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哈——哈啊——」

急促的喘氣聲從它的口中吐出，漆黑的世界不斷逼緊，將近的死亡讓它再也不能泰然自若的站立。

「啊！！」

而全身也頓時迸發疼痛，竄流身體的熱意似是要將皮骨剝離，它睜大雙眼，自己的身體確實就如飽經風霜的瓦礫般崩解。

可即便如此，它也沒有打算停下。

於是它將手挪到自己的胸前，感受從心臟泵湧而出的熱意，更加激烈的，去誘發熱意出來。

「——！」

痛到只能發出嘶啞的聲音，意識短暫地消散又復歸，它跌在了漆黑的地面，身體卻又發生更加猛烈的崩解，死亡已經抓握住它的呼吸，每一刻的喘氣都變得極度混亂。

而在這時刻，一雙孩童的腳踏進了它的視野，它咬緊牙關，抬起頭，看向來到它身邊，那有著孩童模樣的某種生命——莎姆。

「哈！我就在想——妳為什麼不在呢！」

「我不想打擾你和羅琳格，所以不在。」

「……真是謝謝妳。」

即便聽起來像是在嘲諷，它也沒法再額外做解釋，僅是對抗那將要死去的疼痛，就近乎竭盡了它的思緒。

可那個從以前就一直與它相處不順的室友，絲毫不看氛圍，逼迫她開口。

「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什麼？」

「為什麼要刻意加速自己的死亡？」

聽到提問，它那形似某人的茶色雙瞳突然睜大，隨後又急速闔上，佯裝正常地開口。

「我的生命，本來就是風中殘燭。」

「別撒謊了，我知道你還能再活一年！」

憤慨的聲音從頭頂掠過，即便疼痛難以忍受，它也驚訝地仰起頭，翻過身子，看著莎姆那盛滿疑惑的雙眼。

「我以為妳只在乎羅琳格大人呢……」

「我就是擔憂羅琳格才問的，你這種找死的舉動，只會讓她更受傷！」

「那不要讓她知道不就好了？」

它的嘴角翹起，在痛苦的折磨下，仍然露出了訕笑——對自己的訕笑。

「不要讓羅琳格大人知道，那個陪伴他許久的無名精靈——白點，究竟是怎麼消亡的。」

「你……」

「我也早就向羅琳格大人說好了。不是嗎？現在就這樣死去，羅琳格也只會覺得是我硬撐到這個時候而已……」

沒有壓抑嘴角的笑容，眼前那有著羅琳格形體地存在一點點消亡的模樣，讓莎姆感到極度不適。

「該回答我了吧……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聽到莎姆的聲音不再充滿威嚇，它發出笑聲。

「妳果然有聽到我和羅琳格大人的對談……回想一下吧，我不是說過嗎？」

「說過什麼？」

「我想看到羅琳格大人變得耀眼的樣子。」

明明肯定地說完，可聲音卻像是剛從口中離開，留下了不止的思緒，它那來自羅琳格的茶色雙眼也染上了惆悵。

「在羅琳格大人碰到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她的靈魂變得太過脆弱，只要再使用一次神咒，就會灰飛煙滅。」

它繼續說著，那雙憂鬱的雙眼望向空中，但似乎過於沉浸在那漆黑的色澤裡，忘卻了全身的痛苦，也沒能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崩解得更加徹底。

「莎姆妳，似乎在使用自己的力量去穩定羅琳格的靈魂吧？」

「你連這也察覺得到嗎……？」

「將那如碎渣般的靈魂一點點拼湊回原本的樣子，再用妳的力量穩定住，這樣羅琳格的靈魂就能恢復正常的樣子——可這騙不了我。」

沒有回應莎姆的疑惑，它輕挑地笑起，說了下去。

「在那由碎屑重新組成的石塊靈魂上，有著不純潔的——不屬於羅琳格的事物存在。」

「妳知道那是什麼！？」

聽到莎姆的詢問，它沒有著急回答，它嘴角的笑容變得柔和，溫柔。

「你不回答嗎？」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可即便是現在，它那與羅琳格相同的形體，也仍在崩解。

可在崩解之後，那如同碎屑一般的光點——那由羅琳格靈魂構造而成的一部分，正在回歸它原有的地方。

「那是白點啊……」

「……啊。」

「那個在羅琳格大人每次碰到劍都能感受到安心的原因；那個令我變成這種模樣的原因——那是在過去，羅琳格大人差點死去之時，為了挽回他的性命，留在羅琳格大人體內的白點啊……」

