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我的……表姊？」

「嗯。」

亞歷珊卓從坐著的岩石上起身，和羅琳格預想的並無差別，亞歷珊卓的身材高挑，甚至比正常男性還要高上不少。

她就這樣不發一語，面色沉肅的，向著羅琳格步步靠近。

「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走……？」

「——妳的同伴沒有和你說過嗎？」

那深邃的五官立刻皺起，茶色的雙瞳對著羅琳格發著質疑。

「沒有說明是因為事情發生了變化。」

「變化？」

她前進的身子停下，稍微側過頭，注視著從地道內躍出的卡絲汀娜，以及在她身後慢慢爬出的拉麗與伯納黛。

「解釋一下。」

「找伯納黛吧，我們剛剛在談論的時候她就在後面聽著。」

「……」

亞歷珊卓不發一語，眼神瞪著，像是要發怒一般。

「妳也比較相信倫西國的人吧？就像妳剛才說的，我也需要時間把那些事和羅琳格解釋。」

可卡絲汀娜似是沒察覺一般，聲音輕盈地辯解道。

「……好。」

亞歷珊卓的面色不改，仍舊沉悶的望著。

但或許是外貌與自己太過相似的緣故，羅琳格隱約能察覺到，亞歷珊卓與其說是因為卡絲汀娜的態度而憤怒，更像是想要辯解什麼。

「這麼快就要把我趕走嗎？我好不容易才再次見到羅琳格呢！」

聽到伯納黛那形同撒嬌的抱怨聲，亞歷珊卓那螫人的視線忘了過去，伯納黛聳了聳肩，在視線的壓迫下，陪同她走到了訓練場的一角。

「卡絲汀娜……她要求我做的事情是什麼？」

而在確認到伯納黛和似乎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走到遠處後，羅琳格才轉過身，望著從身後靠近的卡絲汀娜和拉麗。

「倫西國的王位曾經空了好一段時間，一直以來，倫西國的大貴族都在爭奪那個位置，直到去年。」

「去年……妳是說米諾拉這個貴族爭奪到了那個位置嗎？」

「嗯，就是代表羅琳格妳其中一個身分的貴族。」

「所以，自稱我表姊的那個人，也是王族？」

別過頭，羅琳格的視線遠望著站在訓練場角落，還聽著伯納黛說明的亞歷珊卓。

可無論如何，比起「王族」這般帶來強烈意象的詞彙，羅琳格在方才那一瞬瞥見的光景更讓她難以忘懷。

就彷彿位於群星的中央，被無數異色的無名精靈所包圍。

「羅琳格大人，您說的那位是倫西國的守星騎士，地位比較特殊，是從王族中脫離的存在。」

「守星騎士……」

「您先前也在聖劍儀式了解過，倫西國會以星去代指國內的貴族，而守星騎士的職責就是守護倫西國貴族的人……雖然大部分的情況可能還是擔任王族的護衛，但立場是捍衛整個倫西國的存在。」

話說到此，拉麗停頓了下，補充道。

「而守星騎士這個位置，在倫西國內也只有一個人能擔任，所以往往是倫西國內的最強者。」

羅琳格又一次望了眼亞歷珊卓，直到現在，她的周遭仍然徘徊著無數的無名精靈。

「雖然我大概能感覺到，但她……有多強？」

聽到疑問後，卡絲汀娜主動開口。

「如果是和我比的話還要再看看狀況，但應該能贏過現在的伯納黛。」

「相……伯納黛的契約深度是？」

「九十五。」

聽到卡絲汀娜給出的回答，羅琳格的腦海一片空白。

「……伯納黛知道那代表什麼嗎？」

「她很清楚，羅琳格。」

似是查覺到了羅琳格的想法，卡絲汀娜繼續說著。

「況且如果不把契約深度加深到這個地步的話，伯納黛肯定沒法拖延住道森的腳步吧。」

卡絲汀娜的聲音相當柔和，可對羅琳格來說卻與責備無異。

「……我明白了。」

「嗯。回過頭說吧，倫西國的王位爭鬥雖然在去年已經了結，可現在國內的局勢仍不能說上穩定，所以她們打算用羅琳格妳的身分去混淆和制衡其他的大貴族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是多長？」

