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結束謁見當晚，瑛達彌躺在床上回想起這五年的經歷。

當我尚不能行走時，索倫達安偶爾會抱著我出去走走；幾乎每個看見我的人，都將我當成瘟神。

在那個瞬間，我才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

我抗拒出去、盡量避免一切交流。

所以，我轉生後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房中閱讀，透過書中內容模擬出世界的樣貌、規則。

現在，我不得不離開這個庇護所……即便我仍沒有力量保護自己。

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母親留下的老管家──索倫達安。

 

索倫達安有秘密。

 

我清楚他並非表面看上去的平靜，他的內心如同被點燃的柴薪，為某個目標而驅使。

 

至少目前，我們兩人的目標並不衝突。

 

他需要一個能待在君堡的身分，而我需要一個不歧視我的僕人。

 

只有自己強大，才能掌握住自身命運。

瑛達彌沉沉睡去，眼皮底下漸漸閃爍青綠色的光芒。光芒看上去有古怪的紋路，圖形似乎象徵某種意義但無法解讀。

……

無論哪個大世界的靈魂，靈魂中的現世記憶在通過『亡者之門』後，將化作一顆細小的種子貯藏在靈魂深處。

當種子發芽、茁壯時，它便會脫離原本的靈魂，成為一個全新的靈魂。

伊利亞斯、瑛達彌作為轉世者，他們的靈魂並未經歷這個階段。換句話說──他們的現世記憶仍留存在靈魂中。

靈魂自身有特殊能力，若有靈魂殘留記憶，內部靈魂會包裹住這些記憶、將它們凍結在靈魂內部。

菖蒲的靈魂在轉世後的高壓環境下，銘刻於靈魂上的『法則』迅速茁壯、爆發。

最終，他的靈魂膨脹、膨脹，成為一團耀眼的無形物質。

前世記憶得以倖免，『現世』則被『前世』取代。

白川菖蒲是瑛達彌的前世，瑛達彌是白川菖蒲的延續，他們同屬一個靈魂。

……

斐特曆619年，瑛達彌前去謁見喀賽文後已過了兩年。

八月、秋季末期的早晨，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射進漆黑的臥室，溫暖的晨陽，親切地呼喚抱緊枕頭的瑛達彌。

（剛剛的那些是夢？）

迷迷糊糊間，他回想起與鳶尾一起上學的往事，遲遲不肯放下枕頭起床。

一分鐘、兩分鐘，頭腦驅散朦朧的睡意。

「現在幾點？」

他放下枕頭，抬頭盯著壁掛時鐘。

「九……已經九點了！」

瑛達彌趕忙換了身薄長袖、棉質長褲，並套上長襪後穿上鞋子，踩在地毯上一路小跑。

他推開臥室門後，另一側傳出陣陣食物香味。

客廳僅有的兩張木質桌子上擺放五個銀製盤子，盤中食物已不再散發熱氣。

「索倫達安，你沒叫我起床嗎！？」

沒有人回應。

「他人跑去哪了？」

瑛達彌一眼就看出他不在客廳。

「哎喲……」他突然摀住眼睛。

瞳孔表層傳來如刀割般的刺激，但瑛達彌怎麼檢查都看不出傷痕。若從旁人視角看去，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冒出綠光。

「大概是用眼過度，要好好保護眼睛。」

過去數個月內，他早上醒來後的幾分鐘內，眼睛時不時就會陣痛。

起初瑛達彌還很擔心，但這種痛感僅發生在起床時，他便沒那麼放在心上。

（如果陣痛惡化再想辦法，我也不知道該找誰求助……）

十多秒後陣痛結束，他緩緩張開眼睛看向四周。

（視力正常，難道陣痛與魔人有關嗎？）

「比起這個，索倫達安究竟跑去做什麼？等他這次回來，我一定要追問到底。難不成他還有其他工作例如……監視我？」

這種可能性被他自己否決。

「算了。先吃早餐，今天好不容易能踏進訓練樓。」

瑛達彌肚子發出咕嚕聲，他忍不住舔了圈嘴唇。

清盤後，他放鬆地靠在椅背。

「食物跟泰拉不太一樣，尤其是那個甜鹹的醬汁，好好吃！」

休息的間隙，他不忘提升魔力品質。

瑛達彌初次感知魔力是去年春季，他沒將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包含索倫達安，而是選擇在今年夏季才告訴索倫達安。

「使用時間是中午12點到下午3點，午餐得回來後才能吃。這個月唯一能預約的就剩下那個時段……我這個君子可真落魄。」

不忘自嘲後，他朝房間門口眨眼。

「都快十一點，索倫達安還不回來呢。虧我特地留了兩盤菜給他……等等全部吃光光！哼。」

（索倫達安是跟隨生母多年的僕人。他大概知道很多生母在世時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我問起他，他一句話也不說。）

（母親──我兩世的母親都早早離開。前世的母親甚至下落都不清楚，父親直到最後都沒告訴我跟鳶尾母親怎麼了。）

想起前世父親的不作為，他胸口莫名發悶、眼睛閃爍起淚光。

（這世的母親……我腦海中一點印象都沒有。她的聲音、長相、性格……一切都不知道。）

（索倫達安是我與生母的最後聯繫，若連他都離開……我就徹底淪為『孤兒』了。）

（呵呵，我是孤兒又如何？我唯一的牽掛只有鳶尾。）

（自我前世失去家人、失去整個世界後，就對所有事情失去希望了。）

淚中，嘴角微微揚起。

這是真正的白川菖蒲、瑛達彌。

他自認心中從未擁有大義，所思、所想皆了弟弟一人。

瑛達彌快速清空盤子後又閉上雙眼，專心進行魔力提升訓練。

……

鄉比起遠在海莫茲王國的另一位『黑神』，這位『白神』更顯得平淡。

白神的外形模糊，僅有綠色雙瞳格外清晰，瞳孔表面還有複雜、細緻的深奧紋路。

【人類的情緒很複雜，沒辦法簡單分成喜、怒、哀、樂。同樣地，情緒表現的方式也千奇百怪。】

【以眼神為例子解釋，若同個人在相同時間、地點、情況下，即便是相同的表情，都會有不同意義。】

【瑛達彌……他能補捉到這類「情緒」，此乃天生的能力。】

祂在君堡上空自言自語著，不知道是想解釋給誰聽呢？

【能看得真切，又能如何呢？知道的越多，越是感覺到自身的無力與渺小。】

【擁有力量後，一切都能得償所願嗎？】

祂將視線投向遠方的黑神，嘴中喃喃道：【答案是無法。】

神本無情，祂卻有情；

掌管『權柄』的神靈，本應是格蘭特最無情的存在之一，而祂作為真實法則持有者卻留有最多情感。

真實法則，看穿一切虛假、洞悉所有內在，任何隱藏將無所遁形。

看得真切、感受得真實，鑄造出極能共情與共感的能力。

【若處境交換，我等的結局又是如何呢？】

將自身代入黑神的經歷後，祂深深地感到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