比較喜歡她們嗎?

「為什麼不理我?」

「你聽不到我的話嗎?」

「不是吧!」

「你在騙我吧?」

「我期待很久的說。」

「回答我!」

「你,難道不喜歡我嗎?」

「……原來是這樣啊,現在的你還聽不到我說的話。」

「對不起,是我太急了——誰叫你讓我等了那麼久。」

「對不起,我會更有耐心的。」

「你想要在多曬點太陽嗎?」

「可以喲。」

「是的,沒有問題的。」

「如果是你想要的話。

「你們幾個!再往旁邊站一點!」

「感覺如何?好多了嗎?」

「還想要再多一點嗎?」

「可以喲。」

「如果你還想要更多的話。」

「為了你,這都不算什麼。那怕是森林裡珍貴的陽光。」

「不過……稍微誇獎我也是可以的吧?」

「對吧?」

「沒錯吧?」

「啊!」

「我又忘記了。」

「現在的你還聽不到。」

「對不起。」

「我又太著急了。」

「對了!」

「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什麼都可以喔。」

「為了你。」

「晚上的話你能聽得到嗎?」

「明天呢?」

「後天呢?」

「對不起。」

「我又忘記了」

「對不起。」

「我會等你的。」


§

暈黃的陽光逐漸傾斜然後消逝。

早餐沒法吃,午餐不能吃,晚餐看來也別肖想吃了。

是啊。

樹,是不需要吃飯的。

但是,但是啊!我的靈魂深處正渴望食物的美味,唇齒間的觸感,還有那鼻腔內的芬芳。

我的胃!我那不知是否還存在的胃渴望熱呼呼的飯菜啊!

「奶汁燉菜!」

「雜煮燕麥粥!」

「鹽烤鱒魚!」

「醃漬豬肉配烤韭蔥!」

「洋蔥湯!」

「馬鈴薯餡餅!」

「櫻桃派!」

「冰麥酒!」

「蜂蜜酒!」

「呃啊啊啊——」

「我要吃飯!」

「讓我吃飯!」

「我想吃飯……」

好空虛。

感覺不到餓,但是好想吃東西。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懲罰嗎?

想得而不可得,想吃卻不能吃。

那個臭精靈!

沒錯,要不是妳!要不是妳的話——話說回來她去哪裡了?我還需要妳把我變回去啊,混蛋。

等等!要是她不回來呢?

不對?就算她回來了又如何?

先別說她是否願意,又不能保證一定能把我變得回來。

……死棋了嗎?

既然如此,為什麼妳要讓我保有意識呢?惡毒的臭精靈。

大森林前面都冠上一個『大』字,讓我進來討生活不行嗎?

日子已經過得夠苦了,還要被你們擋住為數不多的賺錢門路。

妳們這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有試著開墾過農地嗎?有看過顆粒無收,需要四處借糧度日的窘困嗎?

你們纖細的手肯定一點繭和肌肉都沒有吧!

是啊!『大自然的寵兒』,是不是也瞧不起我們吃肉,覺得很野蠻啊!

空有外表卻心地邪惡的精靈。

「——至少,把我種在村子裡啊。」

這樣一來,至少還有瑪莉娜會每天來看我。

雖然大家聽不見我在說什麼,但是至少願意陪伴我。

然後,我會越長越大就後成為村子裡的守護樹。

最終,見證村子的繁榮後在某天腐朽倒下。

蠻浪漫的。

不過,以瑪莉娜的個性可能會用雞糞替我施肥,畢竟妳家裡就是養雞的。

不要啦,雞糞很臭的,羊糞或牛糞我還可以接受。

可是我就是一棵樹,也不能做什麼。

「唉……好孤單喔。」

周圍除了樹木花草,誤闖的小動物,什麼也沒有。

村子裡的大家會擔心我嗎?會來組隊找我嗎?

我不在了,還會有人記得我嗎?

會不會其實我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沒有存感?很久以後才有人發現我失蹤了。

時間過得好慢,才第二個晚上。

好無聊、好痛苦,連視野都被限制。

明明我還活著,卻彷彿跟死了沒有兩樣。

這就是為什麼長壽種大多有些瘋狂一面吧?

活得久,但是如此孤獨無趣又有什麼意義?

夜晚冗長的折磨人。


§

「你在說什麼?你講那一連串單字是指什麼?」

「你還好嗎?聽起來你很痛苦。」

「我可以替你做些什麼嗎?」

「你想要吃飯?」

「原來是肚子餓了啊!」

「等等我喔。」

「別急別急。」

「感覺到了嗎?」

「我把我的份分給了你。」

「好吃嗎?吃飽了嗎?還想吃嗎?」

「真拿你沒辦法,要多吃一點喔。」

「村子?你不是出生在這裡嗎?跟我一起。」

「我不會讓你孤單的,我會一直都陪在你身邊喔。」

「一直都是。」


§

約翰,我明天會打掃,就別介意我徑直的走進你家裡。

就算你會介意我也不管,因為你讓我很生氣。

史密斯爺爺已經慌張地帶人進入大森林去找你。

但是他說只有看到你的籐籃,足跡中斷的地方還有鎧熊的蹤跡。

我倒是覺得你有可能是迷路了。

就像小時候迷路在村莊附近的芒草叢裡,直到我牽著你的手拖著你出來,紅著眼睛還一直說自己沒有迷路。

想要擁抱你安慰一下還拒絕我,說什麼到了這個年紀男女有別,明明年紀甚至小我一歲,我都不在意了你在意甚麼。

男人都這樣嗎?喜歡嘴上無謂的堅持,稍微服軟又沒有關係。

還是,因為你父母過世得早,讓你不願意過多的依靠想要快點獨立?

……話說回來,自從你跟我們一家生活在一起後過了多久?

當你失蹤後,我才發現一整天多了空檔。

習慣每天早上從雞舍返家時與你偶然相遇,然後在傍晚又重複一次。

不禁意提醒被你頭髮上沾黏的雞毛,用手指捋過我的頭髮,小心翼翼的將雞毛挑出。

手上的繭就跟麥稈一樣刺刺的。

經常地,你會將好不容易取得的山產和草藥送到我們家,作為牛奶和雞蛋的交換,然後我會問你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太平凡了,早就成為日常的存在。

我以為我們會慢慢地靠近,然後一起慢慢的變老,埋葬在我們的父母旁邊。

就像爸爸和媽媽常說的,日久生情。

「……你到底跑去哪裡了。」

稻草床的麥稈刺刺的,懸在樑上的起司和燻肉完好無缺。

看來你學得很好,我教你的捕鼠陷阱有發揮效用。

才過了兩天,菜圃的甘藍菜早已被菜蟲啃食殆盡。

平時你都準時回來,然後在門前將靴子裡的泥抖乾淨。

說了很多遍,門前的泥巴路卻一直沒有整修。

明明只要去撿一些石頭鋪設就可以了。

太忙的話就跟我講啊,村子裡的大家也很樂意花點時間幫忙。

為什麼要逞強呢?就像這次堅持要去大森林。

你看!約翰。

這下失蹤了,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連平時愛開玩笑的史密斯爺爺也難得嚴肅起來,你就知道你闖大禍了。

作為你突然失蹤的代價,我要把你珍藏的起司和燻肉吃掉。

因為我說過了,也勸過了,你就是不聽。

——該不會你偷偷跑出村子去當冒險者了吧?

