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我們立馬跑向馬車，結果——

「…………」

獨角獸的狀態相當糟糕，比剛才還要糟得多。

牠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呼吸微弱，連平常那股高傲的氣勢都不見了。

「…………」

我先是遲疑了一下，觀察牠的反應，確認沒有攻擊性之後，才伸手摸了摸獨角獸那虛弱無力的身體。

「有檢查出什麼嗎？」史萊姆湊過來問道。

一旁的艾莉西亞雖然沒說話，但表情明顯寫著「我很在意」。

「喔……我沒有在檢查啊。」

我很老實地回答。

「我只是想摸摸牠的鬃毛而已，因為昨天沒有摸到。」

「「…………」」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好嗎？

我是真的很好奇嗎～

「不過話說回來，照這個狀況來看，牠現在連走路都有問題，更別說拉馬車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

「獨角獸必須留在這裡，那就代表——有人得留下來看著牠。」

說到這裡，我轉頭看向艾莉西亞。

她已經拿出筆記本，眼神專注，完全進入研究者模式。

……雖然我很不想潑她冷水，但為了安全，還是得說。

「艾莉西亞，你留在這裡。」

「什麼？為什麼！？」

她立刻抬頭，對我吼了回來。

「冷靜一點。」我語氣平淡。

「你忘了你剛才說的嗎？你現在感受不到魔力，不能使用魔法。不能用魔法的魔法師，跑去那種地方就是找死。」

「可是……」

我抬手打斷她。

「那這樣吧。」

我轉向史萊姆。

「你可以指出那朵黑雲的方向嗎？」

史萊姆指了指北邊。

「往那邊走沒多久就能看到，那片雲很大，不太可能錯過。」

「完美。」

我點點頭。

「既然這樣，你就留在這裡吧。」

「「什麼？！」」

是要吼幾次？

這次反應最激烈的是艾莉西亞。

「你……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獨自面對這個……怪物！」

「嘿！」史萊姆一愣。

「不過現在想想，你這句話好像也沒說錯，這大概算是稱讚吧？那謝謝誇獎。」

史萊姆看向我。

「不過對啊，為什麼我要留在這裡？」

你這什麼腦迴路……

「聽好了。」我深吸一口氣。

「我過去的目的主要是偵查。如果可以，我不希望發生戰鬥，也不想把事情搞複雜。我一個人行動比較輕鬆。」

我接著說下去。

「史萊姆跟過去，很可能會把偵查變成災害現場。而艾莉西亞跟獨角獸現在都無法保護自己。」

我看向史萊姆。

「所以我選擇你，負責留下來保護我們的隊友。這是重責大任，也是你能不能成為冒險者的試煉。」

「原來如此，艾德蒙，你竟然……」

史萊姆一副被感動到的樣子。

「喂，那我的意見呢？」艾莉西亞插話。

「這個嗎……」

我歪頭看她。

「我以為你喜歡研究？比起那邊的未知危險，史萊姆不是更安全、也更有研究價值嗎？你昨天不是還很有熱忱？」

艾莉西亞臉一紅，低下頭。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史萊姆昨天展現的力量，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她語速變快，語氣卻帶著困惑。

「不只是超出理解，是徹底顛覆。我連該從哪裡研究都不知道，完全沒有研究價值。」

她深吸一口氣。

「那種感覺，就像一個嬰兒試圖理解世界上最複雜的魔法咒式一樣。所以我才需要其他的研究素材。」

「喔～」

「所以……」

「還是不准，我走了。」

我揮了揮手。

「掰。」

話音剛落，我立刻施放【加速術】，身影在下一瞬間就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沿著史萊姆指的方向前進，我很快就看見了那片黑雲。

