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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生死離別更令人痛苦的，是在不知情中發生的離別。若你曾經歷過……經歷過此種事情。」

 

　　──阿格歐《快樂王子與悲傷王子．野獸始動篇》結語

「緹莉、娜莉姐姐，明天再見！」

伊利亞斯騎在馬上與兩人道別後，繼續帶領隊伍朝王宮前進。

「伊利亞斯殿下，學院軍的各位都回去了，進入王宮後您可以直接回宅邸，王衛軍的各位可以由我引導。」

「那就麻煩你了，克楠亞先生。」

「不用客氣。莉朵殿下想早些見到您，能幫上忙我很開心。」

一匹馬、一輛馬車走在寬敞的石磚路上。

「離開王宮太久了，差點都忘記宮殿內的石磚道路長什麼樣子。」

「殿下，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嗎？」

「當然記得。」充當車夫的拉芙吐了吐舌頭。

伊利亞斯回頭看了眼拉芙。

她這趟外出穿著身於行動卻不失精緻剪裁與縫線的女式勁裝，並以銀灰色的亞龍皮衣作為內襯。

（我記得母妃還有塞一套訂製鎧甲在拉芙的空間戒指中……某方面來講，母妃對拉芙的關照都比對我的多。）

（這樣挺好的。拉芙也是我的姊姊嘛！）

「拉芙姐，妳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還不錯。」

（她猶豫了一下？）

「不錯就好。」伊利亞斯沒有追問下去，留點隱私給彼此更恰當。

「妳知道剛剛在南大道遇見的那位紅衣主教，是什麼時候來到王城嗎？」

「莫維斯大人──他在去年九月的時候來到王城，據說他是下任海莫茲大主教。」

（去年九月？紅衣主教先到王城後，又去到魏斯通？為什麼他要這麼做。我記得紅衣主教是比大主教更高階的神職者……算了，這不關我的事情。）

「哦，謝謝妳。」

「別謝謝我，這沒什麼值得感謝的。」

「我說說而已，還真以為我感謝妳啦！」

「我也說說而已，快謝謝我。」

兩人對視一眼後，默契地哼了一聲。

「路上好空。」

「嗯。你們出去後，巡邏隊幾乎不會有。」拉芙補充道。

（母妃、拉芙姐會不會覺得害怕呢？）

伊利亞斯沒有問出這句話。

他們經過了王家圖書館，經過了其他妃子的宅邸，終於要抵達伊利亞斯最熟悉的地方。

（為什麼心臟跳得這麼快？）

近鄉情更怯。

伊利亞斯現在比對峙羅蘭時更加浮躁，比在南大道開導札哈時更加慌張。

「嘿，快到家才想家啦？」拉芙打趣說道。

「我每天都在想家、想念母妃呢！」

「真～的～嗎？」

「真的！」

（其實我只有在差點死掉的時候才想了一下下。）

不假思索地說出謊言後，莉朵宅邸肉眼可見。

「看！莉朵殿下在門口朝您招手！」

「媽媽……」

伊利亞斯的情緒很複雜。

見到母親很開心，但看見母親站在外頭等自己又有點難過。

他用力夾住馬腹，加快回家的速度。

「伊利，你回來了？」

莉朵將伊利亞斯抱在胸口處。

「母妃，我回來了。」

「好久、好久沒見到你。你在外面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嗎？」

「有！」

「有乖乖聽老師、娜莉他們的話嗎？」

「有！」

「有跟野獸、魔物戰鬥過嗎？」

「有。」

「你有受傷嗎？」

「有……沒有！」

伊利亞斯尷尬的摸摸後腦杓。

（心臟痛不算受傷。）

看伊利亞斯一臉說溜嘴的模樣，莉朵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疼。

「好啦，等拉芙過來後再一起進屋吧。」

伊利亞斯點頭，在整理衣服時聽見莉朵喃喃道：「希蕾亞今天會來嗎？」

（希蕾亞？）

不好的預兆湧上伊利亞斯的心頭。

（菲希絲姊姊、希蕾亞……不、不！）

伊利亞斯不願想起的那件事被攤開在陽光底下。

（菲希絲姊姊、傑舒雷特他們才到西普亞－特靈荒原隘口駐紮。）

（那邊、那邊是獸潮湧入魏斯通的必經之路！數百萬頭野獸已越過那條隘口，這代表菲希絲姊姊他們……）

他感到萬分揪心，這種心痛感遠遠超出心臟陣痛的感覺。

（希蕾亞問起菲希絲姐姐我該怎麼回答？）

回家的喜悅被這件事情沖淡，但這不能怪在希蕾亞頭上。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希蕾亞今天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沒有來到莉朵宅邸。

