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几乎是在那块装甲开始坠落的瞬间,就地一个翻滚,躲开了那块足以将他压成肉泥的沉重金属块。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这条狭窄的维修通道中被无限放大,冲击波卷起地上的尘埃与铁锈,形成一股呛人的旋风。
一股强光从束头顶那个新出现的圆形空洞中,毫无征兆地照射下来,将他所在的这片狭小空间映照得一片惨白。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透过指缝,他看到了那个悬停在洞口的机器人。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造型充满了冰冷工业感的独瞳机器人。它的机体约莫一人高,四支如同蜘蛛节肢般的机械臂收拢在身体两侧,机体中央那颗巨大的、闪烁着猩红色光芒的独眼,正如同审判官一般,不带任何感情地,俯视着通道内狼狈不堪的他。
是教会的……处决单位吗?
他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握紧了拳头。
然而,那台机器人并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降下毁灭性的炮火。
它只是安静地悬停在那里,巨大的独眼闪烁着,仿佛在进行某种数据扫描和身份比对。
数秒之后,它那收拢在身体两侧的其中一支机械臂,缓缓地伸展开来。那支机械臂的动作极其僵硬,关节处发出「咔咔」的机械摩擦声,但最终,却以一种服从的姿态,将一个长条形的银灰色金属箱,递到了束的面前。
「……」
束愣住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没有攻击,也没有警告。
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包裹」?
头顶的机器人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维持着那个递送的姿态,那颗猩红的独眼,如同死神之眼,依旧死死地锁定着他。
束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是一个陷阱吗?箱子里装的是炸弹?还是某种更恶毒的追踪器?
他与那颗红色的独眼对视着,试图从中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意图」。
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程序代码般的绝对虚无。
他别无选择。
在这条插翅难飞的通道里,他早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行动起来接受任何变数。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全身肌肉的酸痛,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台悬浮的机器人下方。
他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冰凉沉重的金属箱。
箱体入手的感觉异常坚固,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需要虹膜才能开启的生物锁。
机器人似乎是判定了「任务」已经完成。
它缓缓地收回了机械臂,猩红的独眼闪烁频率开始加快。
就在束以为它要离开的时候,它那颗巨大的独眼,突然改变了光芒的聚焦模式。
一道穿透力极强的激光束,从它的独眼中射出,精准地照射在那个金属箱的生物锁上。
「滋——」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电路被烧毁的声音,那个复杂的生物锁,被直接从物理层面上暴力破解了。
一声清脆的「咔嗒」声响起,金属箱的锁扣,应声弹开。
做完这一切,机器人便再次恢复了那种死寂般的悬停姿态,仿佛它从始至终的任务,就只是为了「开锁」。
「……」
束看着手中这个已经被打开的金属箱,内心的困惑达到了顶点。
然而,没时间犹豫了。
他将箱子平放在地上那块刚刚坠落的巨大装甲板上,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盖子。
箱子内部,铺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缓冲泡沫。
而在泡沫的正中央,静静地躺着的……
是一把剑。
那是一把单手长剑,剑身在机器人那惨白的探照灯光下,反射着柔和而冰冷的光泽。
它的剑身上,还沾染着一些细微的尘埃,似乎经历了一段不算短暂的仓储时间。
但它的剑刃,依旧锋利如初。
「繁星……」
束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个名字。
那一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与遥在那片星空下的约定……
在白枝学院的模拟战中,与遥进行的那场关乎命运的决斗……
以及……在竞技场上,为了阻止教会蓄力的招式,将它掷出,最终失落在白枝的那一幕……
这把剑,是他与遥之间羁绊的见证,是他战斗的凭依,更是希洛维亚留给他,用以守护那个银发少女的最重要的「遗物」。
它本该被白枝作为「证物」回收,安安静静地躺在某个仓库里。
为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教会再捕获他的时候连同空之心也一同捕获了吗?
他的身体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但很快,在短暂的失神后,他就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了下来。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如同连珠炮般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并被他以一种近乎冷酷的逻辑,迅速地串联成线。
这把剑的出现,绝非偶然。
它出现在这里,说明送它来的人,必然与囚禁自己的教会,甚至天工,白枝,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拥有同时在这两个庞大势力之间斡旋的情报能力。
再联系到自己刚才那场顺利得不可思议的「逃亡」……
那条被雷纳德「恰好」指出的、没有任何监控的废弃通道……
以及眼前这个,行动模式充满了诡异和矛盾的机器人……
这一切的巧合串联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
而是一个局。
一个从他被雷纳德从维生舱里放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启动了的,无比精密的……救援之局。
而布局者……
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了那个还在他头顶,如同卫士般悬停着的机器人身上。
雷纳德……
那个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行为举止充满了疯狂与矛盾,却又在最后关头,用近乎咆哮的方式,将自己推入这条生路的男人……
是你吗?
是你……和希洛维亚一起……安排了这一切吗?
