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那可不是渴望死亡之人會露出的表情』

 39 『那可不是渴望死亡之人會露出的表情』



走在遍布碎石與瓦礫的街道上,少女的雙腳早已沒了知覺。


裸露在外的腳底像被火炭反覆炙燒過般紅腫,每踏出一步都在承受著釘子穿刺般的劇痛------那並非只是源自於破敗地面上隨處可見的尖銳石礫,更多是來自壓在背上的重量。


畢竟,即使是天使的軀體,其重量也與清瘦的成年女性無異,絕不是一個十二三歲少女的細肩能承受的。


毫無特徵的白色衣服早已被汗水、灰塵與血跡染透,破破爛爛的布料訴說著路途上的種種艱辛------即使如此,少女仍沒有鬆開支撐著妮娜的雙手。


艱難地把睡美人般的天使固定在過小的背部,她依舊步幅蹣跚地在破瓦堆積的道路上掙扎前行,一步又一步------


「還要……再走一點,寧子……寧子可不能就這樣倒下……」


那聲音與其說是在執行主人的命令,更像是在對自己不斷施加洗腦般的激勵,以名為「報恩」的動力支撐著繼續前行。


同樣是經常在大本營渡過大部分時光的「宅家派」,作為「好用的工具」被放置在主人身邊的貓娘女孩寧子與負責留守在教堂的蒙眼之座天使妮娜,出乎意料地聊得來。


……不。考慮到每次陷入迷茫的妮娜來到地下室傾訴心事,身為工具的寧子只是待在籠中一言不發的聽著,並在最後例行地隔著籠子輕輕撫摸對方的柔順秀髮,這應該只能算是僅屬於她們二人的獨特交流方式吧。


雖然對方的煩惱經常牽扯到天國、唯一神這些難懂的詞彙,搞得很多時候自己壓根沒能說上一句話,只能以摸頭來緩解她的不安;但和妮娜的交流已經成為了一成不變的地下室生活中,少數能讓寧子感受到溫暖的寶貴時刻。


因此,即使她對寧子的恩情並非體現在每次偷偷塞點牛奶糖過來,或是在寒冷時用神力變出毯子替自己裹上,寧子實在是無法對那份關懷視而不見。


即使雙腿快斷了、肺像是被火燒般抽痛著,寧子也不想放棄。


但是,現實終究是殘酷的------對於從沒被命運眷顧過的寧子來說,就更是如此了。


「欸……嘩啊!」


腳尖傳來了有別於碎石砂礫的尖銳痛楚,被大石頭绊倒的寧子瞬間便失去了平衡,背上的妮娜也隨著自己的撲倒而重重地壓了上來,接着便受到慣性的影響並而滾落到一旁。


全身的每一處細胞同時發出哀嚎,承受著痛楚大合唱的寧子仍顫抖著撐起上半身,為了把她重新拖回背上而竭盡全力地伸出雙臂。


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伸出的手就是無法觸及近在身旁的妮娜。


「為甚麼,腿……完全動不了?」


與一路走過來時,每次跌倒也能強強撐著重新站起來不同。寧子的雙腿,已經無法配合她的意志動起來了。


不管她怎麼咬牙、怎麼哭喊、怎麼祈求自己的腿腳動起來,雙腿只是止不住的顫抖,如同被無形的鎖鏈鉗制般,死死貼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然後,她本能地感覺到了,讓雙腿不受控制地抖動的原因------


就在自己的瞳孔,偶然與漂浮在遠方的「那個」對上視線的那一刻。


那個讓人打從心底感到毛骨悚然的存在,正通過與寧子短暫對上眼的蒼藍「天之目」傳來一股窒息般的威壓,持續奪去少女反抗的意志。


「不應存在於世的怪物,為甚麼會出現在寧子的面前!?沙利葉大人!!」


強烈的戰慄與不解轉化成聲,替無法動彈的寧子宣洩著被背刺所受到的打擊。


畢竟,闖進寧子前行之路上的那副身軀,根本無法用「神」或「天使」來形容------那是怪物,是從地獄深淵徑直爬出來的惡夢。


那個東西異常巨大,即使隔著街道兩旁的民房,也能清楚地窺見其全貌。


它有著人型的外觀,全身卻覆蓋著聖光與漆黑火焰交錯閃爍的聖鎧,就像是把兩種排斥調和的顏料混在一起強行攪拌般,構成一幅白黑強烈碰撞的油畫。


在它的背後,造型怪異的三對羽翼如同扇狀天幕切割夜空,每一片羽翼上的無數眼球正以不同的角度注視著地面,每一顆都在眼框中不住的轉動,給任何膽敢直視其身姿的凡人投以審判與毀滅的幻象。