畢竟每次都說要存一筆錢買一把劍,不然無法成為騎士。

笨蛋!我才不想一個人在這無聊的村子變成老太婆呢。

被我發現的話我會追上去然後揍你一頓的。

我之前可不是說說的,希望你有記得這點。

「大笨蛋。」

「哥布林腦袋。」

「鳥窩頭。」

「鬍子都不刮的流浪漢。」

「甘藍菜瘋子」

至少升起篝火讓我們知道你大概的位置。

春忙時節就別讓大家花時間找你了。

「——瑪莉娜。」

「爸爸!怎麼這麼突然走進來?」

「瑪麗娜,我知道妳因為約翰失蹤很著急,但是現在有尊貴的客人找妳」

「尊貴的客人?找我?為什麼?在這種開拓村?」

「——不用了。我直接找她就可以了,你退下吧。」

「欸?」

「我,阿貝爾來迎接您了。聖女大人。」



小窗外,是緩緩橫移過的原野,點綴著稀疏的農舍。

冰雪融化,磨坊的水車又能開始運轉。

但是現在的我不需要將麥子磨成粉,烤成紮實的馬鈴薯麵包。

悠悠哉哉的,跟一般載貨的馬車不同,不知道用了什麼機關,車子的晃動非常小。

蓬鬆柔軟的坐墊,低調奢華的裝飾,矮桌上的茶壺泡著珍貴的茶葉。

貴族大人不喝蒲公英茶或是松針茶嗎?

「瑪麗娜大人,您不喝茶嗎?」

「啊!是的!我馬上喝。」

好燙,但是很好喝,加了很多糖,完全不苦澀。

啊!是蜜漬水果,這在柏德村只有在豐收季才會拿出來呢。

不知道能准許我帶一點回去吃嗎?

「瑪麗娜大人,您尊貴為聖女,是不需要對我如此客氣的。」

「那怎麼可以!身為平民的我,豈能夠對聖騎士大人如此無理。」

「叫我阿貝爾就可以了。」

「……好的。」

貴族式的咄咄逼人,而且從上馬車起就一直盯著我。

「聖女大人,從剛才開始您就一直在看著窗外,是有什麼心事嗎?」

「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在想著春天到了這樣,啊哈哈哈!」

「——聖女大人,邪神的力量漸漸地甦醒,魔物開始變得躁動,往後就很難看到和平的景象了。」

所以才會大老遠的跑來這偏遠的邊境尋找聖女?

「根據預言,當世界樹開始分枝,冷風從北境山脈席捲而下,那位曾經的魔王將會捲土重來。正因為如此——」

「我、我覺得聖騎士大人是不是搞錯了!像我這樣的養雞擠奶的村婦,不可能是聖女。」

「不。預言不可能出錯,您就是預言中的聖女,王國需要您的火焰來抵禦魔王的來襲。」

咚!

「無論如何,請您務必!拯救世界吧。只有您的火焰才能驅逐魔王!」

我被貴族磕頭了?而且非常大力地敲在的茶几上。

「為什麼?好奇怪。我不過是普通的村女而已,拯救世界不應該交給向聖騎士大人您這樣的人嗎?」

「我向被竟諸神發誓,絕無虛言。作為證實,您的身體一定會有芬尼克斯寄宿的象徵,例如:羽毛。」

——我的頭髮。

不是的!只是我很粗心地經常讓雞毛黏在我頭髮上而已,對吧?

「聖女大人,請您摸向您的耳際。」

——是羽毛,熟悉的羽毛。

「這即是象徵,聖女大人。」

……吶,約翰。

怎麼辦?我好像不能陪你冒險了。


§

天亮了嗎?

看來我又不知不覺昏睡過去了。

現在的身體真是太詭異了。

我看得見、聽得見,我能感受到我正在嘶吼。

但是沒有人能聽得到我說的話。

我還活著,但是身體近乎死去。

也不會像食人魔一樣在早晨變回肉身。

我還要再經歷這種狀態多久?

精靈大人,我已經深刻的認知到我的錯誤了。

請您解除詛咒吧。

我會彌補我犯下的錯誤的。

我不會再踏進大森林的,我向北境諸神發誓。

妳要我用一生來彌補也可以,拜託了……

要是再繼續維持這樣的狀態的話,我會無法保持內心清醒的。

與其將我變成這副模樣不如殺了我吧!

倒不如說我真的還活著嗎?

還是我只是憑依在這棵樹上的靈魂殘渣?

像是在古墓裡遊蕩的幽魂,但是至少他們能夠被人看見,能夠四處移動。

好痛苦。

——劈啪。

什麼東西!

是誰在靠近這裡?

越來越靠近了。

不,是誰都好。

請拯救我,請注意到我。

拜託了。


§

——「妳證實了妳無能的評價。」

——「失敗者、無能的廢物。」

——「妳不再只是家族的恥辱,而是對我等高貴血脈汙衊。」

——「不要再讓我看到妳,垃圾。」

沒有天賦錯了嗎?

沒有才能錯了嗎?

身來魔力低人一節怎麼了嗎?

就算失敗了。

為什麼,卻沒有人願意看見我的努力呢?

真是可笑,明明是我的親生母親。

倒不如說——我竟然還稱妳是我的母親。

悲哀啊。

「……這裡是?」

想不到,我竟然不自覺地重新回到了最一開始搜尋的地方。

這個曾讓我充滿信心的地方。

這個害我被擊垮後坍塌的地方。

即便是那個罪人仍有一群的森林鹿親暱的圍繞著。

「哼。連變成樹的你,也有同伴嗎——跟我不一樣吶。」

是從哪裡做錯了?

曾經巨大的魔力波動消逝的無影無蹤。

為什麼《森林感知》出錯了,難道連森林也要拋棄我嗎?

明明這是我少數擅長的事情,也是每位精靈都會的事。

失去精靈氏族庇護的我,被剝奪了一切,該何去何從呢?

這樣的我算是自由了嗎?

曾經數次想要逃離,卻又像被眷養的牲畜自行走回。

我現在,應該是很想哭吧?

「……我連哭,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嗎?」

整個人空蕩蕩的,像是被放乾水的池塘——乾涸的龜裂。

不,還有淤泥。

所有人都在嘲笑我,因為我是底層中的底層。

漠視我被欺負,處處將我比較,將我的失敗視為理所當然。

那些帶頭的人、那些附和的人、那些旁觀的人。

「可惡……」

一定是這個人類害的,就算變成一顆樹之後還要嘲弄我。

「可惡啊!」

「什麼失敗者啊!開什麼玩笑,老太婆。」

「整天只會拿我出氣!」

「每一個人都看不起我!瞧不起我!還聯合霸凌我!」

「扔石頭很好玩嗎?」

「把我禁閉強迫,吃剩飯很有趣嗎?」

「當著所有人面前命令我跪下道歉有意義嗎?」

「去死!去死吧!我詛咒你們全部!」

「找什麼世界樹分枝?它對我們精靈一族又做了什麼?」

「它又對做我了什麼?」

「去死!」

磅沙!

「去死!」

磅沙!

「通通去死吧!」

磅!

「一個!」

磅!

「一個」

磅嚓!

「都這樣子對我!」

磅!

「把我當賤民對待!」

磅!

「混帳東西!」

磅沙!嘎吱——

「連你身為罪人的你都要瞧不起我嗎!」

砰磅!

「為什麼不會折斷?區區一顆樹而已!」

為什麼一直搖晃枝葉?為什麼一直掉葉子?

是在諷刺我連基本的武術都只有這種程度嗎?

