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40 『這世間,可不存在百分百完美的落幕』

獲得勝利的邪龍所發出的吶喊,完全無視距離和地形障礙傳到了身處教堂廢墟內的同伴耳中,碰巧成為了讓莉莉絲蘇醒過來的催化劑。

在一片黑暗的環境下睜開眼的莉莉絲,馬上便意識到自己回到了薩麥爾的體內,在那個早已習以為常的虛無之海中漂浮著。

沒有上下左右之分、也沒有天空和地面的概念、更不可能會有光,但卻是允許肉體早已消亡的自己繼續維持著與他的連結,全世界最為重要的地方。

若是平常的話,倒是能隨意動用過剩的黑色黏體,把這個空無一物的深海之境改造成他們過去居住的城堡的模樣,再從「出口」處引入光源來摸擬氣候變遷……

「呀呀,對了。受了那麼重的傷,出口會消失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管她如何尋找,那個永遠在黑暗中持續閃爍的道標就像是從沒存在過一樣,阻止莉莉絲跑出去繼續受傷------作為替代,「它」出現了。

沒有名字,沒有實體,能被稱為「軀體」的物質同樣以黑色黏體構築而成、其輪廓卻模糊得幾乎與四周的漆黑環境融為一體,並且明顯不受她的控制。

在發現其存在的瞬間,反倒是莉莉絲被控制住了。

只見它緩慢地浮到動彈不得的少女身邊,在她那遍體鱗傷的靈體旁駐足良久。

------真可憐。

在聲音沒法傳遞的死寂中,莉莉絲只能通過讀唇來推測它的說話,並眼睜睜地看著不受她操控的黑色黏體從對方手中轉移到自己身上。

然而,平常總是用在「吞噬」上的漆黑點體,卻在那個東西的操作下游走於她的整個靈體,一點點修復著受到損傷的地方。

------ 去吧。

在靈體完全恢復原樣的瞬間,連接世界的「出口」亦伴隨著刺眼的白光再度出現。而那個唯獨在劉海上留著一束顯眼紅髮、於強光照射下稍微變得清晰一點的無名傢伙,在指向「門」的同時亦在催促著莉莉絲趕快上路。

實在是搞不懂「她」。但是,幫大忙了。

要和最重要的人們永遠待在一起,迎接今後的每一個早晨------既然早就決定奔向想要的未來,可不能繼續在這浪費時間呢!

血紅的雙眸再度綻發出元氣的光輝,莉莉絲頭也不回地向著那道光之門前進。在離別時從「她」身上得到的海量漆黑黏體逐漸覆蓋著紫髮小惡魔的靈體,並在穿過「門」回到現實的瞬間,構築出名為莉莉絲·辛西亞的存在。

「莉莉莉!?妳已經沒事了嗎?」

腳上傳來了地面的堅硬觸感,晚間的涼風輕輕拂過白哲的肌膚,睜開眼的瞬間還有世上最可愛的弟弟在關心自己。

與甚麼都看不到、感受不到的狀態相比,這毫無疑問就是活著的感覺呢。

「抱歉,讓爾久等了。如爾所見,吾已經完全復活了。」

「是嗎……莉莉絲,有遇到「那傢伙」嗎?」

「嗯。遇到了,也被她推了一把,吾現在才能站在爾的身前。」

從她那邊得到的幫助,並不只是靈體的治療。

和對方的部分身體一同流進來的,還有像是權限般的某種東西。在吸收掉那些黏體的剎那,她突然便能像呼吸一樣自然地操控這具借用的身體,舉手投足間的不協調感被瞬間一掃而空了。

現在的話,即使他要用全力戰鬥,莉莉絲也有信心能夠好好跟上,並在惡魔之力快要導致暴走的時候及時遏止。

「既然暴走的風險還在,那就在力量開始失控前用全力擺平對方吧。莉莉絲!」

「 唔呣!盡情依靠身為老姐的吾吧!」

為了讓莉莉絲專注於輔助而把她召回體內,對著空氣打出一整套連招的薩麥爾很快便熟悉了這個四翼的惡魔形態,並看向了正以海量不重復的魔法來物理控場、在變着花樣壓制著沙利葉的尤利西斯。

察覺到那一紅一藍的異色瞳投來的堅定目光,身為不死者的他卻擺出了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並立刻向著待在轟炸圈外的兩女下達指令:

「海莉!塚井 壽天!不用再有所顧慮,全力進攻吧!」

「......就在等卿這句話了喵!」

即使渾身上下都是被劍刃劃出的傷口、雪白的肌膚與毛髮早已被流出的鮮血染紅,她們卻仍然戰意高漲地撲向身處爆炸中心的熾天使,把帶電的拳頭和獸爪如流星般狠狠砸下。

只是,按照指示特意從正面大搖大擺地躍起,當然會引來沙利葉的重點打擊。把聖劍平握在左腰附近,他已經擺出了掃劍的起手式,準備以一擊範圍巨大的橫劈同時解決掉無處可退的兩女。

