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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伊利亞斯搖搖晃晃的站起。

（剛才那是什麼？）

伊利亞斯茫然地看向四周，才注意到緹莉還沒站起來。

「還好嗎？」

「我、我的頭好暈，沒力氣站起來……」

「來。」伊利亞斯溫柔地將她扶起，幸好他們都穿著長褲，不然腿上早就沾滿泥巴。

兩人倚靠在樹幹邊，彼此都能感知到對方身體微微發顫。

（我該怎麼辦？）

伊利亞斯則將感知強化提升至極限，朝諾頓消失處的溝壑觀察。

（血腥味！是諾頓還是那道黑影的血？）

……跑。

伊利亞斯捕捉到傳來的、斷斷續續的話語，面部肌肉微微抽動。

（完蛋了完蛋了……他聽起來很不妙、不能讓緹莉發現，天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

「這裡又冷又危險，不如我們自己回營地？」

「可是我的腳踝──」

「我背著妳跑，可以嗎？」

兩人四目相對，伊利亞斯黑色的雙瞳中滲透出命令的意味，緹莉愣了片刻後用力點頭。

「麻煩你了。」

光線受雲層遮蔽，本就昏暗的森林，能見度又變得更低了……這又如何？

緹莉爬上伊利亞斯背部時，伊利亞斯抓緊機會適應兩種強化。

幾乎全黑的森林中，他仍能清晰看見葉子於眼前緩落。五感變得靈敏、緩慢，背上那人的心跳聲、鼻息都聽得清清楚楚。

雜亂的訊息如海浪般衝擊理智，伊利亞斯需要集中起十萬分精神才能專注於眼前。

（沒時間慢慢適應身體，走一步算一步。）

第一步踏出，眼中的慢速世界與正常的移動速度，這種差異感導致強烈的認知失調，一股股暈眩感衝擊腦門，這種感受在感知強化的作用下被放大──

「噁……」伊利亞斯摀住腦袋、五官皺成一團。

「你還好嗎？」緹莉微微抖動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臉頰。

「沒事。」

伊利亞斯幾個呼吸後，直面對暈眩的恐懼並向前踏出一步。

視野變得扭曲、混亂──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感覺，感知強化出問題了？不行，我不能停下，全力向前才有希望。）

再踏出一步。

（視野似乎漸漸恢復正常？）

又一步、一步……直到奔跑。

（異常感消失大半了！）

在緹莉眼中，伊利亞斯走幾步路後突然跑了起來，嚇得她雙手、雙腳緊緊夾住他。

（太快了吧！）

一連串變故、驚嚇，讓緹莉目光呆滯、說不出什麼話。

伊利亞斯嘴角終於揚起，全神貫注在眼前的道路。

（希望，與我同在！）

……

另一頭的諾頓，他一路撞斷樹木直至停在一棵古木樹前。

諾頓雙膝跪在地面上，鎧甲扭曲地嵌入血肉、冒出汩汩鮮紅液體。他視線模糊、雙手無力的垂下、抽動著。

雖然試著舉起手，卻發現雙手不聽使喚；試著站起身，卻發現雙腳沒有知覺。腦袋一直暈呼呼的，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意識才恢復清明。