「不曉得，恐怕要一直等到他們有能力完全控制住國內的所有大貴族為止吧。」

「這不就是把羅琳格當工具使用嗎？」

突然的，從耳旁傳來了聲音，羅琳格斜眼望去，莎姆不知何時已懸浮在她的身旁。

「在地道的時候妳也說了，卡絲汀娜妳是在和這裡的大貴族交易時，被大貴族背後的勢力察覺到，而那個背後勢力就是王族，而王族想要羅琳格，所以妳把羅琳格當交易道具使用，不是嗎？」

懸浮著的少女，緩緩地飄到了羅琳格的身前，茶色的雙瞳質問著卡絲汀娜。

「……我不否認。」

可卡絲汀娜只是平靜地回應。

「只是——我是在理解了倫西國王族的目的後，判斷他們不會危害羅琳格才答應的。」

「這只是沒有說服力的藉口，妳——」

『莎姆。』

聽到呼喚，莎姆眼神中的敵意頓時減弱，疑惑地回應著羅琳格的聲音。

『怎麼了？』

『我覺得這件事正是會議主要我來倫西國的目的——是會議主同意讓我離開花園的那個條件。』

『……有什麼證據嗎？』

『沒有，只是會議主說過，我一到倫西國就會知道了……所以我是這麼猜測的。』

『……我明白了。』

莎姆沒有收回眼神中的敵意，在對著卡絲汀娜回望了一眼後，就飄回了羅琳格體內。

「羅琳格妳和她說了什麼嗎？」

「只是一些自己的想法……」

話說到一半，羅琳格注視著卡絲汀娜那和先前一樣，似是還帶著什麼偽裝的面容。

「——卡絲汀娜。透過我去幫助第二心臟，以成功在倫西國獲得一個安穩的據點這件事我沒有意見，但是……能和我說了嗎？」

「說什麼？」

「說在我去和魔人戰鬥後，森林裡發生了什麼？還有第二心臟現在……如何了？」

在羅琳格提出問題後，卡絲汀娜沒有立刻回話，過了好一陣子，拉麗打破了沉默。

「羅琳格大人，我得先稍微離開一陣，得寄信回狄卡羅國才行。」

「啊……嗯。」

在聽到羅琳格那有些徬徨的回應後，拉麗低著頭致意，轉過身向著訓練場邊的木門走去。

而在等到拉麗的身影總算跨出木門後，卡絲汀娜才開口。

「羅琳格妳的計畫沒有問題，爭取時間讓我可以舉行儀式，讓儀式過後的惡魔契約者去清理魔獸，讓我與道森的對抗去處理那隻特別強大的魔獸，以致最後，我們組織也成功取得了人形精靈的信任。」

「一點問題都沒有發生嗎？」

「在清除魔獸的時候，教團騎士出現了。」

「……」

教團騎士。這個詞所代表的涵義，羅琳格已十分清楚。

茶色的雙眼不自覺地變得昏暗，等著卡絲汀娜繼續說下去。

「在戰鬥結束後死了十五個人，之後在前往倫西國的路上，希嘉麗寄信告訴我重傷者中又倒下了三個，現在也還有一些人在養傷。」

「那……那個在索特城據點的老人呢？」

「在據點遭到襲擊時就已經死了。」

「……」

「羅琳格！我回來了——現在是什麼氣氛？」

像是早已預測好了時機似的，伯納黛那輕盈的聲音從耳側繞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氣。

「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那她就暫時待在這吧，原本的計畫會延後，我得先回到王城才行。」

