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Ⅲ/第5节: 雾霭钟摆的失语协奏

仿佛身陷一片虚无间,耳边徘徊的是一味的白噪音,还是沉溺于静谧,大脑像迟暮的老人般无法活动,更别提分辨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了。只觉得有些飘飘然,貌似还挺令人安心的。


感觉……只要一尝试思考,萦绕在身中的舒适就会减弱几分,就像用掌心捏住海砂,越是用力,反而越发地从指缝间流去。


虽然搞不清状况,可大脑连发出不安信号的余力也已经丧失了,那只好就继续这般逆来顺受下去咯?



『…………』



等等,胸口为什么会莫名地发闷,还有那嗯嗯呜呜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兄长……兄……』


这声音……?欸,我居然在思考吗。


如同脊椎动物第一次上岸时的惊奇感,由低级动物瞬间逾越进化的阶梯般顿时生长出大脑般,神经开始飞速地运转,伴随着身体触感一并复苏。


「唔……啊!」


「兄长,兄长……」


游离于睡梦中的灵魂弹指间归于原位,夺回身体控制权的第一时间,我即刻敞开心灵的窗户,映入眼帘的便是张表情毫无波澜口中却故作急切的异色瞳萝莉。


「我说啊……」


清了下嗓子,跪坐在我身上的汐抬起脸,又蹭着腿将臀部稍稍往上挪了些许,一面回头朝我下半身不知张望着什么。


「奇怪……刚才的情景在兄长偏好的漫画中出现概率超过三成,主角在吐槽前应该是由生理本能率先做出反应……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生理反应?不……怎么想都是那个意思,可是只因为她那刻意解开几颗的睡衣扣后吝啬的贫瘠就引发晨*完全就是刻板印象吧?


陈旧到简直可以称之为古董的乘骑唤醒情节,它居然在我的收藏中还能占到那么高比例,我对于这类妹系作品果然还是太仁慈了,能拜托那些作者多些新意不要再侵染譬如我面前这位不谙世事的孩子了么。


「所以都说了是漫画了啊!请别把这种危险的情节照搬到现实里……话说,我昨晚不是锁门了吗?」


「锁上门之前……应该要先检查房间。汐……也需要休息的场所,睡门外……残忍。」


汐意义不明地吮吸着手指,侧过脸以隽永的余光瞄向我,用简单的说明传递了某些有点细思恐极的信息。


「对面的房间都帮你腾出来了好不好?不要擅自躲在我卧室里啊!」


她似是领略地点了点头,随即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本单行本漫画,凝神翻阅了起来。


「反应不太对呐……还是说要像这样把兄长的领带缠绕在指尖~然后轻轻吹气说『再不起来的话……』」


————《恋爱吧!异世界勇者大人》单行本第32话中的台词,汐正如机械般捧读。


「停停停!为什么你能找到连我自己都忘记丢在哪的中二黑历史啊?而且就算是那个也已经太老套了!」


汐再次点点头,像是深思熟虑一番后:


「让人耳目一新的展开法……备案启动。」


——埋在枕下的手机,毫无征兆地播放起音乐,仔细一听,是某纪录片中交配季解说的背景音。


「灵长类动物在求偶期会展示……」


说着,进一步解开纽扣


「你给我下来!!」


这算哪门子的耳目一新,说是让人两眼一黑反倒更贴切吧?!


「我再次重申,不要模仿乱七八糟的漫画或者轻小说了!」


被我强行从身上拉下的汐仍保持着一副沉着思索的模样,直至被我放到床边,眼神中突然浮现几抹光彩。


「乱七八糟……兄长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啊,那么———」


她将衣服拢起,卖力地用指尖勾起嘴角,为什么要这么做?


「哥~哥~大~人~」


「还是原来那种吧……」





在卫生间洗漱完,稍微打点了下着装后,我迈下楼梯,碰上了从饭厅走出的汐。


「兄长……吃饭吧?」


「有做早餐吗,我还打算出去吃来着。」


「没有什么合适的材料了,简单做了些……不介意的话可以……」


往餐桌看去,两个看上去应该是鸡蛋火腿夹心的三明治正静静躺在盘中,窗外的阳光打在边缘的生菜叶上,我竟突然被勾起了一丝食欲。


「我知道了,辛苦了。」


坐到餐桌前,汐将其中一个餐盘向我推来。将其移至面前后,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以屏幕佐以餐食下咽。


汐也在对面落座,将餐盘拉近后却并没有立即下嘴,而是低头掰着手指,口中轻轻念叨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只是,她那颗半个下午读完几百本书的脑袋,算数时真的有掰手指的必要吗?