（這是何等力量？）

諾頓的四肢仍然麻痺，只能透過視線觀察周遭。

（那東西沒有追來，該不會是跑去找伊利亞斯？）

諾頓被賦予的職責不允許他休息。他用盡吃奶的力氣將後腦杓從樹幹抽出，頭皮滲出的血液滴在背上，莫名的噁心感油然而生。

縱使如此，諾頓仍拚命控制肌肉。

（動起來、動起來……）

興許是牠的憐憫，耳邊傳來規律的踩踏聲。

趴搭──趴搭──趴搭──

幾乎是立刻，諾頓便深吸一口氣。

（肺部好痛……）

諾頓面露猙獰，鼓足氣力朝遠方喊了聲：「快跑！」

緊接著，他恢復知覺的左手朝黑影揮舞、並大吼。

「啊！」

手臂才剛動作，長角便刺穿他的左肩。

諾頓瞪大雙眼，忽明忽暗的月光下看清黑影的真身──雪白、長著尖角的狼。

（角狼？）

即便是此刻，諾頓都不禁看得出神。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優雅的狼。

白狼渾身的毛髮散發光澤、肌肉緊實而不厚重、腥紅色的細長眼瞳如銳利的針尖。牠踩著優雅的步伐、一晃一晃地朝自己走進，一路上甚至沒留下腳印。

僅有一處詭異：宛如紅寶石的瞳孔略帶些許哀傷。

「白色的角狼……」

他喃喃聲傳到角狼耳中。

「正確。」

諾頓用力眨眨眼朝四周看去，最後才將視線匯集在那匹角狼身上。

「什麼！？」

諾頓那副見了鬼的模樣，那匹狼笑出聲音。

「怎麼？一匹狼說話很奇怪？」

白狼停下腳步、兩者保持約五公尺左右的距離。

「你真的是角狼？為什麼你會說話？」

對未知的好奇勝過一切，諾頓迫切想知道答案。

「我？」牠不屑地張嘴、露出駭人獠牙。

「我乃驕傲的角狼王族。」

「角狼王族？」諾頓的記憶庫中，並沒有關於角狼王族的任何消息。

「哼。」

白狼突然抖了抖身體，恍惚間那匹狼化形成一位年約二十的年輕男性。

男性穿著一襲素白長袍、頭頂仍保留些許尖角的痕跡，看不出身高幾許。

「野獸……角狼居然變成人類！為什麼你要追殺我們？」

青年摸摸腦袋、眼珠打轉，似乎是在想些什麼。

「主人、命令？嘖這後代真沒出息……不對，這傢伙是我的克隆體？難怪這頭狼長得這麼像我。」

（我？他在說些什麼。）

青年咳了兩聲後，正視起諾頓。他朝諾頓勾勾食指，諾頓便感覺自己動彈不得，就連眨眼都做不到。

言靈本源．吐真。

「現在是哪一年？」

「斐特曆621年。」諾頓嘴巴違背自身意志地開合。

「斐特曆……果然不是世界曆，紀元不知更迭幾次。」

青年輕捏幾縷銀白髮絲，眼珠再度打轉。

（他給我的感覺就像、就像是剛剛甦醒？剛才追我們的究竟是？）

「你聽說過角狼族？」

「只有角狼、沒有角狼族。」

（天哪，我又自己說話！）諾頓瞪大眼睛。

「果然。」

青年閉上雙眼搖頭道：「我等角狼族居然沒落至此？我的殘軀亦遭那名該死的人褻瀆──罪無可赦。」

青年一下子說出大量秘密，諾頓感到不寒而慄。

（角狼族、殘軀？聽不懂，我聽不懂，我不想聽懂。）

見諾頓瞳孔動搖的厲害，青年訕笑兩聲。

「我不會對你出手，放心吧。要出手的是這具身體。」

（這具身體？他不是白狼嗎？）

「不是。我不過是降臨於此的一道意識、概念、存在。」

（他聽得見我的心聲？）

「嗯。」

青年朝諾頓微笑，笑得他心裡發寒。青年本想繼續開口，一陣陣眩暈衝擊卻警示著什麼。

「沒時間磨蹭。」

言靈本源．記憶取代。

『一條能控制角狼的角狼之王出沒。牠殺死你的同伴們，你受到牠的追殺，在牠的大意下逃脫。』

（我……牠沒看到我。）

諾頓意識被大量修改，雙眼變得迷離、頭腦晃了幾下後便倒在地上。

「作為報酬，你會活著。你的同伴能不能跑走，就看他們的造化。擁有歷史級天賦的王子嗎？有趣。」

「我名為『比涅庫洛希．達亞』，願爾等──」

一陣輕煙席捲青年，將他帶至某處樹梢。

「能從『我』之手中脫逃。」他閉上雙眼，仔細感受獨屬於這個時代的『寒冷』。

一分鐘過後，青年意識被朦朧覆蓋，身體又化作那頭白狼。

我什麼時候跑來樹上了？

 

