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只有這點,我們是一樣的』
在教堂深處正響起著刀與劍、岩漿與神鐵的碰撞聲時,教堂外部的戰場在對比之下,此刻卻顯得異常安靜。
激烈的撕咬與槍械交叉開火之聲早已遠去,無數的魔獸殘肢與不知名的血液灑落在石制的階梯上,為教堂正前方的戰場帶來一股戰鬥終了的余韻。
至少,屬於他們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鐵頭豹』塚井 壽天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並且絲毫不顧儀態地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畢竟直到剛才也一直在魔獸鼻子底下充當誘餌的她,總算不用再一頭扎進最危險的地方,並被血色蠕蟲魔獸追著滿街亂竄了。
這還得歸功於本喵正在全力開溜的時候,指揮著大部隊逐漸縮小包圍網,最後再用一招從未見過幽紫鎖鏈招式把所有魔獸全部捕獲的尤利西斯卿呢。
若果不是有他出手,在地面彈出無數鐵鏈困著這些紅腸怪物的話,在那之後的0.8秒便意外摔了個狗啃泥的本喵,大概已經變成了紅腸怪物胃裏的紅腸了吧……
「不對!若果不是他的話,本喵壓根就不用被追著跑了吧!」
「嗯~本想過來看看妳的狀態如何,要不要補上一些增益和治療魔法的。既然還有心情吐糟的話,看來是不用了呢。」
「尤利西斯卿……喵果然還是恨你呢。」
面對盤腿坐在地上表達抗議的塚井 壽天,故意開玩笑讓她放鬆一下的尤利西斯還是治療了豹女身上的擦傷,同時遞給她能恢復精力的金黃藥水。
雖然昰很感謝對方的體貼舉動,但對於突然便被留下來獨自面對這麼多魔獸,不足十分鐘的時間內卻體會了上百次「鬼門關前反覆橫跳」的塚井 壽天,這點補償顯然還是遠遠不夠的。
但是,考慮到他的確是救了自己一命,並且回去後也能從宮下少尉手上狠狠敲詐一筆豐厚的獎金,這次就饒了他吧。
「估且是按照卿所期望的,把這些紅腸怪物都集中起來控制住了。卿打算如何收拾掉他們呀?烘烤?煙煄?還是切片?」
「我可沒有把這些滿身輻射的魔獸,當成真的紅腸來處理的打算呢。就只是準備普普通通地「超渡」他們而已。」
「……「剛好」?甚麼是準備「剛好」他們?」
以音讀漢字的方式說出的「超渡」(Chōdo),貌似被對方誤解成「剛好」(Chōdo ī)了。
雖然並不是很常出現在現代日本的日常用語,但這種聽錯的方式確實有點讓人想笑。
就像把「塚井 壽天」錯聽成「用完即棄」一樣,錯得很有趣呢。
「……那個忍著笑的表情,莫名地讓本喵十分討厭呢。卿該不會是在想甚麼失禮的事吧?」
「沒有沒有,只是剛好想起高興的事情而已……嘛,大概就是讓他們「成仏」(讓死者靈瑰得到解脫),然後為他們祈求冥福(冥福を祈る)呢。那就開始「超渡」吧。」
強行忍着想發笑的念頭,尤利西斯連忙用一聲假咳轉移注意,並且下達了讓警戒著魔獸的士兵們全部退回安全圈後方的命令。
與此同時,見識過尤利西斯使用的炫麗鎖鏈魔法後,開始對於他接下來會說出怎樣氣勢旁薄的詠唱感到好奇的豹女,也是立馬向他投來了無比期待的目光。
只是,她並不知道的是,尤利西斯大部份的魔法,都是 「無吟唱魔法「。不管是剛剛的「噬魂鎖鏈」,還是接下來打算使用的「淨化之掌」, 皆是無需詠唱發動術式的。
