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的生活,開始變成一種固定的節奏。
不是被安排好的那種,而是我的身體自己記住了什麼時候該醒、什麼時候該動。
天色尚未完全亮起時,我便會睜開眼睛。
窗外的海風還帶著夜裡的涼意,空氣安靜得只剩下樹葉摩擦的聲音。
我從床上坐起來,腳踩上地板的瞬間,便自然地放輕了力道。
不是因為怕吵醒誰,而是身體本能地知道——這樣落腳最穩,也最省力。
「……你醒得還真早。」
庫庫伊靠在門邊,手裡拿著一杯咖啡,語氣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我點了點頭。
他沒有追問理由,只是多看了我一眼,然後把這個習慣默默記了下來。
研究所的日子並不忙碌。
整理資料、搬動儀器、協助簡單的觀察工作——對我來說,這些事情做起來意外地順手。
第一個異樣出現在第三天。
我在整理金屬器材時,一個裝滿零件的托盤因為角度不穩滑落下來。
還沒等我意識到危險,身體就已經先一步動了。
不是抓,也不是硬接。
我只是把手伸進托盤即將翻倒的縫隙,手腕輕輕一轉,讓重量順著托盤底部重新分配。
托盤落地時,只有輕微的聲響。
零件,一個都沒有散開。
庫庫伊站在不遠處,看了整個過程。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在之後,把器材的擺放高度,悄悄調高了一點。
第二次,是在研究所外。
他讓我在空地上自由活動,沒有計時,也沒有指示。
我跑、停、轉向、再加速,動作自然得像是在玩耍。
但每一次轉彎,我的腳步都落在最合理的位置;
每一次起跳,落地時膝蓋都會自動彎曲卸力。
沒有一次踉蹌。
「不是力量變大。」
庫庫伊低聲說,更像是在對自己整理思路。
「是身體知道該怎麼用力。」
那天午後,陽光很強。
汗水沿著背脊流下,心跳加快,呼吸變得急促。
就在我停下腳步的瞬間,一股細微的刺痛,順著脊椎竄過手臂。
不是疼痛,而是某種積蓄過頭的感覺。
我低頭,看見指尖閃過一道極細小的藍白電光。
啪。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那不是靜電。
我很清楚。
那是我體內的能量,找到了出口。
庫庫伊走到我身旁,沒有讓我再試一次。
只是蹲下來,平視著我的眼睛。
「你能控制它嗎?」他問。
我想了想,點頭。
因為就在剛剛那一瞬間,我確實感覺到——
如果我願意,那道電流不只會停留在指尖。
它可以被推送出去。
像寶可夢一樣。
這個念頭讓我下意識地收緊了手指。
電光立刻消失,像是被壓回體內。
庫庫伊看見了這個反應,沉默了一會兒。
「那就先別用。」
他語氣很平靜,沒有任何禁止的意味。
「不是因為危險,而是現在還不需要。」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是不能,而是不必。
傍晚時,我開始察覺到某種規律以外的東西。
研究所外的灌木叢裡,總有一道視線。
不靠近,也不躲遠,只是在固定的距離觀察。
我假裝沒有發現,繼續活動。
下一次加速時,我清楚地感覺到——
有另一個節奏,在模仿我。
紅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第二天,依然如此。
第三天,那道影子出現得更久了。
她跳上石頭,又跳下;
我停,她也停;
我改變節奏,她立刻調整。
不是警戒,也不是敵意。
而是純粹的好奇。
「伽勒爾的寶可夢。」
庫庫伊站在我身旁,看著那抹紅色,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
「而且,是在看你。」
我沒有回答。
因為我知道,她不是迷路。
她是在確認——
這個會跑、會跳、會壓制體內雷電的人類,
是不是值得靠近。
當我再次起跑時,我刻意調整了速度。
沒有全力,沒有挑釁。
下一秒,那道紅色身影毫不猶豫地跟了上來。
我們沒有碰觸,也沒有交流。
只是在阿羅拉的黃昏裡,沿著同一條路線奔跑。
那不是收服。
只是一場,
因為理解速度而產生的同行。
而我很清楚——
這只是開始。