不是「遠方好像有點陰」那種程度，而是明確地、蠻橫地佔據了天空的一角，像一塊被人硬生生釘上去的黑布。

黑雲正下方下著暴雨，雨線密到幾乎連空氣都被打碎。

我拉低斗篷的帽子，毫不猶豫地衝進雨幕之中。

雨勢大得離譜。

不是單純的「下很大」，而是視野被壓縮、距離感被抹平的那種程度。前方十公尺以外的景象幾乎只剩下晃動的黑影，森林像是被一層厚重的水簾整個吞了進去。

而且，很不對勁。

雨水打在斗篷與皮甲上時，我清楚地感覺到一件事——

這些雨水裡，含有魔力。

不是殘留、不是飄散，而是明確存在、被「灌進來」的魔力。

那一瞬間，我腦中立刻對上了答案。

……原來如此。

大氣中的魔力不是消失，而是被集中到這裡，然後變成了雨。

但現在還不夠。

我需要更多線索。

這片黑雲是什麼？剛才那道震動整片森林的嚎叫聲又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

我壓低身形，在樹林中快速移動，盡可能利用樹幹與地形遮蔽自己的存在。

雨聲為我提供了完美的掩護，同時也讓任何東西都更難被察覺——包括危險。

沒多久，我找到了第一個明確的線索。

樹木倒塌。

不是零星的一兩棵，而是成片的傾倒。

樹幹被折斷、連根拔起，有些甚至是被從側面硬生生撞飛，斷口粗糙，完全不像是被雨水或風壓推倒的結果。

這不是天災。

是某種「東西」穿過這裡留下的痕跡。

我蹲下身檢視地面。

腳印。

大小不一，有深有淺，但全部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延伸。

而且——很急。

「一群魔物……在追逐什麼嗎？」

我低聲自語，下意識想跟著腳印前進。

但下一秒，我停住了。

不對。

我重新觀察腳印的排列方式與間距，然後注意到另一個細節。

在腳印旁邊，有一個巨大的坑洞。

坑洞邊緣凌亂，泥土翻飛，像是有什麼東西高速衝過、卻失去平衡摔倒。

坑裡卡著斷裂的樹幹，而樹幹之間，夾著一撮棕色的毛髮。

我伸手撥開雨水，仔細看了一眼。

……棕色，粗硬，帶著野獸特有的油脂感。

腦中立刻浮現出答案。

「勝利熊。」

那種以兇狠與蠻力聞名的魔物。

全身肌肉、力量驚人，正面衝突幾乎是災難級別的存在。

而牠們唯一明確的弱點——速度慢，而且討厭跑步。

所以問題來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能逼得一隻勝利熊跑到失足摔倒、甚至留下逃命般的痕跡？

我站起身，雨水順著斗篷邊緣不斷滴落。

這不是追逐。

這是逃跑。

既然如此，那我更不能——

「小心！」

身後的聲音在腦中炸開，我立刻向側前方撲倒。

下一瞬間——

前方的樹林，被切成了三段。

不是折斷。

是「被切開」。

緊接著，一股恐怖的颶風從後方襲來，雨水被整片捲起，像是無形的利刃掃過森林。

第二波攻擊來了。

我幾乎是反射性地施放【力量術】，猛地將身後的盾牌舉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

對，我拿的是唱歌盾。

那面會發出聲音的盾牌。

巨大的衝擊力毫不留情地砸在盾面上，震動順著手臂、肩膀、脊椎一路灌進我那早已被操到不成人形的身體。

第一次，我勉強撐住了。

第二次，我的腳直接陷進泥地裡。

第三次——我沒能擋下來。

整個人像是被一條看不見的巨鞭狠狠抽中，身體失去平衡，被甩飛出去，重重撞進一旁的樹叢。

視野翻轉，泥水與雨聲混成一片。

而就在那一瞬間，我終於看清了。

敵人是誰。

那是一隻體型異常巨大的狼。

牠的毛色漆黑得不像自然產物，彷彿能吞噬光線，雨水落在牠身上卻幾乎不反射任何光。

全身纏繞著不祥的紅色閃電，每一次閃動都讓空氣發出低沉的爆鳴聲。

我掙扎著撐起身體。

那頭巨狼低頭看著我，像是在確認什麼。

接著，牠抬起頭，對著天空發出一聲長嚎。

聲音撕裂雨幕，震動整片森林——

和我之前聽到的，一模一樣。

……懂了。

很不幸地，看來我成了被找到的獵物。

靠。

才剛在史萊姆面前耍完帥，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這次不戰鬥，只偵查、不搞事」，下一秒就被現實一巴掌直接呼在臉上，這讓我不爽到極點。

我咬著牙，試圖抬起右手去抓腰際的魔劍。

理論上，只要能把劍握住，就算只能揮一次，也能為我創造短暫的逃跑時機。

理論上。

實際上，我的身體完全不打算配合。

手指像是被灌了鉛，連彎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雙腿更是誠實地癱在泥水裡，連「站不起來」這個概念都懶得表現，直接宣告罷工。

