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Chapter.16

「注意教会的动向,如果发生意外也不要紧——当然我更希望不会发生意外。」

留下这样的提醒之后,希洛维亚断开了通讯。

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在协助天工做完对空理之典的检查之后,他离开了机库。

沉重的隔离门在身后合拢,将束与舰桥内的那些存在暂时隔绝开来。

夜羽、希洛维亚,还有天工,甚至包括他——都称得上是在这新世界的流亡者。但讽刺的是,这些流亡者们,却又在某种程度上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推搡着,要去决定这个新世界未卜的未来。

他站在空旷而冰冷的金属通道中,周围只有维生系统运行的低沉嗡鸣在规律地回荡。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稍微有些激动的思绪之后,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更为严峻的现实。

方才在天工舰桥内所经历的一切,如同汹涌的暗流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冲刷——希洛维亚那疲惫却依旧闪烁着决绝光芒的眼神,夜羽真正身躯出现时那令人胆颤的虚弱,天工冰冷逻辑下却相信人类可能性的选择——

以及不久前,宁·卡特门罗那番如同锐利手术刀般剖开他所有虚伪自私的严厉批评。

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话语,都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灵魂之上,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醒。

他在希洛维亚给出的那个看似二选一、实则充满暗示与引导的选择题面前,最终给出了一个或许连希洛维亚都不曾完全设想到的、包含了更多承担与风险的第三个选项。而选择这个选项,意味着他所面对的将是更加无法预测的未来。

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去,冰冷的金属墙壁传来一丝刺骨的寒意,他抬头,有些呆愣地望着天花板上那排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毫无生气的照明灯带。

那不是一时冲动而做出的决定,而他现在也不会去后悔。

但除此之外,会不会有更佳的解法呢?

赋予自己悠星之名的双亲在回忆中只剩轮廓,连同他究竟是如何被送入冰冷的火种舰冬眠舱、又是如何在沉睡中度过那漫长孤寂岁月的记忆,一同被掩埋在意识的最深处。

他真正的自我,或许是在桥梁之中,在与那个如月光般照亮他黑暗世界的少女遥·阿斯特洛菲尔所相遇之后,才形成的。

而后,为了保护那个对他而言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少女,他舍弃了「悠星」,主动冠上了「阿斯特洛菲尔」这个同样沉重的姓氏,将她的命运与自己紧紧捆绑在一起。

这就是一切的出发点。

他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

名为悠星束的这个少年,其内心深处,或许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脆弱得多。

他讨厌面对未知的未来,未知的事物,不愿理解什么是新的世界,新的集体。

但他这个原本怯懦而自闭的灵魂,却又被那个少女所救赎,从而在心中萌生了那个小小的、却又无比执着的、想要去保护什么的愿望。

不是为了要去拯救这个看似即将倾覆的可悲世界,不是为了拯救夜羽或是希洛维亚,更不是为了去实现某种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的、不切实际的、崇高而虚幻的理想——

他所祈愿的,只有遥·阿斯特洛菲尔这名少女的幸福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愿望就只剩这一个了呢?他也无意去思考,只希望能够将其铭记在自己的心中。

然后,他就能够有动力去面对那未知的一切。

纵使恐惧着那缥缈难测的命运轨迹和充满荆棘坎坷的未来之路,但只要心中仍怀揣着这份唯一的祈愿,就能不断地去战斗,去奋斗,去燃烧自己的生命,去穷尽自己的智慧——

竭尽脑汁地去思考,破局的解法。

哪怕是在教会之中,就连在坠落之际,他也思考着是否有更好的选择。

这,或许就是他的本心。

也是人类可能性的由来。

但比起这些,他更恐惧的是——

遥那像是要破碎的身影。

他答应了遥,今晚会告知她一切。

但是,「一切」的边界在哪里?