「就算记得住再多东西……如果只是乱成一团就没有意义,必须认真对待……用手指……和可以触碰到的事物关联起来,会更好……」


汐头也不抬,却像是看透我的心思般,一语使我不由地愣住。


「啊?不……什么意思?」


「兄长的眼神……不就是想要汐这样回答吗?字面意思而已……」


就算是字面意思我也读不懂啊。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见她依旧在淡淡地数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顿时又失去了打断的欲望,不语地又咽下一口三明治,感受着这份平静。


……好吃。



看着她,昨晚的交谈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也不是完全没有吗……」


「嗯……?兄长在叫汐吗?」


或许是气氛过于令人放松,一不留神,我竟喃喃地吐出了脑中所想。


「啊,没什么,自言自语而已。」


汐点点头,同时似乎也忙完了手上的活计,拿起自己盘中三明治,轻轻咬下一口。


如果只是这么看着,大概谁都会觉得汐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甚至还算讨人喜爱的孩子。


讨人喜爱……嗯,抛开某些层面来说确实是如此。


可是,每当我如此想,再回忆起当时她在我和夜樱面前说的话,心里就会不由地一紧。





「只是……脑袋里会突然有画面出现,为什么会想说那些话……有时我也不明白。」





她读了我的文档,对于近日乃至往前一切被我记录在案的事项,全数为其悉知。汐在为这件事道歉的同时,更说出了令我和夜樱瞠目的隐情。准确来说,是汐在阅读了那些文字后才察觉到的事


——过去的记忆并非完全空白,或许是被用什么手段使其暂时退隐幕后,也仍会不时地露出边角,和我先前的那种感受简直如出一辙。


听到这些后,夜樱瞬间变得戒备起来,重拾先前的状态,再次举起刀,不断以冷声逼问汐,场面变得一度不可收拾。


但汐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慌张,反倒是异常冷静,刀尖所指的座位之下,她只是平静地呢喃:


「抱歉……汐真的记不清了。但如果兄长觉得那样才能安心的话,把汐送回原来的地方……或者直接丢掉,都可以的……」


说到底,现在的夜樱毕竟不再是和之前那个在因果错乱中诞生的人格,面对如此情态,即便嘴上仍不饶人,但气势已经颓然不复。


最后,为了收场,我不得不尝试了下之前在未央那边做过的,通过接触来使用能力读取汐的记忆。正如她所言,追溯到遇见我之前,记忆里全是模糊不清的画面,根本无法分辨。


即便这仍不足以为她完全开脱,但可能是对能力不熟练却贸然勉强的缘故,在交代完情况后,我便像过载的机器般骤然停止运转,在将近一个小时中完全失去意识。


情况之突然,她们也没心思顾着继续争辩,直到夜樱离开都保持着休战状态,对汐的怀疑也暂时没了下文。


算是……因祸得福?我居然会这么觉得啊。


说不上什么缘由,但总会有种感觉,汐在与我脑中的某个身影不断交错,重合,使我心中的天平不由地偏向她,不愿多想。就像现在这样,在微暖的晨光中吮吸着那份难得的平静,无言间心生眷恋。


「兄长……」


蓦地,汐抿下一口面包,一边咀嚼着,抬一边头向我道:


「家里的食材见底了,汐不太方便出门……兄长应该不希望引起注意,所以……拜托兄长,回家时尽可能地把这些东西顺道带回来。」


这可真日常系啊。


于是,我点点头,打开手机备忘录,示意她可以接着说


「三盒鲑鱼片,冷冻的也行……还有鸡蛋,带十枚装的就好,这些要用来做早餐……天天吃快速便当太缺少营养了,要做盒饭的话……一袋小町米和三束乌冬面,搭配的味增汤就买块状的信州味……」


「等等等等等!太多了啊……」


不曾想,汐一开口便是连珠炮式的清单,且随机附上不同程度的说明,我难以预料她的下一次断句,就更别提清清楚楚地将其罗列在备忘录中,难免手忙脚乱。


「嗯……没关系,这个……」


不知何时,一张用铅笔圈点着的超市特价单出现在她手中,随即递向我。


话说这应该是老妈顺手揣回家里的吧,居然被她翻出来了……等等,东西这么多?!时近夏季,一股脑地囤积可不是明举啊。


「原本储备的食材太少了,第一次要补充的确实有些多……但大多数都是方便存放的类型,不用担心变质……」


又一次地,心中的想法被她看穿,我不禁汗颜,一时不知是否该正面回应,只好讪讪一笑:


「持家型也能胜任吗……简直就像妈妈一样啊。」


「妈妈……」


汐的语调忽地一沉,拉长着尾音,似乎同时陷入了思考。我这才意识到,即便汐几乎记不得过去的事,但与亲人相关的词还是可能会刺激到她。


我有些懊悔,正要开口转移话题时


「兄长要是有那种癖好的话,这样称呼汐……好像还挺不错的,不过……汐现在的身体,哺乳之类的貌似还不能很好地胜任……需要再等等。」


「我都已经十七岁了好不好……?!话说问题根本不在这吧!不是刚答应的不讲这种奇怪的话的吗?」


「汐……刚刚没有回答哦。」


嘶……这家伙!明明只是个小鬼,怎么感觉总是我在吃瘪啊?


为了掩盖自己的窘迫,我选择硬塞一大口面包片假意用力吞咽以掩盖窘迫,并且避开对视。余光间,汐的姿势仍没有任何改变,仅是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指尖,却总能闻到一股笑意。


「唔……!咳咳,我吃完了。」


还是没忍住,我又借着起身的动作,不经意地向汐瞥去,果然还是那副平静得泛不起丝毫涟漪的面色,淡得像不属于这里的现实一般。


「还有……兄长,家里的止痛药也没了。」


视线猝不防地交汇那瞬间,汐依旧是淡淡地,向我又抛出一句。


「……」


抿抿嘴,话到嘴边,那对直视我的眼眸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却忽显得深邃,盯得我又将所有言语咽回腹中。


「要是到一粒不剩了才发现,很伤脑筋的吧……」


她怎么会注意到那个……?


也对……毕竟,我曾也有写在备忘录里,她会知道也合情合理。


可是说真的,她在心里揣着太多事情,这对我们都不是一件好事。



……



「时间……不早了。出门之前,把这个也带上吧……」


半晌,我依旧钉在原地。汐默默地看着,将最后半片番茄咽下,起身背向我,原地静止了片刻后,缓缓走向灶台旁,托起一个白布包裹起的方形,又回头踱至我身前。


「没事的……」


她探着脑袋,托起我僵硬的右手,郑重其事地把包袱放在掌心中,残留的余温将我勉强拉回了现实。


「汐,会帮忙……便当,兄长需要也都可以的……今天准备得不够充分,这是第一次,所以……失望的话,想办法从别处得到帮助吧。」


便当盒又被往怀中推了推,感受着这份分量,某根无形的线似乎被悄悄拨动。原本想打开看看的冲动,在汐的注视下化解。


「不,我会期待到打开那瞬间的。」


虽然有些勉强,但是发自内心地,我冲她挤出一个微笑。


这次,怔住的人选轮换。汐的嘴角微微动了动,踮起脚,将脸又与我拉近了几寸。


「汐?」


她像是在卖力地传递什么,或许正是因为过于卖力,她那张不见情绪的脸此时浮现出少有的律动。


「这样吗……」


几缕髫丝从她的额前垂至眼边,片刻的犹豫后,我抬手伸出拇指,替她别起碎发。指缝间,有碎光暗暗流动着。



这家伙,原来在笑啊……










平常的上午,似乎又不是那么的平常。没有在路上或是学校遇见夜樱,毕竟她也还没正式入学。当然,我并没有在想象中构思与她「偶遇」是情景。


那又何来「不平常」这一说呢?倒也没有什么隐晦的暗喻,实际上,班上的其他人都发现了,有几位甚至还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整个早上,我都是这幅模样,倾倚在椅背上,煞有介事地听着课,而非在桌上的书堆后与周公相会。


拜托,别总是在转身聊天时顺带斜视一眼好不好……紧张了好一阵子终于放松下来后,我昨晚难得地顺利入睡,没给今早补觉的余地,可他们也不至于这样吧?


还好,随着时间推移,到了现在的最后一节课,他们的新奇也消退得差不多了。我也终于能全心全意不被打扰地……走神。


教英语的福山依旧是那种冰冷却颇有激情的腔调,不知正在黑板上书写着什么,但这当然不是我心之所向。环视一周,我将目光锁定在了背后墙壁公告栏上的海报中。


「学园祭……班级活动?」


话说回来,就算真想趁机忙里偷闲一会,要还和原先一样独来独往,恐怕体验感不会太乐观吧。


果然,要试着凑凑热闹吗?