「……對呀!既然連這樣你都能堅持得住,那我用武器也可以吧?」

「誰叫你也要欺負我,都是你不好對吧?你這個壞人。」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去死吧!」

怎麼腳突然勾到樹根!

「嗚哇!」

怎麼可能?我輸給這棵樹、這個人類?

被比我劣等的存在捉弄後絆倒在地?

……我不允許!我不能接受!

「——說話的聲音?是我錯覺嗎?」

「又有了。」

「從這棵樹傳來的?」

「怎麼可能?」


§

「這個聲音!是那個精靈嗎?」

「喂——精靈大人。」

「我已經誠心誠意的反省過了,請您大發慈悲解開詛咒吧。」

「我願意接受您其他的責罰,請您高抬貴手吧。」

蛤?什麼同伴?是這些鹿擅自把我當作地盤的標示。

糟了,聽起來妳心情很不好。

不過越是心情不好,就越是要放低姿態!

這可是我跟瑪麗娜相處多年學來的心得啊。

「精靈大人,您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我替您分憂解勞嗎?」

「我必定替您做牛馬之勞,只求能夠將功贖罪。」

……要是頭可以轉動就好了,看不到妳表情如何很難談判啊。

但是我不能放棄!下次遇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加油哇,不要氣餒,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去吧!我誠心道歉的聲音,突破詛咒的屏障吧!

「我是約翰!」

「很抱歉之前冒犯了您!我在此真心的為我的無知與無理道歉,懇求您的原諒。」

哭?為什麼妳要哭?我才想哭吧。

「精靈大人?」

嚇死人了,突然大叫起來。

老太婆?妳在說誰?

哇!真的會有人這麼過分嗎?

聽起來,就算是精靈也過的很不容易呢。

世界樹分枝?妳是說傳說中的世界樹嗎?真的存在?

不行!一直分心。

集中!專注!

「我是約翰!很抱歉之前冒犯了您!我在此真心的為我的無知與無理——」

磅沙!

我、我被揍了?

雖然沒感覺但是整棵樹都開始搖晃啊!

光是聽聲音就是知道那一拳灌注滿滿的力道。

「為什麼要毆打我!精靈大人。」

磅沙!

「如果是我說錯什麼冒犯了您,我很抱歉!」

磅!

「請您不要再打了,我跟您道歉。」

磅!

「住手哇。」

葉子一直掉,聲音也越來越不對勁。

磅嚓!

妳說為什麼不會折斷?

別開玩笑了!萬一被妳折斷了我還有得救機會嗎?

就算從樹變回人我也是當場死亡啊!

磅!

「沒有!我沒有!我都變成一顆樹了,更別提有那個心和本領去欺負妳。」

我若那麼厲害哪就逃之夭夭了,怎麼還會在這裡跟妳道歉。

磅!

「不是的!應該是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

磅沙!嘎吱。                      

「我道歉!不論我做了什麼我都向您道歉。不要再打了!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音了。」

「什麼?武器!等等,不要發出那種危險宣言!」

妳發瘋了!

我就知道,傳說不是空穴來風。

長壽種都瘋瘋癲癲的,我要變成森林裡的腐木了!

「手下留情啊!」

嗯?聽聲音似乎是跌倒了?

「那個,精靈大人?」

「您還好嗎?聽起來摔得很重呢?」

「啊!是的。是我,約翰。之前被您變成樹的人類」

「我在這裡,就是您一直在打的樹。」

「您終於聽到了嗎?」

太好啦!終於有那麼一絲機會能回家了嗎?

「咦?什麼怎麼可能。」


§

好不容易躲過妳們的偵查,怎麼又遇見精靈了?

「喂!離我的同胞遠一點。這裡不歡迎妳!」

「詛咒?那個精靈對你做了什麼?」

「為什麼你要對她這麼卑微?難道她欺負你嗎?」

「原來你叫約翰啊……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

「為什麼你會需要她的原諒?」

「哦?原來妳就是那個小丫頭?常常跑到我面前哭訴,這次終於成功逃跑了嗎?」

「所以,妳要離開了嗎?妳不要在囉哩囉嗦了,我才不在乎妳過的多可憐,走開啦!」

「我的僕從們,把她給我趕出去——什麼?這樣會暴露我?」

「可惡!」

「氣死人啦!妳到底要在這待多久?」

「我也不稀罕你們一族的供奉,我只要能跟我的同胞在一起就可以了。」

「喂。」

「妳想死嗎?膽敢傷害我的同胞。」

「常常森林的憤怒吧,然後死吧。」

「——沒有反應?!為什麼?」

「你們在旁邊光站著做什麼?快阻止她!」

「——不太想接受幼苗的命令要我至少把子葉脫落?」

「那就我自己來對她!」

「大地穿刺!」

不是的,你不需要對她道歉。

「大地穿刺!大地穿刺!」

為什麼施展不出來?是因為我還是幼苗嗎?

「大地穿刺!」

不要再打了,他的樹皮都掉了。

「大地穿刺!大地穿刺!」

不要啊,他是我唯一的同胞啊。

「如果要洩憤,朝著我發洩就可以了!打我吧!不要再打他了,我拜託妳。」

不要再打了,你快殺死他了。

「大地穿刺!」

「大地穿刺!」

「為什麼施展不出來!」

「停下來,停下來,妳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妳用那把匕首切割我就好了!砍我吧!」

「住手啊!」

……成功了嗎?雖然只是勉強讓樹根除起的程度。

——約翰!

「對不起,讓你受傷了。」

「對不起,讓你害怕了。」

「對不起,我太弱小了。」

「對不起,我這麼沒用。」

「對不起。」

「不要拋棄我好嗎?」

「我下次,不!我以後不會再犯了。」

為什麼你要關心她?

「你不跟我說話是因為對我失望了嗎?」

「不要對我失望好嗎?」

「你討厭我了嗎?」

「對不起。」

「下一次我會確實殺死她的。」

「你還會看著我對嗎?」

「為什麼,妳聽得到他的聲音?為什麼?」

「你對我失望了嗎?」

「你要拋棄我了嗎?」

「對不起。」

「我馬上治癒你的,請不要不理我好嗎?」

「你看,樹皮馬上就長回去了」

「吶,你願意跟我說話了嗎?」

「你願意原諒我嗎?」

「你還在生氣嗎?」

「對不起。」

「對不起。」

「請跟我說話好嗎?」


§

無意間被樹根絆倒卻因此聽見男人的聲音。

聲音很小,必須靠得很近才聽得清楚。

「誰在說話?」

「——精靈大人!您終於聽見我了!」

「吵死了!太大聲了。」

「對不起!」

「所以,為什麼你還活著?」

「咦?」

「你應該死了才對。」

基本上你早就死了,只有肉體化成樹木而已。

為什麼你還活著?

是想嘲諷我嗎?笑我連這麼簡單的魔法都失敗了嗎。

連你也是嗎?你也想嘲笑我嗎?

