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雷電留下的身體


  研究所的生活,開始變成一種固定的節奏。


  不是被安排好的那種,而是我的身體自己記住了什麼時候該醒、什麼時候該動。


  天色尚未完全亮起時,我便會睜開眼睛。
  窗外的海風還帶著夜裡的涼意,空氣安靜得只剩下樹葉摩擦的聲音。


  我從床上坐起來,腳踩上地板的瞬間,便自然地放輕了力道。
  不是因為怕吵醒誰,而是身體本能地知道——這樣落腳最穩,也最省力


  「……你醒得還真早。」


  庫庫伊靠在門邊,手裡拿著一杯咖啡,語氣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我點了點頭。


  他沒有追問理由,只是多看了我一眼,然後把這個習慣默默記了下來。


  研究所的日子並不忙碌。
  整理資料、搬動儀器、協助簡單的觀察工作——對我來說,這些事情做起來意外地順手。


  第一個異樣出現在第三天。


  我在整理金屬器材時,一個裝滿零件的托盤因為角度不穩滑落下來。
  還沒等我意識到危險,身體就已經先一步動了。


  不是抓,也不是硬接。
  我只是把手伸進托盤即將翻倒的縫隙,手腕輕輕一轉,讓重量順著托盤底部重新分配。


  托盤落地時,只有輕微的聲響。


  零件,一個都沒有散開。


  庫庫伊站在不遠處,看了整個過程。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在之後,把器材的擺放高度,悄悄調高了一點。


  第二次,是在研究所外。


  他讓我在空地上自由活動,沒有計時,也沒有指示。
  我跑、停、轉向、再加速,動作自然得像是在玩耍。


  但每一次轉彎,我的腳步都落在最合理的位置;
  每一次起跳,落地時膝蓋都會自動彎曲卸力。


  沒有一次踉蹌。


  「不是力量變大。」
  庫庫伊低聲說,更像是在對自己整理思路。
  「是身體知道該怎麼用力。」


  那天午後,陽光很強。


  汗水沿著背脊流下,心跳加快,呼吸變得急促。
  就在我停下腳步的瞬間,一股細微的刺痛,順著脊椎竄過手臂。


  不是疼痛,而是某種積蓄過頭的感覺。


  我低頭,看見指尖閃過一道極細小的藍白電光。


  啪。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那不是靜電。
  我很清楚。


  那是我體內的能量,找到了出口。


  庫庫伊走到我身旁,沒有讓我再試一次。
  只是蹲下來,平視著我的眼睛。


  「你能控制它嗎?」他問。


  我想了想,點頭。


  因為就在剛剛那一瞬間,我確實感覺到——
  如果我願意,那道電流不只會停留在指尖。


  它可以被推送出去。


  像寶可夢一樣。


  這個念頭讓我下意識地收緊了手指。
  電光立刻消失,像是被壓回體內。


  庫庫伊看見了這個反應,沉默了一會兒。


  「那就先別用。」
  他語氣很平靜,沒有任何禁止的意味。
  「不是因為危險,而是現在還不需要。」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是不能,而是不必


  傍晚時,我開始察覺到某種規律以外的東西。


  研究所外的灌木叢裡,總有一道視線。
  不靠近,也不躲遠,只是在固定的距離觀察。


  我假裝沒有發現,繼續活動。
  下一次加速時,我清楚地感覺到——


  有另一個節奏,在模仿我。


  紅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第二天,依然如此。
  第三天,那道影子出現得更久了。


  她跳上石頭,又跳下;
  我停,她也停;
  我改變節奏,她立刻調整。


  不是警戒,也不是敵意。


  而是純粹的好奇。


  「伽勒爾的寶可夢。」
  庫庫伊站在我身旁,看著那抹紅色,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
  「而且,是在看你。」


  我沒有回答。


  因為我知道,她不是迷路。


  她是在確認——
  這個會跑、會跳、會壓制體內雷電的人類,
  是不是值得靠近。


  當我再次起跑時,我刻意調整了速度。


  沒有全力,沒有挑釁。


  下一秒,那道紅色身影毫不猶豫地跟了上來。


  我們沒有碰觸,也沒有交流。
  只是在阿羅拉的黃昏裡,沿著同一條路線奔跑。


  那不是收服。


  只是一場,
  因為理解速度而產生的同行。


  而我很清楚——
  這只是開始。



  那之後,紅色的身影不再停留太久。


  有時候,我剛察覺到她的氣息,她就已經消失在灌木之後;
  有時候,我刻意放慢腳步,她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就跑。


