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蒼白的月亮掛懸在漆黑的夜空，投映下的冰冷月色從窗框滲入房間，框影落在了床邊的薇希身上，那慘白的光澤，只是讓少女皮膚上的泛青變得更加懼人。

「卡絲汀娜，妳說……薇希要死了？」

還握著薇希的手，那雙黑色的視線還投注在少女身上，儘管那道目光並非望向自己，儘管那目光還隔著冰冷的空氣，也使羅琳格感到沉重。

「嗯。」

卡絲汀娜簡短的應答，可卻又無比有力。

「為什麼？」

「薇希之前一直都患著病……雖然說成為了契約者後身體變好了許多，但問題在於薇希使用神咒的方式。」

「——是什麼？」

單刀直入地追著重點，羅琳格的聲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沉重。

羅琳格與莎姆的契約已達一年。

可只是這一年，羅琳格也已經清楚了神咒並非能無條件使用的力量。

體力的消耗、記憶、甚至有些契約者會因為使用神咒而變得偏執而就連羅琳格自己也得驅動著情感，變得神經質，才能用意義去賦予上火焰和冰寒。

簡而言之，神咒需要代價。

「卡絲汀娜，代價是什麼？」

「是健康。」

而對於薇希應要付出的代價，卡絲汀娜說出了極易理解的答案。

「在索特城的據點被破壞，又在森林裡與希嘉麗的隊伍走散後，為了與道森和他帶領的那群精靈契約者對抗，薇希一直用著神咒。」

「……結果就是病情復發了嗎？」

聽到羅琳格的疑惑，卡絲汀娜搖了搖頭。

「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獨蛇——薇希的契約精靈，結束了與薇西的契約。」

「……什麼？」

那樣的字眼實在太過陌生，不知不覺，疑惑已經從羅琳格的口中躍出。

還在索特城時，羅琳格曾向著所有的第二心臟惡魔契約者一一問過契約時發生的事情。

而關於主動去結束契約的方法，心照不宣的，羅琳格也不會打算提起。

因為對人類來說，結束契約意味著的只有一個。

「人要是主動和惡魔結束契約就會死呢……但對惡魔來說並非是那樣，惡魔主動結束契約，會受到的只是重創……」

卡絲汀娜失魂落魄地說著。

「……為什麼會解除契約？」

「不曉得，已經完全找不到獨蛇的存在了——只是，在身體急速惡化的情況，還變回了普通人的薇希已經沒有多少時間活了⋯⋯」

「治療呢？」

「沒有用，希嘉麗似乎找了這座莊園的大貴族談過了，而那個在大貴族命令下前來的私人醫師，最後也只是在診斷完道了歉。」

「……」

「羅琳格——」

忽然地，卡絲汀娜呼喚了自己的名字。

羅琳格的視線從床上的薇希上轉移，盯著那沉重的黑色視線。

「——怎麼了？」

聲音不自覺地顫起，因為一直等到卡絲汀娜呼喚著自己的名字，羅琳格才總算從卡絲汀娜的聲音中體會到那層灰暗。

也才總算，總算第一次從那雙灰暗的神情上瞥見，撇見用偽裝慢慢扼殺了悲傷情緒的她。

「妳剛剛好像在新據點裡問著惡魔契約者事情……這個位置給妳吧？妳或許也有想向薇希詢問的事。」

她鎮靜的聲音在耳邊流動，卡絲汀娜從床邊的木椅上站起，神情變得自然放鬆，只是這一剎那的時間，那副佯裝正常的偽裝就已經掩埋了她所有的情緒。

羅琳格沒有回答，而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不願留在這幾乎能讓人窒息的黑暗空間裡，卡絲汀娜也沒有等羅琳格回答，就這樣錯開了羅琳格的身旁，走出了屋子。

卡絲汀娜沒有關上門，寒風從身後吹來，吹起了茶色長髮的髮尾，羅琳格回過頭去，望著那黑色的背影從山坡緩緩走下，走遠，直至消失，才總算把門關上，讓咆哮的強風不再向著屋內灌入冰寒。

