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喀——

枯朽的木枝因承受不住積雪而斷裂，連帶著白雪的落在綠草上。

緊接著，那已然吹起的暖風和土壤的溫度將白雪化成積水，捨去了枯朽枝幹的樹木如洗般的留下了茂密的綠意。

捨去舊的，捨去死去的，讓一切都煥然一新，春天總是如此。

「希嘉麗她……」

「沒辦法來送行了吧，昨天也是，沒從辦公室裡出來。」

在這溢滿春意的莊園一角，在那石灰牆外的小巷，黑髮的女性撐著疲倦的面色，向著羅琳格講著。

「……」

羅琳格沒有回應，沒有戳破希嘉麗已經將自己關在辦公室數日的事情，也畏避去談到卡絲汀娜臉上不散的悲悶。

她只是點了點頭，輕盈又或沉重地說道。

「我明白了。」

羅琳格隱約察覺到了，在偌大的組織裡，排除那些與薇希不熟識的同伴，似乎，只有羅琳格自己一人釋懷了薇希的死。

「這也是……某種詛咒嗎？」

「詛咒——妳是說薇希不想被人忘記的願望嗎？……希嘉麗的狀況或許就如薇希所願吧。」

不自覺的喃喃自語遭卡絲汀娜聽見，儘管卡絲汀娜普通地將話題接續下去，可羅琳格很清楚，自己所想的事情和對方口中所說的不同，存在著隔閡。

可還沒能細細計較那些不同中的蛛絲馬跡，卡絲汀娜就已經把話說了下去。

「羅琳格妳比較熟悉的其他人的話——妳也知道，多格的性格就是那樣，淺如果不是必要或任務就不會出現，歐恩沉迷在訓練中，罌粟——自從來到倫西國後她便一直待在房間內冥想，今天除了我之外大概不會再有其他人來送行了。」

「沒問題的，我能理解。」

「嗯，那接下來的日子，祝妳的所有事情一切順利——我原本是打算派個惡魔契約者陪同妳的，畢竟倫西國裡也沒有多少精靈契約者在……但我決定要盯著這裡所有惡魔的動向，所以不打算輕易將人派出去。」

卡絲汀娜說著，聲音陰沉，黑色的雙眼裡沸騰著著憤慨。

可儘管羅琳格確實捕抓到了那樣的情緒，也無法可說。

「不用擔心，伯納黛也跟著我，有人型精靈契約者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就算不能使用神咒，我自己也能戰鬥。」

「啊……也是，畢竟那個守星騎士也在。」

「嗯。」

羅琳格點下了頭，她眼前的黑髮女性仰起頭來看向天空，黑色雙眼中的思緒似是延伸到了天際，羅琳格並不清楚那樣用意何在，只是等了良久後，才等到卡絲汀娜緩緩將頭轉回，讓視線落回到自己身上。

然後，才聽到她鄭重地說著。

「那麼，再見。」

「再見。」

卡絲汀娜轉過了身，順著灰牆的延伸，一步步離開，打算從前門回到莊園內。

而羅琳格也沒有過份駐足，她側身轉過，一腳踩上身後馬車的台階，拉開了狹窄的木門，走了進去。

「我是知道要隱瞞行跡啦！但刻意把馬車跩進小巷內其實沒有多少作用吧？」

「慎重起見。」

剛踏進車廂內，羅琳格還沒來得及習慣車廂內的晃動，視線就先捕抓到了正在交談的兩人。

留著俐落白髮，有著琉璃色的雙眼的女性坐在車廂的左側，身為友人的她看向了羅琳格，臉上立刻露出喜意。

「羅琳格，來我身旁坐吧！」

「嗯。」

拉上身後的門，羅琳格小心翼翼地在狹隘的車廂內踏步，坐在了伯納黛的身旁。

於是她的視線自然地落向前方，茶色雙眼落在了坐在車廂另一側的女性。

比羅琳格還要長上許多的茶色長髮，同樣色澤的茶色雙眼，那位比上自己還要高挑許多的女性不苟言笑，即便有著表姊的身分，但似乎也沒打算和羅琳格閒聊。

可伯納黛似乎沒打算讓場面繼續沉默下去，向著亞歷珊卓重新提起了剛才的話題。

「所以我說把馬車卡在這個小巷裡面，根本出不去吧！」

「不會的！希嘉麗大人！這裡的道路和真正的險道相比已經好上很多，我能順利駕駛出去的！」

亞歷珊卓沒有回答，但她身後的車廂木板被抽開一塊，一位黑髮黑眼的矮小少女張著雙眼望進車廂內，她穿著修身的男性打扮，隔著抽開木塊後出現的網窗，精神奕奕地同時又鎮靜著自己向車廂內打起招呼。

