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断章,春意阑珊

某个午后。


「对、对不起……家教太差。」较年长的少女羞耻地鞠躬。身后是她的扫帚,还有被她撂倒的两个弟弟。

「啊哈哈。没有事没有事。」先前因为两手怀抱着大量纸包裹结果惨遭掀裙子的女性回答说,她困难地摆摆手。「修女今天在吗?」

「她在的。今天天气好,她到后面去给大家晒洗衣服了。」少女怯怯地回答。

「哎呀,又逞强。那这些~~这些~~还有这一些就像往常一样交给你来分给大家了哦。」被转交的纸包裹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我去看看她!」

「呜!谢谢您!又让您破费!」

现在双手占满的人换成了少女,她竭力保持平衡。然后,尽管脸都被包裹遮住了,她还是恭恭敬敬地表示谢意。

然而那名女性已经抱着她仅剩的一个纸包裹转向孤儿院后面的空地。

「小——阿——雅——?姐姐来了哦——?」


「♪……」

这一天确实天气很好,暖和的阳光直直地打下来,给墙后所有的植物注入活力。一直到被来访的女性呼唤为止,娴静的修女都在哼歌,一边哼歌一边工作。

乍一看,只有一条腿还要晾晒洗好的衣服是不可能的,但修女有她自己的办法:把拐杖的尖端用力插到泥地里头去,于是就形成了某种可以暂时倚靠的「柱子」,足以支撑她的体重。

对于这件事,她已经十分习惯,即便是像这样哼着歌走着神,也绝不会伤害到蔬菜,又或者摔倒在地上。只是这么一来,菜地里往往就会多出许多奇特的小孔,当然,孩子们对此是不会介意的。

「——。」

因为听到呼唤声,她不哼歌了,脸色甚至有些无奈。待到来人探头探脑地出现在身后,她甚至要叹息。

「哎呀,果然在逞强!让姐姐来让姐姐来!痛!你做什么啦!」

至于来访的女性,她刚弯腰放下纸包裹去取还没晾晒的衣服,手就被一旁的修女拍打了。

「你才是在做什么。把那么小的兄妹两个丢在家里面吗?」修女斥责说。

「哎呀~~小阿雅你不知道~~」岂料女性陶醉地捧起脸,「做哥哥的那一个说『妈妈放心!妹妹我来保护!』的时候,别提有多可爱了~~」

「我可不是在夸你。」不过这位修女也不像是能随便开玩笑的性格。「快点回家去。」

「真是~~到底我是他们的妈妈还是阿雅是他们的妈妈啊?」于是女性笑了。「要是让做哥哥的那一个知道修女居然觉得他到这个岁数都没法『看家』还有『照顾妹妹』,说不定以后他就要讨厌修女了哦?」

「唔。」修女一时词穷。

「啊,还是说,其实小孩子只是阿雅用来赶我走的借口。」然而女性的话还在继续,她假装忧伤地叹气。「是啊,谁会欢迎可恶的杀人凶手呢,更不用说善良的修女了,肯定要和那种人『划清界限』的,呜呜呜呜。」甚至开始假哭。

「我可没这么说。这里永远都是姐姐你的家,很欢迎姐姐你过来。」修女小声嘟哝,同时别头回到晾衣服的工作中,取了一件新的小衣服展开。「只是,难得能过上『一般人』过的日子,就没有必要……。——!」

「呼呼。」未等修女说完,脸颊就亲昵地贴上来了,随即飘来的是年轻妈妈身上特有的甜美温暖的香味。

长长的侧马尾落在一侧的肩膀上,粉色的缎带随风一同摇曳。与修女同样抻开一件小衣服的这名面容柔和、性格活泼的少妇,是修女尊敬的姐妹,是两个可爱孩子的母亲,也是王国排名第一的指名通缉犯。

刺杀了自先王以下高阶贵族一十七名,低阶贵族或官僚二百六十四名,杀手「疏影」,不,「疏影姬」。

对这样的一名姐妹,修女也唯有再次回以叹息。

「……我说,姐姐。今天我听到城里有『剑』吹哨的声音。你不会在过来的路上又干了什么好事情吧。」片刻的沉默之后,修女问。

「这叫什么话!人和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关系在哪里!」女性埋怨。「我不过就是,买完今晚晚饭要用的东西以后,想着要到阿雅你这里来,顺——路就把那辆『白蚂蚁』纹章的马车弄翻了罢了,才不是特地去找他们的麻烦!」