……

終於戰勝獸潮後，緊隨喜訊而來的是遇難報告。

清晨，暗衛總長雪吟，帶著一份名單拜訪科法。

北山防衛軍的軍長──漢彌頓．林胡，死於對抗公爵級魔物的戰鬥中。

海莫茲王國的二公主──拉蒂菲希絲．海莫茲，在西普亞－特靈荒原隘口進行探查任務時殉命。

奇諾普公爵的次子──傑舒雷特．奇諾普，在西普亞－特靈荒原隘口進行探查任務時殉命。

越來越多屍體報告傳回王宮，科法的臉色愈發難看，甚至於他都不認為獸潮危機『成功化解』。

「連菲希絲都……」

右手置於雙眼上，不讓眼淚被報告的雪吟看見。

「陛下，請您保重。」

雪吟消失在陰影中，留下獨自哀傷的科法。

【父王！這件衣服好不好看？】

【父王，我會風魔法呦！】

【父王，生日快樂。】

【父王，我要去軍隊了，要好好保重身體。】

桌上還有一封拉蒂菲希絲寫給他的信。

親愛的父王：

 

我知道您為了王國不分日夜的工作，

 

但也請您要記得好好休息。

 

我跟兄弟姊妹們會努力變得厲害、減輕您的負擔。

 

我們會成為您的翅膀，帶著您飛翔至美好的國度。

 

最愛您的女兒，拉蒂菲希絲敬上。

 

備註：桌上的蛋糕是我自己烤的！

 

科法的淚水滴在那封舊信的信封上。

他沒有動手擦拭掉水痕，就怕淚水將紙上的墨跡糊成一團。

「我知道。」

科法帶著哭腔不斷訴說。

「我知道總有一天會有孩子戰死。」

「可我怎麼都沒想到，第一個死去的居然是菲希絲……」

「她有點懶散，我呼喚她的時候都會比預定時間晚上幾分鐘。」

「她不喜歡戰鬥，在學院的實戰成績都是勉強及格，研究成績卻是全學院最棒的學生。」

「她從學院畢業的那天告訴我自己的夢想。」

【父王，我想成為最棒的領主！我要為自己的領地建設……】

記憶已在時間的沖洗中模糊，唯一清晰的卻是拉蒂菲希絲的笑靨。

「時也、命也？」

科法仰頭，任憑淚水從臉頰上滑落。

……

「菲希絲。」

王太子珀修斯的雙手劇烈顫抖，溫柔的瑪蒂蓮從背後抱住他，讓他感受到幾許安寧之意。

他不再動搖，眼神變得堅定與銳利。

「為王國公主的殞落陪葬吧，該死的魔人！」

拳頭緊握、金色烈焰若影若現地浮現在身上。

……

「拉蒂菲希絲……」

遠在東部戰場的席倫克爾不再眉頭緊鎖。他雙眼失神，連面前轟襲的數十發魔法，都無法干預他眼中的回憶片段。

悼念的火球。

血紅色的熱焰化作華美的煙火，將整整一個連隊的魔人盡數屠滅。

「安息吧，我的二姐姐。」

……

「菲希絲姐姐死了？」

還在沙緬鎮追擊野獸的希莎潔琳瞪大雙眼。

「幾周前我才跟她一起逛街，怎麼、怎麼人就……」

她擦拭眼淚，一把火將紙本信燒成灰燼。

「野獸、魔物！都給我去死吧！」

她發狂似的大聲吼叫，讓遠處的野獸瑟瑟發抖。

……

希蕾亞在厄絲西苡王妃的懷中啜泣，厄絲西苡在悲痛中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姐姐──」

