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色的霧覆蓋愛登堡,麾下的軍隊正在街道上巡視。
完美!完美無瑕!
接下來只需要好好翻新,這就是專屬於我的都城!
「副官,你看!朕的魔法很厲害吧?那些醜陋的皮囊消失乾乾淨淨。需要我幫你一把嗎?」
「不用了殿下,這樣在戰鬥時身體重量會不夠的。況且,我只是遵從我『主上』的命令替您管理戰旗的使用而已。」
「不愧是那戰爭狂人派遣過來的,一板一眼。不過沒關係,在我麾下久了你也可以理解我的美學。」
明明潔白的骷髏才是最美麗的,為什麼就是不能接受呢?
算了,畢竟你的職責只是確保那些戰旗沒有損害而已。
「不過,不得不說,這旗幟真的很好用呢。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收集寶物、打磨並拋光骨頭、還有打掃環境都有人伺候。
畢竟朕很懶惰吶。
「你各位啊!還不快加油一點!朕的居城怎麼可以如此寒酸!」
「殿下,您浪費這麼多勞力只為了用骨頭裝飾城堡嗎?難道,您忘記『王』對我們的命令?」
「啊哈哈哈!當然啦。到底是什麼呢……副官!臨時抽考!」
「比起那位大人,您真的是天真爛漫呢。我也能理解我被創造出來輔佐您的原因。」
「好過分!明明是個客將,卻對朕這個主人以下犯上!」
「——『屠盡一切反抗,將殘存者奴役。』,讓這片大陸所有的存在畏懼我們的名諱。您是否還記得,您之前用來眷養人類的村莊嗎?」
「怎麼了?」
「您忘記餵食了,那座村莊倖存的人類正在同類相食。」
「耶?我記得當初不是有留一些食物嗎?」
「唉……殿下,您太小看人類每日吃食的數量了。總之,請記得我等本來的目的,不要貪圖玩樂。下次請記得定時餵食圈養的人類。」
真是囉嗦。
「還有,您不是應該進攻精靈王國嗎?我的主人已經多次催促了。根據『王』的旨意,由我的主人和您分頭行動。」
「嗨呀,急什麼嘛。大森林那麼大,一時半刻也不好處理不是嗎?你先來看朕的收藏啦!」
太天真了,你被創造的目地才不只是輔佐我處理這些瑣事。
你可是欣賞我藝術的第一位觀眾啊!
「搭啦!朕的王座。每塊素材都是我親自嚴選,全部採用年輕女子的骨頭佐以黃金和珠寶鑲嵌製成。椅背上甚至用不同深淺的骨片拼接成的馬賽克工藝。」
如何?這可是朕嘔心瀝血之作。
每塊骨片的打磨和加工都不假他人之手,親力親為。
「您,到底把這面旗幟用來做什麼啊?勞師動眾只為滿足您的私慾?這面錦旗僅為戰爭而生,用來創造戰爭的造物。」
「愚蠢!你沒有欣賞的天賦!」
你腐爛的腦袋裡難道沒有藝術二字嗎?
§
又是筋疲力盡的一天,像是人偶一樣被擺佈。
聖女的力量究竟能做些什麼?大家到底對我在期待些什麼呢?
為什麼會是騎士?為什麼我不會被這些火焰灼傷?
上課,真的好無聊。
好多想知道的問題,卻沒人可以解答。
巴德松老師過於嚴肅,服侍的女僕們總是面無表情的執行被吩咐的命令。
偌大的房間,永遠都是死寂。
忙碌了一天,連會笑著對自己說聲「妳回來啦」的人都沒有。
「吶,明明是我召喚出來的造物,至少陪我說說話嘛。」
從傳授儀式過後就一點反映也沒有。
不是站在一旁發呆,就是盤坐在爐火前。
摸得到、看得著,卻總是死氣沉沉的。
「為什麼你總是包裹著火焰呢?」
「騎士先生有名字嗎?」
「你好、你好。有人在鎧甲裡面嗎?騎士先生?」
「騎士先生不需要吃飯嗎?晚餐的烤豬肉很好吃喔。」
「要喝點啤酒嗎?這比我在村子裡喝到的還要好喝喔。」
「不把頭盔拿起來嗎?不悶嗎?真的不用吃飯嗎?」
「難道說,連廁所都不用上嗎?」
「吶,你其實可以說話的吧?不要一直無視我啦。」
啊,變成火焰躲回壁爐裡了。
你跟約翰很像呢。
每當我對他一直碎碎念的時候,就會用毯子把自己蓋起來。
乾脆就叫你約翰二世好了,簡稱約翰。
「……約翰,你知道嗎?」
「王都,其實非常大喔。」
「整個都市都被圍牆包圍著,而且不只一道城牆喔。還有一道城牆保衛著更裡面的城堡。」
「王都裡的人和攤販都非常的多,我當初還以為這是有甚麼祭典呢。」
「自從當上聖女之後,我每天都能吃得上肉。」
「雉雞,天鵝,鴿子,兔子,甚至是野豬。」
「我特別喜歡肉派,剛出爐時酥酥油油,真的很好吃。」
「蜜漬水果也很不錯呢,通常會跟一些堅果或蜂蜜和奶凍一起吃。」
「不過我只有在宴會上吃到而已,也是吶,這真的是太奢侈了。」
「所以我通常都在吃水果乾。」
「啊,你知道嗎?」
「就算是貴族或是國王陛下也不會每天都得很華麗喔。」
「還有就是……上課,很累呢。」
「基本上都是在用粉筆學習如何書寫北方通用語和大陸通用語。」
「我現在能夠拼寫一些基本單字了喔,很厲害吧。」
「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寫信給你了,雖然你看不懂吧。」
「不過算術就比較困難了,我還在學加法和減法吶。」
「數量一多我就不會算了,加上腳趾頭還是不夠用吶。」
「巴德松牧師說,如果以後要成為僅僅只是日常生活這樣就夠用了。」
「但是當涉及到政令、貿易、軍事或建築時就會用到更艱澀的乘法和除法,甚至是幾何學。」
「看來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呢。」
「你知道嗎?我真的很不喜歡文章學和禮儀課。」
「上百種的家徽、旗幟還有印章我怎麼可能記得起來!同個圖案換個排列,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至於禮儀課,你知道嗎?我竟然還要學習如何跳舞!」
「這可不是豐收祭圍著篝火轉圈圈而已。需要跟著叫節拍的東西,慢慢的跳,小心不要踩到腳。」
「還有各種貴族頭銜和稱謂需要記憶。還有參加宴會時服裝該如何打扮,各種有的沒有的。」
「真的超級麻煩的啦!」
「還有、還有就是……沒有人願意再叫我的名字了。」
「每個人都是聖女、聖女的叫。」
「而且,好像不是所有人都很喜歡我呢。」
「總是說我既沒規矩、又沒教養,想把我這個骯髒的平民趕出去。」
「表面上很尊重我,私底下卻對我抱怨連連。」
「大家只關心聖女,卻沒人關心瑪麗娜這個人。」
「真的,好孤單啊……都抱怨這麼多了,不打算安慰我嗎?」
爐火晃動數下。
「讓女人哭泣的男人不會受歡迎喔。」
依舊只是晃動數下。
「大笨蛋。」
「……晚安。」
想不到,今天不需要讓禮儀課和文章學。
也好,至少可以蹺掉今天的紋章學和禮儀課。
但是,是什麼樣的課程需要到地窖裡面?
「雖然您臉上布滿困惑,瑪莉娜大人。但是今天的課程為避人耳目將會在這裡舉行,請您諒解。」
咦!我臉上的表情有這麼淺顯易懂嗎?
「不、不會。我能理解,巴德松老師。」
有些潮濕的味道,但是沒有臭味。
室內還算寬敞,簡約的擺放了桌椅,桌面上散布著羊皮紙捲。
一旁的火盆不知道燒了多久,讓牆面有些乾燥。
穿著樸素的老人正在仔細閱讀紙捲,應該是類似管理員?
——叩叩叩叩。
「打擾您了,主教大人。我是巴德松,已將聖女瑪麗娜護送至此。」
主、主教大人?就是他?
「啊……巴德松卿,辛苦你了。而妳……聖女大人,距離加冕典禮後應該是第一次見面。我是保羅斯主教,很抱歉為了機密性,需要來到這陰暗潮濕的地方。」
原來是當初在儀式上主持儀式的那位老人啊。
「主教大人您太謙虛了。那麼,請容許我先行離席不打擾兩位大人交流。」
只留我和主教大人面談嗎?
「請坐,聖女大人。我已經命人提前整理過場地。」
「是的!」
好緊張!竟然要一對一的跟貴族交談,還是主教這樣的大人物。
不過,主教大人平時的穿著比想像中還要樸素,藍色的袍子有些縫補的痕跡。
節儉的人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吧?
「怎麼了嗎?聖女大人。」
「失、失禮了!」
「哈哈哈!不用這麼拘謹。在北方諸神的注視下我等都是渺小樸實的存在。而且,在北境的開拓村應該很少看見像我這樣正式的神官吧?」
「是、是的!我們的村子是由木匠兼任的,所、所以不自覺的欣賞了一下。」
「欣賞嗎……很純真的答案呢。不過我們還是就直接進入今天的主題——關於火焰的故事。我替妳倒杯茶吧,接下來會很囉唆。」
「謝、謝謝您,主教大人。」
火焰的故事?
哦!好香的茶,顏色像晚霞一樣。
『相傳在太古的時代。一切都是灰濛濛的,所有的界線都曖昧不清。直到有一天,當芬尼克斯第一次自梧桐樹上起飛時,牠珍貴的尾羽灑落在地面。』
『第一道光就這樣誕生了,光與暗、生與死、日與夜。』
『那突然的光亮和變化,吸引了黑暗中的居民前往。』
『卑微的流浪騎士第一次放下血跡斑斑的劍,用那寬大的羽毛為自己加冕,掌握的光與熱的力量,成為初始的王。』
『沾滿獸臭的獵人在他忠誠夥伴的催促下拾起了尾羽,在雷雨交加的清晨,第一次離開了漆黑的森林,看到了不再是灰色的天空。』
『採蘑菇的女孩在好奇的驅使下將尾羽別在耳際,卻沒有注意到她所經之處,土地正在萌芽。』
『迷路的旅人將這奇蹟的光裝進了提燈,自此森林將從此替他讓行,精疲力盡的他最後在原野上睡著了。』
『瀕死的遇難者在河灘用盡最後的力氣將羽毛抱進懷中,他的下肢逐漸適應了水的冰冷,水不再使他恐懼。』
『最後,剩餘的灰燼隨著風撲向了姍姍來遲的人群。』
「這,就是最初的人神,往後芬尼克斯再也沒有出現過。神,最初也是人。聖女,是人神稀薄的血脈受到了魔王的影響而出現的返祖現象。」
意思是,我的祖先是神?
「最古老的文獻紀載,每隔數百年,半醒的魔王會指使他的僕從來襲。這些超越常理的邪惡存在每次都以不同的形式出現。只有芬尼克斯的火焰,才能真正的消滅這些存在。用火焰點燃火盃,讓魔王再度陷入沉睡。」
「這就是我的使命?」
「是的。然後我的職責,是按照文獻教導聖女大人如何使用火焰的力量。還記得您是如何召喚出火焰騎士的嗎?」
「就是……就是……不自覺地說出來了。」
「嗯……那我簡單替聖女大人解說一下魔法,或著說奇蹟是如何施展的。」
「對、對不起……」
「無須自責。無知並非是壞事,盲從和自負才是有害的。況且,教導您本來就是我的責任,學生願意承認不足而學習有什麼好責備的呢?」
「謝謝您,主教大人。」
什麼啊,就只是個和藹的老爺爺而已。
「咳哼!那麼,我要開始講課了。」
「好的!主教大人。」
「在古代,魔法普遍被稱作奇蹟。那是因為古代的人們不自覺的從自然中學習到了魔法。所以,古老的魔法通常以操控自然為主。祈雨、豐收、尋水,最為古老的三種魔法。直到人類在漫長的歷史中逐漸建構出勉強稱得上是『原理』的東西——『魔法,是意識的延伸。』。」
「雖然我無法完整解析芬尼克斯的火焰。不過,正恰好證明,這份屬於火焰的力量,在聖女大人的潛意識裡是以騎士的形象存在的。」
芬尼克斯的火焰和魔法不同嗎?
「別急、別急著發問。我知道每位初學魔法的新人都是這樣的急切,但就如同我剛才說的,魔法是意識的延伸。可是,什麼是魔力呢?這是難以解釋的問題,因為他無法被用通用的準則『取出』給大家看。」
「所以,偉大的賢者們發明了學習魔法的捷徑——『指引』。讓人們在自己的意識裡想像『魔力』這個概念。而魔法的釋放,需要消耗魔力。越是違背自然法則,需要消耗的魔力越大。」
「以我自己來說,就是坐在書房的搖椅裡,喝著葡萄酒。那瓶酒就是我的魔力,每當我喝一口就是在消耗魔力。」
「雖然大部分的人都是被刻意的要求用飲品的方式是想像。不過近年來以錢幣作為想像的流派變得更為興盛。」
「當然,偏題了。」
「簡單來說。『指引』,就是讓人『具像化魔力』、『在哪裡保存魔力』以及『如何消費魔力』。儀式上說的那些也是『指引』,只不過是文獻上記載,專門替聖女設計的。」
「以儀式的結果而言,我很榮幸的將擔任聖女大人的魔法老師,指引您使用力量。」
「也、也是我的榮幸!」
「哈哈哈!不用刻意行禮。那麼,讓我們到旁邊開闊一點的地方,比較好活動活動。」
「好的。」
「首先,要請您展現您意識中的魔力為何物。閉上眼,保持平靜,讓意識沉澱。回想起您保存魔力的地方,也就是儀式時要您想像的空間,您的魔力應該會以最顯眼的方式出現。」
閉上眼……保存魔力的地方……儀式時想像的空間……
可是,我當時早就對儀式的後半場沒有任何印象了。
黑色、還是黑色,閉上眼不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嗯?有些光點在閃爍。
光點變大了!變得一片空白!我在哪裡?我剛才不是還在地窖嗎?
「——請保持冷靜!您現在應該處於『意識的空間』內,應該是一個白色虛無且無限的空間。」
「對!沒錯!白茫茫的一片。」
「——集中精神回憶起儀式當初要您想像的『火焰的所在之處』,片刻後它將會顯現。」
額……壁爐……石造的壁爐……在房子裡面的壁爐……
「出現了!是一棟小屋。」
石頭堆疊成的地基和砌上灰泥的牆壁,簡單的木製窗框需要用木棍支撐起窗扉,唯有煙囪是請工匠堆砌所以特別精緻。
因為懶得刨成木材,直接將原木保持粗獷的外貌,相互交錯充作梁柱支撐起整棟房舍。
稻草和蘆葦做的屋頂用石頭壓著,不過因為稻草不夠摻了特別多的蘆葦,導致房頂有一半顏色不一樣。
為了防止雨水淹進家裡,所以地基特別挑高,那塊平整的石頭是從河邊撿來當作台階。
——為什麼約翰的家會出現在我『意識的空間』內!