束不知道答案。
但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猜测。
他伸出手,颤抖着,缓缓地握住了「繁星」那冰冷而熟悉的剑柄。
在他握住剑柄的瞬间,一股微弱但无比亲切的魔力波动,从剑柄处传来,顺着他的手臂,流遍全身。
枯竭的身体里,似乎重新涌入了一丝力量。
而头顶的机器人,似乎是感应到了他与「繁星」之间的链接已经重新建立。
它那颗猩红的独眼,再次改变了聚焦模式。
这一次,它没有射出激光,而是在束面前那块平整的装甲板上,投射出了一行由纯粹光点构成的冰冷文字。
【销毁。】
【抹除一切痕迹。】
束看着那行字,微微一怔。
随即,他便明白了这条指令背后那不留任何后患的决意。
这个机器人,是雷纳德计划中,负责执行最关键一步的「信使」。一旦任务完成,它本身,就是最大的「罪证」。
必须被销毁。
由自己亲手销毁。
这既是为了保护雷纳德,也是为了……彻底切断自己与这个「救援计划」之间所有的明面联系,让自己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独立「逃亡者」。
束缓缓地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繁星」。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台静静悬停在空中,等待着自己「审判」的机器人。
那颗猩红的独眼,依旧是那么的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但束却仿佛从那片绝对的虚无中,看到了雷纳德那张复杂的笑脸。
「……谢谢。」
他轻声说道,不知道是在对谁。
然后,他不再有任何一丝犹豫。
他将体内那股刚刚恢复的魔力,灌注到手中的长剑之中。
「繁星」的剑身,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一抹纯净的白色光华,在剑刃上一闪而过。
他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招式,只是以一个标准姿势,将剑尖对准了机器人胸口那个散发着高热的核心处理器。
函数组五——气震锥。
一道由高频振动的无属性粒子构成的锥形冲击波,从剑尖处猛地爆发而出。
它没有光,没有热,甚至没有声音。
但它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命中了机器人的核心。
「滋——!!!!!」
刺耳的电流声即刻爆发。
机器人庞大的身躯一僵,那颗猩红的独眼疯狂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黯淡了下去。
它内部的能量核心被瞬间破坏,引发了剧烈的连锁短路。无数细小的电火花,如同蓝色的蛇,从它机体的每一处缝隙中窜出。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它那坚固的外壳开始从内部发红、变形、熔化……
最终,在束的注视下,这台忠诚地执行了最后使命的「信使」,化作一团混合着金属液体和黑色浓烟的火球,重重地砸落在地,溅起一片炽热的火花。
它甚至没有启动自爆程序,只是以一种最彻底的方式,将自己熔成了一堆无法被识别的废铁,抹去了所有的存在证据。
望着那堆还在燃烧的残骸,束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却再也无法冷却他胸中那股重新燃起的灼热。
就在此时!
「嘀——嘀——嘀——!!!!!」
一阵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尖锐急促的最高级别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冲击着他的耳膜。
整个设施,仿佛都被这声警报彻底激活。
束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远处的墙壁,都开始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震动。那是无数道紧急闭合的合金闸门,以及……大量重装单位被启动时,才会产生的共鸣。
是机器人自毁时产生的能量波动,触动了整个设施的防御警报吗?
不管怎么样,「安全时间」,彻底结束了。
束握紧了手中的「繁星」,那冰冷的触感,让他那颗因为警报而狂跳的心,重新恢复了一丝镇定。
他不再是赤手空拳了,重新建立和空之心的链接也让他得以使用更多魔术。
——超频
他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启动了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函数组。身体的痛觉和因为恢复剂失效而涌上的强烈虚脱感,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
他不再是赤手空拳了。与空之心的重新链接,如同接通了一条早已干涸的河道,虽然涌入的「水量」依旧微弱,但足以让他施展出更多应对的手段。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堆还在燃烧的废铁,随后转身,没有丝毫的留恋,冲向了那片更深的黑暗。
——
「滋——!!!」
伴随着最后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切割枪的高热火焰骤然熄灭。
小队队长,那个从始至终都以代号示人的男人,第一个从切割开的圆形入口处跳了下去,手中的能量步枪瞬间举起,头盔上的目镜穿透了设施内部那片因为防御机制启动而降临的黑暗。
「安全。」
他简洁的声音,通过战术网络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队员的头盔中。
紧接着,心澄与其余六名特战队员,如同最敏捷的猎豹,依次鱼贯而入,在落地的瞬间便各自散开,迅速在入口周围构筑起一个无死角的防御圈。
遥是最后一个。
当她的军靴踏上设施内部那冰冷的合金地板时,身后的突击艇便已无声地收回了切割臂和固定爪,引擎喷口亮起微光,迅速脱离设施外壳,退回到一片漆黑的宇宙之中,抹去了他们来过的最后痕迹。
「确认通信链接,剃刀收到?」
「剃刀收到,等待下次突入接收指令。」
由人工智能驾驶的飞船将会在附近隐身漫游,等待他们完成任务并来到可以被切割突入的点,回收整个小队。
他们如同被注入机体的一枚致命病毒,无声无息地开始了对这座钢铁巨兽的内部侵蚀。
这里似乎是一条支线通道,墙壁和地面都由一种纯白的复合材料构成,但也因此显得空旷而缺少遮蔽物。
