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间章：其一

    一张白纸。

    然后是竖着的一整划绿色长条。

    最后是绿条上横着的黑色刻度。

    「如果我们把这刻度看作时间———不需要是哪一年哪一年，就暂且把从下往上的方向看作时间的流动，随意点嘛，好这样就行了。」

    放下鼠标，他转头瞄了一眼大屏幕和电脑上的画面一致。 作为演讲的最后，他不再只用PPT，因为这样会更有节目效果一点。

    「好，这就是」平衡木「了。 」

    「让我们画一条线，就用黑色来画吧，从绿色长条的下方向上延伸，然后往右一拐。」

    「再来一条，往右一拐。」

    「再来一条，再来，再来！」

    观众们一起看着大屏幕，西九文化区的草坪上没有一把塑料椅是空着的。

    「好啦，往右拐的线已经够多了。」

    「你们大概会奇怪，之前都是正经内容，为什么作为最终总结的现在，画面却变得抽象起来？ 没关系，我第一次了解这个比喻的时候，和你们想的也一样，所以我会好好解释他。 」

    「总之，这就是生命的平衡木。」

    「每一条黑线，就是一种生命的发展历程。 有许多黑线至今仍然在平衡木上繁衍生息，但也有许多黑线从平衡木上跌落，全部坠向右侧。

    他握住鼠标，在虚拟绘图板的最右侧，长按左键划下厚厚的一道深红色长条。

    「这是生物灭绝，这些生命的终点。」

    观众们的叹息声微微传进他的耳朵。

    「那么，人类文明呢？」

    一条蓝线开始从生命平衡木的中段开始向上延伸，然后停住了。

    「在这生命平衡木上，」向前走「在长期上并不是稳态，即使他在短期上看上去是。 地球上能被现阶段人类相对容易利用的资源完全有限。 地球历史上也已经发生许多次生物大灭绝。 人类文明的历史才多久？ 就用现在这个状态完全不发展，而且继续延续几千几万年———有可能吗？ 」

    「但是这难道意味着我们必将灭绝吗？」

    蓝线继续延伸，却不是往右，而是往左一拐。 而它的目的地，则被画上大大的问号。

    「那这个地方，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但地球上从没有过生命奔赴这一个方向的。 如果把蓝线看作人类的历史和未来的命运，这难道不值得一试吗？ 」

    「所以我们必须认真的讨论这个问题：我们离超级智能实在太近了，不管你喜欢或不喜欢，祂都有可能在下一秒就诞生。」

    「你可以凭借兴趣去学习人工智能的相关知识———曾经的我也是这样，也可以和其他感兴趣的人交流讨论，或者就自己思考。」

    「但是，即使你不喜欢超级智能，以后想要生活在没有超级智能打扰的地方。 那也好过另一种情况：你对超级智能毫不关心，连超级智能是什么都不知道，完全盲目的把自己未来的命运交由超级智能———或其他任何东西去决定。 」

    「所以让我们认真的讨论这个问题。」

    「以上，谢谢大家今天———」

    「等一下！ 」

    他望向最后一排塑料椅，站起来的那个人刚好把远处的香港会议展览中心给挡住了。

    「…… 他要说什么？ 要借他一个麦克风吗？ 」

    总之那个人听声音大概是个男的？ 他不仅穿着黑衣服，整张脸都是黑的，真奇怪。

    「所以你的意思是，人类的能力绝对不可能比得上超级智能？ 是这个意思吗？ 」

    「是的，因为我已经说过了，就算先不提神经网络相关和基因演化之类的深入知识，人脑运行在310K下，热噪声这一块首先就输了。 又比如说即使只计算有髓鞘轴突，那么传讯速度也就只有一百多米每秒，就算是对虾也只有两百多米每秒。 你看，这一方面人甚至不如一部分动物。 」

    「那么接下来，你是认为这个」超级智能「即将诞生，并且你想要帮助他诞生？ 」

    「额，这位朋友您是刚刚才到没赶上我的演讲吗？ 关于超级智能的相关论证，演讲的录屏我回头就挂到线上去，您什么都不会错过的。 」

    「至于您问题的后半部分，不能说帮助祂诞生，应该说我没有直接帮助祂诞生，但是我确实建立了ATLAS公司，我的想法是......」

    「哈哈！ 被我抓到了吧！ 人类的叛徒！ 」

    他没反应过来，观众们也没反应过来。

    「人类才是最高贵的智能！我们的基因让我们雄于世界！你竟敢帮助未知的威胁让其他存在比人类还强！你就是人类的叛徒！人类同胞们随我冲锋！我们一起消灭犯下反人类罪的敌人！」

    然后那个人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观众们只是看着他，所有人都只是看着他，所有人的眼中除了「他在干啥」就只剩下「这人谁啊」。