「我说的就是这种『好事情』!」修女垂下眼睛。修正。刺杀了高阶贵族一十八名,低阶贵族或官僚二百六十七名。

「哼哼。自从这帮家伙来了西弗斯雪银城就天天浪费粮食,这下面包的价格肯定要降下来了!」女性露出「快表扬我」的表情。

「会变贵才对吧!?」于是修女终于开始喊叫。「这下至少要戒严一星期了,东西都会变贵啊,笨蛋姐姐!」

「哎呀~~阿雅,不要成天担心这种小事情嘛,会生小皱纹的哦。」

「才不是小事情!真是~~。」

修女以单手捂着头。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啊。

「……姐姐,我真不喜欢你这样。」她说。

「不喜欢我杀人吗?我倒觉得背后有一座孤儿院要照顾的杀手还挺帅气的呢。」女性一偏发辫。「唔唔,还是说,必须得是个会吸烟的帅气大叔才比较好?」

「才不是说这个。是说姐姐现在用的这张『面具』。」

「啊,这个啊。啊哈哈。」

因为修女的数落,女性苦笑起来。

「我见过姐姐以前为了『工作』用的各种『面具』。」修女认真地说。

「我见过姐姐被贵族踢倒在地,一脸害怕与绝望地大哭,也见过姐姐满脸冷漠地半跪下来,低着头为贵族倒酒点烟。我既不喜欢姐姐哭也不喜欢姐姐冷冰冰的样子,所以如果姐姐能像现在这样正常地欢笑起来,说实话,我还挺高兴的。」

「既然这样——」

「但是。」女性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修女打断。「这还是假的,不是真的姐姐。因为我也见过,姐姐刚开始训练自己戴这张『面具』时的模样。姐姐你说着笑着,就突然哭泣起来,我看了好怕。」

「哎呀,好丢人的,别说啦!」女性一甩没拿衣服的一只手。

但随即这只手被倚靠拐杖的修女握住了。

「所以说,像这样在一起的时候,我想见真正的姐姐。人家都说修女是那一位派来世间治愈世人的『代行者』,所以至少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想看到姐姐还像这样把创痛藏在『面具』后面,真的,拜托你了。」

「小阿雅真是长大了呢。」女性扶着侧脸颊叹道。「城里的人说的居然是真的,现在的孤儿院长是个色色的大姐姐,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小阿雅了。」

「我都成年好多年了!而且后半句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修女又开始喊叫。「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嗯,怎么说呢?虽然我也想回应阿雅你的期待,但是事到如今,如果再变回过去愁眉苦脸的模样,还成天『那个』、『那个』地结巴个不停,反而就不像我的样子了。」女性思考着说。「米莉娅如果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吧。」

「你是想说,因为用得太久,这张『面具』已经变成了『脸』……」修女嗫嚅。

「不是这样哦。」女性干脆利落地回应。

「我还是会悲伤,会痛苦,会难过。只是小阿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两面』。就像见识幼桥卿大人的巨大黑色棺柩以后,某个年轻的修女曾经因为大仇得报发自内心地欢喜,这和她之后一个人躲在孤儿院的后面大哭也并不矛盾哦。」

「哪壶不开提哪壶!」修女一下变得又羞又恼。就像尊敬眼前的姐姐一样,她曾经无比尊敬一名青发的剑士,然而那剑士早已是故人了,因为被王国认定是罪犯,甚至连坟茔都没有,只在这墙与墙的夹缝间留下一株幼苗——如今是一棵小苹果树。

就因为那个雨日,一向文静的修女曾经伏在树前声嘶力竭地大哭,惊吓到了孤儿院的孩子们,所以他们之后约定,把这里当作他们最最喜欢的修女「一个人的空间」。所以即便到了眼下这样「做家务」的日子,都没人敢来给修女打下手。

「……你还喊她『大人』。」就像石子落进水里,修女的眼睛流露出一两丝憎恶的波纹。「明明是你亲手……」

「她永远是我的桑莫斯大人哦。」女性微笑着摇头。「不要同别人讲,我也为她哭过,就像她也为我哭过。」

「她?那个无血无泪的女人?」这下修女连声音都变得轻蔑。

「嗯。」然而女性认真地点头。「她最后认出我了,躺倒在地上伸手触摸我的脸,用她仅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我,眼泪从侧面流下来。那手还是那么温柔,我好喜欢。」

