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津美_KHL
2025-05-31 18:56
第三天下午。
「小、小月？」
不对，她不可能在这里。
下意识地，我后退一步，结果背包撞上了同样在后退的澪。
「纱耶香！」
「啊！」
一片黑暗之中，我仓促地握住挂在登山杖一侧的另一支棍棒状物体，那是事前以油布纸包过的「桐」的刀柄。
背靠着友人，我惨白色的头盔前灯在黑彻的洞壁上急急忙忙地来回梭巡。
她在哪里！？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笑声与回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小小的却很清晰。像是怯怯的，又像是很高兴。
——不对。不是回声。不止是回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有好几个音源在那里！
——以及。
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什么东西正簌簌地往地上落。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随着落地，那东西，不，那些东西一个个地发出哭声，用小月的声音。
并且似乎在靠近。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然而其他的还在笑。用小月的声音。
「纱耶香！」澪又一次尖声呼唤了我的名字。
「别慌张！这绝对不是——」
倒抽一口冷气。小小的手已经自后面抓住了我的脚。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
我急忙蹬腿甩开那些东西，同时低下头。
这下能看见了。被前灯的光束所笼罩的是小月，或者说，像小月的东西。
一大摞白花花的，赤裸的骨折的小孩子，一边哭着一边朝着我们的方向爬来。
不对称的眉毛。长在胸口的手臂。脖子上多出来的嘴巴。偏在脸同一边的眼睛。
很像人，但也只是像而已。
噫！我拼命抑制着尖叫的欲望，连连扯着澪后退。
「不对！纱耶香！上面！别挪开眼睛！」
澪及时地警告了我。我慌慌张张地抬起头灯。
扑通。
正不断从洞顶释放欢笑的「小月」——一旦落地就开始哭——的什么东西，刹那间就无声地错开了。
只有一瞬瞥到一条长长的触须。那距离先前近在咫尺，把我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吗！我「刷」地拔出「桐」，像是防御落石那样横抵在头部以上。
呜呜呜……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可恶，声音都混杂在一起，这样根本没法判断位置！
它到底在什么地方！？
咿——————————！！！！
突然迸发的尖叫几乎撕裂我的耳膜，我不由得又一次低头。
地上的小月，最早落地的那些，正开始融化。
在剧痛的尖叫声中，变成类似我与澪先前所见的那种，冒着泡的淤泥。
「纱耶香，别低头！」
「啊！」
仓促之间，我又一次将「桐」格过头顶，防备来源不明的偷袭。
咿——————————！！！！
惨叫声开始接连不断地响起，我尽可能不被扰乱心神，与澪紧紧靠在一起。
状况分析。状况分析状况分析状况分析。
我们正和某个拥有可以制造出「类似人的东西」的东西在一起。
不，比起那个，首先那东西拥有「智能」！
它一定知道我们和小月的关系！所以才把「那些」做成了小月的样子！
特地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想来也不是怀有什么好意！
真是连疑问与吃惊的时间都没有，那些只能等到我们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脱身以后！
可恶，要是再有一点光，哪怕一点点光也好啊！
「纱耶香，你的手电筒，还有那种发光的条带……」
「我腾不开手！倒是你——」
「我也一样。嘘！」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呜呜呜呜呜呜呜……
咿——————————！！！！
在一涛又一涛震耳欲聋的声浪之中，我与澪的头盔前灯所投射的光斑摇晃着、彼此缠绕着，在洞壁与洞顶上搜寻着。
究竟在哪里？究竟在哪里？究竟在——
又一刹那，那触须，那翼，甚至连脚与复眼，几乎都看清了！
但是转眼之间，又被它错开了！
这一次它没有躲藏，径直扑腾着，朝着我们的来路逃跑了！
好快！我的头灯完全追不上！
「澪！」
乓。澪以一记枪响回答。