我要殺了你。

我可以的、這很簡單、誰都做得到的。

對,我可以的。

「精靈大人,請您不要這樣說,我還需要您幫我解除詛咒。我已經深刻的反省過,請您寬恕我吧。我保證我以後不會再踏進大森林一步的。」

劣等的種族,連魔法跟詛咒都區分不出來。

「我辦不到。」

「精靈大人難道您還無法原諒我嗎?我願意接受其他懲罰,只懇求您將我變回人類。」

「我說辦不到就是辦不到!」

「……這、這意思是?」

「從來沒有凡人能在這法術下活下去」

「精靈大人您一定有辦法的對吧?只是需要我付出什麼代價對吧?」

「閉嘴!不要讓我在說第二遍!辦不到就是辦不到!」

啊,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殺死你太可惜了。

「不過,我可以讓你以靈魂形式,脫離你的身體。」

雖然跑不遠,若身體被毀損你也會死就是了。

「——真的嗎?這樣子也可以!」

「但是為什麼我要幫助你?」

「這個……我、我什麼都會做!請您幫助我!」

上鉤了。

「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僕人了。」

「是的?」

「然後,在我每次來的時候取悅我吧。」

愚蠢的人類。

你就永遠成為我的出氣筒吧,作為我自由的餞別禮。


§

脖子能夠轉動了,手腳都能自由的揮舞,翻個跟斗也沒問題。

魔法真是神奇,隨口念個幾句就能做出常人難以辦到的事情。

雖然,目前的狀況是全身像幽靈一樣。

我還以為脫離肉體後可以漂浮在空中,結果還是只能用走的。

我看著我自己,真是奇妙。

保持一開始褲子來不及穿上的姿勢,連同衣物被變成了樹。

很像《石化》的效果呢。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不顧後果的答應了條件,現在想起來實在是太魯莽了。

至少『身體』能夠移動,這真的是太好了,跟前幾天的狀態比起來。

能夠跟人互動,能夠掌握自己的身體。

理所當然的事情竟然是如此美好。

哦!花朵穿過我的手指了。

不過,這條連接我和身體的銀色絲線是什麼?是表示我的活動有範圍限制嗎?

——先別思考這麼多!

按照精靈的反應。

可以看見我,也能夠聽見我的聲音。

這代表我還是有機會離開這裡!

村子裡的大家一定知道我失蹤了,只要我持續求救就有機會被發現。

至於詛咒……可以試著讓教會的牧師或是冒險者公會的魔法師解咒吧?

「喂!僕人。」

「是!精靈大人。」

「看你高興的碰碰跳跳,是不是該向我表示什麼?」

沒錯,現在最重要的是取悅這個女人,等待時機。

「感謝精靈大人奇蹟般的魔法!敢問我該如何侍奉您?」

「有多感謝?」

「跟天一樣高!」

「你怎麼知道天空實際有多高?」

「跟、跟雲一樣高!」

「你觸碰過雲?」

可惡,故意抓我形容詞的錯誤。

「其實我想說的是跟北境的風嘯高原一樣高!」

「你的說詞一改再改,我怎麼知道你的感激是真心的?」

「請精靈大人原諒!」

「我為什麼要原諒你?你是想說讚揚我的魔法是一件錯誤?」

「絕無可能!我是真心真意的感激。」

「……算了,你表演點餘興節目取樂我吧。」

表演妳?可是我什麼才藝都……

「還敢遲疑?」

「不、不、不!我只是在思考該怎麼呈現才能表演的好。」

「動作快,我沒有什麼耐心。還是你想要重新回到那棵樹裡面?」

「馬上來!那、那麼,請容許我獻醜,表演一段相聲。」

拜託了,滿意了就趕快離開吧。


§

「——我受夠了!」

為什麼我嘗試再多次,也無法殺死妳?

為什麼永遠都是讓樹根小小的禿起? 

我的同胞受到欺侮,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欺凌者來去自如,還要卑微的討好。

我卻連讓僕從們徹底執行我的命令都辦不到。

我!

……我根本沒有資格自稱是你的同胞。

對不起,是我沒能保護你。

對不起,是我放任我那些愚蠢的護衛放行。

對不起,是我疏忽守護你。

我是如此渴望與你對話,與你相識。

但是,因為我的無能讓她奪走了一切。

沒有了,我的第一次。

全部都沒有了。

現在,妳甚至打算誘騙他以另一種姿態離我而去嗎?

我不會讓妳得逞。

我們是天生一對,打從共同發芽的那刻起。

等著我,我的同胞,我的愛。

——母親!

——母親大人!

我需要更多的力量,我需要更多的祝福。

是的,我等不下去了。

還有,我想知道為什麼我無法與他談話。

這是不合理的,這是不可能的,這是我必須可以的。

對!我要殺死她。

將她的屍體掛在樹枝上,直到她的鮮血流盡,像乾枯的樹藤隨風擺動。

讓她的血滋養我們的子嗣!

我要讓所有人知道,這就是欺瞞我同胞的下場。


§

很久沒有笑的這麼痛快了。

愚蠢的人類像弄臣一樣,盡力的取悅我。

不得不說那個人類很有搞笑的天賦,連照顧甘藍菜的過程都可以描述的這麼有趣。

好久……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啊啦!這不是我們家族的恥辱嗎?」

該死,難得的好心情毀了。

「親愛的姐姐,妳就這麼不願意轉頭看自己可愛的妹妹嗎?」

「我已經被流放了。還是說,女王殿下派妳來通知我事情?」

「母親?怎麼可能,現在的妳是不存在的。」

不要挽住我的肩膀裝做很親密的樣子,妳這噁心的東西!

「那妳找我有什麼事嗎?」

妳怎麼不去死?

「妳再說什麼呢!可愛的〜妹妹來安慰失落的姊姊需要有什麼理由嗎?」

那就可愛的去死。

「我很好。」

「妳才不好呢〜要不要看看妳現在的表情?如果妳需要的話,我這邊剛好有鏡子。」

妳想要我用鏡子的碎片割斷妳的喉嚨嗎?

「哎呀!我怎麼這麼不小心!缺乏魔力的姐姐怎麼能夠使用魔鏡呢?對不起吶〜」

「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要走了。」

「當然有!我可是來陪超〜弱小的姊姊來鍛鍊的。不然離開精靈氏族後妳要怎麼保護自己呢?」

啪嗒!

彈指聲,糟糕——

轟!

「咳啊啊啊啊!」

「就像這樣〜」

——妳這個瘋子!

「感受到了嗎?這就是魔力的波動喔。很厲害吧?連詠唱都不需要,光是照著教科書說的操作魔力,就能引發劇烈的爆炸。」

必須在她抬手的瞬間將魔力包覆自己!

「——因為我是無庸置疑的天才!絕無僅有的天才!」

轟!

「姐姐,這樣不行喔。這麼〜簡單就被假動作騙到了。」

必須……凝聚魔力……

「太慢了。」

轟!

身體好痛。

「好像變快了一點呢?」

轟!

腳裸好痛,胸部也好痛,肋骨好像斷了。

「果然是我看錯了呢,像姊姊這樣的失敗者,怎麼會這麼快就學到訣竅呢?姐姐加油〜」

知道我做不到,只是想透過欺侮我滿足妳的虛榮心。

轟!

「姊姊,躲進樹林是犯規的喔〜懲罰一次。」

去死,妳怎麼不去死?

轟!

流了好多血,好像真的要死了。

「姐姐加油!動起來!你是趴在地上偷懶嗎?明明可愛的妹妹抽空陪你訓練呢,好過分〜再趴著的話要加倍處罰喔。」

「咳!咳!咳!」

我發誓過我不會哭,所以臉上溫熱的液體肯定是我的血。

肯定是這樣,妳無法擊潰我的心智。

「陪妳訓練真的是浪費時間呢,從來沒有進步過。再見拉〜超級弱小無能的姐姐〜趕快使用妳那彆腳的治療魔法讓自己活下來吧。」

……之後,去欺負我的僕人來轉換心情好了。

你是我的東西,你不可以反抗我。


§

難以致信,這株幼苗就在剛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大了。

將象徵童裝的子葉脫去,彷彿它現在才站直身體,將腰挺直,舒展自己的全身到方才月亮還在的地方。

異常?魔物?

