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裏):新生們的審視與低語

櫻井悠太離開高一(B)班教室後,那扇厚重的門扉輕輕合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彷彿將內外隔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然而,教室內的空氣並沒有因為教師的離去而鬆弛下來,反而流淌著一種更加微妙而緊繃的靜默,如同暴雨來臨前壓抑的寧靜。


方才那位新導師溫和的笑容、沉穩的聲線、以及那句意有所指的「任何問題都可以商量」,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台下諸位「特殊」學生心中,激起了迥然不同的漣漪與暗流。


神無月鈴並沒有立刻收拾東西。


她宛如冰雕般端坐著,纖細白皙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書包側袋裡那疊硬質符咒的邊緣,冰藍色的眼眸銳利地盯著空無一人的講台,彷彿能從殘留的空氣波動中讀出更多信息。


『櫻井悠太……』


她在心中默唸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審視的意味。


身為神無月家這一代最出色的後裔,她的靈感與直覺遠比精密儀器更為敏銳。


那位老師進門的瞬間,週身氣息圓融自然,和諧得近乎完美,幾乎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與普通人無異——但正是這份「幾乎」,才顯得格外突兀和不自然。


就像一幅絕世的山水畫,筆法意境皆屬頂尖,卻在角落處留下了一個現代藝術家的簽名風格,那種違和感,只有內行且感知極其細膩的人才能捕捉。


他絕對刻意收斂、壓抑了某種本質的東西,而那份收斂本身所展現的控制力,就是一種強大的證明。


那不是隱藏,更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包容性偽裝。


還有他的眼神。


溫和,卻深不見底,掃過全班時,那目光看似平等地掠過每一個人,但她清晰地感覺到,那視線在她、星野、龍崎、黑塚等幾人身上,有過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妙的停頓——那不是對新生的好奇打量,而更像是一種快速的、確認目標般的掃描。


『他知道。』


鈴幾乎可以斷定,冰冷的指尖感受到符咒上傳來的微熱,那是遇到高濃度異常能量時的自然反應。


『他不僅知道我們不是普通學生,他甚至可能清楚我們每個人的底細。』


他最後那句「生活上的問題也可以商量」,在她聽來,幾乎等同於「遇到超自然麻煩或者控制不住力量時,可以來找我處理」的隱晦宣言。


是敵?是友?目的為何?維護平衡?監視觀察?還是別有所圖?


家族訓诫第一條:對未知的、強大的、意圖不明的存在,保持敬畏,更要保持最高級別的距離與警惕。


她將「櫻井悠太」這個名字,在心中那本無形的「異常存在記錄簿」上,歸類為「極度待觀察項目」,危險等級暫定為「高」,潛在威脅度「不明」。


需要動用家族資源,盡快收集更多關於此人的情報。


她平靜地收起課本,動作優雅卻帶著一絲戒備,決定放學後立刻重新核查一遍家族佈置在學校周圍的所有隱蔽結界。


星野光元氣滿滿地拉上書包拉鍊,上面掛著的星型變身器鑰匙扣輕輕晃動,腦子裡卻還在回味剛才的情景。


「哇啊!新老師感覺是個好人耶!笑容好溫暖,像冬天的熱可可!」


她小聲對同桌說道,雙馬尾因為她的動作而活潑地跳動著。


作為與異界「光之精靈」簽訂契約的現役魔法少女,她對能量的感知更偏向於直覺性的「感受」而非理性「分析」。


在那位櫻井老師身上,她沒有感受到任何陰暗、侵略性或負面的能量波動,反而有一種……如同廣袤夜空般寧靜、又如陽光般包容的奇特感覺?


很舒服,很安心,讓人忍不住想親近和信任。


尤其是當老師的目光看向她的瞬間,雖然只有一瞬,但她體內因為昨天深夜追捕一隻夢魘獸而略有消耗的契約魔力,似乎被某種溫和的力量撫平,變得更加活躍而溫順。


是錯覺嗎?還是老師無意中散發的能量場對她的魔力有補益作用?


不過,龍崎同學居然直接問老師是不是異世界勇者,真是太冒失了啦!


雖然……老師回答時那個無奈又溫和的笑容,搭配他好看的臉,確實有點小帥氣呢!