當然,她更不知道的是,憑空想出一個發動術式對於「萬能魔導士」來說就像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
「此群人,形軀已非,神識亦迷。業火纏骨,孽影同身,已非自省所能解也。」
「……誒?」
伴隨著一聲長歎,把「混沌權杖」插在石地上、改為換上「軍師羽扇」來配合氣氛的尤利西斯,開始以十分古風的說話方式進行「詠唱」。
並且,身邊的人投來的詫異目光,顯然沒有讓興致來了的軍師產生「就此打住」的念頭。
幸好,在場的人當中,也不是沒有能聽得懂他在說甚麼的人在。
「他說這些人業力太深,罪孽已經跟附身的東西黏成一塊。不光是外表改變,連心裡都爛掉了,已經指望不上他們能自救。」
和別的士兵一樣換上了由瑞可、瑞卡矮人兄妹聯合出品,能保護全身免受輻射和生化武器危害的防毒面具走出裝甲車的『獨眼龍』少將,其通俗易懂的解說不只讓身旁的豹女恍然大悟,就連以羽扇遮蓋著半張臉的尤利西斯,嘴角也止不住的逐漸上揚。
向著突然出現的林 政彥少將微微頷首,己無後顧之憂的尤利西斯干脆開始放飛自我,並把翻譯的重任交給了能「理解自己所言」的少將:
———「儒言三省,重在自律,然君子之道,化心不化形。身既妖變,禮失其本,雖明仁義,無門可返。」
「……儒家靠的是自己反省、守禮守德。對於已經失去了自我、異變成魔獸的他們而言,再跟他們說「禮」和「仁義」顯然已經沒用了。」
———「道推陰陽之和,講天人感應,符籙祈天,可驅邪咒,難消此劫。彼等之孽,非偶起之穢,乃積劫之毒,非斗星所能挽。″
「道教的符咒、科儀等在「驅邪解厄」有不錯的效果。但這些人都被荼毒得太深了,道士的劍,怕是斬不動這種深業。」
———「神教諸廟,靠神明憐憫,拜香焚紙,可慰神心,卻難化此深重之苦。神可赦願,然不問因果;此等之苦,業由己造,非神可擔。」
「簡單說,能靠拜神向神明祈福,求平安、保平順。但這些人是自己選擇變成那副模樣的,神也沒辦法幫他們背這鍋。」
像誦經般每唸出一句便停頓一下、讓少將有時間把「詠唱」翻譯給其他人聽,雙眸低垂的尤利西斯忽然把羽扇指向了被束縛住的眾魔獸,並在目標四周引起了肉眼可見的螺旋狀氣流。
「懺若良藥,藥苦而效。願來世不復此異型,願諸魂得清淨之身,步入光明之道———
(這懺悔一擊就像藥,雖然苦,但有療效。希望你們來生不再落入這種魔獸的惡果、靈魂能夠淨化重生,走上清明正道) ———
《梁皇寶懺——掌式》。」
隨著經文般的詠唱告一段落,天地間亦再度迎來巨變。
淡色的香煙自地面的縫隙中升起,正順著微風源源不絕地向上倒卷。與此同時,血紅的夜空中亦同時出現了一道耀目金光------單純由光之能量組成的巨手自虛空中出現,以潑開雲霧的氣勢朝著香煙所指的方向緩緩落下。
在巨掌落下的瞬間,一股清香伴隨著爆炸的氣浪瞬間席卷全場。待四散的煙霧終於消散,他們前方已再無「災厄血蠕蟲」的身影。
不止是魔獸的軀體,就連散落在階梯上的殘肢、血液、以及泄漏到空氣中的毒氣與輻射,全都被盛開的花田所取代。
——「淨化」……不。
——「超渡」,至此便結束了。
「《梁皇寶懺》中載:郗氏昔日驕橫無禮,死後墮為蟒蛇,困井百載,不得伸展,唯以嘶聲哀鳴。是為《郗氏蟒蛇緣》一章所記。」
《梁皇寶懺》中有記載,名為郗氏的皇后過去因驕傲無禮、造業深重,死後變成蟒蛇被困井裏一百多年,動彈不得,只能發出嘶叫聲痛苦哀求。這就是經中提到的《郗氏蟒蛇緣》的故事。