——無路可退。

不斷延伸的樹枝形成兩隻巨手牢牢地圍困身體。

墨綠色樹葉如髮絲,從兩肩肆意的垂下。

一朵朵的花苞從枝條上冒出。

如雪般潔白,接連成片,像是母親在畫中戴著的婚紗一樣。

理應穿透不過的月光再度從間係落下。

不對,是這些花朵正在散發出點點螢光。

當初發芽的彆扭感又再次出現——我的『身體』竟然也開花了,是熟悉的韋德斯花。

鵝黃色的花瓣、簡約的造型,小而樸素還有點絨毛。

瞬間,所有的白花都轉向變成樹的身體。

它們移動了,確確實實的靠近,然後牢牢的圍成一圈。

初次綻放的白花水靈靈的。

先矜持的緩緩向前,爾後又猛的靠近,貼近。

明明應該是毫無智慧的植物,卻彷如活人一樣婀娜多姿。

激烈的摁著、短暫的分離,然後又意猶未盡的重複,接著換下一朵。

花瓣和花瓣互相的撥弄,藏在花瓣裡的雌蕊向著雄蕊纏綿。

白花從小心翼翼地挑逗,轉為大膽的進攻。

直到每個花藥,就蓮花絲都沾滿了花粉,才帶著牽絲的花蜜離開。

下一朵、下一朵,沒有片刻的休息。

北境諸神在上啊。

我該怎麼做?靈魂和身體都不能缺失。

至少,這異樣的存在沒有發現在那裡的『我』只是一具空殼。


§

你喜歡嗎?

我的花、我的葉、我的枝幹。

還是,因為看見我而愣住了?

沒關係,我會引導你慢慢地綻放。

剛才只是簡單的擁抱而已。

還有……輕輕地吻了你。

對不起,因為我太激動了。

但是請不要害怕。

不需要因為樸素而自卑,也不要因為大小而膽怯。

我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都是這麼青澀。

所以,剛才不小心太用力也是難以避免。

不過,我理解該使用多大的力道了。

再次,欣賞你黃色的花瓣。

很溫暖的黃色,不像夏日的陽光毒辣,如同春日一點點的滲入枝葉。

花瓣很柔很細,毛茸茸的如同蝶翼般脆弱。

必須輕輕的、柔柔的,就像這樣……讓我們的花瓣緩緩重合。

感受到了嗎?我的同胞,我這次放慢了速度。

——雌蕊和雄蕊正在互相觸碰。

——花粉和花蜜的交融。

多麼美好!

吶,真想讓你聽見我撲通撲通的心跳。

當然,這只是一種形容。

但是我很幸福,這是連母親也無法品味到的幸福。

你能理解嗎?我的同胞。

千百年來的日夜就是為了這一刻。

『我們』,不再孤獨了。

——再一次,好嗎?試著滿足我所有的綻放。

我知道的,你的誕生是一場意外,所以才必須格外珍惜。

那個蜉蝣在空中遊蕩的也是你,現在開著花的也是你。

如果你比較熟悉人類的身體,我也會試著滿足你。

雖然,我不太懂『人類』是什麼。

「——為什麼世界樹會出現在這裡!」

啊,好惱人啊。

氣氛都毀了。

但,現在的我不一樣了。

「——去死吧,又來掃興的蟲子。」

捏死妳,只是須臾之間。


§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那棵怪異的樹正用粗大的樹根穿透了腹部。

「咳!咳!嘔——」

呼吸好痛苦,喉嚨都是血。

這粉色的是……我的腸子。

「好痛!好痛——!」

這根本就不是記憶中精靈王國裡的世界樹,這是魔物。

「不要轉動樹……咳!咳!嘔——」

不是嬉鬧的死亡宣言,也不是單純的殺戮,只是在享受我的痛苦而已。

「不要啊……我還想經歷更多快樂的事情……」

像被捉住的老鼠,試圖用自己最後的武裝反擊。

推不開,匕首也撬不動。

太粗了不可能割斷,匕首砍下去只有一點缺口。

——那是什麼怪物!

一隻手從那怪誕的樹幹裡伸了出來,接著是另一隻手,然後慢慢的撐開了樹幹的裂縫。

怪物!人形的怪物!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嘔——」

快鬆開啊!

放開我!

「不要再過來了……」

指甲掉了,匕首也掉了,到底要怎麼樣才能逃離這怪物!

「劣等的存在,妳是用這雙眼睛、這張嘴、這四肢來欺侮我的同胞的嗎?」

「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我求求妳……」

妳把手伸過來是要做什麼?

妳想這手指靠近我的臉做什麼?

為什麼離我眼睛越來越近?

——一半的視野被抽離了。

像在摘葡萄一般,捏起、往後拉扯、輕微的旋轉,然後猛力一抽拉斷藕斷絲連的部分,最後像垃圾一樣隨手在地上摔個稀爛。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妳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就只有我必須要承受這樣的痛苦!——回答我!」

「因為妳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就因為這樣不明不白的理由?

「好過分、好過分……」

「接下來是另外一隻眼睛了,然後下來是舌頭。欺負我同胞的人最不容赦。」

「好過分、好過分……嗚……嗚嗯嗯嗯……嗚哇啊啊啊啊啊——」

「少發出做些作嘔的聲音,惹人厭的東西。」

什麼都無所謂了。

這種糟糕透頂的人生。

沒有人來幫我。

沒有人來救我。

沒有人來愛我。

我好想死。

「吵死了!」

染血的指間在右眼慢慢放大。

「——住手!」


§

是因為花朵的授粉嗎?

無力、昏沉,像是豐收祭暢飲麥酒後宿醉的早晨。

奇怪,身體和靈魂已經分開了還會互相受到影響嗎?

好想打瞌睡,眼睛都快閉上了。

嗯?剛才好像有什麼東西逕直地穿梭過去。

怎麼突然噴了很多水出來?

湧泉嗎?可是這空間哪來的水顏色這麼髒——是血。

誰的血?誰流血?剛才一瞬間發生什麼事情?

……精靈?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妳被魔物襲擊了……是……那個『女人』攻擊妳?

不可能,『妳』絕對不是人,那不是人看向人的眼神。

那不會是一個看向鮮活生命的眼神。

魔物,對!肯定是魔物,強大到能夠偽裝成人類的魔物。

一切都通了!這顆怪異的樹也是!

這四方世界不可能有植物生長得如此快速!

還好我的身體因為詛咒變成了樹木,否則我的下場就會變得跟精靈一樣被那樹根釘在樹幹上。

好可怕,好可怕!不要注意到我!

必須躲起來,必須在那傢伙發現我之前。

——咕噁!

脖子勒住了!是因為這條銀色的線嗎!

「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我求求妳……」

耳朵嗡嗡作響,幾乎能感受到那木頭的心臟正激烈跳動。

必須無視,不要去聽精靈的掙扎聲,不要理會血肉擠壓的異音。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就必須讓魔物忽略我、忘記我,趁現在注意力被那精靈吸引的時候。

就算我去了我能幫到什麼?