他亲眼目睹了夜羽那因现实扭曲而近乎消散的身体,那种为了保护家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决绝。也识破了希洛维亚的设想,主动提出了隐瞒的决定。

——他必须对遥隐瞒希洛维亚和夜羽生还的真相,为了走向那真正幸福的结局。

然而,宁的那番话语又如同警钟般的话语,又在他心中不断地回响着。


「践踏她的心意」、「一厢情愿的为了她好」、「消磨她的信任」


他闭上双眼。

此刻,又是一番抉择。

他不能再用「保护」的名义,将遥隔绝在真相之外。她有权知道自己所处的真实世界,有权知道自己所背负的命运,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

但他如果要将结局导向他所认为的最优解,就必须掩盖部分真相。

缓缓呼出一口气,束睁开了双眼,猛地甩了甩头。

抉择早已在希洛维亚面前做出。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那些核心的、足以影响她判断和情感的真相,那些关乎她生死存亡的危机,他必须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但夜羽和希洛维亚的消息,他必须掩盖下来。

这是他所做的抉择——暂时将这个可能引爆更大危机的秘密,独自背负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永远的隐瞒。

谎言无法永远掩盖真相,终有一天,在那个结局中,遥能够露出笑容,和他们重逢。

即使在那时,遥不再信任他,不再选择他。

想到这里,他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将这份可能到来的痛苦压了下去。

若真到了那个时刻,想必自己早已为了那个瞬间,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早已孤注一掷,再无遗憾。

他也要挣扎地活着,去见证那一刻。

而在此之前,他可以换一种方式来向遥传递关于她父母的信息。

不必直接点明他们还活着,但至少要让她知道,她的父母并非如她想象中那样简单地「牺牲」,他们为了她,为了未来,或许曾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留下了希望的种子,留下了对抗「剧本」的武器。

这或许是当前情况下,他所能做出的,最接近「坦白」却又保证「走向」的选择。

怀着这样复杂而坚定的心情,束离开了天工舰,返回了港口的交通枢纽。他没有片刻停留,径直走向了通往居住区的传送节点,步伐比来时更加沉稳。

当他再次踏出传送间,回到已经变得稍微熟悉的公寓附近时,模拟天穹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走廊上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逐一亮起,柔和的光线驱散了些许他心中的阴霾,也似乎预示着接下来那场艰难的对话。

公寓的门出现在眼前。束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门禁面板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击,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他走了进去。

客厅的灯光调得很暗,只留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散发着温暖的橘黄色光芒。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熟悉的食物香气——那是遥特意为他留的晚餐,尽管他知道自己此刻可能毫无胃口。还有遥身上特有的、让他感到安心的馨香,如同船锚稳定着他纷乱的心神,但也让他更加内疚。

小小的熊猫投影从门框旁探出身子,有些不安地看向束,同时又瞄了瞄客厅。

顺着它的视线看去,遥的身影映入眼帘。

遥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蜷缩在沙发上等待,而是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冷透的茶,以及一份几乎没有动过的简餐。

她似乎听到了开门声,缓缓抬起头望向他,露出恬静的笑容。

灯光下,她的脸庞略显苍白,翠绿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隐约的红丝。

显然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也并未真正放松过。

但她的眼神依旧清澈而轻柔,让束心中再度萌生一股罪恶感。


「欢迎回来。」


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这平静之下,却可能蕴藏着比激烈质问更沉重的压力。


「嗯,我回来了。」


束走到餐桌旁,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天工那边……情况如何?」


遥端起那杯冷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束的脸,仿佛要从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中读出些什么。


「……我通过它,确认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关于教会?还是……关于我们必须面对的什么?」

「两者都有。」


束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和遥对视着。


「遥,现在,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给你听。」


遥再度露出了复杂的情绪,但仍只是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


他在准备撒谎。

在她的视线捕捉到他的身影之后,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就从心中升腾而起。

青梅竹马意味着什么?

