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第三天傍晚。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我用背抵着门，大口喘着气。

「喵。」

那东西还在我后头，用头蹭纸拉门。

不对，澪呢？澪那个笨蛋呢？

记忆像是丢失了一瞬，回过神来，老大的人丢了一个。

「该死。」

我还得回云子的房间去？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我能做到。我能做到的。我能做到。

很好，那玩意儿终于不蹭门了。于是小小的「刷」的一声，我悄悄拉开一条门缝。

能看到了，那个红毛笨蛋果然倒在里面了。

什么「水晶一样透明」啊！一天里第二次，我腹诽道。

一边腹诽一边自责。从儿时开始这家伙就爱逞强，可骨子其实是个身体孱弱头脑又不好的胆小鬼。她总是这样跟着我奔跑一直到跟不上为止，还表现得一点都不累、不害怕，不知是为了保持那一文不值的「格调」还是单纯做给我看。如果是前者还好，我尽可以在事后嘲笑她，但如果是后者的话，我的迟钝岂不是也大有问题嘛。

得把她捞出来。但是。

「喵。」那玩意儿蹦蹦跳跳的，路过猫粮罐时就蹭一下。

而，且，在，笑。我猛地捂住嘴，忍住吐意。

这和蝴蝶怪物的性质完全不同。被那只蝴蝶的巨大阴影笼罩时，强烈的恐惧感一直荡漾到内心最深处，那时只感觉死亡近在咫尺，「不好，再不做点什么就要死了，它要杀了我」，如此这般古老原始的恐怖意识。

但眼前的东西只让我觉得，该死，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事？

真的该死。而且云子。你妈妈瞒着我，连你也瞒着我？

你还瞒着我们多少事？

糟糕。

就在我全神贯注地寻找可乘之机，亦或者说，绷紧了全身一动都不敢动的时候，这家伙不再用长长的指甲扒拉猫粮罐，反而对澪产生兴趣了。

「咕嘟咕嘟咕嘟，」它跃到澪的身边，磨蹭着澪昏迷的躯体，似乎在疑惑她为何一动不动。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怎么甚至盘下来了？难道这是要打瞌睡？？？

把……澪，当成了谁？

刷拉。透支了之后二十年的勇气，我终于大力将云子房间的纸拉门拉开，有意发出声响。

「喂！你！从她身边让开！」强压着恐惧，我大声喝道。

「呼！」那东西立即旋身，明显受了惊吓。它压低身体，摆明了不乐见此时闯入的我。

冷静下来，纱耶香。虽然是这么个东西，而且因为居然被云子骗了多少有点消沉，但是你应该能明白的吧，这家伙就是这家的第三个住户，那个「猫猫」而已。

云子所照料的秋田家的宠物。想来也不是照料一两天了。所以这东西是无害的。别怕它。

我有意忽略了云子的体质问题，不去想是不是因为云子是那样的身体这玩意儿才得以表现得「无害」。这就是猫，纱耶香，这就是猫。

「嘘！嘘！」于是，像是撵走院落里的野猫一样，我摇晃着双手，试着把那东西从澪的身边撵走。

「呼！呼！」可它完全不见害怕，甚至还反过来威胁我，咔嚓咔嚓地咬着牙齿。

这是，憎恨着我？

这又是把我……当成了谁？

「呜呜呜呜呜喵！呜呜呜呜呜喵！」

看来既不能指望它听懂人话，也不能指望它像只野猫一样被我撵走——毕竟这里是它的家，我们才是闯入者——更不能指望我突然勇气爆发去碰它，而且因为某些显而易见的原因，我一点都不想拔出「桐」对它来一下。也算是急中生智，我突然瞥到它刚才蹭来蹭去的那个猫粮罐。

「喵喵！喵喵！」当我弯下腰把罐头拿到手中时，它明显着急起来，甚至要朝我扑，我不得不后退一步。

「别紧张，别紧张，你要这个是不是，来……看好了！」

啪啦当！霍地一使劲，我拧下盖子，然后把罐子连同盖子一起朝着走廊抛去。「喵！」猫粮沙拉拉地打翻了一地，那东西急切地冲过去，我连忙闪开，趁着它扑出去的工夫将云子房间的门再次拉上，然后以登山杖将门从侧面紧紧抵住。