「……。」不能理解,所以修女轻轻耸肩。不过她已经明白了姐姐的意思,人确实可以有「两面」,甚至更多更多面。又高兴又难过。又爱又恨。神明大人,您为什么要这样造人呢。她怔怔地看向太阳。

「呐。阿雅。你知道吗。她最后喊我的名字。最初的那一个,也是现在在用的这一个。」而女性还在低喃。「或许阿雅你真没说错呢,我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那一位如此中意我,把幸福赐给我,我还这样糟蹋,总有一天会遭天谴的。」

「姐姐要能『收手』是最好不过。但是没可能的吧。」这下淡淡苦笑的人换成了修女。「那位男爵也不过就在三天里搅浑了一千多桶葡萄酒,今天就被你给『顺路』除掉了,谁知道姐姐你下次什么时候『一时兴起』呀。」

「虽然是『顺路』,我可是有接到正式委托的哦。」女性眯上一只眼睛。

「他之所以这么浪费东西,是为了挑选用来巴结细雪伯的礼物。任谁都知道细雪伯是无餍公的情人,为讨公爵大人的欢心,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要是不打住这种苗头,这种事情以后会只多不少,『委托人』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呢?」修女低哼了一声。「然后姐姐果然在盘算着,下次趁着那位细雪伯来西弗斯『故地重游』,干脆连她也一起干掉,是这样吧?」

「怎么可能。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家庭主妇而已,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以恐怖闻名的女伯爵大人啦。」女性嘻嘻笑着。「阿雅也听说过吧?她对那位『浴血姬』所做的事。虽然她不会承认,以前她们可是情同姐妹的哦。」

「啊……。」修女原想吐槽前半句,却因为后半句垂下头,随即开始惨笑。「不好,我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我居然在想,『可是贵族不都是这样吗?』」

「小阿雅果然长大了呢。」女性再次叹道。「如果不是现在这个色色的孤儿院长,还是那个『就像春风一样清甜☆像春雨一样轻盈☆』的桃桃,就不会是这个反应。」

「住口!唯有这个住口!」修女一下子满脸通红。「我好不容易忘得差不多了!不要提起来呀!」

「哎嘿嘿~~如果阿雅每次反应都这么可爱,我怎么可能不提嘛!」

「你回家!你给我回家!好了,衣服也晾完了!快点回家!」身为修女的这个终于展露出城里人所不知道的一面,她露出虎牙,将一侧的肩手搭上拐杖,裙下仅剩的余腿作势要踹,完全没个修女样。

「咿呀!反对暴力!」身为人妻的那个则是笑着抱头躲避。「别这样啦,都给你那些姑娘学去了!」

「你倒还知道关心我这里的姑娘!」一提这个,修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了!你今天不会又给孩子们带东西了吧?然后又把钱偷偷藏在包裹最底下!」

「没……没有。」

「那为什么不敢眼睛看着我说话!啊~~!真是的!我真要生气了!」

「(小声)已经在生气了。」

「是真的生气!」修女用力挥下没有抓握拐杖的那只手,表达自己的怒意。「真想要帮上孩子们的话,就像过去那样大大方方地把钱交给我!把那么多钱放在一拆包裹所有小孩子就都能看到的地方,真是一点也不负责任!」

这下女性也终于不再胡闹了,她低下头。

「但是,阿雅每次把钱接过去的时候,都是那种表情。我,我很受伤,所以。」

「那、那是另一回事。」

这下把眼睛别开的人换成了修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想到那些「捐款」的背后是一条条人命,不可能像小孩子那样轻松地欢笑说,「嗯!姐姐做得对!谢谢姐姐!」

并不是因此讨厌姐姐。但是这些钱很沉重也是事实。于是她长长地叹气,决定还是就事论事。

「姐姐,自打你上次像这样送钱过来以后,有孩子趁着我不在,试着想撬开院长室的钱箱子。」

「哎!」女性惊叫起来,语气变得不知所措。「对不起!阿雅!我真没想到……」

「不完全是姐姐的错。也有我的责任。」修女垂下脸庞。

「而且你放心,我这里没有会为了自己的好处伤害其他兄弟姐妹的坏孩子。只是他们觉得,既然孤儿院一下子收到那么多钱,是不是可以分一些给其中知道父母下落的几个,让他们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