或许和一般的青梅竹马有些差异,但在桥梁中和少年共同度过的光阴,那些将她从阴霾之中拉起而后赋予动力的回忆,让她对眼前少年的一举一动都能完全知晓。

她比这名少年,更了解他本身。

他从「世界之理」的存在讲起,从那个如同无形巨手般操控着一切命运的「剧本」讲起。他将关于「世界之理」的推测、关于其「意志」和「干涉」的部分,尽可能客观地转述给她。

她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但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察觉到眼前的少年在窥探自己的神情,她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少年所说的,她都经历过了。但他并不知道这一点。

然后,少年谈到了异界敌人,谈到了银河系封锁的即将瓦解,谈到了新生星系将面临的更加严峻的入侵危机。他将收到的警告和盘托出,没有丝毫隐瞒。

直到现在,他所说的仍是『真相』。

当少年提到「最后的寻理者」以及那个被预设的「牺牲命运」时,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但她依然稳稳地坐在那里,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只是她那双翠绿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凝聚。

不好的回忆在脑海中突然浮现。

这是在她得到权能之际,就做出的推测——

对母亲还有父亲最终结局的推测。

而现在,被眼前的少年证实。

但无碍,她所要做的仍是要开创两人的未来。


「而『空理之典』,」


少年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丝压抑。


「就是为了改写这个剧本,为了让你摆脱这种被注定的牺牲命运,而存在的关键。」

「祈理教会,正研究着和空理之典有关的技术,『伪理』。」


少年讲述了这些核心的、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残酷真相。他密切关注着遥的反应,准备好应对她任何可能的情绪爆发。

到现在,他所说的全是真相。

遥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垂着眼帘,长长的银色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关于空理之典的作用,在少年之前和她对战之际她就大概推测出来了。如果她的立场和少年对换一下,想必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样做。

因此,她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利,去谴责少年选择独自背负「空理之典」这份沉重责任的意愿。

她不会选择再次去呵斥少年想要独自承担一切的抉择,但她不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在这条注定充满荆棘和鲜血的道路上艰难跋涉,最终落得满身疮痍、甚至彻底消亡的结局。

她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与他并肩前行,共同分担。

既然他不想主动告知,那她就自己去拼凑。

那么,他现在,到底掩盖了什么?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如同凝固般的沉默。

少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他感到不安。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


「还有呢?」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于对他灵魂深处绝对理解的自信。

而少年缓缓呼吸了几下,随即再度开口。


「关于希洛维亚……还有夜羽的事情。」


少年的声音和动作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这就是少年想要掩盖的点。

是的,就是这里。

遥在心中,用一种近乎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语气,默默地肯定着自己的判断。

当束的声音在提及那两个对她而言有着非凡意义的名字,希洛维亚和夜羽时,所产生的那些细微到几乎无法被常人察觉的音调变化、呼吸停顿、眼神闪烁,以及他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她目光的微小动作,都如同最清晰的证据链,在她那颗有着对束直至根源认知的心中,构建出了一个完整的、关于「隐瞒」的轮廓。

他果然,还是选择了隐瞒。

遥并没有感到意外,甚至可以说,某种程度上,这在她之前的推测和预料之中。

他就是这样的人啊,悠星束。

总是习惯性地将最沉重的负担揽在自己肩上,总是试图用自己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固执,为她撑起一片相对「安全」和「纯净」的天空,哪怕那片天空之下,是他自己早已伤痕累累、布满裂痕的灵魂。

在桥梁的时候就是如此。

为了她驱动极限超频的魔术,毅然挡在无人机枪口之前的身影仍深深烙印在她的眼中。

他会如何解释呢?关于她的父亲,那个在她记忆中永远伟岸如山、却又在关键时刻将她托付给这个少年的男人。关于她的母亲,那个温柔强大、却又似乎与「世界之理」有着某种她尚不完全理解的深刻联系的存在。

遥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双翠绿的眼眸,静静地倒映着束此刻略显不自然的、努力维持镇定的脸庞。

只听束的声音,在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停顿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试图掩盖某种情绪的平稳:


「关于他们……」


他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每一个字都显得小心翼翼。


「根据我从天工那里,以及一些桥梁的加密信息中所确认到的内容……他们,确实是为了让你,为了『火种』能够延续下去,而做出了最终的牺牲。」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沉痛,仿佛在背诵着早已准备好的悼词。


「夜羽……我不太清楚,但希洛维亚,在把我们传送走之后的最后时刻,与其他人一起,对抗着那些的敌人,为了给『桥梁』争取到最后一线生机,他们燃烧了自己的生命。」

「天工保存了他们最后时刻的一些记录片段。他们知道自己无法幸免,所以在最后的讯息里,表达了对你的……期盼和祝福。他们希望你能够坚强地活下去,不被过去的仇恨所束缚,去开创属于你自己的未来。」


束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控制着什么,才继续说道。


「希洛维亚……留下了一些关于『剧本』的关键线索和最后的武器,那就是『空理之典』。他在死前对祈理教会布下了局,让他们研究『伪理』,被动地帮助你摆脱被预设的命运。」

「就算我没被教会抓走,教会也会有其他人掌握『伪理』,从而夺走你的权能,代替你的命运。」


他说得很「完美」,很「合乎逻辑」。将父母的形象塑造成了为了女儿和未来而英勇牺牲的悲情英雄,将「空理之典」定义为他留下的遗产和希望。

这样的解释,足以让任何一个不明真相的人信服,足以让一个深爱父母的女儿在悲痛之余,生出继承遗志、努力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是五年前的遥,那个刚刚失去一切、内心充满迷茫和脆弱的遥,听到这些话,一定会崩溃大哭,然后将这份沉痛的「真相」和「期盼」深深埋在心底,作为自己未来行动的唯一准则。

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五年前的她了。

这几年来,先是在失去希洛维亚后与束相依为命的逃亡生涯,无数次的生死边缘的徘徊,再加上之后失去束,在白枝的历练,早已让她学会了用更冷静、更审慎的目光去看待这个复杂而残酷的世界,以及……眼前这个总是试图将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的少年。

他的谎言,很拙劣。

至少,在她面前,很拙劣。

因为他忽略了一点——他对她的关心和保护欲,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纯粹,以至于当他试图去「扮演」某种角色、去「讲述」某个并非完全发自内心的故事时,他自身的情感,反而会成为最大的破绽。

他在讲述父母「牺牲」时的那种刻意压抑的悲伤,那种努力想要表现出「沉痛缅怀」却又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反而暴露了他内心的不确定和隐瞒。

如果他们真的已经牺牲了,以束对她的了解,以束对她父亲的敬重,他此刻的悲伤应该更加真实,更加无法抑制,甚至会带着与她一同分担这份痛苦的急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是在努力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试图用一种「我已经确认过了,这就是最后的、令人悲伤的真相,你要接受」的姿态,来引导她的情绪。

更重要的是,遥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细节——束在讲述时,一直有意地与她进行长时间的、深入的眼神对视,试图增加他的说服力。

但遥很清楚,这是他在下意识地回避。

这意味着,他所说的,并非全部的真实。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遥的内心飞速运转着。

结合之前天工舰桥上,『新羽』出现时那复杂的情绪,以及空理之典那份独有的特殊性,还有束不知何时持有的那把『繁星』。

如果寻理者的最终末路是被整个世界抛弃,那么为何心中希洛维亚和夜羽的模样仍无比清晰?

一个大胆的、却又无比符合逻辑的推测,在她心中逐渐清晰。

希洛维亚,甚至连同夜羽……或许,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牺牲」。

他们……还活着。

以某种她尚不完全理解的方式,在某个她所不知道的地方,艰难地……存活着。

而束,知道了这个真相。

但他却选择了,对她隐瞒。

为什么?

是因为担心她知道了真相后,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去寻找他们,从而陷入更大的危险?