「——哦!您是房舍類型的嗎?雖然常見,卻這也代表這個地方對您有特殊意義。請打開房門進去吧,往後來返的速度會隨著熟練度上升,甚至瞬間就出現在房間內也是可以的。」
如同回到約翰住的小屋,所有擺設都是那麼熟悉。
不,根本就是約翰的家。
粗糙的木製屏風隔出生活空間、雜亂的箱子和櫥櫃、懸在粱上的燻肉和起司。
尤其是那張稻草床,是失敗三次後才做出來的,最後連釘子都用完了只好改用卡榫的方式搭建出床的框架。
啊!原來你在這裡約翰二世!昨天你是躲回這裡嗎?
不要一副做了虧心事被我抓到的感覺!
這樣不行喔,約翰二世。
你身為騎士,傾聽淑女的心事也是很重要的。
「——聖女大人?」
「是、不是的!我還在搜尋。」
「——若我沒猜錯。跟火焰相關的東西就在這棟屋子內,您有看見嗎?」
差點忘記還在教學當中。
『意識的空間』真是奇妙的地方,觸碰的感覺很真實,壁爐燃燒的煙和熱也是。
嗯……魔力的具像化,而且是跟火焰相關。
應該就是指這些在壁爐裡燃燒的木炭吧?也沒有其他東西符合條件了。
「請問,主教大人。我該如何把它拿出來?」
「——好問題,這就是為什麼要額外想像『在哪裡保存』的精妙之處。暗示自己離開那個空間即可,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打開門離開,如果那個空間裡有門的話。」
像這樣——
「歡迎回來,聖女大人。第一次來反現實和意識的感覺很定不好受。」
彷彿被人突然拉一把的那種抽離感,又好像從注滿水的洗臉盆把臉沉入後抬起。
頭暈呼呼的,這種『回來』的感覺好不舒服。
「我搜索過一遍只看到這些燒紅的木炭符合您說的條件,所以我就用撥火鉗夾出來了。」
「哦!燒紅的木炭?很有趣,第一次看到。這也不得不說,定式的教育反而限制了對魔法的想像嗎……抱歉,我的失態。雖然是我主教,但是同時也是學者。」
確實,你比起主教更像是學者。
尤其是一邊講解,還一邊嘟囔著在羊皮紙上速記。
「對了,聖女大人。說個題外話。我曾經遇過一位很有意思的魔法師,他施展魔法竟然是靠擲硬幣來施展的,每次需要施展魔法需要的正反面數量都不同,真的非常有趣。哎呀,失禮了,一時有感而發罷了。」
聽起來那位魔法師施法前的準備很辛苦呢。
要先存一大筆錢,才能一個個翻面。。
「哎呀,您的火焰騎士也跟著一併顯現了。這表示,火焰的力量保有自我的意識嗎?太神奇了——『聖火的力量雖然服從聖火,但是也有自身的意志。』。但是這樣紀錄太草率,自身的意志到多大的程度還需要更多的觀察……」
約翰二世?你是在擔心我嗎?
啊,頭轉過去了。
可惡,總有一天要把你頭盔拿下來,看看裡面到底是誰。
「咳哼!抱歉聖女大人,研究未知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總之,做得好聖女大人。我原本以為,要將具現化的魔力展現出來就需要一段時間的練習。」
「謝謝主教大人您的指導!」
「客氣了,能夠近距離的研究傳說中的聖火為我而言也是樂在其中。那事不宜遲我們就快進到下一步吧。」
「好的!」
所以,我其實蠻有魔法天份的?
「根據流傳下來紀錄,有三個被明確記錄的法術。『分享火焰,讓勇敢之人獲得匹配的力量成為英傑。』、『以自身為中心,向四周是放大範圍的火焰風暴將敵對者消滅。』以及,『驅使火焰攻擊。』這三樣。」
「所以我接下來就要練習這些魔法嗎?」
「不、不、不,那些對而言您還有些遙遠。您接下來要學的是理解自己消耗魔力的方式。」
「消耗魔力的方式?」
「對我來說,就是在我意識的空間裡,坐在書房的搖椅上裡倒出葡萄酒後一飲而盡,而酒瓶裡的殘餘就是我的魔力。像是這樣——『溫蒂尼,請輕觸我的指尖吧。』。」
細小的水流自指間流出,恰好的在裝滿茶杯時停止。
魔法,這就是魔法!原來吟遊詩人說的故事裡,魔法師都要詠唱咒語都是真的!
「當我做完這件事情時,「力量的話語」會自然而然的從口中說出。每個人就算是同樣的魔法『力量的話語』都不同,每次施展時的音節、長度都有所不一樣。」
「原來如此。」
「接下來,我會將咏唱加長。」
『溫蒂尼,我將甜美與妳分享。』
『讓時間加深我們的友誼吧。』
這是換成葡萄酒從指尖流出,同樣的在裝滿茶杯後停止。
是因為兩次分別作用不同的東西所以詠唱的詞句不同?好神奇。
「這就是一次很好的示範。當然,對於初學者而言,還做不到在意識裡快速的執行『消耗魔力的方式』。所以今天的課題就是——如何用魔力使用魔法?」
「我知道了!」
「躍躍欲試是好事,唯有親自感受自己的魔力,才能夠更有效的掌控魔法。不過一開始請盡量先想像簡單的法術,例如:點火。我這裡有準備一些蠟燭。」
「額……可是,木炭唯一能消耗的方式不就是燃燒嗎?」
所以我就這樣等它慢慢燒完才能試著施放魔法?
「放輕鬆,感到困惑是很正常的聖女大人。每個人在認識自己的魔力時,不一定都是那麼直覺。」
「可是……」
「在古代,『指引』只是老師單純地引導學生去想像。在魔法尚未數字化時,曾經有一位特別的魔法師。他的意識空間裡,是一片大海。」
「大海?不是空白一片?」
「是的,大海。他就站在淺灘裡潮汐沖刷他的腳裸,海潮的鹹味和腥味、盤旋的海鳥、海裡的魚群。他根本不知道哪一個是他的魔力。根據他的回憶錄,他幾乎是試遍了所有方法,只差沒有出航了。」
「那他最後是如何發動魔法的呢?主教大人。」
「哈哈哈!妳可不會相信。」
「當他累倒在海灘,任由海浪拍打。他突然領悟了——是海浪。」
「竟然是海浪!」
「對呀!竟然是海浪。但是海浪要如何拿出來呢?因此他只能每天跑到海邊眺望大海觀察海浪的變化,試圖根據潮汐的變化來施放魔法。後來的人都稱呼他為——潮汐法師。」
「可是,我……我只知道木炭能燃燒。」
「不需要將自己的思緒停留在燃燒,聖女大人。這也是我不喜歡新式教法的原因,並非所有人都是用算術在思考像是商人一樣用錢幣計算施法的代價,這不適合所有人。」
不需要將自己的思緒停留在燃燒?
「放輕鬆,使用魔力必須是最輕鬆自在的方式。來,再次輕輕地閉上眼想像一下,什麼時候您與火焰的關係最密切?」
火焰……輕鬆自在……壁爐……
「應該,就是在農閒時看著茶壺咕嚕咕嚕的沸騰冒泡吧。」
「很好。可是為什麼是看著茶壺煮茶呢?」
「因為,每天都很忙碌。只有趴在桌子上看著葉子在茶水表面上下翻騰的時候,可以什麼都不用多想。」
「讓身體記住那種放鬆的感覺,聖女大人。」
春天時是蒲公英茶;夏天時是花草茶;秋天時是漿果茶;冬天的時候則是松針茶。
只需默默的盯著茶湯,等待滋味融入,芳香蔓延。
雖然約翰覺得泡茶就是從開水變成茶,但是才不是呢。
跟著大家一起窩在餐桌前等待茶湯成形,也是一種享受。
直到小火爐那闌珊的木炭,化為灰燼崩解……
『願這溫暖永存。』
『願這感情恆久。』
『那怕四季輪轉。』
『望著我。』
『我在你左右。』
手中那被火鉗夾住的碳瞬間燒的紅亮,直到化為潔白的粉塵掉落。
「諸神在上啊!聖女大人?」
『憐憫我!偉大的奧克拉。』
『請將您的祝福降臨!』
『保護我!』
——哈!
發生什麼了嗎?
啪、啪、啪。
「太精采了!聖女大人!」
「我?主教大人您怎麼渾身濕透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如此美麗的火焰!宛如鍛鐵剛從鍛造爐拿出來一般!明亮!果敢!鼓舞人心!」
「所以我剛才成功施法了?」
「是啊。哈哈哈!威力之大,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
「——欸?」
確、確實所有家具焦黑碳化,連地窖的石磚也不例外,唯有主教身邊一圈大致完好無損。
怎麼辦?那些羊皮紙捲好像都是很重要的文件。
還有那些家具……我、我,諸神在上啊!我甚至差點因為過失傷害貴族。
「不需要恐慌。第一次使用時通常都是這樣子,感情用事。是剛才想到甚麼事情,情緒變得激動嗎?」
約翰……
「不,並沒有。」
「真的是這樣嗎?」
「是的,主教大人。」
「……『魔法,是意識的延伸。』,聖女大人。心,是影響施法的關鍵因素。請務必保護好自己在意識裡創造的那個地方。『強大的魔法師不是心智堅定近乎偏執,就是常人難以理解的感性。』,請您銘記在心。」
「我、我知道了。」
「先去休息吧,聖女大人。今天的魔法課到此為止。」
「好的,謝謝您的指教。」
難得能夠有機會在中庭的花園歇息。
冬青的紅和杜松的藍在花園的一角彰顯存在。
稀疏的枝幹,開始有了點點綠意。
庭院中央的精雕細琢的高腳水盆聚集了小鳥,像是一團團的白色毛球。
園丁先生今天不在?聽他分享薔薇的種植技巧很有趣呢。
這些植物綻放的地方都彼此錯開,看似雜亂卻又有自然生長的感覺。
不知道這些植物是他故意這樣種植的嗎?每個季節都有彰顯的色彩。
「我也很喜歡中庭的小花園,聖女大人。這裡是宮殿裡少數純淨無瑕的地方。無論何種時代,人類都會為了利益而鬥爭算計。聖女大人,您也感到疲憊嗎?」
與王國的正規騎士不同,身著象徵教會的藍色罩袍。
向岩石一樣剛毅褐黑的臉孔、兩側剃短的金髮,還有從嘴角向後延伸的傷疤。
「您是……阿貝爾大人!」
從第一次在柏德村相見便舉止彬彬的騎士,標準的像是從詩歌裡走出來。
「許久未見,您變得更美麗了。這次唐突會面,是因為我被陛下指派為您的臨時護衛。往後會多加打擾,還請見諒。」
「我不是那麼偉大的人,聖騎士大人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任務才對。」
「您太謙虛了。」
客氣但不失禮節,但是在我來到王都一陣子後早已見怪不怪了。
社交上的距離,不親密也不疏離。
「而且。對貴族大人們而言,我只是突然冒出來的養雞女,哪有什麼資格跟他們平起平坐。若傳授儀式結束我卻不是聖女,應該就會立刻被轟出去吧。但是現在,一旦當我被證實是聖女,大家的眼神都變的可怕起來。」
「這我無法反駁。畢竟,您可是人類的希望。如果您有任何萬一,那該如何是好?」
雖然你看著我,對著我顯露和藹的笑容。
但是你仍然是當初那個不由分說將頭磕在茶几上的那位貴族。
用最溫柔的方式讓我無法反駁,強硬讓我接受。
「沒關係,約翰二世會保護我的,對吧?」
「這就是……傳授儀式上顯現的火焰騎士嗎?」
「我了解了。那麼,我就不再打擾聖女大人的獨處了。但是,我仍然必須守護您的四周。我們缺乏對於魔王軍的現存情報,以防萬一,您就當作這是讓人民放心的象徵吧。告辭了,聖女,不——瑪麗娜大人。」
是刻意稱呼我名字的嗎?
「謝謝您,阿貝爾大人。」
「還有一件事,就請當作我自言自語吧。人類的敵人不只是魔物和魔王。歷史上有多少英雄豪傑,是死在同胞的手裡而非戰場上。王都的貴族,乃至這四方世界上的國家對於魔王仍然是半信半疑。」
「您,是指……」
「若非生死存亡之際,恐怕諸國仍樂於見到其他國家的衰弱,然後為了戰爭結束後的利益而斤斤計較吧。」
可是,真的會有人在面對比魔物更可怕的魔王軍面前不打算合作嗎?
§
只會驅使蠻力的我在那片濃霧下根本保護不了任何人。
狼狽啊,只能混跡在難民的隊伍裡。
原本只是打算跟愛登堡領主會報大森林的異況,怎麼情況卻變得如此迥異?
那不詳的濃霧那到底是什麼魔法?
什麼手段都無法保護自己,整座城鎮就這樣被濃霧啃食,化為白骨。
百人的常備兵部隊傾刻間崩潰,街上十室九空。
如今,連愛登堡都毫無還手之力,恐怕弱小的柏德村也……不,我有我必須達成的使命。
嗯?為什麼等待通過關卡的隊伍停住了?
「——原、原本,我以為那只是晨霧,很快就消散。但是那天動物們卻異常的躁動。這應該就是災難的開端吧。」
「——是、是、是。我也只是隨口問問罷了……」
「——一開始,是牧羊人發現自己的羊群突然好幾隻變成一堆頭骨,接著是村民不斷地在村子周遭失蹤,進去樹林裡的人都沒有回來,連燒炭工的營地都空蕩蕩的。」
哦?原來動物也會受到『白霧』的攻擊嗎?
所以,這霧市遵循本能地在攻擊?而非受人操控?
「——可能是哥布林或是魔物吧?不然就是盜賊團為了尋找根據地襲擊村子。總之,那還請節哀順變啊,我也愛莫能助。我就是個看管城門進出的……」
「——請您認真一點!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您一定要將這件事報告給領主大人。」
「——好、好、好,我會記得。然後告訴我,你有可以依托的親戚或是朋友嗎?預計待多久?有什麼一技之長……」
「——我說的都是親身經歷!我們當時也是沒人當一回事。直到『白霧』把村子幾乎包圍起來,整個村子像泡在牛奶一樣白茫茫的一片,無聲無息。我因為那時外出辦事剛回來,當下就只想衝進去尋找家人。結果,地獄般的景象出現了。是骷髏,很多的骷髏走出了霧。」
「——嘎?骷髏?拜託,骷髏哪會是這麼容易成群出現的魔物。就算是,也不就是以量取勝的魔物,幾十隻骷髏而以你們自己團結起來也不成問題吧?」
「——北方諸神啊,我發誓!才沒有那麼簡單!死去的屍體正在不斷加入他們。我看見我結婚時送給妻子的項鍊就在其中一個骷髏身上。您說,有可能這麼巧合嗎?」
「——唉!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你要怎麼解釋那『白霧』?我可從沒聽說過有魔法可以持續這麼長久又如此大範圍,也沒聽過有這麼細小的魔物。」
「——您是說白、白霧嗎?我只記得那霧蔓延的速度很快,我不記得其他細節。我實在太害怕了,整路都騎著驢子一路狂奔,我甚至無法提醒路上的人們。諸神在上啊!大人,請拯救我們。北方已經淪陷了。」
可憐的難民們,到底是經歷了什麼苦難才勉強堅持到這裡?
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憐憫呢?
同樣的,我一路狂奔的塵埃後頭,又捨棄了多少本可以挽回的生命?