利用腰和肩膀瞬間扭動的爆發力揮動劍刃,以千軍之勢掃平一切的迅猛一擊卻因為身體平衡被徹底破壞而完全偏離目標,兩名亞人少女的身影在他的眼中極速遠離……

這便是看準沙利葉分心的瞬間突入戰場,以帶著三枚撞釘的熔岩紋護肩極速撞上其十字胸甲的薩麥爾,把他連人帶劍擊飛造成的結果。

「尤利西斯兄,他們倆就拜託了!」

早在月弧劍氣發射前便讓莉莉絲的黏體觸手把兩女拉向後方,把他們托付給同伴的薩麥爾再度發力,以腳下的地板徹底粉碎為代價快速縮短與敵人的距離。

「又是偷襲嗎?果然是骯髒污穢的惡魔才幹得出來的行徑呢!」

在落地的前一刻以單手撐地、通過旋轉把衝擊力卸掉後彈射起身的沙利葉迅速立起聖劍,和再度襲來的薩麥爾展開了劍與尖爪的激烈交鋒。

------在被迫站在一旁觀戰的時候,他便已經注意到了。

每當沙利葉打算使出大範圍的殺傷招式,他必定要先經過大約一秒的前置動作,把大量的神力轉移至靜止的劍上,再以比平常稍慢一點的起手速度完成揮劍的動作,單純的斬擊才能化成無視距離限制的劍氣撕裂一切。

與發動魔法的前搖相比只是微不足道的延遲,但在像這樣短兵相接的高強度戰鬥中,如暴雨般接踵而至的烈焰之爪卻已經讓他疲於應對,更別說騰出一秒並讓自己的門戶大開了。

也就是說,只要薩麥爾繼續維持着猛烈的進攻,他就只能單純以劍技迎擊,無法使用斬擊範圍更廣、路徑更難預測的招式發起有效打擊。

「你這……可惡……」

揮下的斬擊被他以岩殼覆蓋的前臂盡數擋下,對方的攻擊卻不斷在自己的聖鎧上留下焦黑的爪痕。加上「賽拉菲姆」的反應消失所帶來的心理壓力,沙利葉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從容。

揮動聖劍的身影逐漸變得毫無章法可言,一次次的舉劍防守也讓他的手開始止不住地發抖。若是繼續和眼前這個越打越狂的惡魔拉扯下去,他必輸無疑。

為了能盡快分出勝負,他放棄了穩紮穩打的策略。

在橫劍擋下灼熱利爪的瞬間舉起右腿,下意識地複製了天界的熾天使同伴、烏列爾慣用的野蠻踢擊。

雖然這對他來說毫無風度可言,發揮的效果卻是出乎意料的好,僅僅一擊便把那惡魔踢的足夠遠,為沙利葉爭取到發動组合技能「朔望月」所需的那一秒。

沒有料到他會突然改變戰鬥風格而導致腹部承受了一記重擊,雙腿在地板上劃出兩道長達數米的深坑後才堪堪停下的薩麥爾,剛一抬頭便看見沙利葉已經把聖劍高舉過頂,被神力纏繞的劍尖散發著非比尋常的光芒------

『殘月·天秤動』

伴隨著鐵刃磨擦空氣發出的尖嘯,「月之天使」向著惡魔所在的方向進行交錯的快速連斬。

先一步釋放的月弦狀劍刃在擊中物體的瞬間分裂成向著隨機方向亂飛的小月圓刃,配合後發的漸強刃風組成了全方位無死角的殺招。

「……甚麼!?」

面對著所有方向皆有刃風向他襲來的危急處境,薩麥爾卻在一下不合時宜的深呼吸後收回了指尖上的熔岩利爪,並在錯雜的斬擊落在身上的前一刻,憑空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裏。

然而,與驚惶失措地在到處找人的天使相反,身為局外人的尤利西斯卻以懸浮在眼眶內的金色圓珠,鎖定了在狅風烈刃中穿梭之人的身影------

「不。就連我的眼睛捕捉到的,也只是他的殘影嗎?這可真是……出乎意料呢。」

小型的月弧刃直接以身上覆蓋的「熔岩黑紋鎧甲」強行彈開,在斬擊中化為實體的凌厲劍氣則是靠惡魔般的閃避一次次的極限躲過。

即使有著能徒手擊落機槍子彈、彈走聖光箭雨的反應速度,但在面對這種彈道和攻擊特性完全不同的混合攻擊也能無傷通行,已經遠超了「反應很快」、「戰鬥直覺很準」所能解釋的了。