还是因为,他们的「生还」本身,就牵扯到更深层次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一旦暴露,就会引发不可预测的灾难?

亦或是……束认为,让她以为父母已经牺牲,背负着「遗愿」活下去,比让她知道父母尚在却无法团聚、甚至可能自身难保的残酷现实,对她的「精神状态」更有利?

都有可能。

遥轻轻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到无法自持。

在那个「父母还活着」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酸涩、担忧和……释然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但她强行将这些奔涌的情绪压了下去,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让它们在脸上显露出来。

她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让束察觉到她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更不能让某个一直监视着他们的人工智能推断出什么。

因为,她太了解束了。如果她此刻表现出丝毫的怀疑或质问,以束的那种固执性格,他只会将这个秘密埋得更深,用更多的谎言来掩盖之前的谎言,最终可能会将他们两人都逼入一个无法回头的死胡同。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自己去独立地思考和判断。

她需要找到那个,既能让束不再独自背负,也能让她找到父母所掩盖的真相,并且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的……真正的「最优解」。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地接受束为她筛选和编织的「为了她好」的真相。

所以……

遥缓缓抬起低垂的眼帘,那双因长时间的等待和内心的激荡而显得有些红肿的翠绿眼眸中,此刻却充满了平静与……理解。

她看着束,看着他眼中那份努力想要表现出「我已经尽力了,这就是全部」的疲惫和担忧,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和心疼。

这个笨蛋。

总是这样。


「……我知道了,束。」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无法掩盖的沙哑,却异常的温柔。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束放在桌面上的、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的手背上,用自己微凉的指尖,安抚着他紧绷的指节。


「他们……爸爸,妈妈……一定也希望我能像你说的那样,坚强地活下去,对吗?」


她的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带着泪痕,却又无比真诚的、理解的笑容。

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以及……更深的愧疚。

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那份心疼更甚的同时,想要自己去寻找真相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


「所以,束,」


她轻轻反握住他的手。


「接下来,无论我们要面对什么,无论是教会,还是世界之理,亦或是那即将到来的异界入侵……我都会和你一起。我们一起去面对,一起去寻找希望,好吗?」

「遥……」

「嗯。」


遥默默走到束的身后,伸出手臂环绕着他,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躲在你身后哭泣的小女孩了。现在的我,可以和你并肩作战。」


她没有再追问任何关于父母的细节,也没有再质疑束话语中的任何疑点。她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她对束的「理解」和「接纳」。


「我们一定能找到幸福的未来的。」


她相信,束一定有他不得不隐瞒的理由。而她要做的,不是去强迫他,不是去指责他,而是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那条能够将所有人都从这命运中解救出来的道路。

束不会为了她而自我牺牲,而爸爸妈妈也会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或许,那条道路会更加艰难,更加曲折。

但只要是为了束,为了他们共同期盼的那个未来,她无所畏惧。

如果是平常的束,肯定能够察觉到遥这番异乎寻常的「理解」和「顺从」中所隐藏的异常,而后猜测遥的思考,正如同遥能看穿束的一切一般。

但现在内心备受煎熬的他,无力去观察更多,只能默默感受着遥的温暖。

客厅内的气氛,在经历了这场「不完整」的坦白之后,似乎暂时恢复了某种脆弱的平静。

熊猫AI的投影小心翼翼地从门框后再次探出头,看到两人似乎和解了,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晃了晃脑袋,然后缩了回去。

束感受着身后遥身体的温度和那份全然的依赖,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似乎终于落了地,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沉重的、对她隐瞒真相的负罪感。可他必须坚持下去,踏上那条荆棘之路。

而遥,则在心底深处,悄然开启了另一条,只属于她自己的、追寻真相与更深希望的道路。

他们都固执地、甚至可以说是偏执地,希望自己做出了对对方而言「最好」的选择。

两条为了同一个目标——守护彼此的幸福——而踏上的道路,在这一刻,于这间安静的公寓客厅中,悄然分岔,并向着未知的未来,延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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