于是,我又将视线挪过几分,使得我能完全看清海报上的内容。


嗯……?


——『变装咖啡馆』


「服务式的主题经营咖啡厅,参与者要求情侣或是异性搭档进行服饰交换……」



……



果然还是回家看轻小说更适合我,学生会的家伙到底是用脊髓还是脑干思考才会批准这种活动啊?


学生会……好像又有一点理解了。


总之,在自己班内活动插一脚的打算先pass掉再说。



「最后一排中间那个,是叫溯边……渡,没错,你,来翻译最后这句。」


神游间,一道熟悉的声音飘至耳边。我恍然回头,才看见黑板上依然布满密麻的英文例句。


这是福山教学方式的一种,随机从英文文章中抽出几句誊抄在黑板上,作为翻译练习,即便很多时候那些句子不都是教学要求内的。


虽然曾经的5月10日中并没有被提问这一戏码,但因果链发生了变动后,无论怎样的变动都恐怕只能凭它的心情。


因此,我的迟疑并没有持续太久,而是在起身的同时迅速打量着略显陌生的黑板。


「『To be or not to be……』」


奇怪,这个句子他不该是下个月才会抄出来吗,看来运气不佳啊。


不,毕竟早有过先见之明,这应该算是撞了好运。虽然当时留下的印象不算深刻,但我可以故技重施……


『嗡——』


我集中注意力,心中正窃喜时,眼前的画面却并未如我意料般转为那份仅留存在我脑中的小抄,仅是耳边惯例的嗡鸣后,再没有了下文。


……奇怪?之前明明可以的啊?


「溯边同学,有什么困难吗?」


福山单手扶起鼻托,镜片中凛冽的反光刺得我一时甚至忘了辩解。


我躲闪着目光,斜眼间,一本笔记进入视野,一根手指正对着其中的一个句子指指点点。


想提醒我真是不胜感激,但隔这么远我实在看不见啊。


等等,这个情节不该安排在现在吧?


「没,老师,不是……」



『铃铃铃铃铃————』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所幸下课铃恰巧赶在福山正要再次开口前打断了他。


午饭时间到来的号角声吹响,加之窗外不断涌过的的人流,班内的众人早已躁动起来。福山一顿,无奈地摇摇头,挥手示意下课。


得救了啊……


在穿梭而过的众人中,我蔫地倒向椅背,同时伸手向抽屉中的便当盒摸去,掌心触摸到那残存的一丝温度后,如重释放的感受终于在心中荡起。


「溯边……」


我将饭盒放在桌面上,正思考是要等到人流全数散去后躲在教室里,或是现在赶往天台享用时,突然发觉相邻的座位上仍落着一个身影,此刻正在与我搭话。


「山下同学,你找我有事吗?」


学生会行政,雪野的同僚——山下出树,同时也是经常被我忽略的邻桌。


「叫我山下就可以了,没必要用称呼……不过,你今天貌似有些有些反常啊?」


「反常?不不,连我自己可都没发现啊。」


我推手道,想要迅速结束这场对话。虽然话题的打开方式跟上次十分相似,但我终归是不太愿意和平日毫无交集的人闲聊,总感觉会招致事端。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偶然发现,你刚刚一直在盯着文化祭的活动海报看对吧?」


「只是有些兴趣而已。事先说明,那种我活动我是绝对不会参与的。」


「那当然,按你的性格想想也能猜到呢。不过,你既然感兴趣,到时候却貌似没什么地方可去,这不有些可惜了吗?」


我没有写到脸上,但在心中微微蹙起眉头。「想想就能猜到」这种说法实在让人不爽,说得我像个乳臭未干的愣头青似的。


但正因事实并非如此,我才理所应当地能听出他发问的弦外之音,所以稍稍收敛了下表情,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确实是如此啊。那么,你有什么建议吗?」


山下侧心轻挑,一种让人有些耐人寻味的表情在他脸上闪过,但又瞬间恢复了原样。他从自己的包中抽出一盒便当,又指指我桌上的那份:


「不错,慢慢聊应该也不着急吧?」










天台上,我掀开便当外层的包裹。如汐所言,内容并不算丰富,两尾煎秋刀鱼另配蛋卷加蔬菜,这恐怕是家里仅剩的余粮了。但再怎么说,和便利店盒饭相比,这远不及会让人失望的程度。


而当我望向山下时,他也正巧在朝我这边打量着,饭盒还摆在身侧的台阶上,似乎并不打算将这次交谈作为饭后茶点。


不过嘛,倒也挺合我意的。我也暂且阖上饭盒,开门见山地:


「所以呢?我本就在考虑这件事呢。」


「倒不用客气,毕竟……说是让我给溯边建议,倒不如讲是要拜托你。」


他的语调一下便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果然啊,否则平时十天半个月不都对视一眼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来关心我?