「我以為這個車廂是隔音的。」

「對惡魔契約者來說這種距離用這種材質恐怕不夠，如果真的要隔音，還是使用神咒吧？」

「……說得很對。」

聽到拉麗的聲音後，亞歷珊卓馬上回應，可在簡單的答應後，亞歷珊卓又陷入了沉默。

「好吧，既然馬車能順利開出去我也沒辦法說什麼了，我原本是希望能夠趁此機會幫羅琳格換一個寬敞點的馬車。」

「我不介意這個。」

「能讓人猜出我們身分的可能性越少越好，越是華貴的馬車就越容易露出破綻……車外那位女帝的眼線願意穿著男裝扮演馬夫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

聽著亞歷珊卓自然而然地說著敏感的字眼，羅琳格的視線自然瞥向了網窗的方向，在意拉麗是否有聽到方才的話，可亞歷珊卓的視線卻逕直望了過來，了然地開口。

「我沒有請精靈施展隔音的祝福，那女孩聽得很清楚。」

「……這樣啊。」

「不用擔心，我有從希嘉麗那聽來狄卡羅國的女帝傾心於妳的事情，就眼下的狀況不可能與女帝產生衝突。」

「妳說妳聽到了……什麼？」

羅琳格疑惑地轉過視線，看向一旁的友人，但似乎是話語的意思隱隱帶著羅琳格所未察覺的壓迫感，那茶色的雙眼才剛望去，伯納黛地身子就頓時一抖，緩緩轉過身，直視著羅琳格的雙眼，顫著喉嚨，發出聲音。

「抱歉……羅琳格，如果不說明這部分的話，拉麗很難像這樣跟著我們一起行動……我不該說出口的嗎？」

羅琳格的意識被拉回到了過往，彷彿她還滯留在那已經習慣了的木色客廳內，被奧蘿拉握緊雙手，被挾迫著盯向那面染緋紅的面頰，聽著她緩解著自己的鬱悶，又向自己傾訴愛意的時間。

某種羞意在羅琳格的腦中升起。

可盯著伯納黛那飽含歉意的雙眼，在凝視到那雙眼中莫名升起的恐懼與害怕後，羅琳格此刻所懷抱的心情都被稍稍打消，只是緩慢地張開嘴，回應著。

「不是那樣……只是我不曉得伯納黛妳也知道奧蘿拉向我告白的事情。」

「——妳說那女人做什麼了？」

彷彿情勢瞬間逆轉。

琉璃色雙眼裡的鬱悶和恐懼突然一掃而空，伯納黛的身子瞬間朝著羅琳格靠去，本就狹窄的車廂空間變得更加壅擠，壓迫感和陰黑的情緒就這樣從伯納黛的眼神中傳來。

「……妳不是知道這件事了嗎？」

「我是曾經與女帝在艾拉特城談話時自己猜測的。」

「……」

「妳說那女人做了什麼？羅琳格？」

即便羅琳格保持著沉默，但伯納黛似乎沒有打算停下，直到聲音從車廂的前方傳來。

「不好意思，我們要準備出城了嗎？」

隔著網窗露出半顆頭，拉麗向著車廂內問道，可明明聲音聽上去相當平穩，那黑色的眼神卻螫人地盯著伯納黛看。

就這樣，伯納黛悄悄地整理著身上的衣物，將身子拉離羅琳格身旁，安穩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還不行，我打算等入夜再出城。」