與這種直擊心靈的恐懼一同傳到少女耳邊的,還有自遠方傳來的聲響------那是體內流著貓妖血統的寧子才能捕捉到的,像蚊子飛過般微小的聲音。到底是來不及逃跑的人發出的哀嚎、還是敢與那個怪物戰鬥的勇士發出的吶喊聲,她並不知道那個才更接近真實。


畢竟,寧子還未來得及細心傾聽當中的內容,豪無預兆的光便殺到來了。


彷彿是對同一個聲音來源起了反應般,那東西身上的千對眼眸齊齊泛起光輝。僅僅只是一秒過後,世界便徹底陷入瘋狂。


轟隆------!!


從六翼包覆大半的本體降下的光束,如暴雨般向著四面八方傾瀉而下。


即使威力不及主眼,每一道光束卻依舊具備輕鬆穿透鋼鐵與混凝土的威力,並且還有著主眼完全無法比擬的攻擊速度與密度。看似無限的光線貫穿平房、擊碎街道,把整個地面如紙片般撕碎。


「......雷克斯,用浮空盾!正面12、右下側7、雙手2、背翼6!」


小小貓耳首次捕捉到有意義的對話的瞬間,懸浮在空氣中的微型礦物粒子便像是有了意識般向著數個方向集中起來,在露娜指出的副眼射線軌道上構築出浮空的六角盾牌,精準阻擋了描準他們的攻擊。


但是,即使像這樣抓著光束剛發射的瞬間、趁其威力尚未開始疊加時以有限的盾牌抵消掉一部分攻擊,仍然有大量光束穿越浮空盾構成的防線,通過一段距離的加速後以最大威力無情地實穿一切……


「不是吧……啊啊!」


完全不分敵我的攻擊模式,終究還是波及到身為友軍的寧子。


就在她們倒下的不遠處,一棟三層的民房被光束直接命中。接觸到光線的建材瞬間被這股純粹的能量熔毀,整個建築在下一秒徹底炸裂成飛灰。巨大的爆風捲起破碎的建材與大量碎石,直直朝著無法移動的兩名女性襲去。


------在腦袋開始思考前,身體便如貓般敏捷地動起來了。


本能驅使她伸出雙臂,撐在身下那依舊昏迷不醒的妮娜頭上,用自己瘦小的身軀拼死護著對方。強風與石塊不斷衝擊寧子,在少女的背上添上多道傷痕,但卻無法奪走她的意志。


她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強烈得像是要撕裂胸口,從體內掙脫出來般。


直到爆炸的餘波逐漸遠去,奇蹟般依然活著的寧子,仍舊沒法擺脫那股劇烈心悸的不適感。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那個怪物仍在向他們這邊前進,自己的雙腿卻依然無法動彈。若是繼續待在這兒,只會和想要保護的妮娜一起被活埋、蒸發,成為下一波爆炸裡的無名屍塊。


沒錯。要是甚麼也不做,繼續當個只會等待命令行動的工具,那她和這位一直關照自己的「姐姐」,絕對不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


「不管是怎麼樣的方法,就算是要拿寧子的性命來換也可以!寧子……寧子必須要讓妮娜姐活下去!」


就在少女絞盡腦汁直到大腦開始忍忍作痛、緊緊按著太陽穴的指尖逐漸由白變紅,即使如此卻仍舊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


就在她的身上,一個漆黑的物體從破爛的內袋中掉落,並在落地的瞬間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那是一把小型自動手槍。