「……。」这下换成了女性抚摸修女的手。她搀扶着自己的姐妹,两人一同在后门的台阶上坐下。

「姐姐已经当妈妈了,所以这些话平时我都不想对姐姐说,但是果然『妈妈』和『妈妈』是不一样的吧。」

修女仍旧在叹息。

「有因为出门赌博把孩子锁在家里差点饿死的妈妈,有把孩子丢在水塘边让孩子自己玩耍的妈妈,还有笃信邪教把孩子放在草甸子里向蚊虫『施舍食物』的妈妈,这些妈妈不也是妈妈吗。」

她在仅剩的膝上苦恼地用手臂支着头。

「想要去找妈妈的孩子的其中一个,就是当年被锁在家里差点饿死的孩子。他当时拼命地敲门,拼命地敲门,幸亏当时我还会魔法,还有腿,另外两位姐姐也都还在……可是如今他把那些全都忘掉了,只把所有最好的想象留给妈妈。」

「阿雅会不甘心吗?」女性悄悄问。

「也没有。」修女摇摇头,双手像是祈祷那样困惑地合拢。「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和姐姐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所以没有仔细想过可以拥有爸爸妈妈是怎么样的一种幸福。所以对他们才会有的这种『期待』,我真的好为难。」

「对不起,小阿雅。」女性再次道歉。

「就说了不完全是姐姐的错。」修女依旧是摇头。

「那后来,阿雅劝他们放弃了吗?」女性问。

「我领他们去找爸爸妈妈了。反正确实有好心的家庭主妇给的路费。」修女笑着说,笑容有些疲倦。

「小阿雅!?」

「虽然大部分路我们都坐车,但到了最后一段往往还是免不了要走路。因为我的腿的缘故,我们走得很慢,不过一天里还是来得及走上三家。」

「……难道就是刚才说的……」

「没有错哦,姐姐。」此时修女展露的微笑才是她让城里的男人们为之着迷的笑容。

「第一家,父亲正在辱骂母亲,母亲就正好辱骂送上门来的孩子,反正生活里的不幸全是孩子害的。第二家,母亲倒是显得很亲切的样子,挽着那孩子不停说自己有多爱他,然后要他千万记得憎恨父亲,因为这一次所有的不幸都是父亲害的了。」

「小、小阿雅?」

「第三家发生的事情就不和姐姐说了,即便姐姐见过的地狱比阿雅多得多,阿雅也不忍心和姐姐说那样的场景。见了妈妈以后,那孩子想要自杀,不过两个钟头以后他就放弃了。他倒是想用这种办法报复妈妈,可他的妈妈在乎吗。」

「小阿雅……」

「然后天也黑了,孩子们纷纷要求回家,之后再也没人提起去找爸爸妈妈的事情了。」修女笑得十分甜美。「哎呀。姐姐。可别说这不像『圣职者』做出来的事情。小孩子是有做蠢事的权利的,我只是任性地陪着他们一起做蠢事罢了。」

「阿雅真的长大了呢。」女性颇为苦闷地抱着膝盖。「明明小的时候很可爱。」

「我小时候可是比他们还笨呢。我给全城的小孩子送鞋子,还以为自己做了多么伟大的事。他们感谢了我以后,转头就把鞋子卖掉换钱。但我不会责怪那时的自己哦,站在大人的角度去责怪小孩子就太卑鄙了。我只是像姐姐说的那样长大。」

「是我和阿雅认识的那一年的事情吧。」女性回忆起来。「阿雅,这件事可不要在距离我超过十尺的时候说哦,我的『音声混淆』的范围只有这么点大。要让人知道以前阿雅干过这样的事情,说不定会被人举报有『日蚀主义者』的嫌疑呢……」

「那家伙也是笨蛋。」修女又哼了一声。「不过,果然,站在大人的角度去责怪小孩子就太卑鄙了。」

几乎王国所有人都知道「日蚀」当年是怎么被处死的,但只有极少数人还记得「日蚀」是如何被捕的。这个以一片真心汇聚了人们的少女,败给了另一个同样以真心汇聚人们的少女,物语卿。

