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邊?
菖蒲的直覺告訴他:他正在移動。
他試圖睜開眼睛觀察環境,卻驚覺五官似乎被切斷聯繫、無法感應。
身體不受控制?我這是──死了嗎?
在七彩斑斕的通道中,小白點抽搐幾下。
死就死吧。這個爛世界,我一秒鐘都不想待下去。
鳶尾……鳶尾還活著嗎?還能再見到他嗎?如果能再見上一面,我一定、一定要好好跟他道別。
算了。無論他是生、是死,我都希望他過得更快樂、更開朗。
投入輪迴後,我的記憶還會保存著嗎?
菖蒲忽感一陣天旋地轉,前方有某處引力源將他拽向某處。
不、不要,我不想去那邊。
我還不能轉世,我要繼續回憶與鳶尾的一切。
菖蒲試圖抗拒這股力量,但那股強大的吸力卻無視他的意志。
停下了?
停頓的片刻,截然不同的力量將其拽向下方。
啊!
意識矇矓間,他感覺自己鑽進某處陰暗的地方。
……
(伸手不見五指……?我的手!)
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四肢的知覺回來了。
濃濃的睡意忽擊菖蒲的腦袋,他的眼皮一開一合,沒過多久意識再度終止。
不知過去多久,他的意識再度復甦。
(好睏──我究竟身處何方?)
菖蒲的感官愈加靈敏,他清晰地感受自己泡在某處能呼吸的溫水中。
他嘗試走動,除了踢到不明牆壁外什麼都做不了。
(好痛苦、好想睡……)
意識再度沉寂。
……
斐特曆613年,魔君堡內。
陰暗狹小的室內,擺著一張簡陋的手術床。
那張床除了木質床板與讓液體集中的桶子外,沒有其他東西,床板上的汗漬、血漬都沒被擦拭過。
「狀況?」某位男性偏著頭,不耐煩地問接生的老女人。
「她的狀況很好,這幾天內肯定能產下『牠』,請您放心。」
「嗯。」
男子轉頭離去。
烏黑長髮隨著他的轉身而飄逸,被瀏海遮蓋住的魔石,在月光照射下熠熠生輝。
男子只關心床板上那女人體內的東西,根本不在乎那女人的生與死。
(牠是我數十年研究、十九次實驗失敗才創造出的實驗品。)
(採集到的血液都用在牠身上,我不允許牠失敗!)
「只要再等個幾年,我就能達到父君都未能達成的偉業……哈哈哈!」
哈~哈~哈!
狂妄的笑聲迴盪在寬闊的城堡走廊內。
男子離開後,暗室內的產婆不再唯唯諾諾、小心翼翼。
「臭婊子!別以為被君上選中後,妳就能擺脫賤民的身分。妳不過是君上選中的、最好用的工具人!」
老女人用力搧女人一巴掌後,哼了幾聲踱步離去。
面無表情的女人,她一邊臉頰蒼白、一邊臉頰有紅手印,雙目無神。
腳步聲漸遠後,女人睫毛蘸濕、臉部肌肉開始抽動,急促的抽鼻子聲卻又怕被外人聽見而克制音量。
啜泣聲隱隱透出密室,某個黑影聽得心碎。
「希望你能平安長大,我親愛的孩子。」
「你一定會成為他想要的樣子,我的寶貝。」
她抬起瘦得只剩骨頭的手臂撫摸肚子,內心對西昂教所闡述的唯一真神祈禱。
兩日後,一聲啼哭將壓抑的城堡撕開一道口子。
牠誕生了。
牠伴隨著詛咒、厭惡、而誕生。
「人類?怎麼會是人類?還、還是頭上長有魔石的普通魔人──該死呀!」
「我天天幻想的、絕美的銀色角狼在哪裡!?」
男人優雅的儀表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遍佈血絲的雙瞳、粗魯地將頭皮撓出傷口的指尖,嘴中時不時發出怪異叫聲。
「不可能、不可能!我,我努力這麼久的心血結晶,居然只是個普通的──魔人?」
「一定是搞錯了什麼,快扒開來讓我檢查!」
「是。」
老產婆如機械般遵從男人的指令,將皮肉綻開的地方撐大。
女人承受不住這般痛苦,早已昏死過去,意識消失前她憤怒的看向自己生出的嬰兒。
(該死的東西,居然讓他失望!)
「沒有,沒有……」
男人肩膀垂下,雙眼空洞。他的理智線瞬間斷裂,詭譎的笑容浮現在他的臉上。
「哈哈哈!」
男子大笑著撞開房門,搖搖晃晃地離開,嘴中還傳出恐怖的低語。
我要殺死他、把他的血液抽乾,再造一個新的實驗體。
嘿嘿嘿,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這次失敗一定是母體的關係,換個人試試看?讓尼嵐試試看嗎?
嘻嘻嘻!我不可能失敗,不可能!