但话说到底,我确实是想在班级以外的其他地方为我的校园祭寻找一个去处,应该还是好处更多些的,姑且论迹不论心吧。


「能帮上忙的话也十分荣幸,不过能麻烦有话直说吗?」


「你应该知道,就算不参与班级活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社团也都没有空位了。不过,我有几位朋友,她们的社团很不幸地不在这其中。马上要到祭典了,要是不抓住这次机会,她们这学期恐怕就很难给学生会拿出份像样的活动报告了。」


说着,他搔搔头发


「只是……和上面提到的一样,她们的成员力量实在有限。她们其中也有人向我求助,可我自己实在抽不开身,不过难得有像溯边这样放课后没有安排的人,我也只是蛮问问,你意下如何呢?」


我现在处境确实如他所说的差不多,这或许是个机会。不过这人不是行政负责吗,完全没看出来他有这方面的能力啊,难得有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会不会说话……


「一般的工作我还是不介意的,但能不能详细说明下,她们的活动是什么内容?」


「嗯,其实原来是两个不同的社团,但由于人数都太少并且几乎都是兼部重叠的人员,现在是并社了。原先我记得是……心理,还有超自然。你看貌似对这些也挺感冒的吧?」


「咳!咳咳咳咳……!!!」


原本想用壶装的味噌汤先润润喉咙,听到那两个社团的名字,我险些就要将汐的劳动成果浪费大半。


「喂,没问题吧,溯边?」


我这像没事的样子吗……?为什么那两个社团会没人难道他心里没数吗?整蛊,流言,意义不明的传单,以及去年臭名昭著的「探灵」事件,早听说里面没一个正常人,帮忙?我可不希望我的脸成为学校某处墙壁的神秘图腾。


这一次,我的表情没能再瞒住山下。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肯定的,我也知道那些不好的风声。不过那基本都是上学年的事了吧?现在,社长也换届了,应该是个更机灵些的家伙。她们现在是真心想要将这次活动做好,也是真的很需要帮助。当然,要是不接受的话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等等……『她们』?


有点意思哈。


「她们?都是女孩子吗?那确实很伤脑筋了。」


「啊……是啊,的确,的确。」


虽然我刚才的表情变得有些快但还是拜托不要用露出那种眼神谢谢。


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有水咲的先例,对超自然事件热衷的社团成员说不定也会对因果链变动引起的异常有所察觉,借此广开言路,情报才是致胜的关键。


正是如此


「无论怎样,我下午我会去看看情况的。总之,感谢建议。」


「道谢什么的就不用了……你自己量力而行就好。」


山下冲我摆着手,似乎是想要表达「不用客气」,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总让我感觉又被看扁了啊喂。


「啊,对了……」


「——嘶!!」


本以为对话就要以我不禁盗汗结束,于是转过身,拿起撇在一边的便当。但山下似乎还想要交代什么。当我回头的那刻,一阵强光刺进瞳孔。


「刺刺刺……」


只觉一阵热浪从眼眶中滚过,突如其来的刺激使我条件反射地猛搓眼皮。而等我再睁开眼时


「学长,中午好呢。」


「诶?」


夜樱的身影横在我与山下之间,后者显然也没察觉她是何时突然出现的,傻眼地杵在原地。


我迟疑片刻,脑子同时复刻出眼睛被猛闪前最后一瞬的画面。


——屋面出入口的檐顶上,原来她一直都站在上面吗……?


「抱歉呐,学长,我本来不想打断的,但是,那个……」


她抬手,食指点点我手中的便当盒。


「这个?」


「给我。」


我猜不出她的用意,只好照办。接过后,夜樱随即又从拎在自己手中的两份便当中取出一份,压在我掌心上。


「这是……?」


「学长昨天没说过汐会给你做饭的吧?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要是学长不吃可就伤脑筋了。」


……为什么她会知道是汐做的?