「墨少尉,宏观指挥权在你那,侦查信息交给你,装甲后有设备。」
队长的声音简洁有力。
「是。」
心澄没有丝毫迟疑,她半蹲下身体,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型战术背包。
她从中取出了数个巴掌大小,如同黑色金属蜘蛛般的物体,熟练地激活了它们。
「嗡……」
伴随着一阵极其轻微的电流声,那些「蜘蛛」的八条节肢即刻展开,机体中央的红色独眼也随之亮起。
「部署。」
心澄一声令下。
那几只「蛛行者」无人机,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悄无声息地,沿着墙壁与天花板,向着通道的四面八方飞速爬去。它们移动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节肢末端的微型吸盘让它们能牢牢地吸附在任何光滑的表面上。
几乎是在它们散开的瞬间,心澄眼前的战术終端屏幕上,一幅由无数绿色光点构成的实时地形图,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构建起来。
通道的结构、隐藏在墙壁后的能源管线、远处的岔路口……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个临时的「侦察蛛网」巨细无遗地扫描并呈现出来。
「地图构建中。前方三百米处有一个十字路口。热源信号和声波探测显示,有一支四人标准战斗小组,正在以搜索队形向我方位置高速接近。预计一分钟后接触。」
她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凝重。
「并且……注意,在十字路口的墙壁和天花板内,侦测到四个处于激活状态的高能信号源。模糊判断……是设置型魔术机枪塔。它们已经和整个设施的警报系统联动,一旦我们进入射程,会被立刻集火。」
「白羽。」
队长转头看向一直闭目养神的遥。
遥没有立刻回答。
从踏入这座设施的第一秒起,她就切断了自己对外界的视觉和听觉。她将全部的意识,都沉入了那片独属于她和束之间的感应之海。
那个光点……
那个代表着束的存在信号……
它就在那里。
很近,但又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他在我们下方。」
过了许久,遥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因为精神高度集中而产生的紧张。
「很深……至少……隔着两层主甲板的距离。方位……在我们现在前进方向的……右侧。」
她的指引,模糊而抽象。
但对于心澄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收到。」
心澄立刻在构建好的地图上,将遥提供的向量坐标进行标注,飞速地将这个模糊的方向,与无人机扫描到的具体地形结构进行匹配。
「根据白羽的指引,要想到达下层区域,我们唯一的路径就是穿过前方的十字路口,进入左侧的B-7号主干道。那里有通往下层区域的唯一一座大型货运升降梯。我们必须突破这个路口。」
「很好。」
队长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抬起手,指向队伍中一名背着不同战术背包的技术专员。
「四号,装置准备,覆盖那四座机枪塔的敌我识别系统。」
「收到。」
那名被称为「四号」的队员立刻上前一步,从背包中取出了一个奇特的装置。
「其他人,准备启动『幻象』。在四号完成渗透后,按三号方案突入。我们的窗口期,只有那三十秒。」
队长下达了简洁的命令。
小队立刻开始行动。四号半跪在地,将那个奇特的「天线」对准了前方路口的方向,手臂上的战术终端上,无数复杂的代码流飞速闪过。
其他人则散开,各自找到了最佳的突击位置,身体的重心压低,如同蓄势待发的猎食者。
遥和心澄,则退到了队伍的最后方,一个由两名队员交叉火力保护的安全角落。
「……渗透开始。」
四号的声音在频道中响起。无数道加密的数据流,如同看不见的触手,悄无声息地侵入了前方那片死亡地带。
心澄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战术终端,屏幕的一角,正显示着那四座机枪塔的系统状态。代表着「敌对」的红色标识,正在数据流的冲击下疯狂闪烁。
[10%]……[35%]……[50%]……[25%]
「.……有些麻烦,防火墙启动了。」
「……」
突然,遥的视野闪烁了一下,流式终端上弹出了接入的信息。
[25%]……[90%]……[100%]
「……?! 渗透完毕!」
原本成功率不到一半的渗透进度突然直接涨满,让四号吃惊得吸了口气,但战术素养让他立刻回过神来,向整个小队汇报。
「敌我识别系统已覆盖!进入友军模式!倒计时开始,三十秒!」
「行动!」
队长一声令下。
十人小队所有队员的突击装甲,表面瞬间浮现出流动的黑色光学迷彩纹路,一层如同空气中热浪般的无形薄雾,从他们装甲的粒子发生器中弥漫开来,将整个小队笼罩其中。
六名特战队员,化作六道真正的幽灵,无声地冲向了那个致命的十字路口。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路口的时刻,一队全副武装的教会守卫,也恰好从左侧的通道中冲了出来。他们呈标准的菱形搜索队形,步枪的枪口交替指向不同的方向,动作敏捷而警惕,显然处于极高的战斗戒备状态。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在物理和魔法双重层面都几乎「隐形」的刺客。
早已埋伏在通道两侧的队员,同时开火。
「砰!砰!」
两枚「动能震荡弹」精准地命中了那支四人小队前方的地面和侧方的墙壁。
一股高频的剧烈震动瞬间爆发,走在最前面的两名教会士兵瞬间失去了平衡,脚下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外倒去,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天花板上,两道黑影如同捕食的毒蛇,无声地落下。冰冷的消音枪口,精准地抵在了那两名士兵的头盔后方。
「噗!噗!」
两声轻微的闷响过后,两具尸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然而,跟在队伍最后面的两名敌人,他们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常规士兵的范畴。
「——接敌!」
其中一人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他没有去扶摔倒的同伴,也没有举枪盲目扫射,而是一把将身旁的最后一名同伴推开,自己则猛地向前一步,单手重重地按在了合金地面之上!