她對櫻井老師的第一印象是:


「看起來是個溫柔可靠的大人,也許以後魔力失控或者變身器出問題時,真的可以試著找他幫忙?」


至於那深邃目光背後可能隱藏的複雜性,單純樂觀的她並沒有深入去想。


她現在更苦惱的是中午是吃咖哩麵包還是炒麵麵包。


龍崎炎用力抓了抓他那頭如同火焰般豎起的紅髮,一臉「我絕對沒看錯」的執拗表情。


「什麼嘛!老師肯定在隱藏實力!他那個回答太敷衍了!」


他壓低聲音對旁邊的男生說,語氣裡充滿了篤定和發現秘密的興奮。


「你們都沒注意到嗎?他走路的樣子!腳步那麼穩,每一步的間距都像用尺子量過一樣,而且幾乎沒有聲音!還有他轉身寫黑板的時候,腰背挺直,核心穩得嚇人!捏粉筆的姿勢,指尖看起來隨意,但蘊含的力量感絕對練過格鬥或者劍道!」


龍崎炎對「強」有著近乎野獸般的直覺。那位櫻井老師雖然看起來溫文爾雅,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但舉手投足間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協調感和內斂的力量感,彷彿一頭收斂了所有爪牙、披上了羊皮的史前猛獸,那種源自絕對力量的從容是裝不出來的。


而且,當他衝上去問出那個問題的瞬間,老師的眼神第一時間閃過的絕不是被無稽之談逗樂的笑意,而是一絲極其短暫的、被說中某種心事的驚訝!


然後那驚訝才被迅速壓下,換成了無奈和哭笑不得!


「絕對沒錯!櫻井老師一定是某個隱藏身份的強者!說不定是退隱的異能界大佬,或者國家秘密機關的超級特工,甚至是來體驗生活的異世界勇者!」


龍崎炎興奮地握緊拳頭,體內的火苗因為情緒激動而蠢蠢欲動,已經腦補出一整套熱血師徒漫畫的劇情。


「以後一定要多找機會試探一下!下課就去問問題!」


他已經單方面將櫻井老師劃分為「需要挑戰、學習並最終超越的目標」。


黑塚霧是收拾東西最快、最安靜的一個。


她將課本、筆記本一絲不苟地按照特定順序放入書包,每一個動作都精準、高效,沒有絲毫多餘,如同精密儀器的運作。


她的觀察角度與所有人都不同,冰冷而客觀,如同執行任務前的評估。


『步伐間距恒定誤差小於0.5厘米,重心轉換流暢毫無滯澀,腳跟與前掌落地力度完美控制,是經年累月極高強度體術鍛鍊出的結果,水平遠超家族裡的一般教官。』


『視線掃描模式非普通人習慣,範圍覆蓋全班所有人,包括所有視野死角,停留時間分配均勻,習慣性評估環境安全係數與人員威脅等級,這是受過專業潛入與反潛入訓練的特徵。』


『右手手指指尖,除了粉筆灰,還有極細微的、不同尋常的能量殘留痕跡…波動性質複雜,無法立刻解析,疑似高等符紙的靈力痕跡?或者…某種特殊高爆物的微量成分?需要進一步觀察。』


『應對龍崎炎的突發質問時,頸部側面肌肉沒有顯示出意外的緊繃,瞳孔收縮程度在0.3秒內迅速恢復正常,心率估計無明顯變化,心理素質極強,預判能力和情緒控制力超乎尋常,且極有可能早已預料到會有人進行試探。』


結論:目標(櫻井悠太)極度危險。


其實力深不可測,偽裝完美近乎本能,動機完全不明,潛入學校目的存疑。


對於習慣於裡世界弱肉強食規則的黑塚霧而言,無法看透且強大的未知存在,就等於最高級別的潛在威脅。


她不會像龍崎炎那樣貿然靠近打草驚蛇,也不會像星野光那樣被表面溫和所迷惑而輕易信任。


她會像真正的影子一樣,徹底融入背景,更加仔細地、不帶任何感情地觀察,收集關於他的一切行為模式、社交關係、能量特徵信息,直到能準確判斷出對方的真實意圖和具體威脅等級。


她將身體重心放得更低,氣息進一步收斂,如同潛行的夜貓,無聲無息地滑出了教室,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幽城堇小聲地對著身旁的空氣道別後,才怯生生地站起身,細白的手指緊張地捏著裙角。


她低著頭,臉頰依舊缺乏血色。


剛才課堂上,她身邊那位只有她能看見、平時最喜歡惡作劇和吵鬧的「朋友」(一個附著在舊課桌裡的小地縛靈)在老師推門進來的瞬間,


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只有她能聽到的尖嘯,然後嚇得縮成了一團模糊的灰影,瑟瑟發抖地躲在她身後,整節課都在嘟囔著「可怕…純粹的光…無底的暗…看不透…別注意到我…」。


這還是第一次發生這種情況。


即使是面對神無月同學身上那純淨的退魔之力,那個小地縛靈也只是感到不舒服而稍微安靜一些而已。


那位櫻井老師看起來明明那麼溫和親切啊?


為什麼靈體會害怕到這種近乎崩潰的程度?


難道老師身上帶著某種來自高階神域、專門克制邪穢的強力護身符?


還是說…老師本身的生命形態或靈魂本源,就是一種讓低階靈體本能感到敬畏、甚至恐懼的存在?