「——開什麼玩笑!我受夠你了!」
「——大、大人?」
「——好聲好氣要你排隊接受盤問,結果我卻要一直忍受你精神錯亂的嘮叨。區區骷髏怎麼可能有辦法讓北方淪陷?!當那些盡忠職守的士兵是擺設嗎!」
「——不是的!我沒有……」
「——刻意散布不實謠言蠱惑人心,下場就是鞭刑!把他帶下去!」
不好!他可是我獲取消息的證人,挨幾鞭子下去搞不好就死了。
「請您冷靜!」
「誰啊!一介平民?面見貴族連馬都不打算下嗎?狂妄無禮!——士兵!」
竟敢如此囂張!
就是一個當不起貴族幕僚的騎士,只能在這裡當個看門的守衛,還敢仗勢欺人?
「停下,看見我這劍鞘上的紋章,你還有意見嗎?」
「被劍穿刺的龍……屠、屠龍者?」
嘖,爵位和誇張的稱謂也就這種時候有用處。
「我可不是什麼平民,但是我也不喜歡用階級彰顯自己的權利。」
很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這裡。
「我要求面見這裡的領主!這攸關許多人的性命!這些人說的話都是真的!我從更北邊的愛登堡過來!當那些噬人血肉的濃霧消散,在那霧的後面是超過千人的不死魔物!他們一路往南前進,殺光所有活著的人!我需要一匹馬!還有飛往王都的信鴿!」
「就算是貴族你以為你的地位就比較高尚嗎?區區『勛爵』有什麼資格晉見領主大人!」
沒有教養的看門狗,你這副德性只會讓你的主人丟失門面。
就算是勛爵,我也是依功勳換取。
而我的爵位可是艾瑞克王親自頒授,你心知肚明這紋章的涵義還敢刁難我?
「——肅靜!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大人物竟然親自到城門來了。
「大、大人?您怎麼會來——不是的!我、我很抱歉。」
「屠龍者閣下,或者說史密斯卿。」
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
「請先來我的宅第說明情況吧。若有必要,這可不只是通知王都那麼簡單。」
「可、可是大人!這樣真的好嗎?最近本就謠言四起,農民的胡言亂語不能輕易相信啊。」
「退下,我自有判斷——總管,找個地方安置這些難民。我需要跟這位客人好好聊聊。」
以莊園的規模來說意外的富裕,用放糖的紅茶招待客人,這可是南方的舶來品吶。
還是說,是為了彰顯身分呢?明明放蜂蜜也足夠顯示誠意。
「我是崔佛男爵,歐文‧崔佛,坐擁以家族名傳承的村寨。有點年紀的人都知曉『屠龍者』卿的英勇戰記。」
「虛名罷了,真正的屠龍者是那些一去不回的勇士——失禮了。時間緊迫,我想免除繁雜的貴族禮節進入正題。」
「正好,我也是。不知從何而來的謠言四處傳播說基爾要塞開始有部隊進駐,又或是愛登堡一帶有魔物侵擾等等。」
「有魔物侵擾是事實,崔佛男爵。更糟糕的是愛登堡已經淪陷。」
「此話當真?愛登堡侯爵可是我們北方領主群裡為數不多有軍隊的大領主,豈會因為魔物而淪陷?」
「我就是從愛登堡撤離的,我親身經歷。」
「所以……那位難民口中的『白霧』真實存在?」
「是的,吞噬血肉的霧。就突然出現在愛登堡的四周,所有斥碰到霧的人都剩下一堆白骨,躲在建築霧裡也沒有用。說來慚愧,我也束手無策,只能護送逃難的隊伍來到您的領地。」
「……史密斯卿,你或許曉得。北方自領土自被王國征服以來就被王都視為野蠻之地,所謂的北方貴族也不過是聚落的首領罷了……我很擔心這並非偶然,而是戰爭的前兆。」
會這樣擔心也不無道理,我們這些北境人祖先可是三不五時南下掠奪,只是因為王國強大後才順服,不被控制的地方勢力自然是眼中釘。
「我以屠龍者的名諱向北方諸神發誓,絕無此事。那只是單純的屠殺而非蓄意謀害,殺害作為勞動力的民眾沒有意義,只會讓北方更加荒蕪。」
「……我想相信卿。可是光相信是不夠的,我需要情報而不是恐慌的難民。如你所見這只是很普通的城鎮,只有兩人高的老舊城牆和十幾名士兵,我們承受不起任何進攻。」
「我能理解。」
「唉……魔物距離我們還有多遠?他們的移動速度有多快?具體數量有多少?要是放讓這些難民到處散布恐慌,很快糧食價格就會飆升,北方本就脆弱的經濟遲早會崩潰的。」
挺優秀的領主,沒有選擇宣洩情緒反而專注在如何處理問題。
但是,面對那宛如天災的災厄,和沿途的慘況來看……
「趁還來得及,拋下一切重物往南方逃難。面對『白霧』的情報都是未知,況且還有骷髏,那可是隨著死亡人數不斷上升的不死軍團。」
「談何容易?沒有人會願意捨棄故鄉,更別提祖先遺留的基業——」
「務必!立刻派遣信鴿向周邊的領主通知此事,同時我會走最快的捷徑前往王都請求派遣援軍。擁有近千名常備兵力的愛登堡已經淪陷,現在是北境人團結的時候。面對魔物,沒有投降可言。」
「就說了,談何容易?離開聚落和莊園,我們要吃什麼?現在是春耕的時候,存糧經過冬天早就幾乎耗盡,輕易地離開只會製造飢荒罷了。」
「逃難固然屈辱。若不走,守城會變成圍城。」
「……我會考慮。」
能理解,但也難以理解。
整個領地的人民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抉擇上,優柔寡斷不是好事。
但是你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應該說,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執著的事物也不同嗎?
「崔佛男爵,我其餘唯一的請求是需要一匹馬。我必須將情報確實地傳遞到王都,若王都有最新情報我也會派遣信鴿通知您。」
「甚好……卿有意願與我的族人共進晚餐嗎?很久沒有客人來訪了。」
「承蒙好意,但是我需要加緊趕路。願諸神對你的骰子保有眷顧,男爵。」
「卿也是。」
§
上魔法課挺有趣的,不會有什麼沉悶的講課和一大堆要背誦的東西。
「聖女大人,今天的課題是要求您做更細緻的魔力操作。」
「好的!」
而且,保羅斯主教的上課方式也很有趣。
「上次您因為第一次施放魔法時下意識地消耗過量的魔力去發動魔法,導致原先的碳火瞬間燃盡。這次試著讓木碳有不同程度的變化如何?就我目前的觀察,您魔力消耗的方式是屬於『將炭變成灰燼』,呼應您的魔力是以『燒紅的木炭』顯示。」
確實,那時候地板只剩下一搓炭灰。
「那個,主教大人。可是這樣的魔力消耗方式不也同樣屬於在燃燒的範疇內嗎?」
「確實,如您所言。但不一樣的是,這傾向於直接進入崩解的狀態,也就是直接從木炭變成灰燼,算是跳過燃燒的階段。應該說,燃燒也可以是點燃、熄滅、燃燒的面積、火勢、燃燒的數量等等,也有可能是火的顏色說不定。」
「原來如此。」
「不過,就算對您而言最終是以燃燒作為消耗魔力的呈現方式也並不會有優劣之分,一切回歸於那句話『魔法是意識的延伸』。對其他人來說木炭可能是作畫用的炭筆,或是鍛鋼用的材料。」
「我知道了。」
是我把稍微有點沮喪的情緒表驗太多了嗎?總覺得主教大人是在默默地安慰我不要太在意。
「我希望最少有三種階段,聖女大人。當然,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辦法操控自己的魔力到非常細微的程度,這很大一部份取決於施法者的性格。不過,辦不到並不代表在魔法的造詣欠缺。就是……相性不同。但是,操控魔力的消耗仍然是最低限度的要求。保護自己,也保護其他人。」
「好的!」
「很好。現在,再試一次把蠟燭點燃。並試著熟悉施放魔法的每個環節,最終在最短的時間內施放魔法完畢。」
……這一次,很快的就進入議事的空間內。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嗎?一樣是白色虛無中矗立著一棟房子,只有這裡有色彩和生活的氣息。
「約翰二世,你每天都躲在這裡做什麼?呆呆的看著爐火很有趣嗎?」
果然,一打開門就能遇見你。
「你怎麼越來越像約翰呢,連這孤僻的樣子也是,以前是河邊的蘆葦叢,現在是爐火前面……」
約翰,每次不禁意地想到你心情就日漸煩躁。
你現在旅行到哪裡了呢?柏德村的大家還好嗎?爸爸和媽媽還好嗎?我努力寫的信有收到嗎?特地為你藏起來的砂糖點心都變質了你還是沒有出現。
每天都悄悄期待你是不是藏在城下町的人群中,或是藏在僕人堆裡。
或許,你會遲到是因為正在某位貴族麾下當騎士的仕從嗎?又或者你此時是一名冒險者正在解決委託。
時間過得好漫長,你有努力成為騎士嗎?只有我一個人努力是不行的。
如果你就這樣放棄找我,隨便娶了鄰村的女人了結此生,我會很生氣喔。
真的會非——常生氣,甚至濫用聖女的權力強迫聖騎士把你抓走強迫你當奴隸喔。
因為,現在的我是沒有辦法一個人離開的。
……不,就算你一事無成地趕來我還是會很開心的,約翰。
只是,我只是不想就此被大家給遺忘……
「對著你想著這些事情的我跟傻瓜一樣,約翰二世。」
咖拉。
「這是……」
鐵架撞到凹陷的部分充滿鏽跡,微微變形的燈罩,長期使用變得油亮的松木握把。
是啊,風會影響火的大小。
「約翰的提燈,你替我找到的嗎?」
無言且看不見頭盔面罩下的臉,卻能明顯知道你正在害羞地避開視線。
這是為什麼呢?
「謝謝你。這默默的體貼也跟他一樣呢……」
那麼,該調整心情回到課堂上了。
「歡迎回來,聖女大人。這次您帶來的東西,想必是對您來說很特別的物品吧?否則是不會顯現在您的意識裡。」
「是的,主教大人。這是我熟人的一件私人物品。每當他從清晨歸來,我都會站在村口去尋找這提燈的亮光——這象徵他的平安。」
「您的面容改變了……看起來您似乎有了答案,那就讓我見識一下吧。」
燒紅的碳在燈罩闔上的剎那發出暈黃的光。
微醺地有些暈呼呼的,但不像以往失去意識,渾渾噩噩。
好奇妙,嘴巴自己動了起來。
『顯現你的燈火。』
『讓忐忑的我,不再感到不安。』
從提燈裡洩露的細小火舌輕撫燭蕊,點火就這樣完成了。。
「這、這……真驚人,甚至沒有融化蠟燭,僅僅是點燃而已——您真的很有天賦!通常這至少需要數個月的練習,才能精準地控制如此細小的目標而您短短數天就達成了。是什麼讓您辦到的呢?太好奇了。這或許可以應用到新的教學理論裡……」
啊,主教大人又陷入學者的思緒裡了。
「——聖女瑪莉娜大人!主教保羅斯大人!國王陛下臨時召見您們。」
「年輕的侍者,說的詳細一點,什麼事情這麼緊急需要打擾聖女大人而言最重要的魔法課?」
「額……國、國王陛下要求所有人到齊在做說明,主教大人。我很抱歉。」
「唉……好吧、好吧。對你發難也沒有意義,你就是負責傳話的僕役。聖女大人,您今天的課題十分完美的完成了。雖然我很想說下課,但還是讓我們動身吧。希望不是什麼關乎王國命運的壞消息。」
闊別已久,這次我不再是養雞的村婦被擱置在長廊可有可無,也沒有像初次敷衍小孩子般提供點心,只有預防喝醉摻水的葡萄酒。
曾經想偷窺的會議廳實際上樸素且致鬱,孤寂的石造大廳只剩木柴崩裂火花的聲音迴盪。
國王、許多貴族模樣的人、保羅斯主教、聖騎士阿貝爾、巴德松牧師。
還有我——聖女瑪麗娜。
「本王感謝重卿臨時召集,時間有限朕直接進入正題。今早,信鴿塔湧來大量信件證實魔王軍的存在並且不斷向南推進。若消息明確,北方為數不多的大城市,愛登堡也淪陷了。」
大部分的人明顯產生慌亂,但是有一小部份的人卻十分冷靜。
是像我一樣提前知道有關魔王軍的部分情報嗎?
「據信中所述,這是一支數千甚至上萬的不死軍隊,輾平一切阻礙直指王都。民間甚至有謠言說這些軍隊的數量龐大到正在同時侵略北方諸國。我們尚未清楚王國受到侵略的範圍,但是必需爭取時間去構築防線。」
不愧國王,一抬手就讓騷動的眾人安靜。
「面對這超乎常理的災難,朕將依法頒布『緊急動員令』遏止北方防禦重地所在的地方領主和自治城市的部分行政權力,一切由中央指示——弗拉基米爾卿,封汝為護國公假節北方司令,暫時負責對於魔王軍的一切軍事調度並有權要求領主和商人們配合。目前先緊急調動周邊城市的市鎮兵支援佐以臨時徵招的民兵為輔。」
「是!」
弗拉基米爾,應該是指那位留著八字鬍的貴族。
他回話的聲音好宏亮啊。
「目前全力優先在基爾要塞阻擊敵人,必須守住否則王都將門戶大開,這一戰將決定我方是否有餘裕建立北方防線。這些不死的軍隊不需要休息和糧草,無法用常人的軍事理論去應付請卿多加留意。」
「我知道了!」
「安德雷學士,以朕的名義起草詔令,要求南方貴族們立刻領兵北上支援。」
「遵旨。」
倒是這位安德雷學士實在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穿著太普通了。
又或者是因為相比其他彰顯身分的穿著,反而過於樸素。
「普林斯卿,用動員令強行徵招那些商人囤積的物資和馱獸。」
哦!原來你叫做普林斯啊。
經常看見你跟國王商討事情,原來是很重要的大人物。
「最後,聖女瑪麗娜。」
「是!」
咦?我也有任務嗎?
「汝將隨同臨時徵招的士兵一同前往基爾要塞駐守。」
「是。」
可是,我魔法課根本沒有上完啊。
「阿貝爾卿,汝命你為聖女親衛隊隊長,率領一支精銳騎士小隊行護衛職責。」
「遵命。」
「陛下!請恕我直言。聖女大人對於魔力的操控還是很生疏,這樣……」
「保羅斯主教,卿的擔憂我能理解。但是王國的存亡在此一役。聖女的聖火是對付魔王軍的最大利器,情況危急,現在只要她能夠協助消滅魔王軍就足夠了。」
就像是隨時會被屠宰的豬,不需要被命名,是嗎?
我是聖女,我是能夠灑出聖火的武器,除此之外的我什麼都不是。
儘管我就在這裡聽著這一切。
人名、官職、指令、地名。
好似說了許多,但是都聽不明白。
柏德村還好嗎?唯一念得出名字的地方。
希望魔王軍不會試圖侵略山溝裡那與世無爭的村子。
「——立正!」
「——稍息!」
「——起步——走!」
悠哉悠哉的雲,自由灑脫的雀鳥。
還有不斷增加的士兵。
隨著馬車上的裝備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乾草和耐放的食物。
春天正是最需要勞動的季節。
凍結後的田土需要徹底的耕耘數次,牧人正要帶著飢餓的牛羊去吃嫩草。
存糧即將見底,必須從山林裡獲取足夠的食物。
命令下的如此匆忙,平民們會接受……想不到,我也不自覺地用平民來稱呼不是貴族的人了嗎?