「不不,夜樱,我们也没和汐说过你会代劳啊,要是辜负她的一片好心可就……」


「怎么?意思是不吃我做的就没问题了吗?」


她的语气变得犀利,微微眯起眼睛,侧眼瞪向我。


这架势……她应该没有被脑子里的记忆影响吧?


「溯边,学生会那里还有点事,其他的下午再聊吧!」


眼见这边的局势变得愈发不妙,不远处的山下在我们两人的对手戏到达高潮前便难掩局促,以莫须有的借口迅速离开。


天台的铁门被掩上数秒后,夜樱的眼神逐渐收敛起锋芒,又像是还不放心般,挪步至门边,轻轻拉开,向楼道内观望了良久,才松了口气地走回我身前。


「学长你不要误会,只是有些事不适合被外人听见,吓吓他而已。」


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刚刚我也差点要被吓跑了哦?


「夜樱有自己的考虑的话,我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时间也不早了,先把便当还给我吧。」


「不行!」


我伸手想接过原先那份便当,不料她突然锐声大喝,猛地一拽,我险些扑空。


「喂喂,山下不都走了吗,你这又搞什么啊?」


「学长只能吃我做的东西!别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幽绿的双瞳中霎时染上锋利的冷光,如同被激怒的凶兽般发出低沉的吼声,警告我正在危险的边缘徘徊。


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侵袭而来,如同再度被拽回深渊旁走了一遭,回过神来,我竟在当午的烈日下冒出了冷汗。


「不,怎么回事……?」


我极力保持着冷静,从头到脚观察着面前的少女,同时将右脚脚尖悄悄往外别开,预备随时逃离。


「噗嗤……」


对峙了将近半分钟,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箭已在弦上,一触即发之际,夜樱却率先漏气,喘着气嗤笑起来。


「哈哈哈哈……学长那副反应是怎么回事啊,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


她不住地拍起身旁的楼梯,全然不顾形象地颤抖着,眼角甚至挤出几滴泪光。


「我说你啊!别开这么可怕的玩笑啊!这才过了几天……」


「这是你前天晚上捉弄我的代价!」


她撇着嘴,满不在乎地环抱起手臂。


这家伙,记仇真的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吗。


「不过,我刚刚说的话可是认真的!」


「什么意思?」


「丑话说在前,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去信任那个孩子。特别是看见在雪野邸时的记忆后,那群人的手段绝对不是我们能预料到的。无论是饮食或是其他各个方面,稍有松懈都可能会导致前功尽弃。学长应该比我考虑得更多吧?怎么一点都不谨慎!」


「那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啊,我都说过了,那孩子根本就什么都不记得。」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能绝对确定她没有隐瞒吗?」


她固执地按住手中的便当盒,朝后退去。无奈,本该是今年吃到的第一份手作便当恐怕要易主了啊。


放弃了将便当换回的念头,我盯向手中用浅紫色风吕敷包裹的漆木盒,这算是我第一次品尝同龄异性赠与的饭菜呢,看起来倒是挺精致的。


至于这第一次嘛,雪野不算在内的话,的确是如此一回事,不自觉地把她忽略了啊,莫名有些抱歉。


打开饭盒时,海苔碎粘在指腹,咸香混着新竹的清新扑面而来。蛋皮上烙着烧烤网细密的纹路。右侧排起三个迷你饭团,分别裹着鲣鱼粉、青海苔和炒芝麻。切成菱形的玉子烧挤在左侧,不过边缘是不是平整有些得可疑啊。


等等,这颗蛋的熟度……蛋清凝固而蛋黄半熟,可不像是新手的作品,这家伙不会也有隐藏的厨娘属性吧?


「怎么样?国中时我的家政课作品可是被拿去作为示范哦。」


夜樱悄悄从身后凑近,在身侧得意地自夸道。


「貌似还不错,比我每次熬到半夜起床煮的夜宵好多了。」


「那是什么比较法啊……」


言毕,身后传来塑料饭盒掀开的声响。夜樱坐在隔两米远的通风口旁,用钢筷尖戳着自己饭盒里的蛋卷。


仔细看去才发现,她左手食指缠着创可贴,右手腕还留着被油溅到的红痕。


好吧,或许她没有我想得那么神乎其神,但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一天内收到两个女孩送的便当,从表面上来看我可真是幸福啊。


一边想着,腌黄瓜片突然在齿间迸出梅子香,我差点咬到舌头。同时,那边的夜樱已经将一个蛋卷咽下,随即又挑起一尾秋刀鱼。


秋刀鱼……?