来不及抱怨她居然胆大到在隔绝空间里做这种事情，我下意识压低身体。
这枪声也不对劲。怎么更像夏目医生同美惠老师电话时那种爆裂的声音？
扑棱扑棱扑棱扑棱扑棱。那又是什么？
一片混乱之中，有很大的一团什么东西在空中四处撞壁。
「得手了。」澪冷冷地说。「注意，沙耶香，它要——呜咳咳！呜咳咳咳咳咳！」
「澪！？」
澪突然伏下身子剧烈咳嗽起来，我这才注意到周围蓦地涌起一股呛人的气味，透过口罩直往鼻腔里钻，让人直想要咳嗽和打喷嚏。
连眼睛都被灼出了泪水，什么都看不分明——不对，头灯的光斑里雾腾腾的，这又是什么东西？粉末？
「澪？你还好！？」以左臂掩住口鼻，我复又问。
「别管我，快追！」澪以尖声作答。
——啊。
我这才又一次意识到澪先于我意识到的事情。
在小月们此起彼伏的哭叫声之中，那东西——不管那是什么东西——那一大团黑影已经结束了起初被澪命中时的混乱，不再撞壁，而是径直朝着正确的方向前去——我们的来路。
可能最初它确实是想要偷袭我们，但以如今的状况看，它打算逃跑了！
幸亏脚比头脑更快。我已冲了出去。
将小月们甚至澪抛在身后，三步并作两步，紧接着就是一跃，我以登山手套攀住了来时的那条登山索，滑了下去。
「接住，沙耶香！」
才刚刚重新踩实地面，头顶银光一闪，因为一手还拽着「桐」，我差点没接住。
这是……从夏目医生衣服里回收的那把造型奇特的小手枪？刚才澪用的难道就是这个？
此时顾不得发问，我必须继续追下去！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随着这声音在前头的响起，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乍一听确实很像无人机，型号更大的那一种，如若我没有在藤原警官的录音中听过这个声音，绝对就认错了。
但是现在的我十分清楚这个声音意味着什么。也同样清楚，这个声音出现在藤原警官那段录音之中意味着什么。
就是你吗？当时你也在吗？
你在那一出戏里扮演了怎么样一个角色？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它自然不会回答我。我也不指望它的回答。
嚓。食指弹起腰间的某种卡扣，原本往后拉扯着身体的某种张力瞬间消失了。随之我又一次开始奔跑，以左手持刀、右手持枪的可笑姿势，纵使又要沾上那恶心的粉末，朝着那声音的方向全力狂奔过去。
是的我知道。这东西很大。这东西会飞。这东西和夏目医生的失踪不无关系，说不定还关联到美惠老师的死。就在刚才，这东西还释放出小月样貌的东西用来迷惑我们。去追这东西简直是疯了。
——但是。假如真的如澪所说。你正是画在夏目医生笔记本角落里的「那个」。是用作小月的药的材料的话。
「别想逃！！！！！」匀过气以后，我听见自己发自内心的怒吼。
——那你便不是什么「猎手」。在这场遭遇之中，你才是「猎物」那一方。
此时的我不知道，澪也不可能知道，在这一瞬间，有一条简讯自三水向着澪的手机发出，但受限于信号状态，未能成功递达。
发件人是三水大学的田中教授。他在信中夸赞了先前收到的澪那张「鳞甲」的临摹，说她「观察力敏锐，用笔严谨扎实」，并认同了澪的猜想，说它正是澪所想的那种生物。
但为了进一步辨别该种生物的生物学归属——这是澪的委托——田中教授希望了解更多的细节。诸如这些鳞片在不同角度下的光衍射是否呈现出变化，又诸如鳞片上的沟槽边缘是否有特定形状的锯齿，这都是单单一张图画无法表达清楚的。
最重要的是，田中教授希望了解澪作画时用的「放大倍率」，以便计算这些鳞片实际的尺寸，进一步缩小范围。
他猜想澪所用的是某型号的油镜，又或者是SEM。前者的放大倍率是×100，后者则在×400~×1000之间，辅以×10的目镜，教授认为澪作画时实际放大倍率大致应该在×1000~×10000之间。
全信以「盼复」收尾。从信中可以了解到田中教授是一名有风度的长者，即便是面对陌生人贸贸然的提问也彬彬有礼地详细作答，十分值得我们尊敬。
只不过他还是猜错了一件事。
当时澪同我使用的，只是一名乡间医生的私有物，并不是什么专业设备，和小学校的理科实验室所用的型号并没有太大差别。
算上目镜一同，其放大倍率也不过×100。
呜呜呜呜。
在震耳欲聋的迎面风中，我拼了命地爬上一爿陡峭的石台。刀刃与洞壁撞碰，发出一连串清脆声音。
洞中通道原本就十分狭窄，正如先前所述，两侧还往往恐怖地下凹，进来的时候我和澪光是沿途前进都已经耗尽全力，对这种偶尔突出拦住通道的裸露石脊唯恐避之不及，更不用说攀上去一探究竟了。
然而，因为那东西已经先我一步往侧上方移动，我也只好拼了命地紧跟着爬上去。
砰。是撞击声。它在顶上做什么？
砰。又是一下。声音几乎在原处，这么说它没有继续前进了？我连忙停住脚步，警惕着再次抬起头，试着用头灯的光圈寻找它。