靜靜看著一直延伸到階梯盡頭的花之道路,尤利西斯在腳下的花田前輕輕合掌一拜,接著便轉身回頭看向眾人,以平常的說話方式如此說道:
「同為造業深重之人,在身死後被變成怪物,也一樣被束縛著不得自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些人不就跟那個郗氏一模一樣嗎?」
「……沙耶少尉。「萬能之人」尤利西斯·格萊,此人值得深交。」
正因為處境相似,他在那一剎那才會想起成功超渡過郗氏的《梁皇寶懺》,並決心以掛著此名的魔法來超渡曾經的「血月眾」成員們。
與此同時,主動卸下面具的「獨眼龍」少將, 亦悄悄向著同樣脫下面具的宮下 沙耶少尉給出了高度的評價。
「那麼,尤利西斯君?我們接下來該趕往哪個戰場幫忙?」
「少尉的話,請和少將一起帶著大部隊前往遇襲的村落,接替莉莉絲執行殘黨掃蕩作戰。至於各位異能者……」
「尤利西斯先生,是要過去給薩麥爾夫君助陣嗎?」
看著隊內的六名異能者------雷克斯(A級)、海莉(B級)、露娜(B級)、風魔兄妹(C級)與恢復得差不多的塚井 壽天(C級),稍微思考了一下的尤利西斯,最終還是緩緩的搖了搖頭,並拒絕了海莉的建議。
畢竟讓「特別作戰群」接手鄰近地區的警戒與封鎖任務、讓莉莉絲得以全力輔助薩麥爾,已經是幫了他一個大忙了。並且相比起教堂內的戰鬥,尤利西斯更在意的反倒是教堂另一邊的戰場。
「……果然,還是先趕往龍君負責的那一邊吧。」
並不是怕他打不贏。尤利西斯最怕的,是身為對手的卡西爾太過不知好歹,觸動了龍的逆鱗。
。。。。。。
此時,在教堂外側的另一處戰場上,天使和邪龍正在佈滿鐘樓殘骸的開闊草地上互相對峙,並且在頭頂上空突現金光的時候,十分默契地同時昂首仰望那自空中緩緩落下的神聖巨手。
「是尤利西斯的「淨化之掌」呢……看來那邊已經快要搞定了。這邊要是繼續磨磨唧唧的話,一會兒絕對會被那些傢伙恥笑一番的。所以,我再說一次。」
提起那足以粉碎地面的巨爪搔了一下後腦勺,以接近三米高的完全體屹立於大地上的漆黑邪龍敲響著尖銳的牙齒,發出耀眼橙光的雙目緊緊盯著眼前手持雙盾、已經滿身瘡痍的女性天使。
「退下吧。我的目標就只是站在那邊的「魔獸使」。為了那種只會躲在妳身後的傢伙死了這麼多次,已經夠了吧。」
「……就算再怎麼被調侃成屑天使,身為「能天使」也有絕不能退縮的時候呀。」
梳著一頭與下腹式進氣的戰機同款、兩側髮束在下巴底下靠攏的紅銅色進氣口髪型,自稱「阿能」的能天使只是默默地看著倒在兩人腳邊、與自己有著相同外貌的多具屍體們,藏在盾牌後的拳頭不自覺的緊握了起來。
與別人的「分身」不同,她被殺掉的那21個自己,全都是「阿能」名符其實的身體。
沒辦法切斷痛感、沒辦法遠程操控、更別提讓多於一具「身體」同時存在了。自己的神力「大能之天使」(Dynameis)只是讓自己面對強敵時能活得久一點,可沒有表面聽起來這般萬能。
也就是說,她已經被眼前的邪龍反覆殺死21次了。靠著每次一「死」便立刻由另一具身體繼承神格,她才得以把被打敗的時間一直推遲到現在。只是,這種拚命拖延戰敗的掙扎也要到盡頭了。
現在阿能那傷痕累累的身體,已經是最後的第22具軀體了。自己都已經認真起來了,也被殺死這麼多次了,卻還沒能在眼前的「邪惡」身上留下一點屬於自己的爪痕,阿能並不能接受這種一事無成的退場方式。