「轰隆——!!!!」
伴随着扭曲声,以他为中心,三面厚重得如同城墙般的合金护盾,瞬间从纯白的地板和墙壁中拔地而起!这些护盾表面流淌着暗紫色的能量纹路,以一个完美的三角阵型,将他和最后那名同伴牢牢地保护在其中,完美地封死了所有来自正面的射击角度。
是教会的魔法使。
「效果还有二十秒!电子干扰开始覆盖!」
心澄的警告声在频道中响起。
特战队员们的反应极快,在护盾升起的瞬间便停止了射击,各自退回到掩体之后,没有浪费一颗子弹。
合金护盾之后,传来了那名魔法使冷静而残酷的指令。
「坐标锁定!启动区域封锁协议!」
他身旁那名仅存的士兵立刻在自己的手臂终端上按下了确认键。
下一秒,整个十字路口的四壁,突然亮起了数十个之前完全看不见的红色警示灯!隐藏在墙壁内的机枪塔,在这一刻被手动激活,黑洞洞的炮口从墙壁内伸出,对准了通道内的所有角落。
「该死!」队长低声咒骂了一句,「四号!能重新夺取权限吗?」
「不行!对方启动了物理协议!我被踢出来了!」
情况即刻逆转。
他们不仅没能快速解决所有敌人,反而被对方反将一军,困死在了这个即将变成死亡陷阱的十字路口。
「别慌。」
战术频道里,突然响起遥那依旧冷静的声音。
「魔术式的核心……不在他身上。在护盾的影子里——是设置型魔术式。」
遥依旧闭着眼睛,但她的感知,却穿透了厚重的合金护盾,捕捉到了那名魔法使在施法时,其周围魔力流动的独特「回响」。
那不是一个以施法者为中心的常规模型,而是……一个被隐藏起来的魔术式。
与此同时,心澄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
「蛛行者」的常规扫描无法穿透那面合金护盾,但它们能感知到护盾升起时,对周围墙壁和地面产生的微弱结构应力变化。
无数的数据流在她的终端屏幕上飞速闪过,被她以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进行着整合与重构。
「找到了!」
心澄立刻抬起头,在3D地图上,重重地标记出了一个点。
「他的护盾不是一体的!是三块独立的护盾拼接而成!能量供应的节点,在左后方那块护盾的底部!距离地面三厘米!」
两份来自不同维度的情报,在这一刻完美地重合。
「六号!『镌刻弹』准备!」
重火力手迅速从弹药包中取出了一枚弹头呈暗金色的特种弹药,装填进了他手中的榴弹发射器。
「少尉!」
队长喊道。
「收到!」
心澄没有多问,立刻将注意力从战术地图上移开。
她被隐藏的能力肯定被告知了前线的指挥人员。
她伸出右手,那支作为她空之心的钢笔从衣袖中划出到手掌中,随后指尖转动,将笔帽拧动。
——解禁:20%。
她没有吟唱,也没有构建任何复杂的魔术式。只是将纯粹的无属性魔力,凝聚在笔尖,对着六号手中的那枚暗金色弹头,凌空一划。
「镌刻完毕!」
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由纯粹动能构成的无形魔术式,被烙印在了那枚弹头之上。
「干扰效果还有十秒!」
「五号!上!」
那名被称为「五号」的队员,身体如同被压紧的弹簧,猛地从掩体后窜出。
他没有冲向敌人,而是以一个Z字形的诡异步伐,冲向了侧方的墙壁。他的军靴在墙壁上重重一踏,整个人在空中翻转一圈,躲开了来自护盾后方射出的数道能量光束。
在空中,他手腕一抖,手中那柄震动着的黑色匕首,化作一道流光,带着刺耳的嗡鸣声,不偏不倚地钉在了心澄标出的那个能量节点上。
「嗡——!」
整面合金护盾,在那一瞬间,如同被重击的音叉,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表面的能量纹路也出现了一丝不稳定的闪烁。
「六号!」
「好!」
六号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手中的榴弹发射器喷吐出火舌。
那枚被心澄「镌刻」过的暗金色弹头,旋转着,拖着长长的尾迹,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命中了那柄还在嗡鸣的共振匕首的刀柄。
轰——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穿透。
走廊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动能与化学能,在共振匕首制造出的结构弱点上,被瞬间引爆。
那面足以抵挡舰炮直击的厚重合金护盾,如同被巨人的铁拳正面击中,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窟窿。
炽热的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向着四面八方飞溅。
冲出掩体的两名队员立刻找到了新的掩体,躲避着气浪和碎片。
「干扰效果还有三秒!」
护盾被破的瞬间,那名教会魔法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
他身旁那名仅存的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举起枪。
但早已埋伏在各个角度的特战队员们,不会给他任何重新构建防御的时间。
「噗!噗!噗!噗!」
数道被消音器压制到极致的射击声,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响起。
致命的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覆盖了护盾后方那片狭小的空间。
魔法使缠绕在他身周的魔法粒子护盾也早已因飞溅的碎片而失效,连同他最后的同伴,甚至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便被彻底撕碎。
「二秒……」
「一秒……」
「——目标全部清除!」
在心澄倒数结束的瞬间,队长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小队没有丝毫的停留,在重新恢复「敌对」状态的机枪塔将炮口转向他们之前,全员冲过了这个死亡路口,消失在左侧B-7号主干道的黑暗之中。
当通道内再次恢复死寂时,那四座隐藏在墙壁内的机枪塔,也悄无声息地收回了炮口,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确认动向!」
撤离到安全区域后,队长的声音在心澄的频道里响起。
「电子信息已掩盖,物理信息未知,从敌人动向来看暂未暴露。」
心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路径规划已更新,无人机仍在搜寻目标。」
遥靠在她的身边,依旧闭着眼睛,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却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从回响来看,这支小队魔法使中她是最强的,但从这支小队的配合和装备来看,他们完全能将不使用「那个力量」的遥压制住。而心澄展现的技术,是她第一次见到的。
若不是已经经历过在表演赛上的死斗,恐怕她很难跟上小队的节奏。
还有心澄,以直觉来看,心澄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魔法使。
而且——她也是无属性。
但即便如此,找到束才是最重要的。
她抛开杂念,将精神再度聚焦于束的位置。
「下方,距离变远了,还是右侧。」
——
通道似乎永无尽头。
又一个岔路口出现在前方。
没有时间犹豫。
束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雷纳德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想甩掉追兵?别走那些看起来宽敞的大路,那都是给『猎物』准备的陷阱。往那些最窄、最脏、最没人愿意去的地方钻。比如……热交换管道的夹层。那里的高温,是所有精密光学探头的天敌……」)
束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岔路口的墙壁。在左侧通道的天花板角落,他看到了一个标有高热警告的维修口。
就是那里。