確認男人走遠後,老女人惡狠狠地拿起毛巾抽打昏死過去的女人、啼哭的白髮嬰兒。
「去死吧!」
老女人不斷辱罵,抽得女人全身傷痕、嬰兒停止哭鬧。
「我早就勸阻過君上,不應該讓妳成為他偉大計劃的一部分。呵呵呵,妳連把握住榮耀的能力都沒有,乖乖滾回妳該待的地方。」
她惡狠狠地瞪向嬰兒。
「要怎麼處置這該死的東西?雖然這東西看上去就噁心人,好歹他也是君上的後代。」
她瞇起眼睛,想出絕妙的方法後不禁拍了下手。
「啊!」
「君上的『愛人』,在產下幼子時難產而亡。」
她用力地拍打女人的面頰,嘴中不斷說些什麼,而後才朝嬰兒開口。
「你,叫做瑛達彌。」
嬰兒漂亮的藍白色眼瞳,直視老女人混濁不堪的雙眸。
她撥開似雪般的髮絲,看見一顆烏漆麻黑、看不見內部的魔石。
「最下等魔石?未來的日子,有你好受的。」
她用力拍了下嬰兒的腦袋,一臉得意的離開室內。
……
(這是哪裡?)
(我、我變成嬰兒了?)
(生出我的女人……她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好痛。她、她為什麼要拿毛巾抽打我!)
嬰兒停止啼哭,雙眼直視老女人。
(瑛達彌?我叫做瑛達彌?)
(好想睡……皮膚好燙、好痛。)
老女人離開後,瑛達彌的雙眼開始流淚。
(不……不能睡著,我要記住那個老傢伙的臉,我要報仇。)
瑛達彌在哭泣中沉沉睡去,有道黑影抓起乾淨的毛巾幫母子擦拭。
……
斐特曆617年,君堡內。
「少爺。」
聲音源頭是有一頭褐色短髮、戴上單片眼鏡,穿有一身黑色管家服的老年男性。
「怎麼啦?」
髮色白似雪的稚氣男孩,手中捧著名為《魔君領通史》的厚書翻看。
「三君子尼嵐殿下、四君子尼洛殿下在門外等候您,他們請您出去。」
「喔。」瑛達彌看了眼老管家,輕輕闔上書本。
他稍微整理衣服後,在管家帶領下走出臥室。
書房外是一對樣貌神似的雙胞胎姊弟,弟弟尼洛率先開口。
「呦?看看是誰出來啦?尊貴的五君子──『災星』殿下,總算是願意出來見我們了?」
尼洛的語調陰晴不定,充滿濃濃的嘲諷意味。
「很久。」
尼嵐板著臉孔。她眉宇間的皺起,是對等待而生出的不愉快。
「非常抱歉,三君子殿下、四君子殿下。」
瑛達彌深深鞠躬,他們看不見的面孔卻扭曲成一團。
(兩個乳臭未乾的小鬼,你們能得意的時間只剩這幾年。)
「父君在找你。他看起來很暴躁,如果不想被踹,你最好快點去面見父君。」
(原來是告訴我這件事。尼洛才不會這麼做……是尼嵐的想法嗎?)
瑛達彌心底對尼嵐升起一絲好感。
「謝謝三君子殿下。」
他對著姊姊行了一禮後,領著老管家匆匆朝走廊右邊趕去。
目睹匆忙離去的兩人,尼洛張嘴笑了起來。
「哈!他們就像兩條家犬,主人隨便喊喊就興奮地貼上去。」
尼嵐沒有對他們言語,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絲的憐憫。
「嘲笑別人?你還有很多作業沒有解決,再不寫完……母親有什麼懲罰記得吧!」
尼嵐說完後轉身離開。
尼洛眼角抽動,不再有鄙夷別人的心思。
「姐,等等我!」
跟在兩人背後的僕人們開始嗤笑。
「那傢伙就是『災星』啊。」
「噓,別太大聲。」
「剋死母親的小孩真晦氣!」
「你們瞧見他的髮色嗎?我猜他有病。」
魔君領內沒有人是純白髮,灰髮倒是不少。
「不想死就閉嘴。」年輕管家深感不妙,神情嚴肅地喝斥後面四人。
「丟魔人的東西。一群懦夫也敢在我後面大談?」
尼嵐轉身掐住一位僕人的脖子。
「殿、殿下,我錯了、錯……」
尼嵐握得更緊,幾秒後才扔下快要暈厥過去的僕人。
「再讓我聽見這種話──」
尼嵐眼神冷漠,看他們好似看隨手能掐死的螞蟻。
「是!」
僕人、管家紛紛下跪。
(額,真不愧我的姊姊。)
尼洛手心出汗,有些後悔剛才的舉動。
……
空無一人的臥室內,瑛達彌剛才翻閱的書本被窗外颳起的狂風一頁頁吹開。
攤開那兩頁解釋了『魔人』的由來。
魔人,是初代魔君與同為「被拋棄者」的海莫茲人一同取的代號。
【若吾等受他們拋棄,則吾等不再是海莫茲人。】
【吾等,是魔人。】
【魔人將伴隨吾等,直至吾等魔人取代偽海莫茲人所建立之王國,方可重拾海莫茲人。】
我等魔人,才是海莫茲人正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