——這是唯有實現了真正的一心同體,把彼此認定為「非你不可」的拍擋互相託付生命才能誕生的奇蹟。

駐足觀看的旁觀者尚在為此發出感嘆,以禁忌之力把身體強化到極限的薩麥爾已經突破了弧刃與劍氣的重重封鎖,在莉莉絲的引導下瞬身到沙利葉的側面。

「……只執著於看見自己看得見的,還有期待以單純的力量碾壓一切、缺乏變通的攻擊方式。真是和魔獸一樣簡單易懂呢。」

把揮到一半的聖劍大幅改變軌道,沙利葉本能地驅劍斬向他的側頸,但再次被提早預判的惡魔以前臂擋下。刃鋒在切入沉黑岩殼的瞬間便被彈開,僅僅只是為佈滿炙熱烈缝的前臂添加一道淺淺的白痕。

沒有錯過聖劍被彈飛的瞬間,強大的反作用力導致其重心嚴重偏移的良機,主動伸出左手抓住劍身的薩麥爾莞爾一笑,緊握的雙拳爆發而出的漆黑之火卻比以住任何時候都燒得更為猛烈,就像是黑暗本身也在燃燒一樣。

「在狩獵魔獸的時候,只要趁它出現破綻時全力「歐拉歐拉」一頓就能打倒了……這是為了被你弄得操勞不堪的部下打的。」

完全沒打算給沙利葉說話的機會,惡魔閒置的右手便已經動起來了。

揮出的每一拳都像是一下火山噴發,橙紅熔光與詛咒之焰的灼熱連擊不斷向著他身上招呼。讓周圍的空氣也扭曲變形的灼骨熱力與力量感十足的破格連打,把沙利葉受到鎧甲保護的身體,連同繼續戰鬥下去的意志一起打得粉碎。

「開……開甚麼玩笑!『新月·攝動』!」

艱辛地喊出甚少使用的發動術語,沙利葉連同被握住的聖劍一同強制後移了十米,並趁著對方吃驚之際立刻驅動背上的六翼振翅高飛,瞬間便擺脫了被薩麥爾單方面暴打的窘境。

剛逃出生天的天使已經清楚地意識到了------若是沒有任何前衛來擋著那個暴衝惡魔,僅憑自己一人根本沒法與之對抗。

不管是卡西爾的「融合怪物軍團」召喚出的奇美拉們,或是妮娜的「魔神之戰車」 歐法尼姆,他現在必須得想辦法找到可靠的前衛替他牽制著對方,好讓自己能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打出有效的傷害。

萬幸的是,不管是屬下的報告還是親自與之交手後得出的結論,他從來沒察覺到對方有任何飛翔或短暫滯空的能力。只要能到達那個不死者的魔法也無法觸及的高度,諒他們一時半刻也沒法攻擊到自己。

「考慮到卡西爾仍在他們手上,只能去把正在安全屋中接受治療的妮娜帶出來了嗎…...失策了,當初就應該把塞拉菲姆留在身邊的…...」

「嗯,的確是失策了呢------接下來是為尤利西斯兄的賽蓮娜打的。」

展開背上的巨大惡魔翅膀,僅以腳下燃燒的軍靴猛蹬地面便追上對方的惡魔,隨之在空中繼續被打斷的連打。

從牽制對方聖劍的任務中解放出來的左手也加入進歐拉的行列,破壞力和攻速直接翻倍的連拳配合他孔武有力的戰吼,直接把沙利葉捶得連開口說話的餘裕都沒有了。

身上的十字護甲早已粉碎,被連續的歐拉地獄擊中的肉身每過去一秒便會多出複數的焦黑拳印與封印自癒的詛咒烈焰。已經被打得神志不清的沙利葉,很快便迎來了薩麥爾的最後一擊:

「最後的這一拳,是向那些膽敢傷害莉莉絲的「惡」降下的懲罰。以你們天使的話來說,就是「天罰」……真是讓人愉悅的巧合呢。」

在浮空的雙腿各自纏上火焰之渦流、以體內的她自創的滯空方式強行固定腿部後,薩麥爾的身體連同高舉過頭的雙拳一起瞬間大幅後仰,做出了幾乎與拱橋同等的起手姿勢。

「惡魔灌頂」------在給森川 裕樹降下天罰時已用過一次,比那時候更長的加速距離亦預示著更強的威力。遵循著這個加速定律,緊握的雙拳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半圓,最終重重的落在了沙利葉的腦門上。