他拼劲全力加速,在即将冲入岔路口的瞬间,双脚在墙壁上重重一踏,白色的粒子浮现,身体向上跃起。他用「繁星」的剑柄砸开早已锈蚀的维修口盖板,在追兵的脚步声出现在通道尽头的前一秒,翻身钻了进去。
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落在一个仅能供一人匍匐前进的狭窄夹层里。下方,是散发着恐怖高温的巨大热交换管道,将整个夹层烘烤得如同蒸笼。
束紧紧地贴着炙热的夹层上壁,看向下方。
几秒之后,一队由四名重装士兵组成的搜捕小队,从下方的通道中飞速掠过,他们的动力装甲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没有丝毫停留地冲向了岔路口的另一端。
安全了……暂时。
束没有立刻离开。他知道,以教会那滴水不漏的搜捕网络,很快就会发现这条路线是死路,并重新折返。
他必须在他们回来之前,找到新的出路。
他匍匐着,忍受着下方传来的灼人高温,在这片黑暗的夹层中艰难地向前爬行。
汗水浸透了那身早已破烂的维修工制服,又被瞬间蒸发。他的嘴唇因为脱水而干裂,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滚烫的刀片。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
那是一个垂直向下的通风井。光,正是从通风井的底部传来。
他小心翼翼地爬到井口边缘,向下望去。
下方,是一个巨大得如同地下广场般的废弃机库。数十根粗壮的结构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早已被废弃的运输载具和集装箱。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尘埃味道。
而机库的另一端,是一个巨大的、紧闭着的货物运输闸门。
那里,或许就是通往外部的出口。
束不再犹豫,他将「繁星」的剑鞘固定在背后,双手抓住通风井边缘的梯子,无声地向下滑去。
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猛地向侧方一个翻滚。
「轰——!!!!!」
一道粗壮的暗紫色能量光束,擦着他刚才所站的位置,狠狠地轰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一个边缘还在冒着青烟的熔洞。
束迅速从地上爬起,半跪在地,背后的「繁星」已然出鞘握在手中,剑尖直指攻击传来的方向。
在他的正前方,机库中央那片最开阔的区域,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六道身影。
他们穿着与之前那些杂兵截然不同的、纯黑色的紧身战斗服,脸上戴着如同昆虫复眼般的战术目镜。为首的一人,手中没有拿任何武器,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而他的周围,则悬浮着数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不祥紫光的能量法球。
伪理使用者。
而且,是六个。
「……你好呀,1017。」
为首的那名魔法使开口了,他的声音通过某种声波装置的转化,变得如同金属摩擦般尖锐。
「虽然你成功伏击了雷纳德执行官,但你的『游戏』,到此结束了。奉主教之命,前来对你进行……最终回收。」
束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对方封死。这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处刑场。
「反抗是徒劳的。」
那名魔法使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他抬起手,周围那几颗暗紫色的能量法球开始以更高的频率旋转起来。
「在『主教级』的伪理权限面前,毫无意义。放弃吧,或许还能让你在『数据化』的过程中,少一些痛苦。」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五名队员同时动了。
他们如同鬼魅般,从五个不同的方向,以一种充满了扭曲感的轨迹,向着束高速突进而来。
束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能「看」到。
在他的感知中,那五人的行动轨迹并非是直线,而是在不断地、微小地「跳跃」着。他们在利用伪理,不断地扭曲自己所在位置的局部空间,从而实现常规物理学无法解释的超高速机动。
这是雷纳德的训练中,最高级别的课题——如何应对复数伪理使用者的协同攻击。
(「……别跟他们比速度,也别想着用你的『气震锥』去打断他们。没用的。他们的『存在』,在那一刻已经不归你这个世界的物理管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
束闭上了眼睛。
他放弃了用视觉去追踪那些快到无法捕捉的鬼影。
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沉入了自己与「繁星」之间的链接,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了极限。
然后,他「听」到了。
「听」到了那五股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恶意与扭曲的「频率」。
「听」到了它们在空间中移动时,所产生的「和弦」。
「——在这里!」
他立刻睁开眼,身体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向左侧扭转,手中的「繁星」,划出一道纯白的剑光,毫不迟疑地,刺向了自己左后方那片空无一人的空气!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交击声爆发开来。
凭空出现的黑色利刃,与「繁星」的剑尖,精准地撞在了一起。火花四溅。
一名教会的刺客,在那片空气中显现出身形,他那如同昆虫复眼般的目镜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攻击,是如何被预判到的。
——这些是能够保留意识操纵伪理的高级个体。
束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滚开!」
他手腕猛地发力,白色的粒子被赋予动能,顺着剑身爆发而出,将那名刺客连人带刀,狠狠地击飞了出去。
然而,这只是开始。
在束反击第一人的瞬间,另外四人的攻击已然近身。他们不再是单纯的物理突刺,而是将伪理与攻击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左侧的敌人,在他突进的路线上,强行改变了空气的密度,束挥出的剑刃仿佛陷入了泥潭,速度骤然一滞。
右侧的敌人,则扭曲了束脚下的地面,合金地板如同波浪般起伏,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
正面和后方的攻击,则化作两道无形的死亡镰刀,交叉斩向他暴露出的空门。
这才是真正的协同攻击!通过扭曲规则来制造破绽,再以致命的物理攻击终结目标。
但这一切,依旧在那片「听觉」的世界里。
(「……环境的变化,也是『声音』的一部分。风声变了,地声变了……那就意味着『音轨』变了。不要被这些杂音干扰,听那个一直在你耳边尖叫的主旋律!」)
雷纳德那烦躁的咆哮,再次在脑海中闪现。
主旋律!
束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以一个近乎贴地的姿势,险之又险地躲开了前后夹击的利刃。同时,他握剑的左手手腕一翻,「繁星」的剑尖在地板上重重一点。
『适应性回路已生成,进行覆写。』
一股无形的震动波,以剑尖为中心,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这股震动没有丝毫的杀伤力,但它却像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抚平」了周围那些被扭曲的物理规则!
起伏的地面瞬间恢复平整,粘稠的空气也重新变得流畅。
那两名负责干扰的伪理使用者,因为自己施加的「规则」被强行抹除,身体因为反噬而出现了一时的僵直。
就是现在!