小石子落地之后好大的尘。什么都看不清。那「轰隆隆隆」的怪声也停了，此时我的耳畔只有呜呜作响的风。
然后，砰。刺目的光陡然袭入。
伴着这声与光，黑色的新月在这洞窟中升起，与这新月同形的巨大阴影倾斜，将我完全笼罩其中。
我好容易才理解状况，牙齿不住地打架。
洞顶已被撞出一处罅口，阴天的天光正是从那里漏下来的，对于长时间在黑暗中活动的我来说简直亮得探照灯一样。
被这探照灯一般的光芒从正中打亮的是一只巨大的蝶，无论长宽都超过我的身高四倍以上，正展开两翼居高临下地俯瞰我。没有错，比起其狰狞又怪奇的外貌，我第一时间注意的却是那对比我头还大的复眼，其空白的视线明确地聚焦于我——盯着我——观察着我——审视着我，因为这视线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扇动中的两翼有浓重的黑色轮廓，整体呈半透明，两翼下各有一处新月形斑纹，在这惨白的强光之中笼罩我的巨大黑色新月正是其中一侧所投的阴影。
数对触肢下垂，弯卷着的是长而纤细的口器，超过本体一半长，在风中蠕动着。
以及，瞪视着我，却无法传递人类情感的那对眼睛。
「该死……该死……」我听见自己在不由自主地呢喃，同时笨手笨脚地抬起两手中毫不协调的武器。啊，是的，只有真正的疯子才会想到要把这东西给做成药。
仅仅半秒之内，它在我的视野之中急剧扩大，口器也绷得笔直，直往我脸上扑。我「啊——」地尖叫起来，「桐」脱手后在地上不规则地舞蹈，发出凌乱的金属音。
乓。
在一片混乱中，我只记得自己的手指因为紧扣扳机而隐隐作痛，回过神来，那一大团东西已经又脱离了我，在那边砰砰地撞那罅口，因为一翼扑得比另外一翼慢，没有办法很好地维持平衡。
夏目医生留下的这东西有用。按捺着心脏的狂跳，我的脑海中只剩这么一个念头。接下来换成我盯着它，观察着它，审视着它，抬头直抬到脖颈发疼的地步，同时，抬起双手瞄准。
你才是「猎物」那一方。
乓。乓。乓。发射出来的东西比起制式子弹更像是信号弹，没有那么多后坐力，飞得慢悠悠的。不过一旦接触到那家伙，子弹就炸裂开，散出某种淡橙色的粉雾，对那家伙有害的似乎就是这一部分。每当被命中，它就颤抖，飞行轨迹越来越像喝醉了酒。既然如此，我就继续举着双手，瞄准，扣动扳机，然后命中。
啪嗒。我下意识地一低头，它突然从空中甩了什么到我身边？
我最初以为是落石，然而却在扭动。
是夏目医生的头。
「噫！」
嘴巴一张一合，还是活的。
在惊叫的同时，我一边下意识地后跳，结果肩膀狠狠地撞上了侧后的石壁，疼得发狠。乓，拜此所赐，手中的枪幸运地走火了，因为正在此时，罅口被那家伙「轰」地撞落了一块大石，它正要从中穿出。
我「哎唷」地叫唤着，侧身躲过了被大石命中头部的厄运，但是啪嗒，啪嗒，啪嗒，更多的东西和大石一起落下。
科长的头。
美惠老师的头。
澪的头。
我自己的头。
又是夏目医生的头。
七零八落认识和不认识的头，落了我身边一圈。
这混蛋！这畜生！乓。因为又一片扬尘，我根本看不清头顶，但在惊惧之中，还是不管不顾地再次开枪。
啪嗒。「哎唷！！」
惊魂未定的我又一次侧身。因为又有什么掉下来了，我好容易才闪过没有被压住。
「咳咳。」直至尘埃落定，我这才看清这一次落下来的是它自己，背翼朝下，所有触肢收在胸腹之前，翅膀还在微微颤抖。
呜呜呜呜呜呜。耳边只有风声，还有我自己接连不断的喘气声。感觉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我就那样紧紧挨着洞壁，两手举枪继续瞄着它，盯着它，观察它，审视它，耳膜因为血流的鼓动几乎要破裂。
在那期间，那些头颅一个一个发出无声的尖叫，最终融化成为淤泥。
它死了吗？但它还在盯着我，观察我，审视我。这虫子纵然死了也不会合眼，所以这会不会又是什么新的计谋？
若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因为这巨尸对我所造成的极大的压迫性的恐惧感，我可以在这里盯上它一宿。
「沙耶……沙耶香！咳咳……好大的灰。」
我听见澪在我身后费劲地呼唤我。这又是什么欺瞒我的勾当吗？但我还是微微别过头，同时努力不让那家伙离开我的视野。
澪正灰头土脸地顺着那石台的侧面往上爬，但她的力量不足，爬不上来，至多把前半身支过边缘。
「……澪。」我终于回答她。
她是澪吗？
「我听见你在叫，咳咳咳咳。怎么样了？你把那东西干掉了吗？」
「……你看不到吗？」
她究竟是澪吗？
「看到？看到说是……——。」
她扒拉着边缘，好容易才看往正确的方向，把那个长着红发的笨脑袋对准了在灰尘中被天光打亮的那巨尸。
看清那东西的下一瞬间，她的手就松脱，朝着通道侧那深不见底的洞崖跌下去了，连一声都没吭。
「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