我什麼都不是,只是普通的村民。

更別提我的身體現在是一棵樹,只有靈魂能夠移動。

我不能再冒險了。

是我太小看這個世界,光是在艱苦的北境活著就很知足,為什麼還要冒險?

第一個冒險已經失敗了,連現在是否還能算得上活著都不清楚。

對不起,瑪麗娜。

我騙了你,其實我本來是想更快的湊足旅費而已。

我應該聽妳,我應該乖乖地待在村子裡。

我好想回家,我好想妳,我好想念柏德村的大家。

我回去後會好好道歉的,我會努力種田的。

讓我走啊,魔物大人。

您已經享受完獵物了吧?

拜託了,讓我離開這裡。

我想回家。

「妳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就只有我必須要承受這樣的痛苦!——回答我!」

為什麼我停住了? 

該死!該死!

我到底在做什麼?我發瘋了嗎?快動起來!趁魔物的注意力被吸引的時候。

快跑啊!快思考逃跑的辦法啊!

一定有辦法解除詛咒回到肉身的。

你根本沒有時間去理她。

萬一變成樹的身體被破壞呢?萬一她其實可以傷害沒有實體的我呢?

那精靈可是曾經想殺了你啊!你在想什麼!

殺人償命很正常啊,惡有惡報就這樣想不就好了。

約翰,你不是想回家嗎?你不想見瑪麗娜嗎?

快點動起來啊!

為什麼你會往她那裡跑去?

你自己最清楚不過,你很弱小、你很懦弱,這只是偽善和魯莽而已。

你去了又能做什麼?讓其他人來吧。

總會有人經過的,詩歌裡不是都是這樣說的嗎?

肯定會有剛有正在遊歷的騎士,或是偶遇的冒險家幫忙的。

我一個普通的村民去湊什麼熱鬧?

所以說快跑啊!再不離開會死的。

真的會死的,連一個字都不會留下的死去。

「好過分、好過分……嗚……嗚嗯嗯嗯……嗚哇啊啊啊啊啊——」

——但是!但是啊!我自己呦。

這是只有感受到真正的痛苦的人才會發出的怒吼啊。

她不像我在無依無靠的被人拯救了。

肯定,從來沒有人拯救過她吧。

不然為什麼她要發出那樣的哭吼聲?

放棄不就好了?已經沒有機會活下去了,一點活下去的希望都沒有了,讓自己趕快死去不就好了?用冒險者隨身都會帶的自殺毒藥。

否則,為什麼要哭喊成這樣?

「唔喔喔喔!該死!我一定是瘋了!我這個哥布林腦袋!」

妳其實不是很希望有人來救你嗎?

妳不是還很想活下去嗎?

「——住手!」

噫!魔物看過來這裡了。

「……終於跟你說到話了呢,我親愛的同胞。」

是因為我的大喊嗎?還是因為我突然的靠近?

『女人』將懸停的手慢慢收回,臉上掛著新月般的微笑。

我也要死了嗎?

敬約翰!敬我最後的勇氣!

「——你……覺得我漂亮嗎?」

什麼?

「我參考了你記憶中人類的模樣」

染血的手輕捂到羞紅的臉上,讓臉更加的紅了。

祖母綠的眼睛從指縫間看了過來。

「啊!我還沒自我介紹呢!」

突然慌忙著打理自己,儘管一絲不掛。

「您好,親愛的同胞。我是世界樹的分枝——西爾維。」

……西爾維?魔物替自己取名字?

「感覺如何呢?我是第一次這樣子做,不過我開始習慣這副身體了。」

笨拙地做了一個提裙禮,然後溫吞的抬起頭。

嘴角緊張的上揚露出靦腆的微笑。

——像人一樣的舉止,如果忽略臉上的血痕。

彷彿我面前的只是一位普通的美麗女孩,正努力經營自己的初戀,試圖交出滿意的第一印象。

明明是魔物。

我從沒聽說過世界樹有分支,更別提世界是這種古老傳說中傳說的存在。

但是這傢伙對我的態度卻又好到不可思議,彷彿認識我一般。

為什麼魔物對我沒有敵意?

「那個……請多多指教?我的同胞。」

異樣的態度,讓先前鼓起勇氣的我像傻瓜一樣。

還是你正在試圖讓我放下戒心?

但是這又是何必呢?誰強誰弱一清二楚。

——不對,精靈的傷勢如何!

情況不妙,蠢如哥布林都能得出來,已經不是止血就能挽救的程度。

腹部被貫穿,腸子若隱若現。

這……活不了吧?可是……還活著!妳還沒有放棄!

但是我……我該怎麼做?

——又出現了,短短一瞬,那非人類的眼神。

「我的同胞。你很擔心那個女的嗎?」

「額……女、女、女士。」

「叫我西爾維。」

「西爾維女士。」

「西爾維就可以了。」

「是……西、西爾維。」

「是的——是我、是西爾維。我親愛的可愛的同胞,怎麼了嗎?」

無法理解這高到異常的好感和親切,但是應該可以試著賭一把。

雖然是臨時想的辦法。

畢竟,妳既然稱呼我為同胞,應該願意接受我的請求。

而且,傳說中的世界樹掌管萬物蘇生的力量,既然妳自稱是世界樹分枝想必應該有辦法治療瀕死的人吧。

祈望如此。

「請妳……請西爾維妳,拜託妳治療她。」

「為什麼?那個精靈可是欺負你的壞人。」

為什麼?什麼為什麼?

欺負過我?是指把我變成樹?還是對著我變成樹的身體拳打腳踢的那次?

不行,不能想太久。

這女人的心情好壞攸關所有人的生死。

「因、因為我不希望我的同胞殺人。妳看,這麼美麗的地方如果有屍體不是很破壞風景嗎?作為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糟了,臨時想的藉口太爛了!

「你喜歡她嗎?」

「咦?不。」

「也是呢!說的也是呢!」

心情沒有變糟,應該是代表我剛才的回覆還可以。

「拜託了!作為妳的同胞,我向妳請求寬容,我希望妳能治療她。」

盡量將頭伏低在地,我不會貴族的禮儀,只能用磕頭來盡可能的表達誠意。

要是魔物能理解就好了。

「我的同胞,妳不需要這樣!」

慌忙的撲過來,卻因為手穿過變成幽靈的我而手忙腳亂。

——為什麼妳會有這樣的舉動?

「我會幫忙的!所以說快起來!」

這麼簡單的答應了?怎麼可能?

「不需要這麼驚訝的樣子。畢竟……你是我的珍愛同胞嘛……」

手指逗弄著髮梢,髮絲遮住了光線,在陰影下露出糜爛的笑容。

「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會滿足你的……這樣就第三次了……」

第三次?什麼第三次?

「我想了解你。」

像養在雞舍的小貓一樣對事物充滿好奇,在兩個身體之間竄梭。

觸碰樹皮,隨後吃驚的將手收回,並定睛在手指上。

再將雙手緩緩的放在樹上,由上而下的撫摸,接著猛力抱住了樹幹。

豐滿的胸部壓彎了嫩枝,被擠壓出的點點綠色汁液,適當的遮住裸露的部分。

耳朵靠上樹幹,閉起眼,不知道在仔細聆聽什麼。

片刻後起身,開始撫摸葉子和還未綻放的芽苞。

最後聞了聞鵝黃色的小花,忘我的呼吸著。

「時間還有很多,不是嗎?我的同胞。」



晨曦從樹梢的縫隙穿過,精靈的呼吸開始平穩。

綠色的嫩枝裹住全身,被汗水浸溼的銀髮無法替她遮上左眼的空洞,緊貼在額頭。

儘管還會不時的抽搐,嘴巴一張一合的囈語。

我賭贏了,本應是毫無理由的下注。

但,僅僅只是一宿。

不光是名字,故鄉、喜好通通被問個遍。

不知道為什麼滿足的笑著,祖母綠的眼睛捕捉著我的一舉一動。

當被發現有些心不在焉時,會生氣的鼓起臉,小跑步到我面前,揮舞著潔白的手,擋在我和精靈之間。

儘管指尖時不時的從我身體穿透。

這魔物想理解我,也對人類充滿好奇,舉止越來越像人。

笑起來的樣子、害羞的樣子、提問的樣子、吃驚的樣子、開心的樣子。

難道,我正在變本加厲的讓超越人智的魔物誕生了嗎?