  不是逃避。


  更像是——
  被什麼事情牽走了注意力。


  「她叫炎兔儿。」


  某天傍晚,我坐在研究所外的台階上休息時,庫庫伊忽然這麼說。


  我轉過頭。


  「伽勒爾地區的寶可夢,速度型。」
  他看著遠處的樹影,語氣平靜,「對動作快、節奏穩定的對象特別感興趣。」


  「接近你,並不是因為你是人類。」
   「而是因為你跑起來的方式,太不像普通人了。」 


  我沒有回答,但心裡也明白。


  那不是模仿,也不是挑戰。
  是同類之間的辨識。


  日子就這樣反覆過去。


  她出現,又消失;
  我活動,她觀察;
  偶爾並行,卻始終保持距離。







  直到某一天。







  那天傍晚,她沒有出現。


  不是遲到,而是完全沒有痕跡


  我在空地上活動了很久,卻始終沒有感覺到那道熟悉的節奏。
  風向、草動、灌木的氣息——全部正常,卻少了一個存在。


  庫庫伊也察覺到了。


  「不太對。」
  他站在圍欄旁,目光掃過四周。
  「她通常不會連續消失。」


  我們找了一圈。


  灌木、岩石後、常見的躲藏點……
  什麼都沒有。


  夜幕降臨時,那種不安並沒有消失,反而沉進了身體深處。


  ——像是有什麼,在靠近。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


  或許是連日的活動累積了疲勞,
  也或許是身體在強迫自己休息。


  直到——


  一道急促而紊亂的節奏,猛地撞進感知之中。


  我在瞬間睜開眼。


  不是聲音,也不是光。
  而是一種極端的「失衡」。


  還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已經動了。


  我翻身下床,赤腳踏地,速度快得連自己都來不及確認。
  窗外的夜色被一道黑影切開。


  ——貓老大。


  阿羅拉形態的貓老大伏在屋頂邊緣,瞳孔在黑暗中泛著冷光。
  而在牠不遠處,紅色的身影幾乎站不穩,呼吸急促,後腿顫抖。


  炎兔儿。


  她已經到了極限。


  貓老大動了。


  那一瞬間,我沒有思考「要不要」。


  我只是——不允許


  身體向前踏出,腳步快到幾乎拉出殘影。
  重心前傾,力量集中。


  就在貓老大撲出的瞬間,我的手臂揮出。


  不是拳擊。


  而是——
  電流被強行導向外側的爆發。


  藍白色的電光在空氣中炸開,短促卻精準。
  像是電光一閃。


   貓老大的動作被硬生生打斷,身體在空中失衡,重重落地,發出低沉的嘶吼。


  牠沒有再進攻。


  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隨即竄入黑暗。


  我站在原地,心跳快得發疼。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使用那股力量


  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理所當然的確信。


  我轉身,跪下。


  炎兔儿已經倒下,呼吸微弱。


  我把她抱進懷裡,幾乎沒有猶豫,轉身衝向寶可夢中心。



  等我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暖得不可思議。
  我下意識想動,卻發現懷裡多了一份重量。


  柔軟的、溫熱的。


  我低下頭。


  炎兔儿蜷縮在我懷裡,額頭抵著我的胸口,呼吸均勻。
  她的耳朵輕輕抖了一下,卻沒有醒來。


  像是終於找到了安全的地方。


  「看來,她是真的賴上你了。」


  庫庫伊站在門口,雙手抱胸,語氣帶著笑意。


  「不喜歡精靈球,卻主動靠過來。」
  「這種選擇,可不是隨便做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收緊了手臂。


  炎兔儿在睡夢中往我懷裡又縮了一點。


  那一刻,我很清楚。


  她不是被收服。
  也不是被拯救。


  她是——
  自己選擇留下來的。


  而這,
  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位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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