束没有丝毫的犹豫,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起来,手中的「繁星」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银色圆环。
「铛!铛!」
两声脆响,他精准地格开了那两名陷入僵直的敌人的武器,并在交错的瞬间,用剑柄狠狠地砸在了他们的手腕上。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两人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的武器脱手而出。束顺势一脚,将他们如同垃圾般踹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五名突袭者,三名被击退,两名被缴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暴力美学。
然而,束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体内的能量,已经消耗过半。
「……有意思。」
一直站在原地、如同旁观者般的小队队长,第一次开了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赞许。
「居然能凭借最基础的无属性魔术,在『非对称规则』下做到这种地步。看来你之前在『轮转之间』接受的教育还是非常成功的,继续下去估计也能到达我们的水准。」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队员的失利。他缓缓地抬起手,掌心向上。
「但游戏到此为止了。你的『听觉』很敏锐……但如果……」
他五指收拢。
「——我让所有的『声音』,都变成同一个音调呢?」
「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刺耳嗡鸣,瞬间充斥了整个机库。
在束的感知世界里,那五道原本清晰可辨的「频率」,在这一刻,被一股无比霸道的力量强行「同调化」了。整个世界瞬间变成了一片没有任何方向和距离感的「噪音之海」。
「噗!」
就在他失神的时候,一道黑影从他感知的死角中窜出,冰冷的利刃狠狠地划过他的侧腹。
剧痛传来。束发出一声闷哼,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那身破烂的维修工制服。
还未等他站稳,另外几道攻击便已接踵而至。他只能凭借着最原始的战斗本能,狼狈地挥舞着「繁星」,格挡,闪避。
「铛!铛!铛!」
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但这一次,他完全落入了下风。身上,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不断出现。
「看到了吗?样本。」
队长的声音,在那片白噪音的背景中,如同神明的宣判,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这就是权限的差距。在我的『领域』里,你那点可怜的技巧,毫无意义。你只是……一个稍微强壮一点的普通人而已。」
规则已然扭曲,但模糊的意识和本就过载的大脑,就算有着空之心无法处理更多的演算。
空理之典——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覆写。
束单膝跪地,用剑支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着。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结束了吗……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剧痛和失血所吞噬的瞬间,雷纳德的脸,再次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是在一次训练失败后,雷纳德将他从地上拽起,指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伪理之源」的光点,对他吼道。
(「……小子,记住了!伪理再怎么扭曲,它也得有个『源头』!它就像一个广播电台,无论发出多少噪音,都得有个该死的发射塔!找不到发射塔……那就……」)
(「——就自己变成一个信号更强的发射塔,把它的信号,硬生生地盖过去!」)
……盖过去?
束抬起头,那双因为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他不再试图去「听」。
他选择……「唱」。
他放弃了所有的防御,松开了支撑身体的长剑,任由自己因为脱力而倒在地上。
「哦?终于放弃了吗?」
队长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对着他的队员们做了一个「了结他」的手势。
五道黑影,再次从四面八方,向着倒在地上的束,包围而来。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挥下手中利刃的瞬间——
『创造性回路已生成,进行编译。』
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函数组,也不是任何一种攻击或防御的魔术。
而是一个最纯粹、最基础、但也最「霸道」的——无属性魔力场。
「嗡…………」
一股充满了绝对存在感的能量涟漪,以束的身体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这个魔力场没有任何杀伤力,它甚至无法阻挡一片尘埃的落下。
但它却像一双无形的大手,不讲道理地,在那片由伪理队长制造的「白噪音之海」中,制造出了一圈又一圈清晰可见的「波纹」。
那五名正在突进的刺客,在穿过这层「涟漪」的瞬间,他们身上那层用于扭曲空间的伪理波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强力干扰,出现了一瞬如同走音般的不和谐。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丝不和谐转瞬即逝,毫无意义。
但对于此刻的束来说……
——那便是整个交响乐中,唯一的破绽。
「就是……那里!」
倒在地上的束,猛地睁开双眼。
他没有起身,而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身体贴地扭转,手中的「繁星」,自下而上,闪电般地刺出。
函数组五——气震锥!
『适应性回路已生成,进行覆写。』
「噗嗤!」
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刺客,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束的上半身,完全没有料到这来自地面死角的致命一击。
无形的锥形冲击波,精准地贯穿了他的腹部。被空理之典覆写的伪理无法提供防御结界,他那身昂贵的战斗服,连同他经过强化的身体,被瞬间撕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伤口,然后无力地跪倒在地。
「什么?! 」
伪理队长脸上的轻蔑,第一次变成了震惊。
而束的反击,还未结束。
在一击得手的瞬间,他以倒在地上的身体为轴心发力,整个人如同高速旋转的圆规,手中的「繁星」划出一道贴地的死亡圆弧。
「啊——!!」
另外两名冲得太近的刺客,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们的脚踝,被锋利的剑刃齐齐斩断。
一瞬间,三名敌人,被彻底废掉了战斗力。
他的绝地反击,让剩下的两名刺客和那名队长,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与这个如同从地狱中爬回来的恶鬼般的少年,拉开了距离。
一个短暂而又充满了杀机的僵持,形成了。
束挣扎着,用剑支撑着,缓缓地从地上爬起。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和腹部的伤口不断滴落,但他那双黑色的眼眸,却亮得吓人。
「……怪物……」
一名断了脚踝的刺客,看着他,发出了恐惧的呻吟。
然而,束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超频」的时间即将结束,刚才那次爆发,已经耗尽了他体内最后一丝魔力。他现在,只是在靠着纯粹的意志力站着。
再下一次,他就必须完整激活空理之典——不再是篡改权限,而是创造权限,才能寻得生机。
就在双方都在等待着下一个致命时机的瞬间——
「轰隆——!!!!!!!!!」
一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巨大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从机库的另一端传来。
炽热得如同岩浆般的赤红色粒子洪流,混合着被熔化的金属液体,从那个窟窿中疯狂地涌了进来,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半个机库。
「——?! 」
那名还站在原地的伪理小队队长,下意识望向了那个地方。
束趁着这个机会,拼尽全力退开几步,躲过了赤红色粒子的洪流,与他们拉开了距离,警惕地望向那个被撕开的巨大窟窿。
在冲天的火光与滚滚的浓烟之中,数道身影,缓缓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穿着一身早已洗得发白的棕色皮夹克,嘴里叼着一根早已熄灭的雪茄,脸上带着一种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般的悠闲笑容。
他看都没看那名如临大敌的伪理小队长,目光直接穿过混乱的战场,精准地锁定在了那个孤身一人的黑发少年身上,随后四周环视,看到了被束击败的五个伪理凭依者。
「哟,年轻人。」
他将那根没用的雪茄从嘴里吐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微黄的牙齿。
「看来上次在商业舰分别之后,你进步挺大啊?」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束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住了来人。
这张脸,这个声音,就是在商业舰上,这个男人——老黄,将遥逼入了绝境。
「……欧若拉!」
另一边,教会的队长也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极度的警惕。他显然也认出了这个在联邦黑名单上高居榜首的组织。
「反应这么激烈干什么,白袍子。」
老黄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仿佛完全没把眼前的伪理使用者放在眼里。他对着身后的手下们,百无聊赖地挥了挥手。
「速战速决,别让我们的『贵客』等急了。」
「找死!」
被彻底无视的伪理队长发出一声怒吼,他不再理会束,而是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来,对准了这群更加危险的闯入者。数道伪理屏障瞬间在他身前展开!