那之後,紅色的身影不再停留太久。
有時候,我剛察覺到她的氣息,她就已經消失在灌木之後;
有時候,我刻意放慢腳步,她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就跑。
不是逃避。
更像是——
被什麼事情牽走了注意力。
「她叫炎兔儿。」
某天傍晚,我坐在研究所外的台階上休息時,庫庫伊忽然這麼說。
我轉過頭。
「伽勒爾地區的寶可夢,速度型。」
他看著遠處的樹影,語氣平靜,「對動作快、節奏穩定的對象特別感興趣。」
「接近你,並不是因為你是人類。」
「而是因為你跑起來的方式,太不像普通人了。」
我沒有回答,但心裡也明白。
那不是模仿,也不是挑戰。
是同類之間的辨識。
日子就這樣反覆過去。
她出現,又消失;
我活動,她觀察;
偶爾並行,卻始終保持距離。
直到某一天。
那天傍晚,她沒有出現。
不是遲到,而是完全沒有痕跡。
我在空地上活動了很久,卻始終沒有感覺到那道熟悉的節奏。
風向、草動、灌木的氣息——全部正常,卻少了一個存在。
庫庫伊也察覺到了。
「不太對。」
他站在圍欄旁,目光掃過四周。
「她通常不會連續消失。」
我們找了一圈。
灌木、岩石後、常見的躲藏點……
什麼都沒有。
夜幕降臨時,那種不安並沒有消失,反而沉進了身體深處。
——像是有什麼,在靠近。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
或許是連日的活動累積了疲勞,
也或許是身體在強迫自己休息。
直到——
一道急促而紊亂的節奏,猛地撞進感知之中。
我在瞬間睜開眼。
不是聲音,也不是光。
而是一種極端的「失衡」。
還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已經動了。
我翻身下床,赤腳踏地,速度快得連自己都來不及確認。
窗外的夜色被一道黑影切開。
——貓老大。
阿羅拉形態的貓老大伏在屋頂邊緣,瞳孔在黑暗中泛著冷光。
而在牠不遠處,紅色的身影幾乎站不穩,呼吸急促,後腿顫抖。
炎兔儿。
她已經到了極限。
貓老大動了。
那一瞬間,我沒有思考「要不要」。
我只是——不允許。
身體向前踏出,腳步快到幾乎拉出殘影。
重心前傾,力量集中。
就在貓老大撲出的瞬間,我的手臂揮出。
不是拳擊。
而是——
電流被強行導向外側的爆發。
藍白色的電光在空氣中炸開,短促卻精準。
像是電光一閃。
貓老大的動作被硬生生打斷,身體在空中失衡,重重落地,發出低沉的嘶吼。
牠沒有再進攻。
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隨即竄入黑暗。
我站在原地,心跳快得發疼。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使用那股力量。
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理所當然的確信。
我轉身,跪下。
炎兔儿已經倒下,呼吸微弱。
我把她抱進懷裡,幾乎沒有猶豫,轉身衝向寶可夢中心。
等我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暖得不可思議。
我下意識想動,卻發現懷裡多了一份重量。
柔軟的、溫熱的。
我低下頭。
炎兔儿蜷縮在我懷裡,額頭抵著我的胸口,呼吸均勻。
她的耳朵輕輕抖了一下,卻沒有醒來。
像是終於找到了安全的地方。
「看來,她是真的賴上你了。」
庫庫伊站在門口,雙手抱胸,語氣帶著笑意。
「不喜歡精靈球,卻主動靠過來。」
「這種選擇,可不是隨便做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收緊了手臂。
炎兔儿在睡夢中往我懷裡又縮了一點。
那一刻,我很清楚。
她不是被收服。
也不是被拯救。
她是——
自己選擇留下來的。
而這,
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位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