馬車與上次相比變得顛簸和簡易。
一路向北,卻不是返鄉。
越往北,沿途不時可見憔悴的難民。
『我的垮包裝滿了洋蔥,還有家人的祝福。』
『我是王國的士兵,我將為了王國而戰。』
粗糙的哼起,但漸漸合一的小曲。
『我流淚不是因為想家,是我剛才咬了一口洋蔥。』
『我沒有哭,我沒有哭。』
『是洋蔥的嗆鼻讓我流淚。』
『我沒有哭,我沒有哭。』
『是洋蔥的辛辣讓我哽咽。』
『再咬一口洋蔥,我便充滿勇氣與力量。』
『向前!向前!為了艾瑞克王國的榮光。』
『向前!向前!為了親愛的故鄉。』
「訝異嗎?瑪麗娜大人。士兵們有時會在行軍時唱一點民謠來壯膽,這首歌曲在王都周邊也算是耳熟能詳。」
「是……是的,阿貝爾卿。我以為隊伍會在更加死氣沉沉。」
特意跟我解釋,是考慮到我的故鄉來自北方邊境的開拓村嗎?
「您知道嗎?當這首民謠被哼起就代表戰爭來臨。在更靠南的地方王國長年和其他北方國家爭奪溫暖的糧倉地帶。這些臨時徵招入伍的平民也是無奈吧,畢竟他們不是貴族,可以用榮譽和責任驅使向前。也不是市鎮兵或是常備兵,有軍人的責任心。」
跟柏德村的大家很像呢。
工作時會一起哼著小曲,收工返家的路上也會唱著。
但是輕快的曲調帶來的氣氛卻充滿憂愁。
「如果您不喜歡我可以命令他們停止……」
「不,沒關係的阿貝爾大人。我能理解他們的心情,沒有人願意突然離開自已熟悉的土地。」
與身處兩側的軍官和市鎮兵相比,他們的裝備是如此簡陋,只有少部分的人額外配戴著匕首或短刀。
比人高一節包覆鐵皮的長矛、平日穿著的衣服,就憑這根簡易的長矛足夠保護自己嗎?就連狩獵野豬和熊都需要再更精良的裝備。
「瑪麗娜大人,這就是戰爭,您必須試著習慣。哀愁的氣氛、時好時壞的天氣、還有每況愈下的餐點。」
「我不需要像他們一樣徒步前進嗎?我以前也是慢慢地走著。」
「……對士兵而言,他們是人。但是對於指揮官而言乃至整個王國的戰略,每個人都是一個數字,或是在地圖上的一個代號。您,是特別的,跟這些步卒不同需要保持體力。」
明明同樣怕死,同樣怕痛,一樣有等待我回去的人。
我,有跟他們不同嗎?
「請您趁熱喝茶吧瑪莉娜大人,往後可能就喝不到了。還是,您對於基爾要塞感到好奇呢?畢竟除非戰亂時期,鮮少會有非常備兵進駐……」
「——阿貝爾大人。」
「是,您有何吩咐?」
「春天的原野上經常生長著蒲公英和車前草,如果可以,我想在不打擾行軍的路程情況下採集,如果日程允許。我由衷地希望這些草藥能夠幫助受傷的人。」
像小孩子般的任性請求,您會答應嗎?
「……您真善良瑪麗娜大人,士兵們會感謝您的慈愛。我會告知領隊的士官此事,想必他也會認同您的想法。」
善良?不,我只是害怕被死亡圍繞而已。
死亡總是被隨著悲傷和壓抑,那些美好的記憶只能努力保存直到褪色後遺忘。
「願諸神庇佑這些期將奔赴苦難的勇者,阿貝爾大人。」
就這樣蹲踞在草地上像是在拾起收割後掉落的麥穗,採摘著草藥。
衣服寬大的下襬沾染著青草汁液,嫩綠色的花紋拓印在布料上。
熟悉的動作,彷彿回到那與世無爭的柏德村。
儘管最近都握著羽毛筆,身體還記得採摘的技巧。
如何長時蹲踞但不會疲憊,怎麼摘才會既快速又不弄破葉子。
春日和熙,細水長流,士兵和馬匹都在道路兩旁歇息。
簡單的爐灶煮著用肉乾和豆子做成的湯,剛才歌詞裡的洋蔥此時正在湯裡變得美味,鮮綠色的似乎是野蒜或是熊蔥之類的野菜。
大家似乎都累壞了,頭髮都濕漉漉的黏在額頭上。
不過,幸好現在是午休時間,休息時間比較長。
……如果按照詔令,柏德村的大家應該有機會被徵召吧?
就像這些人一樣,光是跟上部隊的行軍速度就累得大口喘氣。
會不會,其實有人已經在基爾要塞待命了?
等等,那按照約翰的個性……你該會不會為了武勳而自願參軍吧?
你這個笨蛋!不要自願參軍啊!
我雖然不懂戰爭,但是只要你像我一樣看到那些緩步前行的士兵,只有休息時才會放鬆緊繃的嘴角,就連看起來身經百戰聖騎士也是一臉嚴峻,你就知道戰爭絕對不是像捉小偷一樣把敵人趕跑那麼簡單。
等下次啦,這次的戰爭一定很可怕。
——啊,不行。
馬上能夠想像得到你傻笑的臉,一付樂呵呵的模樣出發了。
笨蛋,不要只拿根長矛就衝出去,至少拿個匕首。
你難道不記得箭矢很難拔出來嗎?箭頭上的倒鉤需要把肉割開來才能取出。
記得要帶針和線,萬一撕裂傷才能緊急縫合,不然就只能拿燒紅的刀子強行止血了。
「——瑪莉娜大人。目前是午休,您不先用膳嗎?我已吩咐隨行的仕女和幫傭一同採集,您不需要一個人持續勞動。」
麵包、肉乾和起司的味道。
相比士兵們狼吞虎嚥的豆子湯,我真是奢侈。
「……瑪莉娜大人,是有認識的人在隊伍裡面嗎?失禮了,因為您一臉憂愁的表情。」
「不,但也接近了。我……我只是很擔心柏德村的村民會不會被徵召入伍。」
又或著,只是我沒有發現。
「柏德村……瑪莉娜大人,我記得北境的開拓村因為開拓過於辛苦,因此您的故鄉不需要承擔兵役和勞務。」
「真的是這樣嗎!」
「通常情況。是的,律令上是這樣公布過。」
通常情況,嗎。
代表,視情況而定,而情況則由上位者決定。
到頭來,還是由貴族們說了算。
「那!想請問阿貝爾大人,在戰爭裡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士兵的死傷減少?」
萬一,大家真的被徵招了,至少我能幫助到大家……
「除非勝利。然,生命是脆弱的,每次勝利都伴隨著犧牲。傷口化膿會死,出血過多會死,任何武器插入體內都有可能會死。」
「可是,總會有辦法——」
「瑪莉娜大人,作為上位者,您能夠思索到這一點屬實難能可貴。但是還請不要離營地太遠,您比起隊伍中的任何一人還要珍貴。」
是指,不要離王親自下旨組建的『聖女親衛隊』太遠嗎?這些明顯裝備精良的騎士從剛才就一直在四周圍繞著,比運有物資的馬車更加戒備。
「阿貝爾大人。不只是我,生命是無價的,每個人都很重要。不然我們該如何跟士兵的家屬交代?」
「……您,真的很仁慈,或許這正是成為聖女的條件吧。」
我很仁慈嗎?
我只是感到害怕,害怕熟悉的面孔會以我無法直視的面貌重逢。
遠方,顯眼的基爾要塞宛如一座岩山。
難以相信這是用人力塑造而成的。
據巴德松牧師所說,這是少數沒有仰仗地理形勢而建造的堡壘。
整座山丘都被剷平與基爾要塞合而為一,石料和灰泥相輔相成。
盤繞在山丘上的曲折道路每隔一段就有營寨和城門。
城牆、箭塔、刻意製造的陡坡,層層向上堆疊,直到最上方的大型建築,飄揚著象徵著艾瑞克王國的雙頭鷹和鳶尾花。
聳立的山丘下是村莊和城鎮,雖然不比王都的規模卻也足夠壯觀。
城塞的坡道上,是攜家帶眷的人民接受盤查。
少數有炊煙的房舍,不知道是商家想藉機賺錢還是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家。
「這就是要塞,純粹為了戰爭而建造的怪物,很可怕吧。僅僅只是人類間的互相屠戮,就創造出這樣的巨物,到底誰比較像魔物呢?」
阿貝爾大人真很像詩歌裡的騎士,實際上也是騎士。
但是,當提到戰爭時那表情……為什麼會這麼無奈呢?
「雖然偏題了,瑪莉娜大人有考慮替自己的親衛隊設計徽章嗎?」
「什、怎麼可以!沒有國王陛下的授權入冊,私自使用徽章是死罪!」
「哈哈哈!看來巴德松卿教的很用心呢。不過,本來這些徽章其實一開始也是地方領主自行創造的,就連自治都市也有自己的市徽。巴德松卿應該是簡單將觀念教給你而已。更多的時候是先有徽章,而後才收編成冊。
「是、是這樣嗎?可是這樣也是大罪啊!」
「瑪麗娜大人,您身為聖女本就意義不凡。能受勳您的勳章證明自己面對魔王軍時的武勇——意義重大啊,在對魔王軍的戰爭時期。」
若有紋章,表示我以受封為爵。
擅自授予紋章無非是建自屬於自己的黨羽,就跟大貴族會受封小貴族和騎士一樣;若僅是授予武勳,也並非我這個無權無勢連貴族都算不上的平民可以做的。
您究竟想表達什麼呢?阿貝爾大人。
還是說,這只是貴族式的玩笑呢?
「阿貝爾大人……由於時間緊迫,我只被授予了最基本的教育。我猜測,您是想表達這場戰爭會殘酷到……連王國的象徵都無法鼓舞士氣嗎?」
踰矩、大不敬,若流傳出去會遭致叛國罪處份的言語。
但,這似乎是為數不多的可能。
就像貨幣不值得信任時,農村便會立刻回歸以物易物的生活。
可是,聖女的名諱有如此大的影響力嗎?
「瑪莉娜大人,被封為聖騎士之前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騎士。身為下級貴族的三男,我參與過最多的是對北境其他王國的戰爭。眼前這座要塞所構築的一切都是以人類如何攻擊為出發點去設計。如果是獸人和哥布林,他們會如何進攻?如果是矮人和精靈又會如何進攻?士兵會怕死、會累、會需要進食、會因為恐懼而軟弱。但是,我們要如何讓本就是屍體的敵人撤退?」
「您……您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阿貝爾大人——」
「聖女大人,您現在作為對抗魔王軍的精神象徵,在場的每個人都有義務與責任誓死護衛您。您可以仁慈,但是身為將士的我等不可以。您,就像太陽,是北境諸神賜與人類的希望。」
意外地搶了領軍貴族的鋒頭,不過……他們是在默許?還是在隱忍?
歡迎的熱烈程度十分明顯,其他人都只是簡單寒暄幾句就被請進室內。
或許對於這名貴族而言,刻意的區別對待也是貴族社交裡賣弄權術的一環?
「歡迎!歡迎!聖女大人!」
頭髮灰白的老人有別於貴族們常見全身包裹的板甲,盔甲僅僅只覆蓋軀幹和小腿,其餘部分皆用鏈甲覆蓋,頭盔也並非是筒式或是蛙嘴式的全罩型頭盔。
還是第一次看見貴族的盔甲是這樣的款式,雖然我也只見過王都的貴族和騎士。
「我是基爾要塞的守將,漢斯‧馮‧基爾,我們家族一直世代駐守這座以家族命名的要塞。」
頭盔上的羽飾隨著動作擺動,似笑非笑的眼睛打量著——是王都裡常見的面孔,舞會和餐會裡的裝甲。
「聖女大人,這位是基爾侯爵,亦可以稱呼卿為漢斯將軍。」
在胸前畫上象徵初始之火的圓圈和剖半的直線,行了北境常見的祈禱禮。
「漢斯將軍您好,我是聖女‧瑪麗娜,很榮幸受到您祖輩驕傲的堡壘守護。」
「哈哈哈!說是將軍,其實也是因為平時都在指揮士兵才被人這樣叫,久了就真的當成將軍了。不過,聖女大人是第一次看見半身甲嗎?這也難怪,畢竟中央的貴族大人大部分都是惜命如金,很少人會像我這樣吧。」
太粗心了,不僅被發現在觀察對方還被委婉地給台階下。
「失禮了,漢斯將軍。出身平民的我對於軍事並不理解,所以沿途都在欣賞呢。」
可惡,嘴巴太笨了只能講些自嘲的話,貴族的社交怎麼這麼麻煩。
「哈哈哈!這也難怪,這可是我自豪的堡壘呢。您想,如果被鐵皮包得緊緊的不僅看不到整座城塞的動靜,四處跑來跑去也很不方便。當然,如果有門路或是足夠的資金,也是能夠請工匠打造出足夠輕巧方便的全身鎧吶。」
能夠隱約感覺到中央貴族和地方貴族的鬥爭,而且再說這句話的視線一直盯著穿著全身鎧的阿貝爾大人。
好麻煩啊,這種明褒暗諷的話術。
「漢斯卿,南方的貴族們可是花重金讓工匠居留在領地,就連王都也很難聘請到厲害的工匠。不過,如果有機會我就推薦聖騎士專用的工匠給您如何?。」
「阿貝爾卿說笑了,聖殿騎士團的工匠啟是能夠替我這鄉下領主服務的,你的好意我就心領了。」
鄉、鄉下領主?
「哎呀!話說得太多了,兩位先請進吧,我已經讓人準備晚宴了。雖然與王都餐桌上相比只是一些粗茶淡飯就是了,哈哈哈!阿貝爾卿,晚點還必須讓您們塗上用來辨識敵我的標記呢。」
「哦,標記是什麼呢?漢斯卿。」
「被直線穿過的藍色空心圓,很容易辨認吧?畢竟是對魔王軍,只要是對北方諸神祈禱過的人都清楚這包含的意思。」
「那個!漢斯卿。」
「有何吩咐嗎?聖女大人。」
凝固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您的房間已經整理完畢,還是要先沐浴更衣呢?」
是覺得我只是被教會拱出來的小姑娘嗎?
從見面開始,就感覺不到任何信任。
談話的目標也都是阿貝爾大人。
「我先前有指派僕從沿途採集藥材,想請卿分派人手將這些藥材乾燥製成藥粉,當戰爭開始,藥材也是重要的資源。以聖女的名義,願北方諸神和芬尼克斯的火焰保佑我軍——也請將圖案塗在我的法袍身上吧。」
「哈哈哈……感謝聖女的鼎力相助,余受寵若驚。不過聖女大人的神力可是我軍的最後寶底。您只要在司令塔上鼓舞我軍士氣即可,在必要之時以前就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效勞吧。」
晚宴在一片客套和試探中結束,窗外一片漆黑閃著點點火光。
實施了宵禁,只剩下篝火和哨兵的窸窣聲。
那些民兵們過的好嗎?那些尋求庇護的民眾還好嗎?