羅琳格偏過頭望去，站在伯納黛的後方，那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騎士說著。

「這樣子可以嗎？」

「我有判斷的能力。」

簡單地回答了卡絲汀娜後，亞歷珊卓沒有任何一絲眷戀的轉過身，向著方才拉麗離開的木門走去。

而在行出一段距離後，她又回過頭，開口。

「對了，是叫……羅琳格對吧？如果妳要離開這座宅邸，無論妳是要到鎮上逛逛還是如何，都請掩蓋好自己身上的特徵，因為很容易沾染上麻煩。」

沒有等羅琳格回應那耐人尋味的警告，亞歷珊卓就又迴過身，邁步踏出訓練場。

「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事嗎？羅琳格。」

而在木門關上的聲音落下，周遭歸於平靜後，卡絲汀娜問起。

「第二心臟的人……現在在哪裡？」

「走出這個訓練場後，在訓練場的周邊轉一會，就能見到一棟建築……據說是以前倫西國騎士團使用的地方，所以很快就能看見。」

「不用擔心被精靈契約者發現嗎？」

「倫西國沒有那麼多精靈，所以在有多格的情況下，不用像以前一樣躲在地底。」

「……我明白了。」

「需要我帶妳過去嗎？」

「……不用。」

拒絕了卡絲汀娜的提議後，羅琳格背過她，向著訓練場的出口走去。

「羅琳格！」

可還沒從訓練場走出，伯納黛就連忙從她的身後趕來。

「我和妳一起去吧？我想認識一下在妳離開艾拉特城之後的同伴。」

「……」

「不行嗎？」

「不，我以為妳有自己的事要做，畢竟……妳好像是倫西國的……？」

「那些事情剛剛就已經匯報完了。」

在回答完後，那雙琉璃色的雙眼帶著某種過於純真的善意盯著羅琳格瞧。

「我們走吧？」

「——嗯。」

*

在羅琳格離開惡魔契約者們的居住地後，已經是深夜。

實際上，為了找到卡絲汀娜所說的那座建築並沒有花太多時間。

在她離開訓練場後，羅琳格就張望起四周，她身處在一座大型莊園內，莊園的四周被石牆包攬住，遠處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邸，而羅琳格所要尋找的騎士團舊址，幾乎就在訓練場旁。

可讓她花費大量時間的，是之後的事情。

「你能和我說說……那個同伴的名字、特徵、習慣，還有她最後說了什麼嗎？」

握緊手裡那已不曉得該懷抱著何種的情緒去看待的筆記，羅琳格沉著聲音問道。

「她的名字是——」

聽著惡魔契約者的聲音，羅琳格動著手裡的筆，可她也開始不曉得是為了什麼去記下別人的名字了。

添增在筆記上的墨跡似是又一次在她的腳腕扣上沉重的枷鎖，可不這麼做，羅琳格就不覺得自己能接受卡絲汀娜向自己說的話。

「……死了十五個人，重傷者中離去了三個，到現在還有一些人臥床不起……」

喉嚨發出的明明是易於理解的數字，可喉間卻攀上了她許久未體會到的那份苦澀。

本該是讓自己不去習慣死亡的筆記，卻只是在讓她更快地接受死亡。

「羅琳格，我有點事情要去處理，可能得先離開了。」

「啊……沒事。」

「嗯。」

在羅琳格還一一找人詢問時，伯納黛突然面色發青地離開了，儘管如此，羅琳格也只是繼續獨自詢問著其他的惡魔契約者。

當然，其中有著她較為熟悉的幾個人。

「……抱歉，關於這個我不太清楚。」

淺平靜地說著。

「不要找我談話。」

露著冷峻的眼神，多格和之前沒有太大的變化。

「啊……嗯，我有一個關係比較深的同伴離開了。」

歐恩的神情比原先預想的還要沉重。

「……」

罌粟的一隻眼睛瞎了。

可那似乎不是與戰鬥後留下的傷，而是為羅琳格使用星技後的代價。

「謝謝妳。」

低著頭，羅琳格致謝著，而那總是操弄著劍的紅髮女性只是平靜的將劍置在腿上，坐在房間地中央，沒有對羅琳格的道謝多做反應。

「……」

在離開了罌粟的房間後，羅琳格幾乎把整個建築給逛了一次，途中還未碰見的，就只剩下希嘉麗和薇希，而這曾經屬於倫西國騎士團的建築，也只剩下像是會議室的地方羅琳格還未去過。

