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我收到伊莉莎白大人遞來的親筆信。
字跡如常,端正而冷靜,遣詞精準、不著情緒——就像她這個人一樣。
但我一眼就看懂了裡頭的意思。
「米蓮大人,您辛勞多年,近日辛苦過度,身體狀況似有不穩。建議您暫離宮廷,以調理為要。若能提出請辭,宮廷將尊重您的選擇……」
我輕輕將信紙折起。
這不是請辭通知,是驅逐令。
不需問,不需懷疑,這是莉莉姆公主的手段。
她早上最後那句話仍在耳邊迴響——
「想必妳身邊有一個很好的老師呢。」
她的笑容如同冰刃,而我此刻才明白,那句話說的是我。
她不滿夏綠蒂在早餐那場羞辱中竟未垮台,還能回敬。
她不認為那是殿下的堅韌,而是我在幕後指引。
所以她要把我拔掉。
不只是我,還有整個女官團。
不是因為我們犯了錯,而是因為我們讓殿下「撐住了」。
我推開女官寢室的門,桌上早已靜靜擺著其他人的信件。
「我被說是腳傷舊患復發,要休養半年。」
「我的是『家中事務繁忙,不宜久居宮中』。」
「……我沒家。」
年紀最小的那位侍從女官小聲說。
我們彼此看著,無人說話。
這不是辭職,是清洗。
是一次將所有「忠於殿下」的手腳斬斷的儀式。
優雅,乾淨,無聲。
我們默默穿上整齊的制服,梳好頭髮,像是要去參加某個隆重的儀典一樣,一絲不苟。
只有我知道,這是一場喪禮——我們要埋葬的是過去的日常,是那段以「守護」為名的歲月。
我帶著辭呈走入伊莉莎白大人的辦公室,她坐在書桌後,眉頭緊鎖。
「……我沒得選擇。」
她沒有起身,只輕聲道。
「我知道。」
我說。
我們之間沉默了一會。她的眼神落在桌上的文書上,然後抬頭望向我,神色中一閃而逝的疲憊與愧疚終究還是浮現。
「……她會氣我不告而別嗎?」
我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伊莉莎白沒有回答,只伸手收起所有的辭呈,合上抽屜,彷彿這一切從未發生。
我們是在拂曉前離開的。
這是她安排好的時間點。
走廊靜悄悄的,連站崗的騎士都刻意換了輪班,不是平時熟識的面孔。
我們像影子一樣離開三樓,沒有聲音,沒有告別。
因為我們知道——如果她知道我們要走,這一切就無法安靜結束。
夏綠蒂殿下不會容許我們離開,絕不。
她會發火,會吼叫,會命令我們留下。
她會憤怒,會受傷,會在所有人面前失態。
而莉莉姆公主,就等著這場失態發生,讓她看起來像個不成熟的小女孩,像個不配統治的嬌嬌女。
我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我最後一次站在她房門外,沒有敲門。
我只是靜靜站了一會兒,像過去無數個清晨一樣等在門邊,只是這次,我不會再開門。
我知道,她在裡面熟睡,明天醒來會發現我們不在——
那會很痛。
但這,是我最後一次替她擋下一記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