簡約的客房,卻在細節處彰顯貴族身分的擺設。
約翰二世又擅自出現,提前默默地蹲踞在爐火前。
「哎,真好啊。你總是可以隨心所欲的行動,我在晚宴時可是只能尷尬的陪笑一邊吃晚餐喔。你知道嗎?我剛才可是要附和不感興趣的話題,同時還要注意禮節不讓氣氛僵化,實在是有夠麻煩!這些貴族。」
頭盔微微偏移,照舊默不吭聲。
「你倒是附和我的抱怨啊!約翰二世。至少裝裝樣子也可以,不要都不說話啦!從王都的時候就這樣。」
頭盔的縫隙漆黑一片,只有我說話的聲音在室內空洞的迴盪。
至少,我希望你正在看著我試著聆聽。
「……我啊,從來沒有見識過戰爭,也不知道戰爭會何時爆發。明天?後天?一個禮拜?一個月?我現在才後知後覺的害怕,芬尼克斯的火焰真的有能力擊退魔王的軍隊嗎?我有辦法發揮聖女的力量嗎?這裡真的安全嗎?我們會贏嗎?」
我知道,戰爭絕對不會是如同詩歌般浪漫和英勇。
受傷會痛、會流血,骨折或瘀青都需要時間復原。
就像以前被野豬或熊或是魔物殺死的村民,總會需要有人替他們闔上眼睛。
那,那些人死前在想什麼?覺得很痛?
當我死了,會有人替我閤上眼睛,然後將亞麻布蓋上我的臉嗎?
人死了靈魂真的會去牧師說的天堂嗎?靈魂是存在的嗎?
我……我會死嗎?像是熄滅的燭火那樣。
不要……我不要。
「可以……擁抱我嗎?我好害怕……吸——我不想死……我還有好多事情想做,我還沒回家。吸——約翰二世,你是我目前身邊唯一一個跟我親近的人。如果你真的跟他這麼相似,你不會放任我無助地哭泣,對嗎?」
喀拉——喀拉——
金屬冷冰冰的,但是從縫隙溢出的火焰卻很溫暖。
「……吸——謝謝你,約翰二世。」
明明不想哭,眼淚卻止不住的流。
§
諸神在上啊,我明明不久前還烤著麵包捲和派,現在卻這叫基爾要塞的地方擠在棚屋裡像醃菜一樣塞得緊緊的。
不過至少有個屋頂、食物和水,還算可以啦。
就是不知道若我戰死了,那傻兒子有本事將祖傳的酵母顧好嗎。
那可是我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家底,可不能丟了或餿了呀。
雖然聽說過幾個月就能夠回去,預付款也給的乾脆。
但是這些貴族老爺們真的說話算話嗎?大家都說又要打仗了,不然為什麼要徵招民兵呢?連那什麼聖女大人都一起過來了,真的沒問題嗎?
軍爺們口風緊的跟和鐵似的,什麼探不出來。
這到底是要跟誰打啊?一直往北方走,北方不是很久以前早就被歸順於王國了嗎?該不會是哥布林打過來了?
天吶,爺爺可是說過當年這些綠色皮膚的怪物像蝗蟲一樣爆發,從洞窟和森林裡不斷冒出來女奸男殺,他老人家可是好不容易逃到南方倖存了下來。
白天的時候路上還看得見難民,逢人就嚷嚷著魔物正在席捲北境,這些話倒底有幾分真假?魔物又不是人,野獸般的東西怎麼會有組織的行動呢?
嗯?可是哥布林倒是常常成群結隊的。
……唉,想東想西的也沒有用,先睡吧。
——噹噹噹噹噹!
「——敵襲!敵襲!通通起來進入戰鬥位置!」
「啥!敵襲?明明甚麼聲音也沒有啊?」
「——動作快!所有人立刻著裝去戰鬥位置!」
若非情況緊急,還挺有趣的。
看著大部分的民兵被士官暴力的打醒,有些人連怎麼穿都不會,剛帶好頭盔就被趕出去了。
幸好我是市鎮兵出身,睡著前沒有脫下分發的簡陋裝備。
早就知道諸事無常,夜襲可是稀鬆平常的手段。
「——所有人快跑前進!」
營寨內大量的火炬被點燃,彷彿名叫要塞的生物瞬間甦醒。
主幹道上人群竄動,工兵三五成群的操作弩炮和滾木等防禦器械,軍備士大吼著要求協助分派武器,弩手和弓手則早一步定位。
即便如此,從夯土牆上望過去早已有數十名骷髏在夜色中赫然顯現,沿著坡道輕快地前進,有些骷髏甚至打算爬上柵門,骨頭的摩擦聲尖銳地讓頭發疼。
就算第一曲輪士要塞防禦的第一關卡被敵人針對很正常,但是那些哨兵是都睡死了嗎!現在才看見。
「——新兵們!你們的任務就是使勁地把那些怪物從城牆戳下去。不要單打獨鬥!這只會死得更快!」
鐵器的尖端剛刺出便卡在肋骨裡碰撞難以抽出,反倒是敵人根本不痛不癢。
到底要怎麼殺死這些已經是死人的東西!尋常武器的攻擊怎麼可能有用!
「——咿呀啊啊啊!」
生鏽的刀刃鋸開鄰兵的腹腔,儘管長矛還插在骷髏身上。
失去支撐的屍體便向前墜落,將骷髏染成駭人的血色。
身為一切元凶的骷髏已將半截身體探出城牆。
空洞的雙眼死盯著鮮活的生命,發生無聲地怒吼。
「開什麼玩笑!那群該死的吸血豬!一路保密的結果就是這些怪物嗎!」
城牆上越來越多的聲音消失。
「——不要驚慌!用砸的!攻擊脊椎骨!這是比較脆弱的部位。」
諸神在上,蠢如哥布林都知道要保護軀幹,哪麼大人你說的這麼容易。
「——保持距離!不要被骷髏勾下城牆!」
臉上可能自己的血,又或是某個倒楣蛋的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敵人進攻的鼓聲,進攻的大部隊要來了。
照明用的大量火矢飛向聲音的源頭,無數雙空洞無神的面容走出城下町周邊的樹林,不詳的旗幟到處搖曳,獨眼巨人、洞穴巨人在哥布林群裡聳立像是攻城塔,騎在馬上的亡骸騎士如同士官指揮部隊,最前方是密密麻麻的骷髏和喪屍組成的步兵方陣。
火光轉瞬即逝,按經驗粗估以剛才方陣的大小是千人規模。
該怎麼辦?
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指揮塔上的軍官,連士官也是。
接下來該怎麼做?會有增援嗎?我們應該撤退到後一個曲輪嗎?
快呀!告訴我,告訴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濃烈的惡臭撲鼻而來讓人難以思考。
「——長官,請求指示。」
「——長官!」
「——不、不要慌張,不要慌張!旗手立刻向司令部傳遞消息!我們必須守住,是的!我們需要守住這裡!按兵法而言『攻城者須數倍於守城方』大家不要被嚇到了!」
真的沒問題嗎?連現場階級最高的中隊長都開始動搖了。
「——將部分房舍拆掉淋上油用作投擲物,把能當作投石的石塊和瓦礫往城牆上聚集,就算箭矢用完了還能用投石索還擊。」
「——是!長官。」
意思是,沒有收到撤退的命令我們不能撤退?
我們,不能撤退?在見識過剛才那魔物組成的大軍後。
「願北方諸神保佑。」
每逢此時,才會虔誠地用手指在胸前畫了個圓然後對切。
「——都聽到長官指示了你們還楞著幹什麼!動起來!」
烽火迅速竄出火舌,兩名旗手合作賣力地揮舞旗幟。
咻——
「——投擲物!有東西被扔過來了!」
碰轟——轟——轟——
如同落雷一般,被投石擊碎的磚瓦和土石飛散。
木造的房舍在砸成碎片,營寨部分的城牆崩落,火炬倒塌讓火勢蔓延。
一些來不及反應的士兵被巨石削去上半身,有的則四肢糜爛,更多的是被碎石擊中腹部倒在血泊中嚎叫。
「咳咳咳!」
摔下城牆反而因禍得福嗎?否則牆上的血漬就是我的下場,但是沒有攻城器械怎麼做到投石的——難道是靠巨人投擲的嗎?
「噫!大家都死了……」
這寒酸的裝備,是民兵嗎?真虧你能活下來。
「小夥子!快到牆根躲起來,聽我老帕特里克說的。我身為市鎮兵被徵招過好幾次了,能活到這把年紀可不是靠諸神保佑而已。」
「可、可是,我的武器?」
這傻瓜,不要再猶豫檢哪一把武器了。
「快!斧頭就行了。然後隨便拿點廢板材保護頭部,頭盔遠沒有看起來那麼厲害,這廢板材至少可以讓你在瓦礫雨活下來。」
轟——轟——
「該死!小子,幫我把這塊木板頂起來好躲到下面去。」
煙塵瀰漫,到處都是哀號。
負責指揮的士官幹什麼吃的!還是早就被砸死了?
「諸神在上啊!我怎麼這麼倒楣……我也只是想賺一點錢補貼家裡而已。」
嘖!竟然是連兵都不是的新兵,怎麼會招募這種人?
「噓!噓!不要恐慌,不要急著跑出去。看著我年輕人,看著我的手,嗯?」
瘦弱的肩膀不斷地抖動,不時揚起的粉塵和泥濘將彼此變成骯髒不堪。
你這樣不行啊,四肢僵硬,放任頭腦不去思考的下場就是死。
「小子,深呼吸然後跟著我在心裡默念。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大部分的城牆和城門沒有被破壞只是崩落出一道缺口,但是曲輪的目的只是為了阻擋敵軍大規模的進攻主堡, 現在魔物摸黑發動總攻擊,我們卻連敵人的具體方位都看不清,接下來不就是被各個擊破嗎。
「冷靜下來了嗎?小子。」
「我——投擲物又來了!」
「該死,連讓我們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嗎!」
「爺爺,這次被扔過來的東西好像不是石頭哇。」
「你說什麼?在哪裡?我視力大不如前……」
碰——喀拉、喀拉。
腐爛的屍水四濺,人骨則輕盈的掉落後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屍體?可是扔在這曲輪有什麼意義?要透過屍體散布瘟疫應該扔在本城才對……」
肥大的蛆蟲從合不攏的下巴一坨坨的滴下。
像是腐爛般的混濁眼睛望了過來。
——鏘!
卑鄙的傢伙,竟然先挑我老人家優先下手。
「幫把手哇小子!人上了年紀四肢有些無力啊!」
完了,他嚇到都尿出來了。
「哼咿——」
區區屍體而以,偶壁的肉都爛光了力氣還這麼大。
「臭死啦!你比我那顆爛牙拔出來時還臭。我死前最後景象可不想看著這張爛臉,我死也要死在我的烤箱前。」
——霹啦!
魔物的上半身像是被霹開的木柴,直愣愣的倒下。
死了?真的死了!誰救了我?
「老頭,沒事吧!」
這包緊緊的盔甲和家輝,是常備兵!
「諸神保佑啊!謝謝你、謝謝你。」
「廢話少說!你,我以分隊長的身分命令你現在就是臨時小隊長了。」
「什麼!我?」
「聽著,平民!第一波的投石把指揮塔擊垮了。現在能夠指揮局勢的中隊長生死未卜,至少現在一團混亂我找不著。」
簡直是應證分隊長的話,更多的投擲物砸向不遠處,揚起的塵土遮蔽視線難分敵我,敵人不斷的從天而降。
「從你的反應來看你至少經歷過戰爭,比那些新兵強多了。由於其他長級不知去向,現在我以分隊長的身份暫時接任第一曲輪的指揮權,命令你收集所有找得到的士兵!」
「是!那長官您呢?」
「我會繼續搜尋任何隊長級指揮官,構築最基本的指揮!現在敵人把士兵和和投石一併丟過來,同時還不斷進軍。再沒人指揮,等待我們的只是單純的屠殺而已!聽懂了嗎!」
「可、可是,我根本不會指揮……」
「保重!列兵!」
沒別的指示了?武器?援軍?撤退的時機?就這樣擅自消失在煙塵裡。
「……該死!該死!諸神是開玩笑的給我骰到兩個一嗎?」
「咿!咿呀——我們完蛋了!本城直接把我們拋棄了!」
啪!啪!啪!
「別怪我耳光搧的太大力小子!給我振作!這麼想死我就把你這累贅扔了!聽著,指揮的貴族們應該是完蛋了,當下的目標是咱們要在這地獄死裡求生!」
歐克的屁毛啊!
「還有人活著嗎!活著的人到城牆根集合!至少不太會被石頭砸死!看不到就貼著牆壁走!」
「爺爺,你真的要聽那分隊長的命令嗎?」
「怎麼可能!看看這跟地獄一樣的場景!咱們要逃到第二曲輪了!沒有像樣的軍官指揮這裡根本守不住,我可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可、可是……」
「沒有可是!現在這裡到處都是魔物!而我需要人手也就是你,懂了嗎!雖然你像根麥草一樣靠不住,但是我沒有其他人了!你叫什麼名字?年輕人。」
「湯、湯姆。」
「很好湯姆,我是帕特里克。聽好了,現在是晚上再加上這到處燒起來的煙霧,視線差的要命,所以我們要沿著城牆從後門逃出去,至少摸著城牆不會迷失方向。諸神在上,幸好通往第二曲輪的路是單行道,我們只要直直往回衝過去就到了。」
眼神飄移不定,話也回的有氣無力。
但你至少是個活人總能派上用場,只有我一個人可抬不起門栓。
別怪罪我湯姆,我也不想變的冷酷無情。
但是我光是自保已是問題哪有餘力去拯救所有人?
「保持堅強!昂?我們要活下去回那跟豬圈沒兩樣的家,懂了嗎?」
「是、是!」
「我們走!」
活人和死人混在一起,沿路都是半死不活的人倒在地上哀號。
地上到處都是一灘灘的血,和被開膛剖肚的士兵。
也不知道是哪個蠢蛋讓火燒起來到處蔓延,煙霧濃的根本看不見腳底。
「該死!什麼東西讓我差點摔……呼——呼——冷靜、冷靜,帕特里克。這就像秋天殺豬宰羊一樣,不要思考太多,不要去看死人的眼睛。」
啊,抱歉了。
你的裝備就先借我用用吧,把手指放輕鬆,願你的靈魂安息。
「該死,不管經歷多少次都不習慣。接著小子,像我一樣把盾背在後面。」
「——啊啊啊!火!好痛啊!水!水!幫我滅火。」
人都已經燒得焦黑,四周也沒有水。
抱歉,愛莫能助,倒是可以送你一程讓你走的安息。
「帕特里克先生,他!」
「別傻了小子,一看就知道他沒救了。快走,我會幫他解脫。」
慶幸吧,湯姆。
煙霧能夠隱匿我們的行蹤,也能悲哀的旁觀那些慘劇。
沒有投降沒有憐憫,那怕跪在地上發狂的祈求,也只會被魔物剁碎。
頭顱被插在矛尖,耳朵被串成首飾,任由鮮血滋潤他們腐朽的身軀。
箭矢和手斧從魔物手中狩獵著不顧一切逃命的人群。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只能看著自己被踩碎成血泥後被焚燒。
能隱約聽見正門持續被沖車撞擊和哀鳴,應該是那些手足無措的士兵失去思考的能力持續堅守岡位吧。
弱者沒有任何餘力去顧及更多的人,這是強者的傲慢。
我們很幸運,能夠繞過那些嗜血的魔物。
「湯姆,幫我抓住另一邊一起把門閂抬起來!哼啊啊啊!使出吃奶的力氣!」
「哦啊啊啊!」
框、啷——啷——
「後門開了!走!快走!」
傾刻間,門板上插入數支箭矢。
這麼快就被發現了!是因為門衰扔在地上的聲音太響亮嗎?