目光顺着向下移动,她自己的餐盒已然空空如也,仅剩几粒站在内壁的米粒。


不会吧……


「喂,你在我家的时候吃得有那么快吗?」


「唔姆唔姆……是学长自己太磨蹭唔姆……才会这么觉得吧?」


我不认为正常人能在我打开饭盒的功夫里把一整份便当吃干抹净。


或许是我的目光过于深长,夜樱刚重新埋下头,又突然发现我仍在盯着她,耳尖瞬间红成了被烤红的虾子酱。


「都、都说了是……在学长家那不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吗?!啊啊———」


如果让你忽略了我其实也是个人类的话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不不,只是汐做的便当据某人所说吃了可能会死哦?」


「啰嗦!!」


我假装被呛到剧烈咳嗽,趁机把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藏进掌心。










2022年5月10日约16时 千井町市立中学 教学楼旧址


旧教学楼三层,空气中散泛着霉味,仅有几抹如风中残烛般微弱的光亮在走廊尽头蔓延着,洒在一排多数早已锈迹遍布的门把上,在半空交映出残败的气氛,倍显凄凉。


要不是事先确认过好几遍,不然我真的会怀疑山下那家伙是不是搞错了。


下午上课时,他又向我补充了在天台上被夜樱打断的内容。他近来的课后事务也很繁忙,所以今天我只能独自前往所谓并部后的「超自然兼心理同好会」,地点正是这栋旧楼的三层的309号教室。


早些时候,这里的确是社团活动的专用楼,但那大概得追溯到老爸老妈还在这读书的时候了。但在新教学楼建成后,虽然这个地方出于纪念意义得意保留,但实际上完全是一栋鬼楼。


学校内绝大部分社团教室在那时候就已经迁移到新社团楼中了,唯独它隐匿于一片荒废的孤岛中。而且据传言,原先的超自然社团是在办到新楼几年后的某一任社长不知出于什么打算,最终执意将社办迁回原址,现在还连带着后来与其并部的心理社。


为什么原先我会对这个社团避之不及,由此也略见一斑了。但是,现在可不是固守成见的时候。





「什么?一直都只有女孩子?」


「更早些的资料已经不完整了,但近十年来,并部前的两个社团都没有男性成员加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不过,溯边你今天可有机会开这个先河哦?」





这段对话怎么自动出现在脑子里了?


再次声明,我也是实在无处可去,同时她们也的确是曾亲自开口向山下求助。如此让我做个顺水人情,并无不妥。


正是如此,我朝走廊的末端走去。眼前几扇教室门的号码早已脱落,但不难注意到,最靠内的那扇门的把手相较于其他锈迹斑驳的几扇,表面光洁如新,这正是常有人出入的痕迹。


『啪嗒……』


正欲靠近,窸窣的摩擦声在身后荡开。我下意识地回头,走廊那头的窗户刚刚还是禁闭着的,现在却不知为何被敞开,楼外的风微微泛凉,裹挟着一个黑点向我袭来。


『啪!』


不等我分辨出纳黑点究竟为何物,它便急遽地扩大,直至将我的视野遮蔽,劣质油墨味混杂着咸味钻进鼻腔。


「什么鬼……」


我掀下糊在脸上的纸张打量起来,中央印刷着夺目的星形图腾,边缘的线条已经发毛,与略显沧桑的褶皱交错着,克苏鲁纹样正在卷边处剥落。


「嗯……真唬人啊。」


乍一看,倒挺有魔法中世纪的那股架势,我甚至在一瞬间还误以为是从哪个异世界裂缝溜过来的。


但现实终归是现实,幻想总是那么不经推敲。手指稍微用力一捻,一层纸屑就被剥离表面,加上那股有些熟悉的咸味,多半是只是用酱油之类的做旧的A4纸吧。


只是,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如此精准地降落在我脸上,巧合吗?