身為負責衛戍天國的能天使、與惡魔戰鬥時的前鋒,阿能並不允許自己在邪惡面前退縮。這既是她本人的信條,亦是身為天使的尊嚴。
——所以,就讓最後這具還能活動的身體,為「阿能」這個存在爭取到符合能天使身份的終結吧。
「卡西卿。這是阿能最後一次發起進攻了,請看著阿能戰鬥的身姿直到最後吧。還有......」
「......怎麼了?」
「雖然只有短短的半個世紀,但還是承蒙關照了。日後來拜祭阿能的時候,請務必要帶上阿能最喜歡的特大蘋果派。」
認真聆聽著對方遺言的卡西爾並沒有回答,只是在漫長的寂靜過後、沉默地點了點頭,並且召喚出新的一批「權天使」來為她送行。
響應『天軍召喚』而來的九名重甲天使,以三人一組的方式成建制地飛到邪龍的上方,並且在同一時間自四面八方發起自殺式的衝鋒。與此同時,從固定在雙臂的盾牌背面抽出兩把小匕首的阿能,則是在瓦礫遍地的戰場上不斷遊走,尋找著進攻的最佳時機。
「不是說了嗎!這些雜兵天使,來得再多也不會是龍的對手!」
自空中一湧而上的九名權天使,當中的三名直接被邪龍槓著的魔導火箭炮鎖定,並被堪比艦炮直擊的爆炸火力一發帶走,但餘下的天使亦已經成功逼近至白刃戰的距離了。
但他們並不知道的是,這還剛剛只是開始。
眼見敵人已經近身的邪龍也不更換彈匣了,直接便把成噸重的炮身像球棒般橫掃一周,拋掉火箭炮的同時順便砸下了兩名倒霉的天使。
趁著這個揮炮產生的空檔,有一隻繞到邪龍背後的天使,果斷以手中的光之劍朝著兩翼中間全力刺下。然而,組成光劍的粒子在觸碰到那漆黑龍麟的時候,就像是光遇到黑洞般被吸收殆盡。還沒搞清楚發生甚麼事的天使,就被轉身的龍人抓住了頭盔,接着頭朝下的整個人按進了地面,卒。
至於還沒倒下的天使, 待遇就更慘了。
突然被光之劍的能量「充能」、鱗片間的隙縫逐漸泛起白光的邪龍,直接把這些能量以一記光子吐息全數返還,直接便團滅了餘下的所有天使。
至此,又一波『天軍召喚』被全滅。但真正該警惕的對象,「能天使」阿能亦已經消失了。
「都說了,妳早就被標記上了,再怎麼藏起來也是沒用的。」
掃視了一圈眼前的瓦礫堆後,沒有看見那抹紅銅色身影的邪龍抄起了身旁的火箭筒,換上了新的彈匣,接著便使用了技能「死亡標記」(Death Mark)。
剎那間, 他的目光便從琥珀轉變為猩紅。眼中所見的也不再是平常的第一視角,而是類似開啟了上帝視角、從高空俯視整個區域的第三視角。
並且,在這個以簡化版的線條劃出事物輪廓的地圖中,一個醒目的紅點正在巨大鐘鈴所在的位置閃爍著。
「是躲在鐘鈴後了吧!吃我一炮!」
就在他吼出「鐘鈴」二字的瞬間,一道身影立刻從巨鈴後方一躍而起……不對。那不是「身影」。
那只是兩面泛著眼光的盾牌,被拋到空中而已。但察覺到的時候,已經下意識按下發射扳機了。
撞針擊打的火星瞬間傳到火藥管中,混合著魔力的彩色燃氣推動彈頭高速衝出炮管,並在兩面盾牌的下方產生了艦炮級別的爆風,瞬間便淹沒了目視範圍內的一切事物......然而,邪龍仍然能依靠「死亡標記」持續追蹤著對方的動向。
在猩紅之眼顯示的第三視角下,代表阿能的紅點開始穿過鐘鈴,向著自己的方向接近中。也就是說……
「這傢伙,打算正面硬碰嗎!是上面!」
把「紅點穿過鐘鈴」解讀成「爬上了鐘鈴」,以此判斷阿能想從高空突襲的邪龍朝著同一地方發射第二發砲彈,打算讓她跳起來的時候直接撞上這發接觸式引爆的彈頭。