『羅琳格。』

『……』

『把薇希的名字寫在那本筆記上吧。』

向著房間深處前進，羅琳格的手才剛觸碰到木椅，莎姆的聲音就讓她打住了動作。

『——那是什麼意思？』

『妳不是總在那本筆記寫下不想忘記的名字嗎？把薇希的名字寫上去，然後記住吧。』

斜過視線，羅琳格的眼睛望著房間裡沒法被月光照射到的陰影中，在不知不覺間，莎姆已經站在那。

——所以羅琳格沒有去回答從內心傳來的聲音。

『這樣就行了，羅琳格。』

儘管從那片陰暗中，傳遞著某種溫柔，讓人舒適的情緒。

可那藏在衣物口袋裡的筆記本卻彷彿有了重量一般，沉重地令她無法跨出腳步走去陰影中。

刺痛。那樣微妙的不適感化成一道刺，刺在羅琳格的身上。

『……』

羅琳格沒有回應莎姆，她轉過身，不再瞥向陰影，坐在了木椅上。

把薇希的名字記在筆記本上，將思緒和所有鬱悶傾注在筆墨，留跡在紙頁上，沉澱在軀殼裡的重量就會輕上一點，甚至變輕許多。

羅琳格伸出了雙手，小心翼翼的觸碰、捧起了薇希那從厚重的棉被中伸出的手。

「……」

不自覺地，羅琳格有些驚訝地磨蹭著，磨蹭著那只佔據自己手掌一部份體積，仍屬於幼年的手。

甚至連屬於人的體溫都沒能從那傳來，像是摸著一塊厚重的皮革。

最後，羅琳格只是把薇希的手輕輕地放回床墊上。

『莎姆，把名字寫上筆記本這件事，我感覺——』

羅琳格把手伸入衣物中的口袋。

『——只是更快習慣死亡而已。』

她從口袋中拿出了一朵金色的花。

那是會議主過去給予羅琳格的，用來聯繫他的物品。

而不知何時，從口袋裡拿出的金花根莖，只連著一片金色的花瓣。

「會議主……或是伊甸或伊芙？我有件事想要請求幫忙。」

對著花朵低聲傾訴，儘管不曉得這樣的方式是否能夠成功聯絡到，但那雙茶色的雙眼只是注目的望著，望著那最後一片花瓣從根上滑落。

＊

坐在書桌旁的木椅上，手裡捧著幾本關於神咒的書，桌上的燭火發散著溫暖的橙光，感受著這幽閉房間中的溫暖，不斷去講述著關於神咒的事。

這樣的時間一直讓薇希很開心，一直到坐在正對面的那位女性唐突地開口。

「薇希，妳的過去……是怎麼樣的？」

薇希眨了眨眼，望著方才還向自己詢問如何使用神咒的茶髮女性。

這是在幾個月前，薇希還留在索特城時的回憶。而在聽到羅琳格向自己提出的問題後，少女的心中不免誕生了一個疑惑。

『……她是怎麼敢一直提出這個問題的？』

早在羅琳格來到她的房間錢，房外時而經過的腳步聲就已經將消息帶給了她——羅琳格在向據點裡的所有惡魔契約者問著過去。

所以在羅琳格踏進房間時，她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可羅琳格一開始問起的是神咒的事。

『或許那個消息是誤會也說不定。』

當時的薇希抱著這樣的想法，就將羅琳格的問題拋諸腦後。

畢竟對薇希來說，若是嘗試去了解惡魔契約者的過去，也只有了解到無比苦澀的回憶。

但即便如此，就算羅琳格的問題讓薇希稍顯出神，可也只是把問題重新拉回到眼前，薇希早就做好了準備——

她準備好了一套說詞。

「我被父母扔棄後，活不下去，只能和惡魔簽訂契約。」

沒有說謊，但也沒有把事情講全。一如既往，望著浮現在羅琳格面容上的苦澀，薇希那擔憂的心總算安穩了下來。

那些羅琳格所詢問的——自己所未傾訴出的事情，薇希連一刻也不願將其說出。

隱藏了自己患病的事情，也隱藏了自己對父母的想法，隱藏住那些不討喜的部分，只要裝作和藹可親的模樣，就能繼續活下去。

就連這間相對暖活的房間，也是依賴著希嘉麗的善良才能分配到的。

「薇希妳……對扔棄妳的父母有什麼想法？」

「……」

聲音不自覺地打住了片刻，羅琳格會提出那樣的問題倒是超出了薇希的預料。

因此，沒能像方才一樣說出片面的真相，薇希張開了口，只是純粹的說謊。

「對我的父母……沒有任何的想法。」

而在意識到這句謊話沒有可信的重量時，薇希強逼著自己展現出有些彆腳的悲傷神情，而幸運的是，羅琳格並沒有將其看穿。

薇希還記得那段時光。

因患了重病而被扔棄在某處的巷子，靠著吃街巷的垃圾維生的時光。

胃痛，全身發熱又發冷，嘔吐和暈眩，皮膚發癢或紅腫，各種病狀不斷折磨著，那樣瘋狂的生活只撐了寥寥幾日，獨蛇就找上了她。

可在那之前，等到薇希真正做出契約的決定之前，她都只是依靠著對父母的某種魯莽念頭強撐著活下去。

『我想——殺了他們。』

那便是薇希潛藏起來的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