「跑起來!不要遲疑!有盾牌擋著射不死人的!」
濃煙和火光照亮充滿泥濘的上坡路,喉嚨裡都是血的味道。
不過就一段上坡路而已!膝蓋跌破了也要爬起來,腳底摩擦到潰爛也要跑起來。
「帕特里克先生!為什麼腳步聲越來越近?」
拜託,光是聽聲音就能辨別是魔物還是活人,魔物的靴子都爛光了可不像我們還有鞋釘,踩起來的聲音就不一樣。
「不要回頭!一回頭就會被抓住!」
可惡,這些城堡總喜歡把路修的蜿蜒曲折,自以為可以拖延敵軍進攻卻不考慮用路人的艱苦。
體感上跑了一大段距離,實際上以直線來看根本差不了多少距離。
「呼——呼——再堅持一下,第二曲輪就快要到了。湯姆你還好嗎?可以的話就應一下……小子?」
被箭射中背部?什麼時候倒下去的?可、可是不是有盾牌保護嗎?
「小子!你……你很堅強,沒事的,沒事的。」
不、不、不!該死!該死!
北境諸神啊!怎麼這麼剛好穿透了盾牌呢?是用弩射的嗎?
「先別說話!來,深呼吸,喝水、喝水,昂?我有自己帶了一些酒醋水。」
還好、還可以,傷口不大箭頭也沒有穿進肉裡,只是側腹被刺傷,先用布包起來止血。
「湯姆,再堅持一下。一個上坡,再一個上坡。昂?」
敵人……還可以,雖然這距離箭矢構成威脅但暫時無法靠近我們。
算上湯姆的體重,武器什麼的都不能拿了。
「越上面的曲輪更大更堅固,裡面都是精兵,全部都是石造的砸都砸不壞,聽說甚至還有魔法師呢。相信老帕特里克說的,湯姆。我們會活下來的,聖女不是也來了嗎?沒問題的,她還帶來了一隊騎士呢。」
「對、對不起……」
「別說話。來,抓緊我的肩膀。嘿——咻。東西不用幫忙拿了,專心地抓緊我的肩膀,要繼續逃跑了。」
瘦弱的身體不斷顫抖,是因為開始失血嗎?或許那撕裂傷比我想得更嚴重。
抱歉吶,一邊背著你一邊奔跑很難不拉扯到你的傷口。
「為什麼你這樣的年輕人會被徵招?這次又不是強迫徵兵,我是因為身為市鎮兵所以被召集。」
聲音幾乎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坡道上的營寨,耳朵都是嗡嗡聲。
「我是鎮上的麵包師,每天靠著烤麵包捲和派養活一家人。」
「我回去之後要參選鎮上的民選官。」
「你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麵包師行會的行長。」
加油哇,腳步越來越浮虛了。
「你有吃過加了黃油的麵包嗎?嘎?這可比你鄉村的石頭麵包美味多了。」
加油,我的腳、我的手、我的肺。
就在眼前,很快要到了。
「鴿子派,呼——呼——香腸派。」
該死!從高處看,敵人開始衝出第一曲輪了。
果然我的判斷是對的。
「蘋果派。呼——哈——呼——哈——」
臉好養,汗流的滿臉都是,眼皮上都是水珠。
「莓果派。哈——哈——哈——」
再快一點我的腿,動起來!
「你,哈——哈——哈——跟我的孫子很像。」
快要到了,我還不能倒下。
「改天——嗚咳咳咳咳!哈——呼——哈——呼——我請你吃派。」
手好滑,好難施力。
湯姆,你有抓緊我嗎?
「噁咳咳咳咳!」
到了,終於到了!第二曲輪。
「開門!是友軍!從第一曲輪撤離的!讓我們進去!」
「——你們是逃兵!沒有將軍的命令不允許撤退!」
「你們這群不知變通的瘋子!放眼望去第一曲輪已經淪陷了!指揮官下落不明。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那裡只剩下焦炭和一群不怕死的魔物!我帶著傷員撤退有什麼問題!」
「——我要怎麼相信你?我剛才收到的指示是支援第一曲輪……」
「快開門!魔物已經衝出第一曲輪了!」
「——嘖!放下繩子讓他們趕快進來。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士兵?」
這些人是腦袋撞到嗎?對戰況的反應這麼遲緩。
指揮官若不視情況下達正確的指示,底下的士兵也不會行動啊。
「你們沒有看到嗎?那一陣一陣的投石,指揮塔瞬間就被擊垮了。那些巨人一直投擲石頭和樹幹甚至是自己的士兵,因為他們是『不死』的魔物!你們也看到第一曲輪到底經歷了什麼!一瞬間!就一瞬間!他們死得毫無意義!」
你們是士官啊,士兵的命都在握你們手裡。
事情發生的當下為什麼都不支援?為什麼只會在這裡觀望?
「——如果你再晚一天受到襲擊你會知道我們站在這裡的意義!就是因為這裡是本城最後的防線!我們必須要在這裡擋下他們!市鎮兵,無論任何犧牲。」
什、什麼?意思是不跟本城聯絡嗎?
還是說打從一開始第一曲輪就是棄子用來試探敵軍的戰術?
「我寬恕你以下犯上的罪刑,現在歸隊進入戰鬥位置,傷員會有人照顧。第一波的魔物快要到達這裡了。」
開什麼玩笑!只是順著我的話來激勵士氣。
明明是連增援都辦不到的懦夫,還大言不慚的講這種話。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所有人登上城牆!不要單獨作戰,對付不死的魔物就是瞄準關節狠狠地砸下去。」
從第一曲輪的火光中衝出來的魔物甩著用耳朵和手指串成的項鍊將頭顱插在矛尖威嚇,後面則是跟著骷髏組成的先鋒部隊,穿著鎧甲的亡骸騎士監督著陣列。
遲了一步反映的主城在缺乏視野下啟用弩砲和投石器,試圖截斷蜿蜒向上的進攻部隊。
戰鼓如雷,無所畏懼的敵人正衝擊著城牆。
棉甲、扎甲、鱗甲、鍊甲、板甲,就連最低下的士兵也用鐵鍊綑在身上防禦,
相較之下我們的裝備何等粗劣。
「——戰士們不要害怕!沒有所謂『不死』的魔物!」
有別於進攻第一曲輪,反倒是箭矢如雨般一陣陣的射來,是因為那些龐然大物無法投石至這裡嗎?
戰爭還在繼續,可是我的靈魂已不在體內。
真實,又不切實際。
親身經歷,卻又彷彿旁觀著事態的的進行。
看著肆虐第一曲輪的不死魔物作為感死的登城部隊朝著城牆衝鋒,守城的士兵則用圓木,沸水、熱沙還以顏色。
屍肉被燙熟的臭味,骨頭被輾碎的研磨聲。
不愧是常備兵,士氣和訓練度都有所不同。
但是人多又如何,夜色下閃著火光的要塞根本就是活靶子。
敵人又不一定需要光才看得見。
「——動起來!城門口需要更多的滾木!」
「——沸水煮好了嗎?熱沙也可以,趕快吊上來!」
「——拿東西加固城門!門閂是有極限的。」
「——人死了就把屍體往下推不要堵住通道。」
……湯姆,自求多福吧。
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諸神替每個人擲骰的點數都不同。
若我們能平安活下來,我會實現我的諾言。
我烤派的手藝是鎮上最好的。
「——發什麼呆啊老頭!拿著這把戟去支援城樓!」
§
窗外,昨日馬車經過的坡道滿是火光。
城內的角落擠滿惶恐不安的難民。
房間外是嘶吼聲,幾雙靴子敲擊地板的力道越來越不耐煩,還越來越接近。
「將軍!再這樣下去第二曲輪快要被突破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因為一次的試探性攻擊就投入全部的常備兵!投入預備部隊,然後把那些難民動員起來。不想死就通通給我上!只要是人手就讓他們支援士兵反擊,處理傷患也好收集箭矢也行,把他們編列成混邊部隊去城牆邊支援。」
「將軍,還有那些商人正說服士兵秘密護衛出城…」
「一群蠢貨!難道他們還打算賄賂魔物不成?叫那群豬把物資拿出來!現在是基爾要塞存亡之際,不肯交出來的就砍了!」
腳步停在房間外,是代表需要我上場了嗎?
「阿貝爾大人,現在就是聖女大人展現聖火的時候。我軍需要重整態勢,在怎麼勇猛的士兵也無法預防黑暗中的突襲。城牆上的守城器械根本發揮不出作用。」
果然,門外是漢斯將軍。
「這是您身為將領及領主的責任,敵人夜襲守軍不是稀鬆平常?卿也知道魔物的構造與人類不可同喻,早已提前雇傭冒險者擔任顧問了吧?」
「視線……我只要能夠在夜晚發現敵軍即可。」
「漢斯將軍,聖女大人不是士兵或騎士,冒然得讓她走上城牆會有生命危險。」
貴族的矜持?或者說驕傲?
是因為如果低頭,往後基爾要塞的話語權就會落到我和阿貝爾卿手中嗎?
正在交戰,卻連勝利時的戰果都要錙銖必較。
明明此時此刻不斷的有人因為死去。
嘎吱——
「瑪麗娜大人!這裡交給我阿貝爾商談即可。您大可在房內歇息……」
「阿貝爾卿、基爾侯爵,兩位的談話我在房內都聽到了。」
漢斯將軍不再有昨日的從容,身邊的幕僚則是左右為難。
能讓貴族失去優雅,想必情況十分危急。
「基爾侯爵,在成為聖女之前我也只是普通的農村婦女。我只是希望每位士兵都能平安回家,這些被徵招的士兵都是他人的父親、兒子、兄弟、親戚、好友、同鄉。我無權無勢,以前沒有今後也不會有,帶領我去城牆吧。」
我講得很清楚了,所以趕快帶我去現場吧,貴族的顏面毫無意義。
「……感、感謝聖女大人的仁慈,基爾要塞全體將士願用性命守護您。」
「魔法並非萬能,我……我盡量嘗試。」
「請稍後。瑪麗娜大人,我等親衛隊也將一併隨行。」
「阿貝爾卿,我了解危險。但如你所言,我是精神象徵,我的言行都會被將士看在眼裡,過於保護會讓士氣低落。」
「我知道了,請至少讓我陪同您吧。」
哀號、忙碌、喝斥,隨著每一階台階而清晰,卻又因為瞭望塔的高度與前線產生距離。
第一個營寨已被焚毀,魔王的軍隊衝擊著第二個營寨的城牆。
敵人的陣列蜿蜒而上,像溪水綿延不絕的沖刷著河床。
朦朧的臉孔拼命的戰鬥著,城牆上的士兵焦急的操作器械。
變得如手指大的士兵與敵人以命相搏,拳頭大的石塊和樹木輕易的將小人碾碎成地上的道道血痕,然後稀稀落落的小人又跨過障礙繼續戰鬥。
貴族指揮官失去晚宴上的從容,站在瓦礫堆上靠著隨扈的掩護發號示令。
每一處倒塌的建築都成了簡易的胸牆,敵人弓箭每輪齊射都有數名士兵倒下。
被拖下城牆就換人遞補,被箭矢射殺就將他踢開。
一個小隊的陣亡會從主堡衝出另一隻小隊,一個分隊的陣亡就會從主堡衝出另一支分隊。
「聖女大人,根據前線回傳的消息,敵人不需要光亮也能瞄準射擊,而且魔王的軍隊裡有獨眼巨人和洞穴巨人作為攻城器械利用城下町現成的瓦礫和樹木砸向第二曲倫。」
死亡的聲音,憤怒的聲音,嘶吼的聲音。
我、我只知道魔法是意識的延伸,魔法也不是詞句可以背誦。
我根本沒有實戰經驗,也不是老練的魔法師。
「只要能夠發現敵軍的布置,就能夠減輕前線的壓力。請您向我等展現聖火之力,不勝感激。」
前後左右,是數雙祈求的眼神。
「我盡我所能,漢斯將軍。」
可是,萬一我失敗怎麼辦?成功後不如預期怎麼辦?施放出別的魔法怎麼辦?
所有人會死,所有人都會因為我而死。
因為我做不到,因為我失敗了。
手在顫抖,呼吸變得急促,心跳的胸口刺痛。
所有聲音都越來越大。
太勉強了,我才經過幾日魔法課的訓練派保羅斯主教過來不是更適任嗎?
雇傭那些會使用魔法的冒險者或魔法師不是更可靠嗎?
我只是山溝裡的養雞婦,你們在期待我什麼?我連信都寫不好。
——是誰突然摸我的頭……約翰二世!你是來替我加油的嗎?
喀拉。
是提燈,意識空間裡那盞提燈。
「……謝謝你,約翰二世。我會努力的。」
炭火在燃燒著,松木把手被握得十分暖和。
「他們需要光,明亮的、溫暖的、不畏風雨的……」
『魔法是意識的延伸。』
魔法,是意識的……延伸。
提燈裡的光……柔和的光。
約翰,我參與戰爭了。
我祈禱你平安,希望你還在那山谷間的村子無聊度日。
每當你晚歸,村門前閃爍的燈火你有注意到嗎?
如果可以,你也替我點盞燈,好嗎?
讓我知道你仍在擔憂著我遲遲未歸。
『我將燈舉起。』
『在闌珊處思念著你。』
『寄託那點點星火的指引。』
『盼你早歸。』
炭火炙熱,橙黃的光掃過掀起一道火焰的風暴,手中的提燈將瞭望台變得如同太陽般——我成功了。
除了遠處的樹林,魔王的軍隊在城下町的曠野無所遁形。
那兩隻顯眼的巨大魔物想必就是剛才所說的獨眼巨人和洞穴巨人吧。
白色的是骷髏,土色的是亡骸騎士,還有小小的綠色身影,是哥布林嗎?
「啊!漢斯將軍。這塊燒紅的木炭是我的魔力象徵,有這塊炭火魔法就能維持。但是,這提燈是我很珍惜的寶物,我不能借給你們。」
「快、快!快去把其他提燈拿來。」
是被震撼到了嗎?大家遲疑片刻後才有反應。
只有阿貝爾大人注視著眼前的景色。
感覺如何?我也被我自己嚇到了,成效出奇的好。
「傳令兵傳令下去!瞄準巨人優先攻擊!我們必須趁早解決這些攻城器械般的魔物——告辭了,感謝聖女大人的幫助。」
大口喘氣的士兵將銀製提燈傳遞,明亮的炭火搬了新家。
「不會的,我——哈嘶!」
好冷,突然身體變得好冷。
「沒事吧!瑪莉娜大人!我先帶您回屋內休息。」
「只是覺得有些冷,可能是……因為魔力的消耗,畢竟我還未熟練施放魔法……嗚哇!」
公主抱!約翰二世?
竟然比阿貝爾先一步攙扶,雖然金屬的堅硬突起讓背壓得有些不適。
「等等!你要抱著我去哪裡?不要忘記我的提燈!」
第一次看見你驚慌失措,雖然依然看不見你頭盔下的表情。
護衛和路過的僕役來不及反應,隨即奔跑的風讓髮梢鼓動,樓梯跟走廊眨眼間經過。
——砰!