只是,在高速飛行的炮彈瞬間驅散煙霧的那一刻,他並沒有看到阿能的身影。
並且,鞋底與地面摩擦產生的聲音仍在不斷響起,並且還愈來愈靠近自己……
「得手了!!」
在紅點完全穿過鐘鈴的瞬間,擁有穿牆能力的阿能直接從巨鐘內部急奔而出,以雙手緊握的匕首直指邪龍喉下倒生的白色鱗片------逆鱗。
從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動的突襲,加上他距離巨鐘就只有短短六米的距離,邪龍已經連作出規避的時間都不夠了。
就這樣,阿能的匕首在毫無阻撓的情況下,精準地刺中了喉嚨下方的逆鱗。
並且,在一聲清脆的金屬斷裂聲後,匕首直接攔腰斷成兩截。
「很遺憾的,自從三百多年前因為一點小事和薩麥爾老弟的母親打了十天十夜、偶然進化成了「真龍王」的那天開始,這片「逆鱗」便不再是本龍的弱點了。現在就只是一塊倒着長的超硬鱗片而已。」
沒有避開……不。
也許只是沒有必要避開而已。
然而,儘管只有一瞬間,但能從正面壓制對方那敏銳的戰鬥直覺、成功把匕首送到邪龍的逆鱗前,她在那一刻已經步入了很多人即使窮盡一生也到達不了的境界。
因此,對於久違地讓自己找回「正在戰鬥」的感覺、亦是出於對同為戰士之人的尊重,邪龍再度舉起那厚實而鋒利的前爪,並且毫無保留地向著已不打算逃跑的能天使全力揮下。
「啊——啊。還是被幹掉了呀……殘念。」
同樣是每次「死亡」後必定會說出的臺詞,與倒下的21具身體一同逐漸化為光芒消散的阿能,她的遺言在卡西爾耳中不再是吊兒郎當之人嘲諷對手的戲言,而是真正的天使在在盡自己的本分到最後一刻、坦然面對死亡時的壯烈成仁,以及對於自己「已經盡全力了」的釋然。
既然這個自己曾經看不起的天使都已經蛻變了,自己又怎麼能夠在此退縮呢。
為了沙利葉大人、也是為了已經犧牲的能天使,他——主天使卡西爾——必須打倒眼前的邪龍。
「最終神力解放——『Στρατιά συγκεκραμένων τεράτων』(融合怪物的軍團)」
「……不管是現在的你,還是剛剛的能天使,也只是在全力捍衛自己堅信的價值而已。在面對自己認定為「惡人」的對手以全力擊潰,這既是在恪守內心的尊嚴,亦是對放心把任務交給自己之人的尊重……就只有這點,我們是一樣的。」
看著對方開啟最後一層神力後召喚出的生物,邪龍看起來仍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樣,甚至還有餘俗去肯定對方以全力迎戰自己的選擇。
「所以,面對肆意踐踏龍之尊嚴的「惡人」,我也絕對不會再留手了。做好覺悟吧。」
直到眼前的邪龍突然話鋒一轉的時候,卡西兩才意識到——他只是在平靜地暴怒著而已。
並且,在打倒了「災厄血蠕蟲」大軍後緊接著出現在這個戰場上的那些傢伙,貌似也和自己的看法一致。
「……還真的變成這個展開了呢。」
僅僅只是看了一眼這些融合魔獸「奇美拉」的頭領,有著獅子的頭與蛇的尾巴、以及從身體左右兩則伸出的羊頭和龍頭,尤利西斯馬上便意識到了。
對方終究還是觸動了龍的逆鱗。
「龍並不是造就神話的材料。龍的存在,便是傳說的本源。」
不管是在哪個世界,龍始終是位於最頂端的存在。
龍之所以是龍,不是因為龍很強,而是龍必須成為最強。
這便是能與天空並行、與烈火共舞、與神話齊名的存在,自天地之初便由命運留下的烙印。
正因如此,昂首睥睨的龍,其骨肉絕不容許被混入那等畸形造物的身上。