她心裡有些害怕,卻又抑制不住地生出一絲好奇。


女性的直覺隱約告訴她這位老師似乎很安全,他的存在能讓那些不懷好意的惡靈不敢靠近;但能讓靈體害怕到那種魂飛魄散的程度,本身也說明了這位老師的非同尋常。


她決定…暫時還是遠遠地、悄悄地觀察好了。


不過,如果下次再被那些可怕又難纏的惡靈纏上,或許…可以試著鼓起勇氣,向這位讓人安心又讓靈害怕的老師求救?


這個突然冒出的念頭,讓她蒼白的臉上難得地泛起一絲極淡的血色。


心讀心幾乎是把滾燙的臉頰埋進了書包裡,露出的耳朵尖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心臟跳得像揣了一百隻受驚的兔子。


『完了完了完了…聽到了不得了的東西…會不會被滅口啊…』


她的內心正在瘋狂尖叫,無數紛亂的思緒幾乎要淹沒她。


就在剛才點名,與老師目光接觸的剎那,她那該死的、無法完全關閉的被動讀心能力,像是信號不良的收音機突然接收到了一段極其強烈、極其複雜、卻又被一股強大到匪夷所思的意志力瞬間壓制並加密的思維洪流!


儘管只有一瞬間的洩露,但那洪流中翻騰的碎片已經足夠驚心動魄——


『終於找到了!就是這裡!能量標記沒錯!』(難以言喻的狂喜)


『魔法少女!退魔師!異能者!裡世界殺手!靈媒!讀心者!太完美了!樣本齊全!』(如同發現寶藏般的激動)


『船票!門票!通往新世界的鑰匙!我的夢想就在眼前!』(熾熱到幾乎燃燒的渴望)


『放學後跟蹤誰比較好呢?星野同學的魔法劇情?神無月同學的退魔任務?還是龍崎同學的失控現場?』(冷靜而認真的計畫性)


『異世界!異世界!異世界!冒險!未知!這才是我想要的!』(深入骨髓的執念)


雖然這些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一閃而過,立刻就被一片溫和、無害、充滿教育熱忱的「要當個好老師引導學生成長」的想法所嚴密覆蓋,但她絕對沒有聽錯!


那瞬間的真實,比她聽過的任何心聲都要清晰和震撼!


這位新來的老師…腦子裡想的東西…也太奇怪、太危險了吧?!!


什麼異世界?什麼門票?什麼樣本?他到底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他來學校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


而且,那股瞬間壓制並完美偽裝自己想法的恐怖心智控制力…簡直聞所未聞!


這個人的精神壁壘強大得可怕,甚至可能反過來感知到她的窺探!


心讀心感覺自己無意中窺破了一個天大的、極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的秘密。


她誰也不敢告訴,甚至不敢再抬頭看任何同學,只能拼命地把自已縮成一團,降低存在感,內心瘋狂祈禱老師沒有發現她那一瞬間的異常,沒有發現她已經窺探到了那驚鴻一瞥的可怕真相。


她現在只覺得那位笑容溫和、舉止優雅的櫻井老師,比學校裡任何一個「特殊」存在,甚至比家裡記載中最恐怖的怪物,都要可怕一萬倍!他是帶著完美面具的…終極麻煩!


教室裡的竊竊私語漸漸匯聚起來,主要是那些感覺相對遲鈍的普通學生。


「餵,你們覺得新來的班導怎麼樣?」


「看起來挺年輕帥氣的,氣質也不錯,應該是好相處的類型吧?」


「不過龍崎那傢伙說他可能深藏不露耶?說是什麼高手?」


「真的假的?不就是個教國文的老師嗎?看起來沒什麼肌肉啊。」


「不知道欸,總感覺氣場有點特別…說不上來…」


這些平凡的議論,飄進那幾位「特殊」學生的耳中,只是讓她們的心思更加複雜和沉重。


每個人都根據自已的感知和理解,拼湊著「櫻井悠太」的模糊畫像,卻無人知曉那畫像背後恐怖的真相(對心讀心而言)或令人無語的動機(真相)。


櫻井悠太絕對想不到,他自認為完美無瑕、熱血教師的偽裝,在踏入這間教室的第一天,僅僅一節課的時間,就已經在這群感知遠超常人的「特殊」學生們面前,露出了無數細小卻致命的馬腳。


他更不會想到,他那些關於異世界的狂熱夢想和實用主義計劃,已經被某個看似最不起眼的短髮女生,意外地聽去了最核心的片段。


一場由誤解、猜測、好奇、警惕、恐懼以及一份單純的期待交織而成的盛大校園劇目,已經在這所名為「銀河」的「不正常」高中裡,悄然拉開了帷幕。


而每一位身懷絕技的「演員」,都開始根據自已得到的那一部分拼圖,編織著屬於他們版本的、與真相相差十萬八千里的「櫻井老師真相」。真正的風暴,還在未來等待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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