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不需要剑。」


金发少年双手猛地拍桌,从椅子上站起身,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掀翻亦如颠覆这儿的一切。


「说笑,没有剑,没有武器怎么参加试炼?」


铁匠笑道,接着眉头一皱。


「你该不会想着用外面敲钟的(鸣钟者)那些破铜烂铁吧?」


「我有武器。」


特里的眼神带上点点杀气,并逐渐释放自己的气场。


「我刚说过,就在你那儿。」


老史密斯随手拿着附魔锤子朝着桌子轻轻敲了两下,顿时散开一阵银色气浪与少年的威压碰撞抵消,整个屋子立时又变得清净了起来,特里此时的脸色则有些难看。


「说的没错,就在炉子里,等着老子来锻呢!」


铸剑师傅弯曲胳膊无比自然地将锤子放在耳旁,轻轻敲打着肩背,好似在按摩。


「你要用你妈留给你的那把短剑?那不成,你的对手用的是足足六尺长的冰钢双手巨剑,由我爹的徒弟塔蒙打造,虽然那小子赶不上我,但好歹也是在北境打剑的里面排得上名号,用的也是纯白冰钢......」


「不如瑟雷利安钢一根。」


少年冷漠地下了定论,铁匠则哼唧一声。


「但比你的短剑要长,正如哈登·伊格之于你,孩子,你现在的确长高了不少,但要知道你的对手身高七尺,手臂在我这个打铁的看来也是有力的可怕,披上全套冰钢重铠至少有一百石重,这种壮汉加上那柄巨剑的攻击范围我想就连你老子手下的人都得掂量几分,而且他的速度并不像其他大家伙那般慢,相反,他几乎跟伊格的鹰一样快。」


「但终究是我更快,而再坚硬厚实的盔甲在海德面前也如黄油一般脆弱,至于身高和体重......」


特里露出一个似笑而非的残酷表情。


「当我放倒他的时候,前者再无任何作用,后者将是致命一击。」


「这么说你是打算杀了他?」


「正如我现在对你的打算。」


「小少爷,伊格家的哈登也是个不小的领主,向你老子跪过更发过誓,不光你老子,管事的、养狗的还有很多人可不会喜欢这番话。」


「他们从来没喜欢过。」


特里转过头朝着面色有些发白的狩猎总管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


「更何况我也不在乎。」


「短剑的存在是为了防身,不是为了战斗,要用来杀人必须得离得够近,出其不意,最好是背后,但无论在战斗还是决斗都算不上荣耀,更不用说贵族比武,孩子......」


老史密斯不再大大咧咧,言语中带上了几分认真。


「这可不算光彩。」


「他会死的光彩。」


少年有些戏谑地补充。


「我保证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少爷,莱纳德大人对您也许是有些......」


「你的狗到门口了。」


艾克特·伍德想要说些什么,但铁匠先开了口。


「该照例去带你的那些猎犬散散步还有给大人们的鹰隼刷刷毛了,驯兽的。」


「可......」


「几十年的交情也不能破例,这可是你说的,狩猎总管。」


他看了深深地看了艾克特·伍德一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特里也跟着望过去。


「史密斯师傅会给我想要的东西,只不过我们对私人物品都有些敏感,去吧,爵士,去吧。」


去给他打报告吧,就像哈瓦那那样,金发少年默默念叨,最好一字不差。


「那......请恕我先行告退了,少爷。」


特里无言地点头,看着两鬓斑白的中年人颇有些无奈地鞠躬,带上长剑随后推门离去。


「我不用剑也能取人性命,老师傅,你不会想知道这一点的。」


少年最后一次的威胁竟带上了些许请求的意味。


「但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无意惹事生非,把东西给我,我立刻离开,从此相安无事。」


「是忙着和你老子再次作对?」


看着少年不善的眼神,老史密斯依旧笑道。


「给,当然给,现在就给。」


他用锤子再次敲了下桌子,桌子上的锋银刮刀、锉刀、卡钳,架子上的等等属于少年的物品各自闪起银光,周围迅速缠上新月形符文环带,随即凭空升起。


铁匠不知从哪儿拖出一个手提箱——明显不是他原来的箱子,看似粗糙皮革包裹着棱角分明的木质骨架,闪着油亮光泽,几条有些凹凸不平的钢片铆合着箱盖与箱身的接缝处,边缘布满细小的痕迹似若符号。


同样是魔法道具。


「当!」


又是一锤,让特里充分明白能够破坏他设置的秘苑术与警报术的锤子是货真价实的史诗级道具,而接着那个箱子自动打开,里面的景象则让他略微吃了一惊,因为里面没有任何东西,除了......