房門被一腳踹開,隨手扔一塊木柴到壁爐。
「不需要這麼著急!嗚哇,毛毯一條就夠了。還有茶根本就沒有泡開,這杯只是熱水而已……」
莫名的身體被毛毯裹的結結實實,手忙腳亂的接過倒滿的熱茶。
還讓堂堂騎士跪在地上使勁地扇著柴火,時不時扭頭觀察。
一切只因為我剛才脫口說出覺得冷。
「噗哈哈哈!你太激動了!約翰二世。你是第一次見到魔法嗎?誰叫你在我上魔法課時都盯著爐火發呆。怎麼了?你不講話手一直揮我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麼喔。」
這支支吾吾地窘迫上下揮手也跟約翰很像呢。
「沒事的,我只是需要再多練習。只是……過度使用魔力的副作用而已,應該吧?」
確實剛才師法後突然覺得有點冷,彷彿被冷風吹過。
不過,我,有滿足大家的期待嗎?
手還顫抖。
§
火焰照亮一切自身後奔騰而來吞噬坡道上的軍隊。
接觸到火焰的魔物在掙扎中片刻化為灰燼,連同指揮的亡骸騎士。
讓『不死』感到死亡的恐懼,護衛活著的生命。
我們終於在黑夜裡奪回優勢,戰況終於回到人類的主場。
投石將列隊布陣的魔物擊飛,緊接著是弩箭擊中那醜陋的巨大身影。
獨眼被毀的獨眼巨人重重倒下,苔癬佈滿全身的洞穴巨人失去單臂。
「——是聖女大人!」
「——聖女大人來幫助我們了!」
「——是奇蹟啊!奇蹟降臨了!」
「——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啊!」
「——聖女大人萬歲!聖女大人萬歲!」
發黑的血從士兵們身上簡易的繃帶滲出,城道上到處都是來不及移除的屍體。
即便如此,喜悅之情無法按捺。
王國破損的旗幟被重新拾起狂熱地揮舞,缺刃的劍和戰斧敲打著盾。
長矛和戟的棍柄和鞋根附有節奏的撞擊地面,倖存的士兵用乾涸的喉嚨嘶吼、吶喊。
這是人類的英雄帶來的奇蹟,有誰能不被感動呢?
比活下來了、得救了,更多的是有強大的存在能夠依靠。
不再弱小、不再獨自奮戰,這份餘裕更撫慰人心。
那如浪的呼喊,確信即將勝利的自信。
反擊的時刻到了,不是嗎?人類們呦。
三枚象徵哥布林、骷髏、喪屍步兵方陣的『卒』。
兩枚分別象徵獨眼巨人和洞穴巨人的『主教』。
一枚代表亡骸騎士梯隊的『馬』,不然只有『主教』棋局過於單純。
對了,三顆象徵堡壘的石頭要被取走一顆,卒也少了一枚。
還有,突然新擺在石頭上的「皇后」。
最後,把兩枚主教擺在了第二個石頭前,再將馬擺在兩個卒的前面。
——真有趣。
果然,只要自己不直接上場,就能夠打的你來我往。
這樣就對了,無敵也是一種孤寂和悲哀。
人類缺乏絕對勇武的強者,卻善用計謀讓自己勉為稱得上是強者。
可悲啊,這就是弱者的想法。
強者只需勇往直前,踩碎陷阱,連同伏兵和援軍一同踏碎。
不過,殺死拚死抵抗的「強者」遠比投降待宰的弱者有趣的多。
別怕,螻蟻們。
這是我對自己設下的限制,我由衷的期望有機會能擺上『國王』的棋子。
在那之前我是不會出場的,不然棋局一下就結束了。
這次帶來的棋子不多,試著努力抵抗吧。
下次,棋子就不只這一點了。
§
要塞在夜裡被奇蹟的光照得有如白晝。
第一曲輪至今仍散發著焦味,第二曲輪則布滿屍體。
新鮮的、腐爛的、枯朽的。
粉色的腸子、白色的腦子。
有的被剁的近乎成碎肉,有的則四分五裂,無法瞑目的死狀照得清清楚楚。
本以為活著的戰友,因為腹部刺進箭矢靠在牆邊嚥了氣。
倖存的士兵在生與死的刺激下,脹紅雙眼大吼大叫的歡愉著。
手上的水泡在布條下滲著血,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頭盔布滿刮痕,靴子黏著不明的碎肉——我又再次活了下來。
僥倖的,或是諸神保佑。
我該喜悅嗎?我現在可以跟著一起歡呼嗎?這樣,真的算得上是勝利嗎?
我不識字,說不出什麼有哲理的話。
但是,有這樣的手段為什麼不早點使用呢?還是說這一切都在那些吸血豬的算計下?
若我不是市鎮兵經歷過幾次戰役,恐怕早就命喪在第一曲輪了吧。
犧牲臨時招募的民兵保存精銳的常備兵,這樣值得嗎?
倒不如說……還有民兵活著嗎?
咚——咚——咚——咚——咚——
戰鼓聲?不!是巨人喪屍從波道上衝了過來。
如同發酵的葡萄破裂的眼珠,布滿鬃毛和苔蘚的腐爛身軀。
聲如洪鐘的腳步聲宣示戰爭的延續,每踏一步,屍水混著腐肉和蠕蟲一同潑灑,生前的怪力將粗大的樹幹如同蘆葦般揮舞。
「——是巨人!喪屍巨人衝過來了!」
「——快把閘門加固!釘子!把釘子拿過來!」
「——沒受傷的人快幫忙把還能用的弩砲架起來!動作快!」
數十名士兵手忙腳亂地移動弩砲,架上倒塌的房樑後上膛。
「——角度再低一點!」
「——中隊長,是要狙擊魔物嗎?」
「——你腦子是只有歐克的鼻屎大嗎?這是最後的手段!當那魔物突破城門就往他臉上狠狠來一發!還有,不要只有擋住閘門還要把門口圍起來!多動點腦子給自己留點退路!」
除了磚瓦,破損的桌椅和馬車連屍體都堆在一起,倒塌的建築和雜物構成簡易的胸牆。
所有人都不想失去被英雄拯救的性命。
然而,主堡的城牆上已沒有英雄的身影。
我懂得,我能接受的,英雄也是人總有力竭的時候。
但是啊、但是啊!那怕您矗立在那裡也好也能給予我們些許的勇氣,您比起遙不可及的北方諸神親近多了。
啊,庇佑我們吧,聖女大人,還有那可憐的湯姆。
「——全體就戰鬥位置!」
§
我睡著了!過了多久了?
金屬互相敲擊,嘶吼,哀號,馬蹄聲,還有重物砸落的聲音。
是戰鬥的聲音……戰鬥?
「約翰二世,為什麼你不叫醒我!」
糟糕,戰況變得如何?我的魔法真的有起到效用嗎?
「可惡,這裡的窗戶位置太差看不到太多東西。跟著我,約翰二世。」
碰乓。
「阿貝爾大人!我需要到能夠看到戰場全貌的地方。」
「瑪莉娜大人,您醒了。睡了一宿,身體好多嗎?」
「還可以,但更緊急的是目前戰況如何?連我房間這裡都可以聽到聲音。」
「第二曲輪遭到突破,漢斯將軍親臨城牆上指揮。」
第、第二曲輪被突破?是指昨天沿途經過的那兩個營寨?
「瑪莉娜大人?」
我必須做點什麼……我必須用我的魔法做點什麼……
「瑪莉娜大人!」
「別攔著我,我需要去現場幫忙。」
「對您說這實在是太危險了!王國承受不起您死亡的可能。」
「那就保護我!盡你們的職責。」
「您自己也清楚,這次的任務隊還是魔法學徒的您來說太強人所難。您已經完成任務了,戰鬥就應該就士兵和軍官去處理。」
我知道,我也能隱約察覺這些潛在的態度。
國王陛下將我視為武器,漢斯將軍視我為派系鬥爭的延續對我束之高閣。
而您,或許是出自於好意想視我為懵懂的小女孩,避免我直面戰爭。
「總會有我能做到的事情,我既然能夠將黑夜照亮也能用魔法幫助人們。」
「瑪莉娜大人,『戰爭不只是戰爭』……請您不要離我等隨扈太遠。」
漢斯將軍是在城牆上,該怎麼前往城牆?
走廊、大廳、樓梯,幾乎看不見侍衛和僕役,連領主宅第所在的大門都無人戍守。
街道滿是忙碌的市民,卻鮮少男性。
小孩費力的從水井取水,婦女和老人支起大鍋烹煮似乎是湯的東西,酒館和旅店被充當臨時醫院,地上滿是血跡拖行的軌跡。
放眼望去,街坊的門板悉數被拆下用來運作傷患。
中央廣場旁堆積著屍體,無人去驅趕啄食的烏鴉和溝鼠。
病人的患肢剛被鋸下丟入桶子,卻又無奈地被抬走拋入廣場的空地。
這、這真的是昨日我經過的街道?
「我盡力了,聖女大人……我盡力了。」
凹陷的雙眼,乾裂的嘴唇咬著菸斗麻木無神的抽著,藍色神官服下襬被染成紫色,乾涸的血在手臂和臉頰上凝結。
「神父……先生?」
「為什麼?我每日誠心誠意的祈禱,為什麼絕望時卻沒有任何神祇願意回應?我懇求您,請您再次顯現奇蹟吧,這麼多的苦難……這些人都曾是我日常的一部份,但是現在卻……沒了。」
「魔、魔法並非無所不能,我不能拯救已死的生命。」
「但您是聖女,我聽說過了。你會有辦法的,不是嗎?您跟我們不一樣,你是被神選中的。」
人群正在聚集。
從屋內、從巷弄、從街角。
「我、我……我會去找漢斯將軍,去詢問有沒有辦法扭轉情勢。」
「但是,您就是關鍵。您是聖女,您就是奇蹟本身。」
黯淡無光的眼眸、柴火迸裂的黑煙、廣場上發脹的屍體、烏鴉的振翅、溝鼠的嘶鳴、磚縫裡滿溢的血、腐爛的內臟、城牆被轟擊的聲音、死亡的哀號、武器碰撞的銳鳴、死寂的街道——是我的錯嗎?
因為我睡著了。
因為我大意了。
因為我經驗不足無法擔當一切。
這些人是因為我而死的。
對不起。
對不起。
不要看著我。
我也是第一次參與戰爭。
我什麼都不知道。
因為大家都說是所以我被迫當上聖女了。
我不知道,我以為我可以的…
「瑪莉娜大人!」
我以為我已經做到了。
魔王軍不是已經被擊退了嗎?
我努力上課的結果不是有了回報了嗎?
我盡力了,我努力了。
你們還想要我怎麼做?
「嘔噁噁噁!噁噁噁——」
「把毛巾和水拿過來——沒事的!沒有人可以怨懟您!這就是戰爭!死亡是無法避免的。請您堅持住!魔法是意識的延伸,守護您的心智!」
約翰,要是你在我身邊就好了。
至少我不需要獨自面對。
我還有逃避的勇氣。
『勇敢的騎士。』
『請牽起我的手。』
『我迷惘、我哭泣、我手足無措。』
『請將你的勇氣分享與我。』
『請用你的力量守護我。』
『替代我的軟弱。』
啊……請原諒我。
我真的很抱歉。
§
我錯了,我才是懦夫。
我不該輕易的對你的人格定下結論,僅憑我的既定印象和揣測。
在最後關頭,你毅然選擇貴族的榮耀,而非奔向主堡的城門。
那看似華而不實的指揮軍刀插在巨人脖頸,你的斷臂仍牢牢握著劍柄。
在眾人的見證下,你有資格對諸神自稱為巨人殺手,指揮官大人。
是啊。
我活下來了,我也再次逃避了。
說服自己反正沒有哪個蠢貨願意慷慨赴義。
在情況不對時扭頭就跑,隨時關注逃跑路線。
直到無路可走為止。
「哈,哈哈哈。」
我猜,所有的預備兵應該都用上了吧?領主大人。
身為決策者,軍隊的實質領袖,你有預料過這樣的情景嗎?
無視一切計謀的突進,連圍城都不屑用上,宛如兒戲般的戰術——我們卻被擊潰了。
那怕聖女施放過一次奇蹟,人類也是如此無力。
看哪,他們用頭顱堆起的塔和用屍體堆成的小丘。
聖女在哪裡?
我們被遺棄了嗎?
沒有援軍嗎?
我也會被剖開肚子被自己的腸子勒死在樹上嗎?
領主大人,我們可是替國家奮戰一宿滴水未進,您倒是說點激勵的話啊,不要只是對著我們大吼大叫。
至少讓我們喝酒,或許死前感覺不到痛,就慢慢睡著了。
歐克的屁毛啊。
「臨時小隊長,我是被派過來的補充兵,我現在該做什麼?」
回答的聲音算有力氣,有點瘦但也沒有出現四肢腫脹,或肚子鼓成球一樣四肢卻乾巴巴的情況。
這表示城內的存糧還算有餘裕嗎?
「哼,臨時小隊長……你多大了?」
「十、十五歲。」
「嘖,連小孩都被上場了嗎?」
連頭盔的綁繩都沒係好,我可是見過在亂鬥中被自己頭盔的綁繩勒死的可憐傢伙。
「你們應該慶幸他們似乎早把箭矢都射光,不然你光探出頭就死了。你等著,我找找看有沒有裝備給你湊合著。」
嗯……看起來大家都再趁沒有攻擊的時候打盹。
有呼吸、有呼吸、有呼吸、有……算是有呼吸……啊,原來你……抱歉了。
「雖然有點血跡不過就別挑剔了,趕快套上。喏,記得用皮帶係好。」
「臨、臨時小隊長,這、這不是公然行竊嗎!還是攸關生死的裝備!」
「噓!別大聲嚷嚷,讓這些人抓緊時機睡覺——他傷到內臟,按瘀青的程度很快就要回到諸神懷抱了,等到那時他也用不著不如讓你穿著。對了,這把手斧你也拿去用吧。經常發生武器卡在屍體上拔不出來……」
「可、可是只要找神父治療的話!」
「聽你這樣說,不就是在說我見死不救嗎?你也清楚野戰醫院那副景象,基本上人還沒到就先嚥氣了。」
「我、我沒有……」
這份善良很快也會被戰爭消磨殆盡吧。
很快,你也會變得自顧不暇祈求諸神讓一切盡早結束。
「唉……打地鼠會嗎?小孩子常玩的遊戲。只要有梯子架上來就把爬上來的人敲下去,就這樣。」
「不把梯子推倒嗎?」
「在你推倒之前敵人就會先殺了你,小子。」
「這座城牆頂多三、四層樓高,用普通的木工梯就足夠讓我們頭疼了。你仔細看也看得到吧?他們現在這麼安靜就是在用曲輪裡的廢木料製作長梯。」
怕了嗎?魔物像人類一樣也懂得製作攻城器械。
「好消息是因為道路設計都是單行道的緣故,我們只需要守住這面牆,相反的,敵人也只需進攻這面牆。壞消息是,一旦做出梯子這些不死的魔物就可以不斷的試圖攀登上這裡把我們開腸剖肚,然後他們就會發現我們的腸胃乾淨到連屎都沒有。因為我們什麼都沒吃,哈哈哈〜」
「額……啊哈哈哈,哈?」
「笑屁啊!老子是在叫你把食物交出來!沒到看我肚子餓到一直咕嚕咕嚕地響嗎?」
咻——
「該死,敵襲!有敵襲——快趴下進掩體!」
叮叮叮叮——
箭矢?不,是燧石做的……還有骨頭?