龍的尊嚴,絕不容許任何人肆意踐踏。
身為龍王的邪龍——山本 龍絕對不會允許這種褻瀆龍的行為。
「尤利西斯。保護好你帶過來的小鬼們。」
把肩上扛著的火箭炮大力插入地面,邪龍把那龐大的身軀輕微前傾,厚重的雙爪將巨鉗一樣緊緊抓著地面。意識到他擺出這個戰鬥姿勢的用意,尤利西斯連忙張開了對抗音波攻擊的「音域屏障」,並讓不明所以的六名異能者全部躲進來。
與此同時,被對方的氣勢震懾到的卡西爾,立刻讓持久力奇高的奇美拉在自己前方組成一道防禦線。總共七隻的奇美拉整齊地擺出了箭頭陣形、左右兩側的羊頭與龍頭同時發出嘶吼,為彼此互相疊加防禦力提高與護盾的效果。
只是,對於邪龍的隱藏殺招缺乏關鍵情報、以防範他的「龍之吐息」為核心採取行動的卡西爾,他的選擇在尤利西斯眼中與自殺無異。
「居然選擇拼命疊高奇美拉的防禦,還讓他們全都聚在一起了。刻意讓龍君能一口氣消滅掉所有魔獸,真是幫大忙了呢~」
伴隨著「萬能之人」玩笑式的評價,兇狠的吶喊瞬間響徹四周。
震動巨軀發出咆哮、成波狀擴散的破滅音波以摧毀一切的勢頭撞上了奇美拉們的浮空護盾。層層疊加起來的護盾表面順利發揮了阻擋傷害的作用,卻在一聲聲玻璃破碎的細微聲響下,從內部開始現出逐漸加深、擴大的裂紋。
這便是讓山本 龍這個存在,在數百年前斬獲「邪龍」異名的招式「龍吼」 ——其本質正是通過強行引發粒子之間的毀滅性共震,進而從內部破壞目標的聲波攻擊。
「龍君的「龍吼」,就像是你們人類研發出來、以集束聲波脈衝作為毀傷手段的聲波武器。只是,滿溢而出的魔力混雜在咆哮聲中,讓這個本應十分漫長的破壞過程變為瞬發式的攻擊、粒子之間共震造成的破壞也能無視上限地無限放大。所以才說,給牠們疊高防禦是在自掘墳墓呀,「主天使」卡西爾。」
理論上,一個物體的「防禦」越高, 也就代表構成那個物體本身的粒子分量更多、更緊密地連結在一起。也就是說,讓這些粒子產生失控的「共震」所造成的傷害也會跟著一起上升,並且整個過程只要一開始了就無法逆轉,亦無法把傷害轉移到別的物體上。
僅僅只是用了五秒,表裏兩面均已佈滿裂紋的護盾像水晶般徹底粉碎。而躲在護盾後方、點滿防禦力的奇美拉們,也幾乎在同一時間被「龍吼」直擊,由各種生物融合而成的魔獸瞬間便爆裂而亡。
當然,同樣身處在「龍吼」攻擊軌道上的卡西爾,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先是擋在身前的巨大十字架權杖,在「震動」下像玻璃般輕易被粉碎。
接著便輪到藏在黑色長袍下的十字鎧甲。四散的碎片還連帶破壞了遮蓋他身上秘密的黑袍,當中有不少都插進了自己的身體內。
最後還有被恐佈音波直擊的傷害,讓他整個人都被轟飛到十米開外,在撞穿了兩三道半毀的石壁後才緩緩停下,最終呈大字型地倒在蓬松的草地上。
「咳咳……就算已經進化成……真龍王,這種強大的程度也……太犯規了吧。」
「喂……你的這具身體,是怎麼回事呀?」
強烈的衝擊加上「共震」造成的內傷,倒地的卡西爾正在不斷地咳出鮮血。但這和他身上的「異樣」相比,瞬間便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卡西爾的狀況和妮娜一樣,有一半以上已經被漆黑的詛咒侵蝕了。
與妮娜相比更大的侵蝕面積,幾乎覆蓋了頭部和脖子、前臂和雙手以外的每一寸肌膚,並不屬於人形生物的構造在緩慢地蠕動著。唯一該慶幸的,也許便是它們都長在了長袍和盔甲能徹底覆蓋的位置了吧。