半夢半醒的白狼晃晃腦袋，覺得清醒些後朝伊利亞斯兩人看去。

「接下來……」

……

樹木、樹木、樹木。

黏住泥土的鞋底，用力踩踏在腐爛的落葉堆上，這無異於在危險邊緣反覆試探──但伊利亞斯別無選擇。

他擁有世上屬一屬二的魔力天賦，身體卻仍是成長中的孩子。

呼──呼──

呼吸節奏開始紊亂，連帶著腳步不穩，好幾次差點踩滑、沒閃過樹木。

（諾頓在這種狀態下跑了十多分鐘？我的天。）

路上偶有野獸。雖然他不認為野獸構成威脅，但後方隨時都可能冒出的黑影，迫使他選擇保守策略。

（繞過去。）

森林的氣息隨太陽落下而發生變化，到處都是潮濕與腐爛的酸臭味，伊利亞斯被臭得頻頻乾嘔。

臭死我了。

「你說什麼？」

「翻過那座土丘就能看見營地。」

「快回去了！？」

緹莉抬頭後遲遲沒將頭縮回去，伊利亞斯沒發現她的異常。

（照這個速度，最多再十分鐘就能回去了！母妃、拉芙，等等我！）

「停、停下來……」緹莉說話聲顫顫巍巍。

「為什麼？」

「頭上。」緹莉的說話聲漸漸變小。

（頭上？）

伊利亞斯放緩速度後瞄了眼緹莉。恐懼，她的臉上寫滿恐懼，雙瞳肉眼可見的動搖、嘴巴開開合合。

他一抬頭，便看見那道顯眼的身影──

（白狼！那傢伙怎麼居然在樹梢上奔跑？）

「要跑得更快、快……」

興許是求生意志，抑或是腎上腺素激增，伊利亞斯奔跑的速度陡然上升。

鐘錶已不適用，唯一判斷時間的僅有與營地的距離。

（爬上土丘了，再一下下、再讓我跑一下下……）

後方那人的驚呼與狂風合為一體，聽進耳裡全是糊話。

爬上土丘、丘頂，沒意識到這期間肩膀被拍了好幾下，男孩終於停下。

他大口喘起粗氣，托住後方物體的手垂下。

「伊利亞斯！你沒聽到我說話嗎？」

「說、說什麼？」

伊利亞斯滿臉通紅、一陣陣白霧飄散在空中。

「那東西不見好長一段路了！」

「牠不見了？」

女孩微微踮起腳尖，試圖看向營地──

好高。

思緒被歸途層層掩蓋，卻沒意識到她高得離譜、不可能只是墊腳尖。

「我看到營地了！營地、營地的位置出現好濃好大的煙霧？營地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們快點回去。」

「營地冒出濃煙？煙……燒起來了？」

伊利亞斯目瞪口呆過後，催促著緹莉不要說糊話，趕緊回到他的背上。

（奇怪，我的腳怎麼不在地上……）

緹莉頓感一根長長的東西頂在後背，那冰冷、銳利的觸感，使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她尖叫一聲後，害怕得抱住伊利亞斯。

「終於注意到我了？」

這道聲音源自於第三者……兩人同時朝後方看去，看見一匹巨大的白狼。

伊利亞斯早傻了眼。他目睹白狼頂起緹莉，現在更張嘴說人話，這件事情說給拉芙，拉芙也只會認為他燒壞腦子了。

「呀！」

緹莉跌坐在地上、面露驚懼，手腳並用向伊利亞斯移動。

白狼猩紅色的雙眸正上下打量兩人，過程中還舔了下嘴巴。

「緹莉！」伊利亞斯將緹莉護在身後，大聲質問道：「你是什麼東西？」

（不要回答我，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

「我？」

牠眼瞳瞇成隙縫後，朝月亮處發出狼嚎。

「我乃『主人』最忠實的僕從。」

牠本想用自己英俊的狼人型態說話，可惜牠魔力不夠無法變身。

「主人？」

白狼沒有解釋的慾望，開口道：「我懶得再追你們，乖乖站著讓我吃掉。」

緹莉緊捱在伊利亞斯身旁，伊利亞斯眼裡卻失去光芒。

「伊利……」

呼喚聲傳入耳中，他才回過神。

（冷靜，營地冒煙也不能代表什麼。要怎麼擺脫牠？）

見伊利亞斯沒有動作，緹莉自暴自棄地吼道：「為什麼你想殺我們！」

「為什麼？因為好玩。」

「就因為好玩？」

「嘿嘿嘿。」

（好玩……就因為好玩所以戲弄我們？）

飢餓的白狼緊盯緹莉，嘴中滲出口水。

「小女孩的滋味可比小男孩好多了，上次吃小女孩已經是兩周前。」

「你……你不怕被來救我們的人殺掉嗎？」

「誰知道是我殺死你們？」

緹莉啞口無言，放棄似地癱坐在地。

伊利亞斯面色憔悴。累積的壓力瀕臨極限，空有六成魔力而無法好好使用，即便心中升起怒意卻只能無能狂怒。

（好玩？就因為好玩所以要這樣玩弄我們？）

（小女孩的滋味……他到底吃了多少人類！）

（呵，魔力評級跟笑話沒兩樣。評級再高又如何？到頭來，不僅守護不了別人，連逃都逃不出去。）

「嗯……我的部下應該把那座營地屠戮殆盡，不知道牠們會帶回多少戰利品？有沒有女人呢？」

（屠戮、營地？）

「要不要等一會呢？等俘虜們運過來後，在他們面前將你們生吞活──這實在是太棒了！我居然……」

（又來了，殺死別人只為了滿足惡趣味……）

（不能放棄，絕對不能讓這頭畜生順心！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逃亡的路上！）

（營地真的淪陷了？我不相信，我要親眼看見才認命。只要有一絲絲希望存在，我不會放棄。）

伊利亞斯攢緊大腿口袋處的魔導具，雙眼比任何時候都要堅毅、果敢。

（但我不清楚這東西的效果，根本不可預測……）

「希望不會等太久。再晚一陣子，肉就要涼掉囉！」

聽到牠囂張的語氣，伊利亞斯大腦充血。

（膽小赴死還是大膽求生？還需要抉擇嗎！）

刺蝟般的氣針。

一層帶有尖銳風芒的半圓形罩子套住白狼。

「緹莉，抓緊我！」

他抱起緹莉，一溜煙地朝營地處狂奔。

白狼看著面前不透明的、風組成的牆壁開口道：「想跑？」

『刺蝟般的氣針』本應是防禦型魔導具，不知為何反倒成為困住被保護者的魔法。

白狼用力撞上風罩，身上柔順的毛髮被湧動的氣針吹得凌亂。牠全力猛撞好幾次，才撞碎遮擋自己的風罩。

當牠發現皮毛亂糟糟，氣得大吼：「我要在你面前，一口一口地把那個小女孩吃掉，死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