然而,欧若拉的成员们,只是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哄笑。
他们甚至没有使用任何精妙的魔术式。
「——烧光这里!」
伴随着其中一人的咆哮,纯粹由海量魔法粒子「点燃」而成的火焰洪流,从不同的角度,如同海啸般向着那名队长席卷而去!
这不是「魔法」,这是纯粹的,不讲道理的能量倾泻。
那是钻了规则的「漏洞」。
伪理自己也要使用魔法,他没有屏蔽魔法粒子的交互。
但当他反应过来之际,赤红色粒子的洪流已经凭空生成,直接灌满了整个区域。
「轰——!!!!!」
护盾只是能够扭曲、反射外来的所有弹道或是粒子。
但是护盾内部的生成,他无法隔绝。
或者说,他没想到要隔绝。
「不……不可能!」
伪理队长发出了最后一声难以置信的悲鸣,随后便被那赤红色的炼狱彻底吞噬,连同他那身制服,一同化为了灰烬。
束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充满了压倒性暴力的一幕。
清场,只用了不到十秒。
「你看,教会就是这样,明明能够扭曲法则,但却不知道如何有效的扭曲法则——说白了,想象力不够,反应力也不够。没能想象到我们会这样攻击,也没能反应过来即时修改规则。自以为已经掌控了整个世界,却连这种事情也无法预料。」
老黄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化为焦炭的敌人,他悠闲地踱步,走到了与束相距十米左右的安全距离,然后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他。
「别那么紧张,年轻人。」
老黄摊开双手,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们这次来,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是来……『请』你去做客的。」
束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繁星」,剑尖斜斜地指向地面,身体的重心压低,摆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发动攻击的姿态。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看似和善的男人,远比刚才那个伪理队长要危险得多。
「你应该清楚,仅凭你自己,绝对走不出这个马蜂窝。」
老黄指了指头顶那依旧在疯狂闪烁的警报灯。
「警报已经响了这么久,用不了五分钟,教会的大部队就会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到时候来的,可就不是刚才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小角色了。」
他的话,精准地刺中了束的软肋。
「但是,」
老黄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我们有办法出去。我们有一条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安全撤离路线。」
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里充满了诱惑力。
「跟我们走,你不仅能活命,还能……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什么?」
「真正的『自由』。」
老黄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离开白枝的视线,离开教会的追捕,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束缚你的地方。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年轻人。说实话,我们很欣赏你。像你这样的人才,待在教会或者白枝那种地方,都太浪费了。欧若拉才是真正能让你发光的地方。」
他看着束那张写满了不信任的脸,笑了笑。
「当然,你现在可以不信。但『活下去』,是你目前唯一的选择,不是吗?」
「甚至说——到时候带着你心心念念,想要为她付出一切的少女一起逃离。」
束沉默了。
欧若拉的目的不明,但至少在「对抗教会」这一点上,他们是暂时的盟友。而这个男人说得没错,在警报已经响彻整个设施的情况下,自己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为了……活下去。
为了……再见到遥。
「……我怎么相信你们?」
束终于开口。
「你不需要相信我们。」
老黄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相信你自己有能力在离开这里之后,从我们手中再次逃走。你有这个自信,不是吗?」
这个回答,既是对束实力的认可,也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没时间聊天了,」
老黄侧过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他们的大部队来了。走不走,一句话。」
束看着老黄那双充满了精明与算计的眼睛,又看了一眼那扇被火焰撕开的巨大窟窿。
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跟你们走。」
「明智的选择。」
老黄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
「那么,就请跟紧了,年轻人。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越狱』时间。」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带领着他那几名同样神情轻松的队员,向着机库一侧一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墙壁走去。
束没有丝毫犹豫,握紧了手中的「繁星」,强忍着腹部伤口传来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他身后的那几名欧若拉队员,自然地散开,将他半包围在中间。那不是一种监视的姿态,而更像是一种……将他纳入保护圈的战术队形。
「我说,老黄,」
一名扛着巨大炮筒的壮汉,一边走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老黄。
「这小子就是总部三令五申,要我们『请』回去的那个『贵客』?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被教会那帮白袍子搞得这么狼狈。」
「闭嘴。」
老黄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
「你要是赤手空拳,被那五个会开挂的家伙围着打半天,还能站在这里,我管你叫哥。」
那名壮汉闻言,看了一眼束那身早已被鲜血和污垢浸透的破烂衣服,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那把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不再多言,反而冲着束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束没有理会他们的交谈。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观察这群人的行动方式上。
他们没有选择任何一条看起来像是通道的路线,而是径直走到了那堵墙壁前。为首的一名队员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如同海星般的装置,贴在了墙壁上。