為什麼?因為箭矢數量不足?
「願諸神庇佑我們。小子,保持堅強,他們要來了。」
戰鼓瞬間被擂響,爛泥被踩的冒泡,以稀稀落落的箭矢作為牽制。
作為先鋒的骷髏扛著粗製濫造的梯子從第二曲倫衝向主堡。
木頭、骨頭、繩子、藤蔓,能用上的都用上了,就連作為城寨建材的木樁都被剖半用來充作梯子。
部隊的中心是由數名無頭騎士抬起的數根木樁,猿猴一般的哥布林有的甚至靠著石縫攀爬。
「小子,記住幾點!有事情用吼的,小心箭矢,不要落下城牆。懂嗎?」
「是、是!」
「這圓盾拿去,反正他前任主人也用不到了。」
然後,是最麻煩的工作。
「臨時小隊聽命!敵人打算用這弱不經風的箭雨讓我們眼睜睜看著他們爬上城牆把我們開腸剖肚。但是我們不會輕易服輸!優先用石頭攻擊梯子!我們必需守住這道城牆,不要讓敵人破壞弩砲。」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小子們不要怕!躲好就可以了,這只是牽制守軍的射擊。」
怎麼可能不會怕?萬一射中腹部可是要忍受箭頭在肚子內一頓翻攪才能嚥氣。就算能有機會救活,憑這戰況也抽不出人手抬過去野戰醫院。
「不要著急,等他們架上梯子。」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撐住!箭射得越多代表敵人越著急!更何況這只是石頭和骨頭根本不痛不癢啊。」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就是現在!」
幾個簡陋的梯子被砸壞支撐點後斷裂,向後癱倒。
但是骷髏則用自己的身體充當踩踏點,讓哥布林踩著自己快速攀爬。
「不要因為梯子壞掉而放鬆警惕!用戟把梯子推下去!」
像是蝗災啃食五穀,城牆上迅速爬滿密密麻麻的魔物。
那怕用完了箭矢,仍然有投石索和標槍不死心的試圖拋射。
所有人都在嘶吼,新兵更是藉此壯膽,把武器像是棍棒一樣用蠻力揮舞。
哥布林矮小的身軀像是節慶裡紙紮的草人般爆裂,腐爛的內臟和蠕蟲傾瀉在身上,宛如發酸的羊奶。
不知道殺了多少次,手臂廝殺到喪失的知覺,嗅覺對味道不再敏銳。
剛才的新人已經能熟練的避開頭骨和大骨,轉而劈碎脆弱的脊骨和指骨。
武器壞了就撿,撿不到就用盾牌砸。
不死的魔物會再次死亡的原因根本不重要,只要殺得死就足夠了。
城門燃起了濃烈的黑煙,似乎是守軍為了對付撞木,不惜動用燃油和瀝青。
還需要堅持多久?還需要戰鬥多久?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眼前緩慢下來,動作和思緒的速度對不上。
是因為動作優先於思考,還是思考優先於動作?
還是,我已經麻木了?
擦身而過的箭矢、手臂上的血珠,、睜大腐爛雙眼的哥布林、骷髏的彎刀伺機而動、敲擊磚牆後飛散的火花。
還有,橙黃色火焰?
火焰!難道是城內發生火災引燃火藥庫?
遠在身後的影子向前拉伸至極限,火焰自身後越過諸多傷痕累累的身體。
無痛、無傷,自髮梢、自指尖、自城垛,似有形、似無形,像是春風輕拂而過——是奇蹟,如同昨夜英雄的奇蹟。
魔物在火焰裡無聲的哀號,在掙扎中化為灰燼,連同那些死於屠戮的屍骸。
伴隨火焰,身披火焰的騎士自城牆一躍而下,鎧甲和劍如同烙鐵般熔融,鳳凰的圖騰刻印在胸甲上。
或許是部隊損耗殆盡,原先督軍殿後的無頭騎士和亡骸騎士們組成分隊突襲,試圖斬殺騎士。
但僅是將長劍垂直劈砍板甲便一分為二,龐大的熱量將屍骸的切面碳化,甚至融化盔甲的切口。
一記橫批,妄想包抄的魔物則被自切口滲入的火焰悶燒,直到鎧甲淪為空殼。
長劍和斧槍抵不住烈焰熔融被切碎,堅固的鎧甲像奶油一樣被劈開,那怕利用無頭馬一同衝鋒也是連人帶馬被斬殺。
無法單挑,包抄夾擊也無用,騎士的長劍每一次揮舞都有魔物死在烈焰之下,不死的魔物第一次在戰鬥中表現遲疑。
劍尖像長矛一樣刺擊,劍刃如斧槍般劈砍,雙手握緊劍身則將劍柄和十字護手如矛錘揮舞,鐵靴踏爛哥布林頭顱,籠手捏碎骷髏的顱骨。
摧枯拉朽,利用揮擊的重量連續不斷的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如若火焰在跳舞,人類英傑的憤怒顯現在騎士和他的火焰。
「焰騎士……聖火騎士!聖火騎士!」
「——聖火騎士!」
「——奴喔喔喔喔喔喔喔!」
「——聖女大人派他的騎士來拯救我們了!」
「——聖女大人萬歲!」
「——艾瑞克王國萬歲!」
「——聖火騎士萬歲!」
「——衝啊!打開城門,與英傑同在!」
跑起來!跑起來!
人類的英傑,我老帕德里克願意與你一同奮戰!
骯髒的魔物,這是人類的領地!豈可讓你們玷汙這裡!
火焰也開始纏繞在我身上,不,不只是我。
一同倖存至今的老兵,剛遞補的年輕人,著有統一制服的常備兵,貴族的士官……所有人都是。
魔物似乎更容易擊殺了,力氣源源不絕,手中的劍燃燒著赤焰。
追隨著、模仿著,那勇往直前的身影,斜坡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不再可怕,不再恐懼。
彭湃、激情,心中似乎也燃起了火焰。
紅色的火焰,是勇氣、是憤怒、是復仇,我們都是戰士。
§
「您醒了。」
「阿貝爾大人!」
「戰爭怎麼了?魔王軍呢?」
「我們贏了,儘管付出慘烈的代價。現在正在祭奠死者。」
「親衛隊在哪裡?只有您一個人嗎?」
該不會……
「應瑪莉娜大人的期望,他們在戰爭中也付出了心力,代替傷重的士官們維持士氣,讓守軍的隊伍不至於崩潰。目前負責戰後的秩序維護,所以目前不再我崗位。」
還好、還好……大家還算平安。
「約翰二世呢?平常他一直待在我的身邊。」
「在您倒下後,隨侍您在旁的焰騎士便立刻前往戰線至今。目前由我肩負護衛您的職責,畢竟不清楚魔王的軍隊是否會派出暗殺者。」
「那現在城內會這麼安靜是?」
「大部分的人前往城外打掃戰場,士兵們和家屬正在搜尋遺體並祭奠死亡的戰士。話雖如此,敵我雙方遺體數量眾多如果不及時處理屍體很容易傳染疾病,能給使他們悼念的時間也不多。」
「確實,土葬的話需要花費許多人力。雖然有些草率,不過能讓讓逝者安息就夠了。」
「不,這次比較特別,他們希望是火葬。」
「火葬?」
「可能是因為魔王軍操控不死的軍隊,又或者是眾人被瑪莉娜大人您的聖火感動,他們要求由您的騎士點燃火焰。」
「我不值得他們……我根本沒幫上什麼忙,從始至終都是躺著居多。」
「瑪莉娜大人。您拯救了所有人這是無庸置疑的,不需要為死者自責。在戰場,生死是常態。您只是需要時間調適,所有人都經歷過。」
「……謝謝你,阿貝爾。」
「我的榮幸。」
叩叩叩叩。
「需要拒絕嗎?應該是漢斯將軍,如果您身體不適。」
「沒有關係。」
「請進。」
「打擾您休息了,聖女大人。」
盔甲充滿刮傷和污漬,黑眼圈十分明顯。
灰色的髮更白了,被汗水服貼在額頭。
細小的傷口顯而易見,尤其是臉上的血痕。
「您的奇蹟和騎士守護了這座代代相傳的要塞。我代表基爾要塞全體將士和家族,以及周邊的領民向您致上最高的敬意。我很想參與葬禮並弔信,但是身為貴族,我必須將目光放遠……我想和您私下談話。」
「沒關係,基爾侯爵。阿貝爾卿是我親衛隊的隊長,他需要留下,這是他的職責。」
是想要商談什麼?如果有阿貝爾在,會比我更知道怎麼處理。
「咳哼,想必聖女大人也看過,人類的肉身在對付超出常理之物時是何等脆弱。這座要塞從還是一座由木樁圍成的高塔時就存在了,經歷過先民開拓期的氏族戰亂、哥布林暴亂的騷擾、甚至抵禦過北方諸國的進攻。這要塞的一切都是以人類軍隊作為設計,或是人型的魔物。」
「我理解,這件事阿貝爾卿也跟我說過。」
「魔物幾乎不懂戰術,也不會擁有戰略,更不會有組織的進攻,但魔王軍會。萬一他下次率領飛龍、鳥身女妖、或是更可怕的魔物,這要塞將毫無反抗之力。所以我……我請求……將您的聖火常駐在這座要塞。聖火不僅能抵禦魔王軍,也能夠撫慰民心。」
如果我說不要呢?
我根本不曉得將魔力長時間顯現在現世的代價是什麼。
「漢斯卿,魔法並非萬能。越是扭曲常理,需要消耗的魔力越大——」
「我不強求擁有聖火騎士,但是請至少留下聖火!這已經成為士兵希望的象徵。人類的英傑,拜託了。」
難以拒絕,無法拒絕。
我能拒絕嗎?阿貝爾大人……這樣啊,您也無法替我下結論。
「我……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思考。我需要思考我該怎麼做。」
「再次謝謝您,聖女大人。如果您還有體力,請參加士兵們的悼念儀式。您的騎士和士兵們正在等待您。」
葬禮十分平靜、簡易的在第二曲輪舉行。
倒塌的木樁和房舍的木材堆成了巨大的篝火。
完整的、支離破碎的、象徵性的,紛紛被送入火中。
疲憊的眼神目送著屍體被抬進赤紅的火焰內,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取下帽子,在胸前劃圓後對半替逝者祈禱。
約翰二世突兀地站在篝火前凝視著,如同在意識裡的小屋。
然後,像是生鏽的絞盤開始轉動,歌聲自乾裂的嘴唇發出,漸漸地合而為一。
沙啞的、稚嫩的、低沉的、中庸的。
『我來自,那白雪靄靄的原野中。』
『寒冷的風,從風嘯高原吹來。』
『穿過松樹和洛河來到你我家中。』
『壁爐的火堆前,永遠有你的位置。』
『願這份溫暖,保存在你手中。』
『若你將要遠行,沿著河岸越過那長滿狗尾草的山丘。』
『無論你會不會回來,請你別忘記。』
『在積雪深埋的田野間。』
『還有人會笑著迎接你的歸來。』
『喝下這參了杜松子的蜂蜜酒。』
『讓這滋味迴盪在你舌尖。』
『我們不一定會在見面。』
『但是請你牢記』
『我們都來自那白雪靄靄的原野中。』
灰燼像雪一向隨風飄散,沾附在每個人身上。
沒有人嫌棄,就是靜靜地讓灰積累著,直到木材也燃盡。
……對不起,阿貝爾。
我做不到看慣死亡,也無法捨棄那些人的信任。
我親眼看著許多的人像被宰殺的牲畜一樣,內臟被活活取出。
當我閉上眼。
那些我無法拯救的人,他們的眼睛在我的意識裡出現。
往後,想必我每晚必須借助著火光才能入睡。
那些人的眼裡看到的不再是聖女,而是安心的存在——能夠憑一己之力驅逐魔王軍隊的英雄。
我想回應,但是那些人的期望讓我喘不氣來。
我的頭髮已經完全變成紅色了,髮梢變得像是羽毛般分岔,只有少部分還保持著原有的髮色。
約翰,我希望你只是遲到了,因為我真的好想你。
守護的代價讓壁爐裡的木碳越來越少,那棟一模一樣的小屋開始變得有點冷了。
我好害怕,好希望那盔甲裡其實是你。
但是我需要回應他們的迫切,給他們能後安穩睡的回覆。
我真的是聖女了。
不是神諭,也不是任命。
而是需要,現在所有人都急迫需要的『聖女』。
我不能再是我了。
§
吱呀——
「漢斯卿。」
「晚上好,阿貝爾卿。坐吧,請原諒我無法起身招待。不過,你不是負責護衛聖女大人?離開聖女單獨找我這樣好嗎?」
老邁的身軀深陷在躺椅內,能聞到藥草和亞麻油的味道。
辦公桌一片散亂,看來不久前還在處理政務。
「我早已預料到這次的苦戰,畢竟這也算是人類與魔王軍初次交戰。當然,對於聖女大人也是。」
「要喝酒嗎?威士忌?葡萄酒?神父跟我說是當的檨點睡前姊可以緩解疼痛。」
不打算接話嗎?
「瑪莉娜大人她……是很溫柔的人,來到要塞之前她想的都是如何幫助受傷的士兵,不惜沾滿的泥濘採摘藥草。有多少受傷的士兵是靠那位大人的慈悲存活下來?她天生的溫柔和慈悲注定讓她成為人類的英傑。」
「喝吧,我就當你喝醉了……身為教會授封聖騎士頭銜的你不應該講這些話。」
紫色的液體在銀杯裡晃動。
「她無法成為真正的英雄,她的心不夠堅定。漢斯卿,瑪莉娜大人也是人,她還是少女。不是所有人都有資質成為戰士,像我們一樣看淡戰爭和死亡,溫柔讓她飽受折磨。」
「我還是給你斟滿威士忌好了,阿貝爾卿。」
「這是王國乃至整個四方世界的問題……人類必須堅強,我們不能一直依賴聖女。」
——框啷!
「你不了解!」
「請冷靜,您身體還受著傷。」
「這是我的家族!我的領地,我的要塞。我認識每位穿著制服的士兵,有的在我父親擔任家主時就在服役。就一場戰爭,一個算不上戰爭的強襲。他們都死了,阿貝爾。」
「我很遺憾但是……」
「不要拿著你道德的制高點批判我!我不是中央的法袍貴族領著王國那該死的俸祿!這塊土地是我唯一擁有的東西,我發誓我會用生命捍衛他!但是艾瑞克王願意替我做什麼?蛤?就一群農民和強徵來的市鎮兵?」
「您,似乎已經喝醉了——」
「我沒有錢,我招募不到冒險者,阿貝爾卿。這裡不是南方領地,可以仗著領地防衛向中央要脅金錢支援和特權。這裡只有該死的凍土、藏在森林裡無止盡的魔物和這石頭壘起來的要塞。城牆上的弩砲跟投石機破爛到需要緊急維修,導致我瞬間損失第一曲輪。就靠著這年久失修的要塞你要我拿什麼去阻擋魔王的軍隊?嗯?領民的死亡意味著收成減少,更代表饑荒和盜匪會在秋天不斷出現。現在城鎮被毀,田裡的種苗被壓倒在土裡,我的領民要靠什麼生活?更別提那些逃難至此的難民。」
是拉扯到傷口嗎?突然停下來喘氣。
「阿貝爾。北境需要聖女,這個小女孩,我們沒有時間讓她長大。」
看完了,很少看到這麼用心去塑造一個女角了,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