咔嚓，咔嚓咔嚓。耳边净是那东西咀嚼猫粮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不对，振作，纱耶香，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所以刚才在我逃跑的时候，差点绊了我一跤的，究竟是——

找到了。地板上的凸起，隔着榻榻米能感觉到。

扒开。呼呼呼，风声。一条缝。一条明显的缝。一条没有关严的缝。

中奖了。暗门，是暗门。

「嘿！」我大力将它拉开。呼呼呼！风俄而变强，下面是……一条路？

能通往的地方只有一个。只可能是一个。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把登山包背到前侧。然后背上澪。正一正她的身体，我小心地向下。

「喵。」猫猫又开始蹭门。深呼吸，我们要下去了！

卡拉。随着密道门被我从地道里侧拖上，隐约能感觉到周围的黑暗中都是雾气。

我这才察觉到脚下也好，一侧也好，根本不是「地板」与「墙面」，而是不规则的山石，另一侧则是被雾所包裹的黑色虚空，完全看不透。喂喂，虽然有上面的房屋遮挡，但这里的地面甚至是湿的，这里不会又到了久若山上吧。一失足的话，难道我和澪就掉下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存在多久了？

云子，你还瞒着我们多少事？

「咳咳……纱耶香……？」

「哟，笨蛋，醒了啊。」

似乎是户外新鲜空气的刺激，澪开始摇晃脑袋。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对她这么说道。

「我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失去意识了……」

「不记得就最好。别想了，我们什么都没遇到。」

「是吗，那就好。我还以为我看到了一颗被一条婴儿腿顶着在蹦来蹦去的女人的头呢。」

「就让你别回想！蠢死了！笨蛋！」

「脚趾甲很长的婴儿腿。」这蠢货还补充说明。「全身都贴着巫女房间那种黄色的米字符。」

「你可快闭上嘴巴吧，大小姐！」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要不是她是我的朋友，我真想给她直接丢下山去。

「能自己走吗？即便是我，也没法长时间背得动一个人加两个包啊。」

「能走，放我下来吧。嘿咻。娇娇滴滴的纱耶香。」

「再胡说八道我可真要揍你了。」

道路盘着山在向上，雾气愈发浓郁。小心翼翼行走的途中，那个盖着芦草盖的洞穴突然出现在我和澪的面前。我和澪对视一眼。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揭开盖子就看到了笼罩在雨里头的神社本殿。钻过洞穴，悬崖上好大的风声。那遥远的小巧建筑物如今居然就近在眼前了，简直不可思议。

远远地，像是有汽车引擎在靠近的声音。神社后方的雨雾里似乎有成对的光源在靠近。我和澪又对视一眼。

「果然耽搁太久了。」我小声说。「加快脚步吧，澪。」

「啊。我其实不一点都不想伤害户美都小姐……」澪沉吟。

「……我明白的。我都知道的。」毕竟这家伙骨子里还是那个假大小姐。

「所以有必要的话，就交给你来了，纱耶香。」

「你这家伙！！」

没把这女人一脚踹下去真的是我涵养好！

「别磨蹭了，纱耶香。」

手机屏上显示着藤原警官的一个未接来电，但现在也确实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和澪径直闯进那不知在崇拜什么的红色的小建筑，一扇一扇检查侧门。

杂物间，杂物间，箱子，坐垫，蜡烛，等等，又是向下的通道，而且又是盘转的阶梯？

我和澪，第三次对视一眼。我打开手电筒。

啪嗒。啪嗒。啪嗒。这是我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这是澪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往下。往下。往下。没有时间去想身后的人和事。

直觉告诉我和澪，一切的答案就在最下面。

终于到了底部。石板。石墙。木栅栏。隐约闻到臭味。

牢房……不，「座敷牢」？

在黑暗之中，我惊异地眺望我们下来的阶梯，这东西一直连到牢房的天花板上，那里就是我们下来的入口。换句话说，这牢房其实高得很，上下能有将近四五层楼的跨度。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于是各个监室被手电筒的光束轮番扫过，但都是空的。

空的。空的。空的。滴水，不过是空的。难道我和澪跑错了方向？

「………………………………嗯…………………………………」

然后，我和澪听到了。

少女在半睡半醒中呜咽的声音。

以及蠕动。什么蠕动。什么在蠕动。有节奏地蠕动。

以及同那蠕动的节奏重合的别的声音。

我把手电筒朝那个方向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