「希嘉麗……妳在裡面嗎？」

輕敲著門，羅琳格謹慎等著門內的回應，而和預想的一樣，希嘉麗的聲音傳了出來。

「是羅琳格吧？進來吧。」

聽到回應後，羅琳格推開門，房間的中央擺著一張長桌，長桌上擺著厚重的紙張，那位灰髮的友人和過去在索特城時一樣，仍埋首在第二心臟的事務上。

只是，在希嘉麗身上，那與過去不同的部分，令羅琳格遲遲無法坦率地踏進房間。

「不進來嗎？」

「不……」

踏入會議廳，羅琳格拉上身後的門，當沉悶的聲音開始在陰暗的空間中迴盪時，羅琳格又一次慎重地望著這位少了一隻手的友人。

「希嘉麗妳——」

「只是少一隻手已經很幸運了。」

羅琳格還來不及詢問，希嘉麗就搶先開口。

「教團騎士從陣型的後方出現，第一個發現的我成功提醒到了大家，而失去的只是一隻手臂，已經很幸運了。」

「……我覺得這種事沒有幸不幸運一說。」

「不，羅琳格，我很幸運了。」

直到這時，希嘉麗才總算放下手上的文件，專注地盯向她。

「因為是我自己的事，所以我很清楚。」

可對於羅琳格而言，儘管那灰色的雙眼似乎劇烈散發著熱情，可與過去相比，神情淡然許多。

「剩下一隻手的我，沒辦法再使用弓了。」

就彷彿那裝載著熊熊烈火的雙眼，如今只餘下了騰空的灰煙。

「就像是一直抓著自己的牽繩盡數斷裂，詛咒從自己的身上消散。在那場森林裡的戰鬥結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那灰色的視線低下，望著長桌上的文件，聲音低吟了一陣，才繼續開口。

「我還不想淺薄的將這種感覺稱作自由——可是，羅琳格，這就是脫離束縛的感受嗎？」

「——希嘉麗，我……不清楚。」

「……也是，所以不說這個了。」

看著羅琳格臉上露出的神色，希嘉麗闔上了灰色的眼睛，過了短暫的片刻後，就又重新睜開，向著羅琳格開口。

「很高興再次見到妳，羅琳格。」

望著那帶著明朗笑容的面龐，羅琳格輕聲回應。

「……我也是。」

可羅琳格遠做不到她那樣轉變自如，只是隱約有種強烈的相悖感在折磨著她。

所以下意識的，她的內心促使著她找到逃離這裡的辦法。

「話說回來，希嘉麗，薇希在哪裡？」

「……」

宛若鐘聲一般，希嘉麗的面色變得僵硬，她沒有回答，灰色的雙眼只是透著比方才還更多的壓力在羅琳格的身上。

「希嘉麗？」

「薇希的狀況比較特別，她住在離這裡有一段距離的木屋裡。」

「為什麼她住在那裡？」

聽到羅琳格的詢問，希嘉麗的眼神變得閃躲，最後低著頭，手指輕撓著自己的喉嚨，吐著痛苦的聲音。

「我不想把那種話說出來……羅琳格，她可能得自己去看才行。」

「……」

望著希嘉麗那怪異的樣子，羅琳格低著頭開口。

「那個木屋在哪裡？」

之後，在羅琳格離開惡魔契約者的居住地後，已經是深夜。

深邃的夜色使她踏出的每一步都變得沉悶，忐忑的內心在這不適的氛圍中吶喊著不安。

『羅琳格……放鬆一點。』

甚至到了莎姆要出言提醒的程度。

可希嘉麗方才面色的變化，令她難以忘懷。

「……就是這了。」

在漆黑的莊園裡漫步了一段距離，在踏上一座小山坡後，羅琳格來到了希嘉麗所說的那個木屋。

和方才一樣，她謹慎地在木門上敲著。

「進來吧，羅琳格。」

從中傳出的是卡絲汀娜的聲音，可卡絲汀娜不合時宜的出現，只是讓羅琳格推開木門的手不自覺地開始顫抖。

木門的後方只是一間平平無奇的小房間。

靜置著的書桌，一張放在床邊的木椅，以及簡單的床鋪。

「……我就知道妳最後會來到這裡。」

坐在那張木椅上的卡絲汀娜輕聲嘆息，那皎潔的手輕握著薇希的手，黑色的眼神沒有因羅琳格的到來轉移一瞬，只是柔和地望著躺在床上的薇希。

「……」

羅琳格沒有輕率地開口，她放輕腳步來到卡絲汀娜的身旁，同樣面色凝重地看著薇希的樣子。

那總是穿著厚重衣物的小女孩現在雖沉穩的睡著，可那明顯消瘦的身軀，以及全身皮膚不自然的發青、發白，只是讓人感到不詳。

「薇希怎麼……？」

聽到羅琳格的疑問後，卡絲汀娜不忍地閉上了眼睛，低聲說著。

「薇希已經——離死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