黑暗。


少年用双眼去看起初只觉得空间狭小拥挤,然而感知迅速适应后,空间感便瞬间崩塌,目光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无限地向下坠落、扩展。


这是个次元箱,特里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心动。


「架子用的图腾木,外皮革用的狮鹫脊背上最好的皮,内胚缝的鸟蛇蛋壳膜,青罗的那个克虏伯负责的木匠活,老子我则负责的铆接而附魔则是少爷你的小姑,玫爱尔女士。」


名字略微触动神经,好像蝴蝶扇起的涟漪穿过寥寥大海,微弱而平静,少年的回答则相反。


「与我何干?」


「你的东西。」


老铁匠露出一个夸张的微笑,接着用锤子敲了敲箱盖。


「玫大人留给下一任渡鸦的礼物,同时也是你老子的安排,从履誓律法那儿搬过来的。」


答应我,三个人的声音在心中响起,特里记得自己的回复,我向你保证......


只对你。


「与我无关。」


「话说太早,小伙子。」


房间内的最后一件东西,玫瑰木匣里的精钢钻头浮在箱子上方,老头儿看了一眼,颇感兴趣地用锤柄末端指了指。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个半身人钻头竟然是真货,货真价实的麻花钻子,不像我们用的那些扁头垃圾,如果小少爷你能告诉打铁的到底能从呼啸湾哪个牌子的手里搞到这种货色......」


「我的短剑还有另一个箱子里的东西......」


少年再次打断,右眼里浮着一层淡金色,他冷漠强调。


「不在里面。」


「瑟雷利安钢短剑和你的另一个『宝贝』确实不在这儿,不过这箱子里早先就装了不少好东西,当然现在依旧能装完这屋里所有的......乃至地下的东西也绰绰有余呐。」


老头儿那一大一小的眼睛始终盯着少年。


「嘿,没错,地下,注意到了?我们这儿打小就对『地下秘密』感兴趣的小少爷。」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是小孩儿。」


特里再次有些愠怒,这老东西依旧把自己当作还在打弹弓玩玩具的孩子。


「当然,打铁的都知道无论是铜还是铁亦或者钢,放久了都会变绿或者变红,但你得明白一点,小少爷,无论那些专司玩弄金属的邪门歪道(炼金术士)吹的如何天花乱坠.....」


铸剑师一边漫步到图腾木门前,一边嚷嚷着。


「铜就是铜,铁就是铁,钢更是钢,从未变过,也不会变,这道理就跟老子自生下来,开始打铁后就不会认错金属一样。」


他挥起魔法锤子,对着木门就是结结实实的一锤。


「叮咚!」


银光闪烁,符文显现,铸剑师傅打开门,里面不再是喧闹的军械厂,而是又窄又暗的原石阶梯,转过头,嘴角再次弯起一个夸张的弧度。


「短剑在地下,而那个精金做的龙心则在老子的炉子里,当然,完好无损。」


特里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史密斯已经走下楼梯,这个小老头儿竟然能走的如此之快,不,是太过熟悉,少年只得思考片刻便急着跟上去,他好似追着大人的蠢小孩。


「别给我耍任何花招。」


铸剑师无比熟练地穿梭在错综复杂的过道与走廊之中,此时少年像师傅身边的学徒,他的威胁显得不疼不痒。


「好铁匠从不耍花招,吆喝的人才耍花招,而老子从来不吆喝,好剑好甲一试便知。」


老铁匠在黑暗中未曾放慢一点脚步。


「小少爷,说实在的,我不在乎你和你老子的那些事,你要做什么我也管不着,老子从来不关心打铁之外的事,更不在乎,两句话,好铁打好剑,好钢锻好甲,而除此之外老子只会接一种活,那就是我打的好剑,锻的好甲必须得配好人,会用而不是挂在厅堂里供其显摆,再怎么锋利的剑不会用都是糟蹋,对我更是侮辱,人也是一样。」


特里能感到他的目光,就像刚刚房间内他凝视那副盔甲和长剑一样。


「所以你在暗示些什么?老家伙。」


地下风声幽幽,正如他的声音。


「老家伙在年轻时不光是个铁匠也是个战士,从北境战士的角度来看,你身材过于纤细,不适合斧枪与大剑,但你有双快手,也有双快脚,更重要的是脑子转得够快,天生的剑士。茹迪不兴这种,北方喜欢重甲大剑,大开大合,南方则兴比武大会,长矛比武,但王国之外还有其他路数,而老家伙走南闯东见过,诗亚歌与青罗是剑斗比赛,他们用的是直刃长剑,更偏刺击,搭配短剑使用,更注重格挡闪避剑技等技巧,而小少爷你体重不占优势,可臂长、腕力、力量绝对不差,天生的剑士。但就像老家伙刚刚说的,再锋利的剑不用也是空的,而你就在浪费你的才华,孩子,浪费在那些无关痛痒、屁大点的事情里。」