當然, 比妮娜更早用上了被污染的力量(最終神力解放),從而染上了其代價(詛咒),卡西爾被侵蝕的情況只會更加嚴峻。
「毫無疑問,這是擁有主從關係的天使集體墮落的象徵,也是墮天使身上常見的詛咒形式。看來是污染了他的「最終神力解放」,一旦使用了該層力量便會被詛咒一點點的纏上。考慮到已經侵蝕這麼大的面積,應該是數十年或更久以前的事了吧?」
「……是我自己選擇陪同沙利葉大人一起墮落的,我對此並無任何後悔。只是……」
「......只是?」
「沙利葉大人,他變了。」
沙利葉的改變,卡西爾一直看在眼裏。
最初剛被傳送過來的時候,是沙利葉大人指揮著他們組建搜尋「黑袍女」的組織「天國之門」、一步步把搜索的勢力擴展到全球各地,並且還定下了那個最初的目標:
『只要讓新組建的信仰組織在世界範圍內尋找那傢伙留下的的蛛絲馬跡,同時招攬能信得過的戰力留在身邊,再次遇到這個穿黑袍的就能好好給她一點顏色瞧瞧了吧。』
『謹遵大人聖誡。那麼,這個組織該以甚麼為名?』
『是呢。就叫「天國之門」吧。畢竟這組織成立的目的,便是想讓我們三人找到回去天界……能讓我們回家的「門」呢。』
最初的「天國之門」,就只是一群想回家的天使所創立的組織而已。
然而,沙利葉大人的想法,似乎在持續了十多年的撲空後,開始產生了改變。
『按照那個黑袍女曾經說過的話,果然只能在這邊的世界大鬧一通來引起對方的注意,然後讓她主動找過來了……抱歉了,卡西爾。』
『我明白的,沙利葉大人。比起依靠現在的最終神力「聖獸軍團」,還是轉職成魔獸使後的「魔獸軍團」更能帶給人們絕望對吧?』
儘管那並不是守護人類的天使應該做的。儘管這很可能會讓自己永遠失去天使的身份。
只要他們三人能活著回去---哪怕自己立刻便會被逐出天界---他還能自豪地跟烏列爾大人說,自己已經盡力了。
直到若干年後的某一天,卡西爾再次例行使用「魔獸軍團」製造一點騷亂的時候,被召喚而來的不再是習以為常的普通魔獸,而是一群彷彿被縫合而成的、混入了各種生物軀體的怪物「奇美拉」。
就是在那個時候,自己的身體在一陣劇烈的刺痛過後,毫無預兆地被「詛咒」纏上了。
當然,身為負責統領天使之人,「主天使」卡西爾對於會產生詛咒的原因也並非毫無頭緒。順著線索稍微調查一下,他很快便找到了產生詛咒的源頭,接著——他崩潰了。
『卡西爾,相比起那個這麼多年來完全沒來找我們的「神」,給我們留下試煉、并且還強得離譜的黑袍女,難道不是更適合成為我們的神嗎?』
天使的絕對戒律------「不可承認別的神」------沙利葉大人觸犯了。
從那天開始,他提起「黑袍女神」的次數逐漸增多。相對的,「 3人一起平安回去」的承諾就像是被大人遺忘了般,幾乎沒再被提起過。
……若是這樣的話,那麼他------主天使卡西爾------是為了甚麼才主動墮落的呢?
變成了墮天使的卡西爾,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承載著妮娜的希望出來尋找可能性,卻只是日復一日地促成了諸如「末日事件」、「棱鏡事件」等死傷無數的大慘劇,對卡西爾的神格(靈魂)造成了遠超詛咒侵蝕帶來的傷害,在漫長的歲月中一點點削弱他心底裏最後的防線------
要不……乾脆連神格也徹底墮落成真正的墮天使,變成單純享受著殺戮與破壞、最惡劣的存在吧?