严格说来物语卿是被幼桥卿利用了,她当时实在太年轻,不知道自己的上司实际是个怎么样的人。但幼桥卿很早就发现了,不同于实际会见时种种木讷的反应,物语卿的笔拥有一种动人心弦的力量,只要物语卿的笔所支持的,人们就支持。

物语卿声讨虐待工人的「作坊」主,人们也就随之声讨。物语卿为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妇人落泪,人们就跟着落泪。物语卿为孤儿呼吁善款,人们就纷纷解囊。物语卿请求军人和驻扎地的人民各退一步,双方就握手言和。

乍一看,让拥有「打动人心」的力量的人承担这种「发布新闻」的工作不是很好吗?尤其是战时。然而幼桥卿显然更明白这种「声音的力量」的实际效用,又尤其明白,让拥有「打动人心」的力量的人去承担「陈述事实」的工作,会发生什么。

虽然「日蚀」是被幼桥卿处死的,但她之所以会死,根本原因还是物语卿要求了她的死。物语卿因为「受采访者」的话语动容,随后物语卿写了报道,将「日蚀」赈灾的举动,描述成了「借机敛财」、「漫天要价」。

原先在「日蚀」的根据地响应募捐的人,一旦有机会读到报道,自然会因为「受到欺骗」而愤怒。说背叛也有点微妙,但「日蚀」最终确实是由信任过她,她也始终信任的那些人亲手交给幼桥卿的。

如今随着后幼桥卿时代的情报管制,一切的过往沉到名为「和平」的冰面之下。唯有用身体记忆这一切的人还能够嗤笑理想主义者们的末路:要不像自己这样失去腿,要不像「日蚀」与青发剑士那样失去性命,又或者,像——。

「?怎么了,阿雅……。」

修女突然柔柔地凝视身边的女性,以至于后者的声音又一次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又或者,像姐姐一样最终同这个全新的时代和解。正如自己也同姐姐和解了一般,两人才得以像这样一齐守护这座在战火后重建的孤儿院。

她隔着修女裙的前襟感知曾经用来瞄准姐姐的那把手枪的触感。如此想来,迟到的和平也不全都是坏事。

只是。

「姐姐,你放心吧,我同人约定过活下来,所以我不会轻易死去的。哪怕变成比现在更凄惨的模样,我也不会轻易死去。只是,既然我已经长大,我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祈愿,为了看到那一位赐给独属于生者的景色,希望能够活得足够长久。」

「阿雅竟然许过这样的愿望吗?真不像阿雅的风格。」

「什么叫『我的风格』。」修女笑了。「以前我为任何人都是这样祈愿的,因为我把生命当作只此一次的奇迹。只是如今我的想法变了,毕竟活着也不光是好事情,这话对死者不太尊敬,但有时候还是安眠比较轻松呢。」

「就像……要带孩子们去找不需要他们的爸爸妈妈?」身为人妻的那个吐吐舌头。

「那也是一方面。」修女垂下睫毛。想说的话很多,但话语终究没有从舌上滚出。

凭什么。

生来是奴隶的人难道是罪有应得。因此得以特赦之日,难道就成了某种巨大的恩典。

生来是孤儿的人难道就理应被人藐视。只为让地位同等低下者得以带着快意俯瞰,知晓世上还有境遇比自己更糟糕者。

否。在此之前,生来作为人,在这一片神明的地位远远不及现实存在的贵族的大地上降生,难道就必须在安息之前被投进现实存在的地狱,接受数不尽的惩戒。

于是乎,为何还要延长生者的天年。只为了像当年那般虚构令王引以为豪的『统计数字』?

凭什么世人就得这样受苦,姐姐们。

她将两手相握。

「但是,还没到我安眠的时候呢。直到把枪膛里最后那颗子弹送给应该收下它的那个人为止,我都会好好活下去的,姐姐。」

「原来那发子弹不是阿雅给自己留的啊。呼,这样姐姐多少能放心了。」

「就说了我会活下去的。笨蛋姐姐。」

直到与至亲至爱的另一名姐妹重逢的那一日为止,修女都会等待下去。

米兰达-格拉修。

否。魔法★雏菊。


与此同时,风扬起返回孤儿院大门外清扫的少女的长发与裙摆。

她困惑地撩起耳边的长发,像是修女那样怔怔地看向太阳。

重建的孤儿院招牌上涂刷的是将遗产悉数留给这里的人的名字。

恰巧与这少女同名,贝翠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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