「嗡……」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能量共鸣,那堵厚重的合金墙壁,竟然如同融化的奶酪般,无声地向两侧「溶解」开来,露出了背后一个同样漆黑的洞口。
这是一种束从未见过的技术。不是切割,也不是爆破,而是……某种更底层,针对物质结构的「瓦解」。
「别愣着了,小子。」
老黄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钻了进去。
束紧随其后。
穿过洞口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但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当他双脚再次踏上实地时,他们已经置身于一条完全不同的能源输送通道内。
身后的墙壁,在他们全部通过后,再次如同拥有生命般「愈合」,恢复了原样,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捷径。」
老黄看着束脸上那难以掩饰的震惊,咧嘴一笑,解释道。
「教会那帮家伙,总喜欢把自己的老巢修得像个铁桶,还设置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权限和迷宫。但他们忘了,任何复杂的机器,总有那么几个……为了方便维修而留下的『后门』。」
「而我们,恰好有这些『后门』的万能钥匙。」
这群人对这座教会核心设施的了解,甚至可能……比教会内部的许多人还要深入。
他们在错综复杂的管道之间快速穿行,束只能强忍着伤痛勉强跟上。一行人来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似乎是在等待后方的队员跟上时,老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正在剧烈喘息的束。
「小子,我之前就想说了,你的打法有意思。」
老黄的目光,在他的剑和伤口上扫过。
「路子很野,不像军队里出来的,但又透着一股子死板的『规矩』。我猜猜……」
他摸了摸自己那拉碴的胡须。
「……教你功夫的,是个跟你关系很好,但又不得不把你关在笼子里的家伙吧?」
束没有做出回应。
这句话,模糊地勾勒出了他与雷纳德之间那种复杂而矛盾的关系。
束明明没有反应,但老黄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悠闲地靠在身后的管道上,继续说道:
「你看,你就像个浑身带刺的宝贝。每个人都想要你,但又怕被你扎伤。」
他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教会那帮疯子想把你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好满足他们那点可怜的求知欲;好不容易逃出来了,白枝那群伪君子又想把你供起来,当成他们未来牌桌上的一张好牌,用来和联邦或是更上等级的存在讨价还价。」
「他们都说『为你好』,都为你准备了一堆计划和安排。但实际上,他们只是想把你……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束的呼吸一滞。
「知道这世上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老黄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穿透了束的身体,看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就是总有人觉得自己能为别人安排好一切,写好一份完美的『剧本』,然后让你照着演。他们管这叫『命运』,叫『大局』,叫『保护』……」
「狗屁!」
他从管道上站直身体,啐了一口。
「那只是他们为了满足自己控制欲,编造出来的借口罢了!」
剧本……
他默默抬起头,盯住了老黄。
「看来你听懂了啊,小子。」
老黄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意味,满意地笑了。
「我们欧若拉,就是一群专门撕剧本的人。我们不信命,只信自己手里的刀。我们不问你从哪来,也不在乎你身上有什么秘密……」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我们只给你一样东西——让你能亲手把那些狗屁剧本全都撕碎的『力量』,以及一个……不受任何人摆布的『自由』。」
「……自由?」
束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充满了戒备。
「然后成为你们的……另一个『工具』吗?」
「哈!」
老黄闻言,却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过后,他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无比认真。
「小子,你还是没懂。」
他摇了摇手指,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在欧若拉,『工具』是最没价值的。因为工具可以被替代,可以被复制,可以被丢弃。」
「我们想要的,是能和我们一起,把这个该死又无聊的旧棋盘,彻底砸烂的『同伴』,引导人类共同抵御入侵者的『同伴』。」
「当然,」
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激将的弧度。
「你要是没这个胆子,只想找个新主人,继续安安稳稳地当你的『道具』……那当我没说。」
入侵者?
砸烂棋盘……而不是在棋盘上移动?
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充满了野性与破坏力的哲学。它简单粗暴,却又直指核心,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真的……可以拥有那样的未来吗?
一个不再被任何人安排,不再需要为了谁而牺牲,可以真正为自己……为遥……
「——接敌!」
一声低沉的怒吼,突然从上方的某个区域传来。
紧接着,是一连串密集的枪声,以及……一股独一无二的,即使相隔数层甲板,也依旧清晰可辨的魔力回响。
那股如同微风般轻柔,却又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充满了矛盾与熟悉感的魔力回响……
束的身体一僵。
他停下脚步,不顾老黄等人惊愕的眼神,转身,冲到了通道边缘的护栏旁,死死地望向了上方那片被爆炸火光照亮的战场。
他们此刻,正身处于一座巨大得如同地下峡谷般的,多层结构动力室的下层维修通道上。
而在他们的正上方,约莫三层楼高的距离,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爆发。
数名穿着黑色突击装甲的士兵,正与一支由伪理使用者带领的教会精英小队,进行着激烈的交火。
而在那支小队的身后,在战火与爆炸光芒的映照下,一个无比熟悉的银发身影,正浴血奋战。
她的手中,紧握着那把翠绿色的匕首。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道青色的流光。她的脸上沾染着硝烟与尘土,但那双翠绿的眼眸,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充满了坚定的决意。
那个身影,与他记忆最深处,那个在星空下对他许下约定的少女,那个在模拟战中,含泪对他告白的少女,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少女……
轰然重合。
「…………遥…………」
束无意识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个名字。
仿佛听到了束的呼唤,遥在挥出一击之后,转动视线,那对青色的眼瞳,和束漆黑的双眼,跨越了中间的虚空,彼此对视。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