肌肉在抗議，骨頭在哀號，內臟大概已經寫好請假單。

我的意志還在，但身體已經明確表示：

「你誰？不熟。」

而就在這時，那頭巨狼動了。

牠壓低身體，後肢微微繃緊，地面在牠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

紅色的雷光在牠漆黑的毛髮間跳動，頻率明顯加快，空氣被拉扯得發出細微卻刺耳的鳴響。

我很清楚那是什麼姿勢。

那是捕食者準備終結獵物時，最標準、也最冷酷的起手式。

完了。

就在牠即將撲出的那一瞬間——

事情，卻突然不對勁了。

巨狼的動作硬生生停住。

不是因為猶豫，也不是因為受傷，而像是某種外力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牠抖了抖頭，動作顯得極不自然，彷彿腦中有什麼東西正在干擾牠的判斷。

紅色的雷光一瞬間紊亂起來，閃動的節奏變得雜亂無章。

下一秒，牠低吼了一聲。

那不是剛才那種充滿威嚇與主宰意味的咆哮，

而是帶著困惑、不悅，甚至一絲警戒的低沉吼聲。

牠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

某種不在這裡、卻足以影響牠行動的存在。

緊接著，異變發生。

牠的身體邊緣開始崩解。

不是受傷，也不是消散，而是像被霧氣一點一點吞沒。

黑色的毛髮化作濃稠的霧，紅色的雷光在霧中閃爍了幾下，隨即一併被拉扯、拉長、扭曲。

短短幾秒內，那頭足以讓整片森林顫抖的巨狼，就這樣化成了一道翻湧的黑霧。

然後——

消失了。

沒有爆炸，沒有聲響，甚至連氣流的變化都小得可憐。

就像牠從一開始就不屬於這裡一樣。

雨依舊下著。

森林恢復了原本混亂卻正常的聲音。

只留下我一個人。

動彈不得地躺在原地。

「…………」

好極了。

現在不是「看起來很慘」，而是真的徹底廢了。

就在這時——

一道巨大的聲響轟然炸開。

那不是雷聲，也不是魔法爆裂。

那是一種我已經被迫熟悉的聲音。

音爆。

而且，是再一次被硬生生打破的那種。

空氣被撕裂的瞬間，連雨勢都像是被按下暫停鍵，緊接著才被狂亂的氣流重新扯碎、拋灑。樹冠劇烈搖晃，泥水被掀起又重重砸落，我甚至能感覺到地面在震動。

「艾德蒙——突發事件啊，你快……」

聲音還沒說完，一道藍色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我視野裡。

史萊姆。

牠以近乎極音速的速度衝到我身邊，卻在最後一瞬間像是完全無視慣性一樣，硬生生停下。沒有翻滾、沒有滑行，甚至連一絲多餘的晃動都沒有。

但代價，則是周圍的世界。

狂風以牠為中心炸開，雨水被捲成一圈扭曲的水幕，倒塌的樹枝被直接掀飛，地面的落葉與泥沙像是被無形的巨掌掃過。

理論上，我應該被直接吹成一團爛布才對。

然而——

我什麼事都沒有。

雨沒有打在我身上，風在我周圍詭異地繞開，連地面的震動都像是刻意避開了我所在的位置。

……這史萊姆的力量，到底是什麼鬼東西，而且看起來它好像還是無意識做到的。

「欸，等等。」

史萊姆低頭看著我，語氣裡第一次明顯出現了困惑。

「你發生什麼事了？」

我盯著灰濛濛的天空，眨了下眼，然後很誠實地開口。

「說來話長。」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

沒有反應。

腿？沒有。

現在連存在感都很模糊。

「總之先把我帶回去吧。」

我深吸一口氣，語氣刻意放平，「我的身體完全動不了。還有，唱歌盾就在旁邊，記得一起帶上，拜託你了。」

史萊姆聽完後歪了歪身體，像是在思考什麼。

「喔，好啊。」

然後牠補了一句，語氣單純到讓人不安。

「所以是要我『帶』你回去嗎？」

「…………」

我沉默了一秒。

兩秒。

腦中迅速閃過各種畫面——被拎著後領拖行、被夾在腋下高速移動、被直接丟上天再接住。

沒有一個是好選項。

但我真的，沒有其他選擇了。

「……沒錯。」

我閉上眼睛，認命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