「所以，羅琳格靈魂消失的那部分碎片，在你這裡。」

「……羅琳格大人以後，肯定再也不能從劍上感受到什麼了吧……」

「可我還是不懂。」

「不懂什麼？」

「如果你犧牲自己是為了羅琳格好……可這與想看到羅琳格耀眼樣子的原因，沒有關聯。」

聽到疑問，它的嘴角掛起笑容，可疼痛突然襲來，那勉強保有形體的身體突然迸裂開，它消亡的時間已經抵達盡頭，痛苦侵蝕那雙茶色的雙眼。

它睜著嘴，想要回應，可卻又突然停下——那從它形體裡迸裂出的光點飛濺到空中，填滿視野裡的漆黑，此刻倒映在那雙茶色雙眼裡的眾多光點，是宛若點綴在漆黑深夜般的星辰。

「我不能接受。羅琳格大人不能再使用神咒這件事。」

「……可就算把羅琳格靈魂上屬於白點的部分剃除，又把那些空缺補上，也不能保證羅琳格能正常使用神咒。」

「無所謂。」

咬著牙，面目猙獰，茶色的雙眼因疼痛而面露險惡，可即便這樣也仍睜著嘴，它還想要發出聲音。

「無論是能正常使用神咒，還是得要付出代價才能使用神咒，神咒都不該成為羅琳格大人的阻礙。」

「那是什麼意思？」

「未來肯定，會出現羅琳格大人沒法跨越的阻礙。」

茶色的雙眼專注地凝視著眼前的星辰，陶醉地說著。

「而到了那時，羅琳格大人會使用神咒——當然，在死亡的恐懼面前，她一定會猶豫和害怕，但將那種種恐懼障礙跨越之後——」

聲音彷彿突然煞停。

莎姆一邊等候著它說下去，一邊凝視著它那逐漸崩解的模樣。

那開始崩解的面頰上似是興起了緋紅。

「——迸裂出的光芒肯定十分耀眼。」

「……你想誘導羅琳格陷入困境。」

聽著耳邊傳來的威嚇聲，即便已經離死不遠，但它仍感受到某種超越生死的恐懼，可它的心思，仍緬懷著那從熊熊火焰中站起的耀眼之人。

「別緊張兮兮的，就結果而言，羅琳格的身體會好轉，這對妳來說也不是壞事。」

「……我不會讓羅琳格陷入那種困境中。」

「我不相信。」

瞪視著腳邊那幾乎要消散的形體，莎姆振聲說著。

「我會用我的力量保護她！」

「說不定妳才是讓羅琳格使用神咒的原因。」

「……啊？」

「妳只是在依賴羅琳格不是嗎？妳害怕孤獨吧？」

「——！」

憤怒突然充斥全身，莎姆動起身子，想要對那諮議妄為的傢伙做些什麼——可在見到那彷彿羅琳格一般的形體潰散開來，那令自己心急的茶色雙眼卻仍注視著星辰的模樣之時，那竄入心中的情緒券停了莎姆的動作。

「期望羅琳格大人不要再成長，期望她能一直待在自己身邊——在她願意和妳繼續加深契約時，妳感到很開心不是嗎？」

那樣的情緒——是害怕。

「可羅琳格大人會繼續成長的，一定會。」

「……」

「她會……變得更耀眼。」

聲音從那潰散的光點中傳出，它的形體總算潰散。

在莎姆那不願回應的漫長沉默之中，它的臉上浮現自豪的笑容，化為無數的塵埃，那些散著星亮的光點，停滯在了莎姆腳邊的漆黑上。

「……」

莎姆只是一直沉默著，即便已經僵持了許久，她也不願開口。

可即便想立刻離開，將要處理的事情卻也纏住了她的雙腳。

莎姆一把坐在了漆黑的地面上，閉上了雙眼，用力量去操弄她周邊不斷飄昂的星光。

她必須將那些屬於羅琳格的，重新歸回到羅琳格身上。

「為了處理這個，這幾天與羅琳格的相處時間會變少啊……」

她喃喃著，悲傷的聲音從喉中湧出，可那聲音中，蘊含的並不只是悲傷。

痛苦、恐懼、不捨。

那嘴角掛著笑容，仰望著眼前星辰，彷彿坦率接受自己死亡般的羅琳格一樣——方才它所展現出的神情，令莎姆感到十分不悅。

可她又無法忘懷。

「令人……惡寒。」

莎姆咒罵著。

於是她再度閉上眼，想要排除那鑽進腦裏的漆黑思緒，傾心在羅琳格的治癒上。

可那閉著雙眼，跪坐在地的模樣，卻又宛若在悲聲哀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