由沙利葉給予,本該用於配合寧子進化過後的「魔眼」來殺死那個惡魔的手槍,就這樣在完全不同的情況下,被寧子拾起並緊緊握在了手中。


「對了……還有這個。這樣的話,就算是寧子也可以……」


老實說,寧子並不會用槍。她甚至不知道該怎樣瞄準,它能作為殺手鐧完全是建立在魔眼封印住敵人行動的大前提,再在不需要瞄準的極近距離開槍才能成立------現在的情況,顯然不可能成為出奇制勝的手段。


但是,在這一刻,她不再是只會等待命令的奴隸、亦不是甚麼完成任務來確立存在價值,冷冰冰的工具。她是想要保護重要之人,為此掙扎著想要活下去的「人」。


她的膝蓋仍在發抖,光是勉強站起來已經是用盡全力了。即使這樣,寧子仍然緩慢抬起了右臂, 怒睜著的獨特瞳孔益發出比紅寶石更亮的光輝,與槍口一同對準那漂浮在空中的怪物------


「去死……給我去死啊啊啊啊啊---------!!!!!!」


猛力扣下扳機直到關節發白,子彈一發接著一發地射向賽拉菲姆,直到彈匣空了、槍身發出嗒的一聲訊號。


與此同時,浮空的龐然怪物在接觸到寧子的視線後徹底停了下來,射出的彈丸因而奇蹟般地全部命中。緊接著,世界便以賽拉菲姆為中心,整個深陷進沉重的死寂之河中。


沒法躲避, 就像是行動被完全封印了般……不。


「不落的浮空要塞」馬上便向所有人證明,只是沒需要躲避而已。


理應被邪眼束縛的賽拉菲姆緩緩舉起雙臂,手掌中央的副眼瞬間鎖定地面上那渺小如塵的存在。下一秒,兩道更為純粹、速度更快、且更加精準的光束便毫無預兆的轟向寧子。


沒錯,只是一束光而已------沒有預兆、沒有寬恕、更沒有留給「敵人」回頭看向那個重要之人的時間。


待察覺到的時候,兩道炙白的光線已經無聲地貫穿地面。甚至來不及說出最後的遺言,寧子的頭部便消失在灼燒的空氣中,只留下還保持着槍擊姿勢的幼小軀體,在妮娜的身邊癱軟著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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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子這是,被殺死了嗎?


被殺死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這點寧子早就從過往的主人們身上理解到這點了。但是,寧子的最期是來得如此的突然,連為自己一直沒有好好活著而後悔的機會都沒有,在眨眼的瞬間便結束了。


……對於從來没被命運眷顧、也沒在人生中留下過甚麼值得留戀之事的寧子來說,這種意外地平靜的死法,也許是一直不看好自己的神明能給予的最好結局了吧。


雖然,比起那像是在最後關頭才想起寧子、並替寧子安排一個毫無痛苦的死法來結束這錯誤的一生,寧子反倒是希望神明大人能把這寶貴的機會用在那個人的身上。


反正也是最後的請求了,稱微貪心點也不過分吧……


「可以的話,比起已經無藥可救的寧子,果然還是更想讓您拯救妮娜姐……」


「所·以·說!老子現在不就在救妳們倆了嗎?要是還能動就趕快把她帶走呀!」


「……欸?」


理應是彌留之際的胡思亂想,寧子卻神奇地通過本該被蒸發掉的雙唇好好地說出來了。


意到這點的時候,幼小的貓娘立刻下意識地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並在指尖傳來柔順觸感的瞬間落下了兩行熱淚。