「你觉得激将法会对我有用?」


「老家伙只觉得不能打把能配得上瑟雷利安钢短剑的好剑有些操蛋,罢了罢了,也免得糟蹋了老子的名声。」


别生气,特里深吸气,别再上当,拿到东西,从这儿离开,按计划行事,别做蠢事。


「那把短剑并非唯一的好钢,交到你哥哥手里的那把长剑也是,比得上瑟雷利安钢的金属还有奥利哈钢、以诺合金,只可惜啰,小少爷,你只认那一种,不如说从始至终就只认得到那一种。」


铸剑师的声音依旧悠久回荡在这个空间,特里能察觉到这里被一层魔法屏障所覆盖,和悬岩厅类似。


「能拿来锻甲的钢更多,但无疑都需要锤子要成百上千次的敲打才能让铠甲更坚实更紧密,才能让百磅重的斧头砍过来也会被弹开,人生也是如此,被打击的越惨,只要没断掉还能爬起来,那你就越难被干掉。」


「我要的东西里可没有你要讲的大道理。」


「这可不是什么大道理,这他娘的是事实。」


老铁匠来到一面镀有秘银纹路的墙,上面开有壁龛与凹槽的,他将锤子嵌入凹槽,顿时魔导回路被银光点亮。


「我会给我儿子讲道理,铁匠的道理,男人的道理,心中充满怒火,对,这是锻造第一步,用火煅烧,但别忘了还有第二步,冷却淬火,对钢铁,我们用油和盐水淬火,而对男人,盐水就是泪水。」


「你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儿?不,就算是小时候自我明白眼泪毫无作用后就没流过一滴泪,而那是我父亲教给我的第一个道理,老师傅,看样子我们主人家和仆人家之间的家教有别啊。」


「哼,你不懂我的意思,那并非悲伤的眼泪,是痛苦与恐惧而流的眼泪,我们的成年礼设置为战斗试炼的目的就是要教一个男孩儿懂得恐惧和苦痛,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与弱点,北境是块被盐碱和凛冬诅咒的土地,这儿诸神并不慈悲,要在这儿活下去光有坚强还不够,还得坚韧而不易折,能战斗而不自损,能听之而不任之,控制火焰的温度,缓慢而适当地加热,再次冷却,这样才方可锻造一名北境男儿,这才是大道理,而你,小少爷,你心里燃烧的是仇恨,并非被人轻视渴望证明的愤怒。」


黑暗空间里符文不停闪烁,老铁匠在光与暗的交替中摸索到了一个拉杆。


「你恨这片土地,恨你的老子,恨这个试炼,恨这儿的一切,但要说最恨的还是你自己。」


史密斯将它拽下,来时的路被法虹灯照亮,从黑暗里望去,一片黑白。


「但老东西最想问的是小少爷你的大道理里是如何将战斗和杀戮等同?」


「很简单的道理,我还恨战斗,所以......」


他自己找到了另一个拉杆并将其拉下,灯光照亮了那苍白肃杀的侧脸。


「伤敌百遍不如杀敌一次,死人比活人安静。」


也更有用,特里没把最后半句说出口。


「伤十指不如断一指?」


铸剑师傅无奈摇了摇头,拉动又一个拉杆,灯光离他们更近了。


「对于打铁的,断一指确实更要命,但没了铁匠,便没了铁锤、钳子和镰刀,更没了修补这破损世界的法子。」


「却也没了刀剑与大炮。」


「但止不住破坏与杀戮,更止不了仇恨。」


那就杀光所有人,直到无人能复仇。特里沉默着朝着最后一根拉杆伸出手。


「小少爷,这你可动不了,这是炉子风箱的拉杆。」


「什么炉子?」


一黑一白里,铁匠自己一把拉下拉杆,整个地下工坊被完全照亮,接着一声「呼哧」,宛如巨龙吐息前的吸气声,一股足以匹敌龙焰的炙热自墙壁散出,石头开始发红,热气则扭曲了周围的光线,而引起少年注意的则是上面的魔导纹路由银逐渐变为紫,好像炉膛燃烧从砖石中透出的光。


在紫色的火光中,老铁匠的嘴角再次弯起。


「当然是我的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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