反正都已經在毫無愧疚地利用別人的性命(狼谷 綾、雷克斯)來達到目的了。
抱歉呢,妮娜。明明還誇下海口,說自己一定不會敗給墮落的誘惑的。
『你只是在全力捍衛自己堅信的價值而已。在面對自己認定為「惡人」的對手以全力擊潰,這既是在恪守內心的尊嚴,亦是對放心把任務交給自己之人的尊重……就只有這點,我們是一樣的。』
不是。都已經幾乎徹底淪落成墮天使了,哪還有尊嚴可言?
並且,連讓自己澄清的機會都不給,對方便以毀滅一切的絕對力量轟過來,把「卡西爾」長久累積下來的所有手牌都給粉碎殆盡,徹底失去翻盤的希望。
然而,被已經遠超噪音程度的轟然巨響、讓耳膜發麻的大氣震動直擊並拋飛,在懸空期間彷彿被無限延長的思考時間中,卡西爾忽然意識到了。
……若是由這樣一群強得離譜的人出手的話,是不是也能粉碎掉沙利葉大人錯誤的夙願,讓他回歸到最初的目標呢?
雖然名為「卡西爾」的天使已經沒希望的了,但若是那位大人能因此醒悟過來、最終帶著妮娜回到天界的話,自己也能含笑九泉了吧。
「沙利葉大人的「最終神力解放」 ……不想辦法打倒召喚出來的「那個」,勝利的天平便不會朝爾等傾斜。」
雖然只有簡短的一句,但卻把他們對上沙利葉時,最需要知道的情報如實奉上了。
「為甚麼,要告訴我們這個?」
「都怪你們……太強了,讓我久違地產生了……不切實際的……期待……」
拼命擠出了最後的「期待」二字,把籌碼全押在眼前之人身上的卡西爾就像是獲得解脫般、終於發自內心地露出微笑,並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與此同時,在他身上肆虐的非人之物停止了蠕動,連同漆黑的詛咒本身一同逐漸風化瓦解,一點點的化為粉末隨風四散。
「……你們,還打算乾站在這兒到甚麼時候?要去幹翻這傢伙的老大了。」
出於尊重而在他的身邊蹲下、傾聽著直到最後一刻的邪龍再度站起來,比平常更低沉的嗓音伴隨著牙齒碰撞的聲響,向身後的眾人如此宣告著。其作用就像是戰場上的戰鼓般,僅一下便為眾人注入了異常的高昂戰意。
然而,正當眾人已經在摩拳擦掌、隨著巨龍的背景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卻有兩個細小的身影與尤利西斯一同留在了原地。
「…尤利西斯師父,千代能留在這兒看管這人嗎?」
「…那麼,半藏也跟著留在這裏吧。可以嗎,師父?」
「忍者雙子」的妹妹風魔千代,並不忍心讓卡西爾就這樣死去。
雖說對方也並非故意要幫助自己,但若不是在數天前賽蓮娜的演唱會上,卡西爾在意外撿起千代偽裝成螢光棒的真槍時並沒有選擇懷疑她,師父的「請君入甕」計劃才沒有因為千代的疏忽而提前暴露。
並且,即使被詛咒侵蝕到那個地步了,也還是為了自己的戰友奮鬥的身姿。其耀眼程度已經超越了外在的因素,讓她的內心正在止不住的悸動著。
「……明白了。儘管貫徹你們心中的「正義」吧。」
作為指導過風魔兄妹的「師父」,尤利西斯只需一眼便理解了二人的意圖,並浮現出溫柔過頭的苦笑。
另一邊,得到師父批準的忍者雙子,則是向著逐漸走遠的眾人深深鞠躬,直到看不見那尊敬的背影才改為互相看向彼此,並且各自從腰間拿出一張符咒貼在卡西爾的身上。
「準備好了嗎?千代女。」
「隨時也可以開始,兄長大人。」
以兩手擺成特定的姿勢「手印」,兩兄妹十分默契地相視一笑,接著同時深吸一口氣,讓彼此的意念互相結合:
「臨・兵・闘・者・皆・陳・列・在・前!九字護身法------咒印退散!」
疾聲喊出的九字真言和與之對應的手印,共同形成了抵禦邪靈與詛咒的結界。以連續的結手印拼命維持著結界運行的忍者兄妹,全力槓上了卡西爾已扎根多年、且仍在不斷吸收其生命來對抗消亡的詛咒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