「……寧子的頭,還在?」


不只是頭部。寧子標誌性的眼瞳和貓耳,全都完整地回到了它們該在的地方。


並且,隨著一度失去的知覺再度復甦,「還沒死」的事實便越發強烈地呈現在她的面前------


「喂喂,怎麼還突然哭起來了!?要是不想害死妳懷中的那個女人,那便快點振作起來呀!」


回過頭卻看見少女在莫名地摸著自己的頭流淚,屹立在寧子面前的漆黑大山……不,是像大山般替她們擋下了毀滅光束的巨大龍人敲響尖牙,發出了很像威脅的關心之言。


然而,他的關懷,並沒有傳達給腦內亂作一片的少女。


------這太奇怪了。


寧子可是清楚記得自已違背了主人的命令,向著那個怪物表現出敵意後被兩道激光瞬間爆頭。寧子還緊緊握在手中的空手槍便是最好的證明。


然而,別說留下的屍體和殘骸了,自己的頭還是完整的接在了脖子上。能說得上異常的就只有過了櫻花盛開的時期,卻仍然以異常的數量在自己身邊緩緩散落的粉色花瓣,以及……


身為敵人,卻依舊從那個怪物手中救下他們的原生種。


「……為甚麼。」


「吓?這次又怎麼……」


「為甚麼要救寧子!?寧子可是沙利葉大人的工具……你們的敵人呀!就這樣讓寧子被殺死才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


沒錯。在無法靠自力擺脫這個早已泥足深陷的死循環、向外人求救亦行不通的當下,寧子產生了想要一死了之的想法。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在那個時候能有勇氣向著塞拉菲姆開槍,說不定就是解讀了主人的忠告後本能地察覺到了,這樣做的話就能被它殺死了吧------在開槍前拼命拖着顫抖的雙腿與妮娜拉開距離,不就是猜到自己的行動很快便會招來致命的打擊,不想讓她被波及才特意為之的嗎?


果然,這樣的寧子,根本沒有被拯救的價值。


「妳是說,我不特意趕過來救妳會更好?」


「是的!這樣的話,寧子也終於能從這糟糕的人生中得到解放!」


「……接著和妳口中最重要的、直到現在也還緊緊護在懷中的天使一起被蒸發掉,妳是這個意思嗎?」


在平靜的對話中突然話鋒一轉的山本 龍,直接指出了問題出在哪兒。


畢竟,她沒可能會猜到,塞拉菲姆是會以精準的光束爆頭,還是用足以把這一帶夷為平地的大範圍攻擊殺死自己。也就是說,根本沒法保證不會因自已的行動而害死身邊的昏迷天使。


但是,對於已經打算拋棄一切獲得解脫的寧子,難道還會在意這些嗎?


……


……要是真的能說出這種違心的話就好了。


「不是,居然連這點也沒察覺到嗎……真是的,盡是些讓人操心的孩子呢。」


眼見她只是怔怔的看著自己、嘴唇微張卻甚麼也沒說出口,在出發前特意跑過來跟自己說明情況的少主,與眼前這個被拜托幫忙尋找的貓娘女孩,兩人的身影在邪龍眼中出現了瞬間的重疊。


同樣都是會為了身邊的某些人努力到忽視自身的笨蛋,那就用必定有效的直球式,讓她把目光放回在自已身上吧------


「若是真的渴求死亡,又怎麼會在劫後餘生時露出這樣的表情?」


若是真的渴求死亡,不受控地順著臉頰從睫毛一路滑落的熱淚是甚麼?


若是真的渴求死亡,在不自覺中微微向上翹起的唇角又是甚麼?


即使已經做好赴死的覺悟,即使嘴上在怪責對方出手相救,寧子的身體卻在本能的慶幸自己還活著。


也就只有在這些時候,她的反應才總算是那個年紀的女孩該有的……不。


是一個有著正常情感,雖非人卻有著人之模樣的,值得龍之頂點伸出援手的存在。


「拯救大成功……雖然是想這樣說,怎麼好像還變得更糟糕了??難道她和薩麥爾老弟其實不是同類人嗎?」


被看穿了身體在背叛死亡的意志, 她的下顎在輕輕顫抖。在與邪龍的耀眼橙瞳對上視線後更是發出了一聲極短的、介於吸氣與哭腔間的破碎氣音,並立刻以雙手掩著因尷尬而持續發紅的臉蛋。


這下別說是帶著妮娜逃走了,就算是讓她自己一人跑起來也做不到------畢竟這刻的她,就只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女嘛。