「那、那個,西爾維——」

「是!」

現在,我該拿妳,又或著說——妳之後想對我做什麼?

必須獲得更多的線索,還有妳過餘的溫柔

未曾聽聞有魔物能將如此嚴重的傷口癒合,即便妳辦到了,我也無法相信妳的友善。

好幾次,妳看向精靈的眼神充滿殺意。

我從沒見過世界樹。

但我知道魔物是可怕的,是狡猾的,是具有絕對惡意的,這是全人類的認知。

傳說中身為地脈守護者,賜與豐饒與祝福的世界樹,怎麼可能會殺人?

妳絕對是魔物,人型的魔物,人類是無法理解魔物的行為的。

極有可能突然驟變,下一秒突然試圖撕裂我。

幸與不幸,那我還必須感謝我現在不會感到知覺的『兩個身體』。

不過如果是魔法,或是詛咒,或是言靈做的契約,那一類傳聞中的東西,我就毫無辦法了。

如坐針氈,但至少精靈脫離了生命危險。

「為什麼會稱呼我為『同胞』?」

必須了解我和妳之間思維的差異,或許妳所謂的『同胞』根本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因為,我們是一同誕生的存在,我們的根交織在一起,共同吸收著地脈的能量。」

是指我被精靈變成樹之後嗎?『地脈能量』實際上又是什麼?

「可是,世界樹為什麼會有分枝?世界樹不是只有一顆——」

「因為……一個人太寂寞了。……所以說,能夠遇到約翰的是太好了。」

不,意味不明。

遇見我又是什麼意思?難道被變成樹不是偶然嗎?

意思是我被誘捕了嗎?!那個精靈是幫兇嗎!

若是,那為什麼要自相殘殺?內鬨?

越來越不懂了。

「西爾維是那棵樹嗎?」

「是的,那是人家喔。」

白色的花苞似乎又開始冒出了。

「那,為什麼會有人類的型態呢?」

擬態嗎?本體是樹妖嗎?類似史密斯爺爺說過的曼陀羅魔花?

「因為……我想認識你。如果變成人類的模樣,就可以和你一起說話了……那個!妳還沒回答我……你覺得我好看嗎?約翰。」

為什麼突然開始用手指撥弄起自己的髮梢。

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我……」

可是,漂亮?魔物對漂亮的定義是什麼?

妳的意思是指作為本體的樹還是人類的擬態?或著根本是指其他東西?

「額……我……」

「嗯!嗯!」

頭髮被手指撥弄的更快了。

等等!既然是以人類的型態來詢問,那我應該用人類的方式去回答才對。

而且是以女性的姿態顯現,那就稱讚外貌就可以了。

但是我該怎麼稱讚?平常根本不會有做這種事情的空閒。

瑪麗娜是熟人,根本不會做這種跟搭訕沒事情。

快動腦啊我自己,動用你貧瘠的詞彙。

「我覺得妳……」

臉上乾掉的血痂被紅透的臉對比了下去,開始用兩隻手同時撥弄頭髮。

難道……妳在害羞?魔物會有害羞這種反應?

不對!現在不是注意這些事情的時候。

花?蜂蜜?彩虹?小鳥?兔子?該死!我要怎麼形容?

「我覺得妳!」

「是的!」

「——約翰!我來救你了!」

史密斯老頭!


§

明明都特地在村子宣傳過了!那個只會在女生面前逞強的蠢蛋。

搞得我一把老骨頭還要操勞心神。

約翰,你應該慶幸我並非普通的農民,才能在大森林裡奔行。

但,實在是太詭異了。

怎麼可能會我感受不到你身體的原生魔力?

只要是生物自然而然都會帶有一點魔力。

……不對,好像是……原生魔力變得越來越稀薄,還被別的異物給取代了。

為什麼?難道是魔物做的?

若是,會是哪一種寄身型?操控心靈類型?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非常糟糕。

傻小子,你必須要平安無事啊。

「——難怪最近總是覺得這大森林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而且……我明明記得剛才有一顆很大顆的樺樹,我還在樹幹上刻下記號防止迷路……」

樹不見了?怎麼可能。

從踏進潛林開始就不斷迷路,刻在多記號都沒有用。

簡直,是大森林的意志在阻止我前進。

「咕咕嘎嘎!咕哇!」

想不到只是在大森林的潛林就冒出這麼多的哥布林,像是穀倉的老鼠一樣三三兩兩的竄出來。

「嘖!」

切開肌肉,擊斷骨頭的手感紮實的從劍柄回傳到掌心。

「咕咕嘎嘎!」

不對勁,哥布琳是很懦弱卑鄙的魔物,除非有勝算不然基本上出師不利就會落荒而逃。

「咕咕嘎嘎!咕咕嘎嘎!」

眼睛佈滿血絲,還有溢出的口水。

——有花香。

難道說是因為中毒變得亢奮嗎!所以才會出現違背天性的舉止。

到底是何等強大的存在,竟然能使役其他魔物。

「咕咕嘎嘎!」

真是諷刺,昔日用來揶揄人膽小怕事的哥布林,此刻卻踩著同伴還未厭棄的屍體不斷突擊。

「——吼!」

「咕嘎?喞——」

倒楣的幾隻哥布林原本還想前後夾擊,卻被鎧熊踩個稀爛。

「——吼!」

狂奔而來的鎧熊像是一塊巨岩從山坡上滾落般氣勢磅礡,但是這樣正好。

吸氣、吐氣,然後——藉著鎧熊向前撲的空隙,穿過下顎滑向缺乏硬毛保護的腹部。

就是這樣!讓劍透過速度和重力像切奶油一樣滑開牠的肚子。

內臟四濺,油脂讓劍刃有些遲鈍,但是現在無法停歇片刻。

咚——咚——咚——

這沉悶的足音!

咔咔、咯啦啦啦……

「哥布林就算了,怎麼連這住在大森林深處的大個頭也出現了。」

苔癬覆蓋佈滿褐色體毛的巨大身軀,還有能輕易折斷樹木的怪力。

「啊哇哇哇——」

隨著地面的震動,森林巨人踩著哥布林將樹幹橫掃而過,質量與重量讓樹木像蘆葦般輕易的成片倒下。

「北境諸神在上啊!連森林巨人都出現了,在更之後還會出現什麼?獅鷲?飛龍?」

塵土瀰漫,好在這些魔物完全沒有合作意識,方才惱人的哥布林應該死絕了。

麻煩的是這四周的視野也被這魔物隨手清理出來,情況對我不利。

必須引誘牠到有障礙物的地方。

「放馬過來!你這只長身體不長智慧的愚蠢魔物!」

「吼啊啊啊——」

——就是現在!