「……那不是還很久嗎？怎麼這麼早就要我們進來。」

「因為接下來我要馬車在城鎮裡四處晃蕩後再直接出城。」

「有需要慎重到那種程度嗎？」

「有。」

回答完伯納黛的問題，亞歷山卓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遞給在網窗後的拉麗。

「請照著這張紙條上寫的駕駛，記得把紙條銷毀。」

「明白。」

拉麗接過紙條，把木板抽回到網窗的位置，遮蔽了能看進車廂內的空隙。

隨後，車廂緩慢搖晃了起來，羅琳格確實地感覺到了馬車的移動。

「差點忘了，車廂的窗簾要拉起來。」

亞歷珊卓的手伸到窗旁，打算蓋起照明用的窗戶，讓車廂變得一片漆黑。

可羅琳格的手頓時伸出，拉住了窗簾的另一邊，打住了亞歷珊卓的動作。

「怎麼了？」

「妳只和我說接下來要出趟很長時間的遠行，還沒有說具體要做些什麼。」

那是在薇希死後發生的事情。

在整個據點裡還沉澱在悲鬱的氛圍時，搭乘馬車的亞歷珊卓回到了莊園，向羅琳格提出了為了達成目而必須遠行的要求。

「……好，那我就長話短說，說完後便把窗簾拉上，然後保持安靜吧。」

「……嗯。」

在確認到羅琳格點頭允諾了自己的意見後，亞歷珊卓開始說道。

「我們的目的是穩固金星……也就是我們家族在輪西國王位的位置，原本應該是要在之前的宴會裡速戰速決的，但因為聖劍儀式的事情，我們擔憂教皇的介入，達成這個目的就得等到明年的宴會才能完成。」

「為什麼是……明年的宴會？」

「——星宴。」

聽到羅琳格的疑惑，亞歷珊卓先是說出了個令人捉摸不定的詞。

「這次那場宴會的別稱，顧名思義，除了會聚集統管倫西國各領地的大貴族們外，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權貴赴宴，放鬆、交際、國事，等等事情都會在那場星宴裡進行，所以，也是最適合暗中進行活動的時間。」

「……那麼，不直接等到明年再出發就好了嗎？」

「因為不能保證明年的情況和今年相似，所以我們需要主動出擊——這就是這場遠行的目的。」

「那具體要做的事是？」

「在敵人的眼裡製造一個隱藏的伏兵，以拖延他們行動的時間——接下來的一年裡，我們要環遊各個大貴族的領地，在各地方傳播羅琳格妳這個不為人知的王位血統存在的『可能』。」

「可能？」

「就是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的意思。」

聽到羅琳格對話語中的意思不甚理解，似乎憋到難受的伯納黛開口解釋道，又向著亞歷珊卓開口。

「所以才要像現在這樣讓馬車到城鎮的各處亂晃，讓人摸不清出發地對吧？可難道我們以後每次在移動時都要待在馬車裡，拉上窗簾然後不發出任何聲音嗎？」

身旁的伯納黛有些不滿的說著。

「如果在城鎮外我就不會那麼嚴格。」

「那樣就好。」

伯納黛點了點頭，滿意的把身子靠向身後的座位。

「妳還有其他問題嗎？」

亞歷珊卓的視線轉了過來，羅琳格的視線稍微偏移過去，望向了自己手指還緊抓著的窗簾的方向，意識到了亞歷珊卓的手還在同個位置，等著羅琳格放開。

「……最後一個問題。」

「說吧。」

「要製造這種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的方式，是什麼？」

「……伯納黛，把東西給她吧。」

「好！」

彷彿從睡夢中甦醒般興奮，伯納黛將手伸向行李，拿出了一個樣式端莊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連著盒子將內容物端給了羅琳格端詳。

「這是……」

儘管用瑰麗的盒子裝著，但內容物只是一個材質低劣的徽章，上面粗糙刻著倫西國的國徽，羅琳格對那種物品有些微的印象。

「這是倫西國的傭兵徽章。」

見到羅琳格沉默不語，亞歷珊卓解釋道。

「沒錯！羅琳格，恭喜妳成為了倫西國裡不隸屬於任何傭兵團的自由傭兵！」

把盒子放在了羅琳格的手上，伯納黛面帶笑容地拍起了手，以示慶祝，羅琳格有些不解的看了眼手中盒子內的徽章，又看向伯納黛，再看向亞歷珊卓。

「……」

亞歷珊卓不發一語，她承受著羅琳格的目光，又別過頭看著仍在興奮地拍手的伯納黛，然後收回了拉著窗簾的手，輕巧的把兩隻手心交疊，輕聲又緩慢地拍起手來。

「……恭喜妳，妹妹。」

亞歷珊卓臉色平淡地發出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

「……」

聽著頻率不同的兩種拍手聲，羅琳格內心的不解沒有消失，仍舊抱持著不安和壞預感，輕輕跩動一直伸著的手，拉上了窗簾。

馬車內，就這樣變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