「只能背著他們倆一起跑了嗎……」


像提起包伏般帶走兩女的想法才剛浮現,便馬上被他猛力搖頭否決掉。


先別說雙手會被束縛住、躲避光束時也會變得極不靈活,光是需要分心在保護她們這一點,在這個稍有失誤便可能全軍覆沒的戰場上便已足夠致命了。


既要完成尤利西斯託付的任務,亦不想放棄眼前的女孩。想要魚與熊掌兼得,他只能從所剩無幾的可能性中,選出自己認最為合理的來執行。


即使這個以龍的標準作出的選項,在旁人的眼中會是多麼的不合理。


「露娜,突發情況。就在這兒打倒它吧。」


因為某人的擅自跑開而破壞了彼此掩護的防御陣型,騎在獸化雷克斯背上趕來的露娜剛想找他抱怨數句,邪龍卻突然拋出了更為離譜的提案,理所當然便引來了騎虎軍師的一頓數落。


然而,她的座駕卻似乎並不是這樣想的。在伏身放下露娜後,巨虎便若有所思地看向血色的夜空,長長的鬚子像探測器般攪動空氣,接著突然張開那佈滿尖牙的巨口,直接從喉嚨深處發出比平常更深沉的聲音:


「露娜,大氣中能用來制作「盾」的物質已經所剩無幾了。要一決勝負的最好便趁現在。」


「……大概還能生成多少?」


「這個區域的微礦物,大概還夠一口氣生成六面盾。但是,繼續消耗下去的話只會愈來愈少。」


在青梅足馬帶出的事實面前,習慣性地壓低巨大帽緣的魔女在思考良久後, 最終還是同意了邪龍的主張。


鑑於給他們反擊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以邪龍的初始提案為藍本、經過露娜輕微修改後形成的方案立刻便被執行了------


由露娜把那貪睡的天使像貨物般綁在身上,雷克斯在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虎嘯後,瞬間帶著兩女一起脫離戰場。仍留在場上的邪龍,則是戰意高昂的把前臂並排立在胸前,再次如同巨山般護在被那怪物盯上的女孩身前。


但是,在正面接下塞拉菲姆的下一擊前,他就像是想起甚麼般忽然回過頭來,看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的少女。


「『為甚麼要救身為敵人的寧子』,妳好像是這樣想的吧?......在我看來,根本不用想得這麼複雜。」


「為甚麼……?」


「因為還活著,那便已經值得出手相救了。」


不是因為展現出有用的價值。僅僅只是因為還活著,便值得被拯救。


這對於自有記憶起便一直在拼命彰顯自己的價值、作為「好用的工具」活過漫長歲月的寧子實在是過於震撼了。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甚至是要給出甚麼反應,眼神中盡是藏不住的迷茫與混亂。


向著表情呆然的她裂嘴一笑,邪龍直接把少女心中的所有疑惑,匯聚成一句簡潔的答案:


「……保護好自己吧。」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下一瞬,血紅的夜空中再度響起一陣轟嗚。


賽拉菲姆展開的雙手逐漸於胸甲前交合,掌心中央的副眼各自釋放出的魔力逐漸凝聚成光,最終化為幾乎不遜色於主眼的破壞波動,以摧毀一切之勢襲向渺小如螻蟻的挑戰者------


「雷克斯,就是現在!」


「明白了!「卸擋光之盾」」


在稍遠的民房頂部,一直潛伏的巨虎在露娜的指示下突然仰天長鳴。大氣中的礦物粒子傾刻間化作如螢火蟲般照亮夜空的光點,在攻擊的軌通上融合成六面全新的盾牌。


比起阻擋千眼掃射時的架擋盾牌更小、更厚,卻采用了非常極限的角度設計,讓它們比起盾更像是固定在空中的楔形裝甲。這正是長久以來承受著尤利西斯看似沒用的特訓,把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與經常被灌輸的冷知識結合起來的結晶。


即使這樣,在絕對的攻擊面前還是作用不大。


第一枚盾牌,在接觸到光線從不久便被還原成粒子。接著是第二枚、第三枚……全部的盾牌被接連不斷的摧毀殆盡,卻通過如鏡面般光滑的表面卸走一部分的光(魔力),讓其勢頭和威力稍微減弱到能夠正面迎擊的程度。