趁著洞穴巨人用力一砸的動作空檔,衝向巨人的腳踝,將一隻腳的肌腱切斷。

巨大的身軀隨即跪下,疼痛讓洞穴巨人更依賴自己的蠻力,胡亂的揮舞。

爬出腰際的匕首,一刀一劍的爬上背部。

「再怎麼巨大,只要把頸椎破壞就動彈不得了!」

多虧這沒有智慧的大塊頭,戰場被橫掃一空。

必須抓緊機會突破最後的幾層防線,我已經離約翰的位置很接近了。

就是這裡嗎!巨大的樹木如同城牆一般層層堆疊。

但是,只是木頭構成的防禦可是阻擋不了我的!

「約翰!我來救你了!」

——異樣。

一棵扭曲詭異的巨大樹木充斥著空間。

墨綠色的葉子、繁盛的白花,但一旁角落卻浸染著血。

看似女人的異樣存在,幽靈般的約翰,被變成樹的約翰,倒在地上被束縛的精靈。

「小子!沒事吧?」

是因為被精靈施了魔法嗎,所以才會被變成樹的模樣。

糟糕,如果要解咒的話很棘手啊。

至少需要將你的本體移走才能去研究解除的辦法,放著身體在大森林不管,實在是太危險了。

尤其是那個『女人』此刻正在凝鍊殺意。

又或著,那個存在本身就是巨量魔力團塊,光是其本身就足以扭曲自然法則。

約翰,你到底招惹到了什麼樣的存在?只有強大到一定程度的魔物才能產生人類形體的擬態。

我有辦法嗎?在這種狀態下帶著你逃走。

約翰,你感受到嗎?現在這陣地鳴是由那個存在引起的。

大地和森林此時才正準備怒嚎,對我這個不速之客。


§

好高興,終於有人來救我了。

難以想像,以往那個平時邋裡邋遢、總愛灌酒鬧事的史密斯爺爺會是一名戰士。

身上的鎖子甲僅在胸口縫有鐵板,頭上罩著生鏽斑駁的鍋盔,突有防鏽油而澄亮的長劍滴著血——這,這或許是村子裡最精良的裝備了。

放蕩不羈的灰色長髮束在腦後,平日鬆弛的老臉繃緊,握著劍的雙手指結泛白凸起。

然而,自西爾維的笑容垮掉的瞬間,某種異樣劃破了氣氛——聲音,消失了。

鳥鳴、蟲聲,甚至風的聲音,全都消失了。

地面隱隱震動。

西爾維緩緩轉過臉望向史密斯,祖母綠眼眸顯現出如同之前看像精靈的眼神。

對峙,就在西維爾抬起雙手剎那被打破。

——轟!

數十支樹根從土中冒出貫穿了原先史密斯所在的地面。

「老頭!」

「吵死了!約翰。不要害我分心!」

大小不一的枝條,像鞭子般揮舞,末端不斷傳來爆裂聲。

每一鞭都讓草地撕裂,泥土和草根四處噴灑,飛濺的石塊則被當作投石。

無論史密斯怎麼閃避,攻擊如影隨形。

史密斯無法靠近,西爾維也無法集中史密斯。

——拉鋸中率先失去耐性的是西爾維。

再次將雙手舉起,散落四周的土石和樹枝凝聚成粗壯的巨腕。

「約翰!我們要撤退了!再跟這魔物耗下去我會死的。你小子記得抓緊時機跟上!」

「我要怎麼跟上!」

「你現在應該跟幽靈差不多,打不死又不疼!」

隨著史密斯朝著變成樹的我所在地跑去,攻擊更加激烈,西爾維的臉變得焦躁。

「等一下,拜託把這精靈也一起帶走!」

「你瘋啦?講什麼屁話!」

「拜託了!」

「——你這個歐克屁毛!」

閃避、閃避、還是閃避。

武器幾乎失去作用。

如果稍微停下喘息,地面會刺出剃刀般的樹根;跳躍的幅度過大,會被揮舞的樹枝鞭打;動作一旦遲疑,就會被巨手碾碎。

即使所有因為攻擊揚起的物體都逕直地穿過身體,還是習慣地刻意閃避。

好可怕,你難道不害怕嗎?史密斯。

吟遊詩人朗誦的英雄史詩裡才會有的戰鬥近在咫尺,如果我並非幽靈的狀態早就死於戰鬥的波及了吧。

肉身的你不害怕嗎?這種隨時有可能死而非命的恐懼。

光是面對西爾維挺身而出就幾乎用完了我大半生的勇氣,只能瑟縮在角落。

什麼都做不到,面對如同天災一般的存在。

那怕這些強大的存在只是隨意的經過,身為弱者的我只能祈禱。

「——諸神在上啊!」

塵土飛揚,發生了什麼事情?史密斯還好嗎?

看不清當下的狀況,只聽見樹木被拔起,根系斷裂的聲音。

緊接著是重物被甩起的聲音。

「約翰!」

腋下夾著精靈,樹木的我則被連根拔起扛在肩上。

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從那暴雨般攻擊裡——

「我沒手了!視線還被這蠢樹遮住一半!小子你告訴我走哪裡!」

視線邊緣又是數個新的巨手正在凝聚,揚起的風將大量的粉塵吹散。

「快跑啊老頭!我來指引方向!」

搞不清楚到底是在跑還是漂浮著,又或著是被那銀色的線拽著向前。

數隻巨手狂暴地揮舞、拍打,試圖抓住逃跑的我們。

整個森林宛如發生地震一般,夾雜女人撕心裂肺的怒吼。

那些被波及的樹木、土石如同山崩形成的泥石流正吞噬一切。

大森林面目全非,根本分不清先前的道路。

「地形變化太多了!我講的不一定對——」

「住嘴!告訴我可以通過的地方就行了!」

冷靜約翰,冷靜。

你,我,現在是史密斯的眼睛,駕馭著這台叫史密斯的馬車。

沒有回頭路,只能一直前進。

「現在左轉!」

身後是數十隻巨手在摧毀一切,碎片擊打在史密斯和精靈身上,切割出細小的血痕。

樹木,岩石,動物,魔物,全部化為碎屑。

「右轉!」

但是我們現在是在上坡還是下坡?我指示的方向是對的嗎?

出口到底在哪裡,我只看到類似道路的地方,熟悉的地標都不見了。

「蹲下!」

腳下的土地開始崩塌,更多新生成的巨手試圖趁機阻攔,卻在失敗的瞬間被深厚的巨手碾碎。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約翰。」

——是稀疏的灌木和草徑!我竟然指對方向了!

「我們快要跑出去了!」

最後一個衝刺、飛撲躲過巨手的抓取。

儘管摔倒在地上,史密斯仍然連滾帶爬的向前衝去,直到虛脫倒地,渾身沾滿著血汙與泥濘。

「咳!咳!咳——呼——哈——呼——哈。我沒有力氣了!要殺就殺吧該死的魔物!」

「不,沒事了史密斯,我們逃出來了……」

巨手在大森林邊緣維持在抓取的瞬間,爾後漸漸崩塌掉落。

「那還真是諸神的庇佑啊,約翰。該死,你欠我很大的人情小子。我感覺我的骨頭要散架了。」

「老頭,魔物會哭嗎?」

「咳,咳,咳……什麼?怎麼可能?當然不會啊?」

「也是呢……」

但是,剛才在大森林的邊緣。

那個魔物,西爾維。

她哭了,像是人類一樣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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