希蕾亞手中攥著拉蒂菲希絲送給她的玩偶。

……

星期六，海莫茲王國迎來開春前的最後一場雪。

伊利亞斯站在宅邸門口，眼前出現一團呼出的白色霧氣。

「伊利亞斯，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母妃。」

「那就出發去正殿吧。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其他王妃那邊，回來後不要到處喔！」

「嗯。」

（整個畫面、談話都好熟悉──啊，這幅畫面與十歲那年的建國祭好像。）

伊利亞斯、克楠亞兩人騎著普通馬來到王宮正殿。

大殿內已有零星的王衛不停奔走，一位王衛軍官看見兩人後，急忙跑上前。

「伊利亞斯殿下、先生，請兩人移步至陛下的書房。」

「父……陛下在書房內嗎？」

「是。」

「謝謝。」

軍官點頭後，趕緊跑回原位。

「殿下，你有來過正殿嗎？」

「沒有。這是我初次踏進正殿內。」

莉朵將伊利亞斯管得嚴，伊利亞斯就算想偷偷溜進去正殿也沒機會。

「那我趁這個機會帶您參觀正殿吧！」

伊利亞斯點頭後，與克楠亞走入大殿。

正殿位於王宮的正中央，殿內劃分成五個區域──大殿、議事殿、檔案殿、歷王廳、王居。

兩人略為轉一圈正殿後，來到一處封閉式走廊。

「陛下的書房在這邊。」　

「過去吧。」

叩叩。

「伊利亞斯、克楠亞，來得真早。」

「陛下。」兩人朝桌邊的科法做出拜禮。

「克楠亞，儀式流程在這邊。」

科法遞給克楠亞一張紙條後，眼神示意他出去。

「殿下、陛下，我去房外等候。」

得到科法允許後，克楠亞快步退開。

「伊利亞斯，許久未見，近期過得如何？」

「父王，我最近過得正常，沒有特別的事情。」

「這樣啊。」

兩人沉默片刻後，科法率先開口：「晚些時候的頒獎儀式，你是壓軸登場。覺得緊張嗎？」

「不會。」

「很好。」

結束對話後，兩人尷尬的對視著。

（好不自在……問問看洛傑？）

「父王，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洛傑──他到底是誰？有什麼任務？」

「他……他是你的護衛。」

（洛傑只是護衛？這跟我想得不一樣。）

「除了護衛外還有什麼任務？」

「沒有。他的任務就保護你。」

（保護我……）

伊利亞斯回想起魏斯通保衛戰時，洛傑突然開口要帶自己逃跑。

「還有其他問題嗎？」

看著科法面色紅潤、眼神中透出一股對自己的期待，他不知道該不該問那件事情。

（父親對菲希絲姐姐死掉的消息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他很失望，但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沒了。」