對盾牌發揮的效果表達滿意,嘴角壓不住往上揚的邪龍,以身上的漆黑龍鱗接下了破滅的光炮……不。


不是「接下了」,而是「吸收掉」才對。


正面擊中他的光束既沒有穿透身體,亦沒有急速膨脹後引發劇烈爆炸,而是消失在暗水晶質感的鱗片內,逐漸轉化為邪龍體內的魔素「樞機之光」。


「已經打夠了嗎,怪物。那麼,接下來是本龍的回合了。」


每一塊鱗片的隙縫均散發出耀眼光芒,能量多得滿益而出的邪龍再度緩慢地伏低身子, 厚重的前爪像巨鉗一樣緊緊插入地面------


不這樣做的話,連他自己也可能會被爆風吹走。這便是他在獲得巨大的能量後方能使出,其威力足以弒神的一擊『太虛龍之夢』。


龍的下顎被張開到極限,在其口中醞釀的能量球不斷向外拋出極彩色的魔素,甚至讓那個高高在上的「要塞」也失去了從容。胸甲的正中央再度泛起聖光,它硬是強行啟動了尚未完全充能的主眼,並在邪龍吐出毀滅波動的瞬間發射了其殺招『天誅』。


一邊是融合了「太虛星龍炮」的能量與「龍吼」的特性,讓扭曲大氣的魔素化作指向單一目標的流光衝擊波掃平一切;另一邊則是有著重塑世界之力、只要被碰到一下就會立刻灰飛煙滅的眩目聖光。


兩股蘊含無盡破壞之力的攻擊在空中激烈碰撞,產生的風壓就像利刃般切割、衝擊一切。露娜與妮娜尚且有巨虎的身軀充當屏嶂,被喚醒了求生欲望、不想就這樣迎來終結的寧子只能緊緊抓住在面前晃動的龍尾,為了盡量待在他身後的無風帶而拼命蜷縮幼小的身軀。


然而,這種危險而致命的能量碰撞,卻在她即將撐不下去的前一刻迎來了平衡被打破的瞬間------


情勢所逼而強行發射的不完全『天誅』,終究還是敵不過以澎湃的魔素染上七彩之色的『太虛龍之夢』。足以撕裂地表的聖光被瞬間吹散,成波狀擴散開來的音波則是衝擊了賽拉菲姆的全身,把「樞機之光」的能量全數注入二十米高的浮空要塞體內。


當然,把能量轉移到敵人身上並不是為了強化對方,而是強制讓它在原子層面的震動出現不受控的暴走,從內部破壞鍵結並使其構造瓦解。


受制於目標的原子密度高低而有著兩極的結果,這次的『太虛龍之夢』卻是打在了粒子之間緊密排列、擁有究竟防禦力的「要塞」身上。粒子間的作用力讓振動的能量快速傳遞給周圍的其他粒子,在震動與傳遞的連鎖反應下造成持續疊加的傷害。


並且,這種無法逆轉的破壞,終究會超出賽拉菲姆的承受範圍,最終促成「完全的結構崩潰」。


喀嚓------


在攻擊中首當其衝的胸甲,在主眼的正上方首先出現了裂紋。接著是腰甲、頭盔、還有四肢的臂甲和腿甲------構成其身軀的盔甲逐漸爬滿了裂紋,就連在體外覆蓋大半個夜空的羽翼亦無法倖免。


直到完全被裂紋佔據的胸甲,連結著身體其他部位、理應是它全身最為堅硬的地方,突然「蹦」的一聲化為碎片。緊接著,巨大的天使瞬間失去了浮力, 斷裂四散的身體馬上便向著地面墜落,降下了不帶著毀滅意圖的鐵之雨。


在那個看起來異常緩慢的自由落體中, 失去依托的「天之目」 只能睁大那幽藍的瞳孔,怔怔的看著自己的身體在墜落中逐漸崩壞瓦解, 並在震驚與迷茫中迎來自己的末期。


「……都做到這種程度了,可別給老子留下任何遺憾呀,薩麥爾老弟!用全力把個自以為是的天使揍成豬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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