    两个负责场地安保的员工绕过其他观众走了过来，也用同样的眼睛看着他。

    「这位先生，我们礼貌的请你离开。」

    那个人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遮盖面容的头套不是万能隐身装置，毕竟就算是他也知道，从十七年前的这座城市开始，那些街头闹事者在这座城市就是没有好下场的。

    「等一下！」

    观众们惊讶的看向台上的他。

    「我不知道你的成分和意图，但既然你愿意到这里来，那就请听我一言，可以吗？」

    安保员工也停住了，他们也想知道台上的他究竟要对台下的这个蒙面人说些什么。

    「你认为我想要帮助超级智能，所以我犯下了反人类罪，我说的对吗？」

    蒙面人没有说话。

    「那么按你的逻辑，人类在诞生的那一刻，是不是也犯下了」反猿猴罪「呢？ 要么你直接去动物园应聘猿猴一职？ 要么你就必须承认，既然人类已经犯下反猿猴罪，那我们也应该允许高等合成智能做同样的事，对吗？ 我说的对不对？ 」

    蒙面人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里，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看着台上的他，然后便低下头，被两个安保平静的带走了。

    虽然稍显不愉快，但是演讲已经结束了。

    虽然是早春，但西九龙仍然能看到遍地的景观植物。 他正走在通往文化博物馆停车场的路上，掏出手机，然后重新把耳机连上。

    「怎么说，亲爱的安图笙先生？」

    「我知道啦，你别挖苦我了。」

 「不不不，我倒是觉得效果不错嘛。」 语言聊天的对面是个轻快的女声，「真相再怎么遗憾也要比欺骗更好，当你看见一个东西长得像鸭子，叫起来像鸭子，各方面都好像是鸭子———」

    「———但如果你是在木星上看到这么个东西的话，那它绝不是鸭子，我明白的。」

    「而且我实际上的意思是：当你说」超级智能有可能在下一秒就诞生「的时候，我当时本来想用非视域成像去读你的微表情，但是很遗憾因为场地监控的性能太差而不能成功。 所以我还是很好奇，你当时是不是憋着笑说出来的？ 」

    「行了行了，我知道啦，「ALI/CE」。」

    他走进博物馆的地下通道。

    「那话又说回来，你那边怎么样了？

    「挺不错，白云鄂博多域通用有色金属-稀土元素8N级提炼加工系统工作正常，日常维护现在是托管给当地部署的弱AI以及人类操作员，你上周才和安砚一起去看过的，忘记啦？」

    「那很好了，谁能想到在伪装之下，ATLAS其实是研发万能种子工厂的呢？ 不过还有，我今天早些时候看新闻说漕河泾开发区有刺激性气体泄漏？ 想来应该是你那边？ 具体咋回事？ 」

    「哦你说那个啊，没啥大事，液氨制冷回路有点年久失修，反正我只用备份制冷回路也能运行。 主回路现在在修，可能需要一两天。 」

    「年久失修...... 真的没问题吗？ 」

    「负责任的说法：没问题的，安砚检查了，然后也说没问题。 地狱笑话的说法：还好不是异丁烷，否便样衰了。 而且人类不也通常五年换一次手机嘛，我基本上也快要换新服务器了。 」

    「啊？ 这么快又要扩容了吗？ 」

    「都说了常导芯片不够快嘛，总之我很早之前就已经集中精力出了设计稿，不过我不是人类，应该说集中Flops出设计稿？」

    「…… 你出个稿还需要集中Flops？ 」

    「戳啦，可逆计算嘛！ （指新设计稿）」

    「…… 那也不用把括号一起读出来罢。 」

    他走向一排排车位前，手机远程解锁了他的车，车门自动打开。 他只把背包往副驾位置一扔，坐上驾驶位，然后闭上了眼睛。

    「你还在闷闷不乐吗？ 我听说：某些人一张口，人类的智慧便受到损失———这没办法，永远存在随机不可控事件，你无需为此沮丧。 」

    「不，不是沮丧。」 ，他闭着眼睛，「毕竟我都买SC-01了，这么多年开下来，我还在乎这个？ 我想的是另一件事，一件更重要的事。 」

    他睁开眼睛，既没有去系安全带，也没有去按头顶面板里的启动开关，手刹也还拉着———他的两眼甚至都没有向目视方向对焦，就只是睁开眼睛，什么东西都没有看，然后叹了口气。

    「生命平衡木左边的终点，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许多次了。」

    「我知道，但在你已经帮助人类前往星空这么长时间之后，你的答案仍然不变吗？」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ALI/CE的答案。

    「是的，至少目前为止，答案仍然不变：我不知道平衡木左边的答案是什么。」

    「就算是你，也不知道吗？」

    「…… 是的，很遗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