『这是……命运……』


「谁?!」


朦胧间,似乎有一阵清幽的女声飘过身侧,可当我再向四下寻去,却全然不见任何踪影。向各个角落索视,也没有发现类似音响之类的东西。


又是错觉……?不,果然是有谁在故弄玄虚吧。


再次望向那扇从刚刚开始就变得莫名有些蠢蠢欲动的木门,心里顿时明朗了几分。


以这种把戏作为欢迎仪式吗,要是觉得这样我就会未战先败的话,可太瞧不起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了啊。


于是,我正色,虽然不知是要给谁看,但便是保持如此架势,心中略带玩味地朝门口靠近。右手刚刚扶上门把,意料之内地,门的那侧传来语声:


「深渊所择之人,吟诵汝的符咒吧!」


『咔嚓』


下一瞬间,一张正用单手遮起半边脸的身姿映入视线。赤红色的碎发下,那对如有闪光扑朔的瞳孔在我定眼的瞬间与之相撞。



嗯……



数秒过去,那女孩仍纹丝不动,保持着那种诡异地扭曲的身姿,一脚还搭在身旁的课桌上。身后的一缕长辫挂在桌沿,正顺着数根耷拉下的发丝缓缓滑落。


她不言,我也不语,只是在缄默的对峙间缓缓别开视线,审视起这几十平米空间中堆满的比我人生更混乱的物件:


等身高十字架贴着《魔法少女小圆》海报,水晶球里泡着正在发芽的百合花标本,书架上的《黑魔法大全》书脊裂开,露出《少女派别》的漫画封面。空气中有种微妙的违和感,就像把不同次元的碎片强行拼贴成整体。


而那女孩,正处于其中一片由一堆课桌环绕的「王座」之中。


时间定格在此刻,不知停滞了多久,她终于开口:


「门怎么没锁……?」


「你问我?」


令人发指的尴尬气氛袭来,刹那间,逃离的念头在我心中萌生,并迅速蓬发出一根根足以驱使我即刻行动的枝干。于是,抢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我蓦地转身拉下门把


『磕磕』


锁上了?什么时候的事?!


「以永夜之名!」



一声高喝,像是划破死寂的利剑,分贝高到吓得我浑身一抖擞。回首望去,那红发女孩满面洋溢着兴奋的色彩,迎着逆光,抬臂做手枪状向我靠近。


「终于等到命定之人!」


角落的齿轮钟摆摆件咔哒转动,她黑色裙摆扫落几张看着像是和门外那张师出同门的彩纸,掀起一阵嚣张的气焰。


「吾乃——星宫煌焰,第七代永夜魔女!」


我后退半步,不慎撞上置物架,差点打翻摆放的骷髅造型笔筒。


这时我才注意到,阴影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响,另一名暗紫发色的女孩蜷缩在书架后的座椅上,正用低头用红笔批注着什么,即使弄出这般声响,她也不曾抬头看向这边。


「呜哇!!!」


一不留神,那位名为星宫的女孩大步流星地踩在被自己扫落的纸片上,身体在纸片迅速地变位中失去平衡,踉跄着抓住我的胳膊才没摔倒。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推开她,后者便抢先一步在我怀中扬起头,刺眼的光芒再度闪起


「昨夜,命运水的晶球已昭示汝的到来!这是因果的指引!」


我瞥见墙角歪倒的水晶球里塞着张便利店小票,日期分明是今天上午。


「那个,我在学生会的山下那听说……」


「契约已成!」


她突然用扫帚柄挑起我的下巴,不知哪里掏出来的手电筒晃得我睁不开眼。


「从此刻起,汝便是吾等魔女的使徒!」


书架后传来「咔嚓」一声。那紫发女孩不知何时举着拍立得,相纸缓缓吐出一张我被迫仰头的蠢照。


俄而,她将照片钉上贴满符咒的公告板,旁边赫然是张《寻找试胆大会志愿者》的海报。


「等等!我还没同意......」


「异议无效!」


星宫甩来一卷羊皮纸,展开后露出底下学生会的社团申请表


「此乃灵魂绑定契约,违者将遭现充之力的反噬!」


我一挑眉,指着赫然夹在条款中的漫画租借单:


「星宫同学,你上个月欠书店的账单是不是该清算下了……?」


「这不是重点!」


星宫双手一挥,若无其事地抢回纸卷。我本以为终于轮到我正式插话的回合,不料她又如鬼影般猝然袭来,将我的活动空间再次压缩至区区数公分。


「永夜的眷属啊,」


她压低声音,呼吸扫过我渗汗的脖颈


「此刻正是展现忠诚……」


「睫毛戳到我眼睛了!」


「诶?」


她一顿,抬手擦了擦眼睛,用力地眨了几眨,像是要掩盖什么似的捂嘴咳嗽几声,随即一手重重地砸在身侧的黑板上:


「眼下正是汝展现忠诚的时刻,吾之眷属!」


「所以你有没有在听……」


「星之閖魔院第九十九次作战会议——霭隐彗星协奏曲,正式开始!」



现在逃走的话……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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