「沒關係，你先回到大殿等候儀式吧。」

伊利亞斯、克楠亞離開後，科法摸了摸臉頰。

「幸好有面具。」他摘下『百貌』面具後，露出疲憊、蒼老的容顏。

科法早已被繁重的國事、告急的戰線搞得心力交瘁，自三年前，他對世人露出的樣貌全是面具偽裝。

（什麼時候我與兒子、女兒們這麼生疏了？）

「原諒我……我不是個好父親。」

……

上午十點，王城內的臣子、有點分量的貴族，甚至連記者都被邀請在大殿內。這場集會的氣氛詭譎異常，有人欣喜、有人悲傷。

「獸潮終於結束了！真不愧是王國軍！」

「聽說了嗎？」許久未見的朋友們聚在一起，聲音特意壓低。

「恩。」

「陛下很難過吧！拉蒂菲希絲殿下可是……」

「咳。請保持安靜，各位大人。」出聲的是王衛軍第一軍團長、兼任王城防衛總指揮官的安希底恩。

平穩的腳步聲從大殿後方傳來，來人穿過簾幕、出現在眾人視線內。

「陛下。」會場的眾人紛紛行禮。

「起身。」科法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穩、肅穆，聽不出有情緒起伏。

視線隨著科法來到高檯，王的身邊僅跟著一位女性。

科法面對下方數百位臣民，將面前的魔導具『投影儀』打開。

「獸潮結束了。」

王國各大城市的中央廣場，同時出現科法的畫面及聲音。

「這是一場重要卻慘淡的勝利。」

「無數國民被迫逃亡，數十萬的戰士英勇獻身。」

「吾的次女，拉蒂菲希絲，於本月底抗獸潮時不幸遇難。」

「拉蒂菲希絲公主死了！？」位處遙遠地區的海莫茲人此刻才知道這件事情。

「正規軍第三軍的軍團長、前林胡邊境伯──漢彌頓．林胡亦於今月死於魔物手中。」

「大名鼎鼎的『雷音』也死了？」聖西昂大陸的冒險者摀住嘴巴。

「漢彌頓……你也離開了。」正規軍第一軍的軍團長，快要百歲的莫比烏斯．金梅蘇閉上眼睛。

漢彌頓是莫比烏斯的學生，更是上世紀末艱難戰勝魔人的戰友。

科法停頓幾許。

「還有很多、很多人死於獸潮事件。為表示對逝去者的敬意，我在此默哀三十秒鐘。」

右手置於胸前，頭微微朝下方傾斜，下方臣民、其他聽見科法話語的國民紛紛效仿科法。

正好三十秒，科法嘆息一聲。

「有逝去者，也有受祝福者。」

「吾特許，所有參加抵抗獸潮的戰士們，軍功額外增加一千點。」

一千點軍功，換算成貨幣約有一枚金幣的價值。

「讚嘆陛下！」

遠在山脈的軍人歡欣鼓舞，收拾善後的手動得更快。

「鑒於本次獸潮異常凶險，我將授予在抵禦獸潮中表現傑出者獎章、財寶。」

能來到現場的獲獎者早已等候在大殿外，靜候自己名字被呼喚。

「普洛西，勇敢的將領，率領部下直面未知騎士，維持沙緬－阿弗洛伊防線。」

普洛西仍在畢斯特山脈奮鬥，他與那些未能領獎的人會在事後進行補發。

近百人紛紛被唸到名字，少數能領獎者欣喜地跪在科法面前，接受科法手中權杖的賜福，並親手贈與獎章、財寶。

「除了上述這些人外，吾要向大家額外表揚一人。」

「額外表揚？」

下方的人群紛紛對看，只有領獎完的那些人知道他是誰。

（果然是伊利亞斯。）

娜莉回頭看向大殿外。

「他是魔力學院的一年級生，帶領同伴們度過無數艱險的戰場。」

「他與同伴們攜手擊敗『恐懼騎士』，而後更是協助娜莉守護住阿弗洛伊要塞。」

「他是學院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

「他是令我驕傲的兒子──伊利亞斯。」

科法王宣讀完畢後，伊利亞斯從大殿外走入。

他緩緩走到高台、單膝跪地接受權杖的賜福。

「吾兒，你是我的驕傲。」科法扶起伊利亞斯，藏不住臉上的欣喜之情。

（這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嗎？到頭來，我連拯救他們都做不到。）

涅恩慘死、普耶與格莎被自己間接害死。

「伊利亞斯殿下！」觀禮者熱烈拍手。

「伊利亞斯殿下！」緹莉跟隨人群高聲呼喊，卻總覺得怪怪的。

「緹莉，加油啊。」娜莉拍拍緹莉的肩膀。

「啊？」緹莉歪著頭，不明白姊姊的意思。

「儀式完畢，願今年王國再次偉大！」

「再次偉大！」

陣陣喊聲如潮水般湧來，其他主要城市也出現類似的事情。

「吾兒，回去休息吧。」

「謝謝陛下。」

伊利亞斯低下頭、握緊手中的獎章。

（不能再讓悲劇發生在眼前，自己卻無能為力。）

（不……我太自負了。若變強就能掌控一切，那王國的大賢者為何不願意立刻出手？）

（若我更有力量，魏斯通不會毀滅；菲希絲姐姐、傑舒雷特他們就不會死在前線。）

（若不是我執著限制自己、早早解放所有屬性魔力，沙緬鎮那時就能救下更多王衛。）

（若我在獸潮事件中擁有更大的話語權與經驗，一定能拯救更多人！）

（所以我要成為賢者。我要成為一個更強大、更能影響世界的人！這無關自負，而是我不允許再有人遭受扎哈同等的苦難。）

心中立下豪言時，他的魔力純度悄然來到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