施加在敵人頭上的衝擊是如此的巨大,沙利葉的眼球都快從眼眶裏跳出來了。手臂上的熔岩能量還順勢灌入衝擊點,引發了把他如同流星般砸向地面的猛烈噴發(爆炸)。

被炸得體無完膚的可憐天使就這樣高速向下墜落,在著地的瞬間以後背鑿穿脆弱的地面,最終呈大字型地嵌在地下室新形成的撞擊坑裏。不管被歐拉多少遍也從未離手的聖劍從天使的手中滑落,並化為緊跟著降下之惡魔腳下的破碎殘片。

在昏死過去的敵人身旁駐足良久、多番確認他是真的失去戰鬥力後,薩麥爾才放心地解除身上的惡魔化效果,並且緩步走出了尚在滲出燒融物質的大坑。

「……看來是順利打倒了呢。辛苦了。」

「是尤利西斯兄嗎……抱歉,接下來的善後就拜托你們了。」

找到隱藏的入口後從正道光明正大地走下階梯的尤利西斯,一如以往地以平靜得像是從沒擔心過的語氣發出慰問;從砸穿的天花板邊緣緊張地探頭張望的海莉和塚井 壽天, 亦在看見薩麥爾的瞬間面露喜色,在興高采烈地揮手的同時還說著一些他根本沒可能聽得到的話。

在確切意識到戰鬥已經結束後,他終於不敵高強度地使用惡魔之力的代價,連同從後背跑出來的莉莉絲一起在眾人在注視中直接倒下,以彼此十指緊密相扣的姿勢沉沉睡去。

。。。。。。

直到他們再次聽到「天國之門」這個歷史名詞被提起,已經過了數天。

就在薩麥爾和莉莉絲再度蘇醒的隔天,『獨眼龍』少將便以探望與支付報酬為理由,在拜訪他們事務所時帶來了一道不太好的消息------

「原『天國之門』的能力者們,全都加入了宮下少尉的異能部隊!?」

「是的。那是魯部陸將基於「吸納人才」與「防範強大能力者在國內突然暴走」而提出的招安方案,在得到韋熊陸將與內閣大臣們的支持後便立刻執行了……抱歉,只憑我們和大狭陸將,實在是無力阻擋。」

在兩人大睡特睡的這段時間,沙利葉和他的兩名部下,以及順利活下來的貓娘寧子,全都在與『天國之門』秘密勾結的『千面人』推薦下成為了被這個國家認證的能力者。

他們今後的行動都會受到軍部和其他異能者們的監視,已經不可能再次明目張膽地站出來與世界為敵……視乎情況,這也許會發展成比現狀更糟糕的局面。

在『千面人』陸將的庇護下,已經身處體系內的沙利葉完全可以動用一部分軍部的權力,為自己的滅世計劃創造更多有利的條件。並且,與少尉他們理論上只是屬於合作關係的「弒神偵探事務所」,對此幾乎甚麼也做不了。

「為免打草驚蛇而沒有第一時間除掉魯部陸將,結果反而被他們反過來利用這一點了……是我的考慮不周,並不是閣下的錯。」

「尤利西斯兄說得沒錯。不過,這下子你們真的是引狼入室了呢……有對策嗎?」

在提到「狼」的時候忽然感到左邊手臂被勒得更緊,分別被自家的狼谷 綾與女僕米娜夾在中間、以關心之名綁架自己雙手的薩麥爾輕聲長歎,並且連同坐在肩上「專屬位置」的莉莉絲同時看向一言不發的獨眼少將。

即使早已從宮下少尉口中得知他們的獨特相處方式,坐在沙發對面的林 政彥少將還是花費了數秒的時間讓自己快速習慣這個神奇的光景,才回復了到踏入事務所前的工作模式。

然而,恢復狀態的少將仍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在這一刻,沉默本身已經是最好的解答。

「……是嗎。那就只能在派去監視他們的異能者身上下些功夫了。」

「以目前的情況,也只能這樣辦了。」

與薩麥爾的想法大致相同,已經準備起身回去繼續商討對策的少將,卻在即將踏出大門的前一刻忽然停下了腳步。

「對了,那個被放了進來的惡狼首領,似乎還有話想對你們說呢。」

——「吾親手建立的組織『天國之門』已經被你們無情摧毀了,但吾等追隨黑袍女神的決心絕不會動搖。若是不想這個世界被毀滅,那就儘管用你們堅信能行的方法,讓女神再度降臨於世吧。「

反覆回味少將在離開前留下的傳話,獨自坐在窗邊的薩麥爾看著夕陽逐漸西沉、把大地染成一片橘紅的美景,卻怎樣也靜不下心來好好欣賞。

「……真是的,麻煩死了。」

就這樣,以手托頦的少年,在暮光的殘照下發出映照其真實內心的感嘆。

與此同時,這亦代表著天使與惡魔的決戰,正式進入了不知何時會點燃全新戰火的延長賽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