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話-炸雞、棒球與遊戲的世界

我,亞琳,是個孤兒。

我是個被單親媽媽遺棄在棄嬰箱裡,連母親是誰、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

一個可憐卻常見的孤兒少年故事。

雖然是個女性化的名字,但聽說也能當作男性的名字,所以這個名字並沒有讓我感到那麼羞恥。

然而,韓國社會對待孤兒很苛刻。

即使沒有惹麻煩,性格隨和,成績優異,學校這個小社會的目光也並不友善。

這些目光與年幼孩子們的血氣結合,有時甚至會演變成肢體衝突。

在這個小社會中保護自己的方法很簡單。

從小就是我自我形成基礎的《漢摩拉比法典》,以牙還牙。

對於那些讓我痛苦的人,我至少會讓他們感受到相同的痛苦。

善意則以善意回報。

因為我想得到善意的回報,所以我總是善意地對待他人。

我想我無法成為那樣的乖孩子。

我的善意是期待著總有一天會得到回報的善意,即使不是現在。

就像播下不知何時能收穫的種子一樣。

我也無法成為一個懂得變通的孩子。

對於肢體行為,我會以肢體行為回報。

與其說是善良的行為,不如說是因為我的孤兒身份以及對刺激性行為的敵意更引人注目,我在學校被貼上了經常捲入各種事件的問題學生標籤。

不,或許我確實是個問題學生。因為我在這個小社會中感受到的敵意,比善意還要多。

「那孩子沒有父母,所以才會那樣胡來。」

雖然他們因為害怕報復,不敢當面說出來,但這句話總像流言蜚語般傳入我的耳中。

對於那些孩子,我當然也沒有任何善意。

我自然而然地在學校裡被孤立了。

然而,從一開始就播下的善意種子,雖然微小卻發芽了,成為我在困境中的支柱。

雖然只有兩個人,但我有一起度過學生時代的朋友。

在育幼院裡,我對比我小的孩子們施予的善意,也同樣發芽了。

他們無論何時都會站在我這邊。

那些想管教比自己小的孩子的年長兄姊們,卻在我心中種下了惡意的種子。

就這樣,我成了個不懂變通,也不善良,將世界一分為二的孩子。

然而,我從未停止播撒善意的種子。

就這樣,我毫無章法地播撒著種子,

然後又毫無章法地,不顧一切地去救人,結果死了。

亞琳的故事,就僅此而已。

* * *

透過眼瞼感受到的光線,我輕輕地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啊……」

少女的甜美嗓音流瀉而出。

意識到這一點的我,嚇了一跳。

這個聲音是我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聲音。

那具身體的年齡大概是10歲左右吧?

稚嫩的少女嗓音,雖然輕柔卻帶著美麗的回響。

雖然因為是我的聲音而感到羞恥和陌生,但因為大家都喜歡,所以我也很喜歡這個聲音。

這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純白空間。

我記得這個地方。

當我從原本的世界來到這裡時,曾經經過這個空間。

我在這裡見過女神大人。

當我回頭時,她理所當然地站在那裡。

閃耀著接近金色的棕色頭髮。

湛藍的眼眸。

美麗得足以配得上「女神」這個稱號。

然而,她的臉上卻染著無法洗刷的罪惡感。

「我很抱歉。」

「……您為什麼這麼說呢?」

「只是為了一切感到抱歉。妳在這個世界經歷的所有艱難,都讓我覺得是我的錯。」

「我覺得女神大人已經盡力了。話說回來,好久不見了,嘻嘻。」

當我露出那個大家都喜歡的笑容時,女神大人那看起來可憐的臉龐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聽說我的新身體是根據女神大人的樣子創造的。

那個笑容也讓我的心跳加速。

啊,真是毀滅性的美麗啊。

如果這個世界存在多位神祇,其中有位美之女神的話,那肯定就是這位了。

「原來如此。妳來到這裡,轉眼間已經過了十年。我也無法擺脫絕對時間的流逝,而且因為顛覆世界的魔氣,無法發揮太大的影響力,所以沒能幫助妳,這讓我感到很遺憾。」

「您不是已經阻擋那個存在十年了嗎?甚至為此失去了神格。」

「因為這個世界的勇者血脈斷絕,所以讓妳承受了過重的負擔。要是能爭取到更多時間就好了。」

我在這個世界必須阻止的存在,是一個墮落的神。

祂用魔氣污染了自己的世界,並誕生了許多邪惡的存在,簡直就是一個足以被稱為魔神的絕對存在。

來到這裡後我才知道,不僅有我原本的世界,還有女神大人的世界,以及其他許多維度。

失去神格的神會墮落,失去理智,並毀滅自己的世界。

而那魔爪甚至會伸向其他維度。

從魔氣中誕生的強大存在們,撕裂了維度之間的裂縫,試圖將其他世界也染成與他們相同的顏色。

「不過,我的力量能派上用場真是太好了。」

「要是能在不動用那項能力的情況下結束就好了。我為妳準備了一些安排,但時間不夠讓它完全開花結果。」

不知道為什麼,我也有神格。

能夠穿越維度的靈魂,是擁有神格的存在。

雖然擁有大小神格的靈魂很多,但在我們地球這樣和平的世界裡,它們並不會覺醒。

我在地球上死去的靈魂被吸引到這個世界,覺醒了神格,成為我穿越這個艱難異世界的動力之一。

但偏偏那項能力是……

「竟然是『以牙還牙』的能力……」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嗎?

難道是因為它反映了我行為準則的基礎思維方式嗎?這是一個愚蠢至極的能力。

雖然看起來無法以其他方式使用,但在需要戰鬥能力的異世界中,它就像一種保險,至少能讓我在面對敵人時做到同歸於盡。

* * *

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可以使用這項能力的契機,是與魔族軍團長的遭遇。

與那些會等待勇者成長,並從初期劇本開始就佈滿大量練級雜兵的「友善」遊戲魔王不同,這個異世界極度務實的魔族們,在偵測到勇者的位置後,立刻緊急派遣了被譽為戰鬥力最強的第二軍團長貝勒溫斯。

除了因消耗神格而無法動彈的墮落之神外,他是離我位置最近、最強大的存在,因此他們急忙將他派來,以扼殺萌芽。

我來到這個世界後,寄宿了兩年的教會被鮮血染紅了。

為了保護女神派來的勇者,祭司們竭盡全力,但在貝勒溫斯那有著兇猛狼臉、身軀比鋼鐵還堅硬,且纏繞著魔氣的利爪下,他們只是輕易地死去。

在那座教會中,最後剩下的是雖然年幼卻擁有女神樣貌的少女亞琳,以及成為我唯一朋友的同齡聖女候補拉貝里斯。

或許是為了享受摧折尚未完全綻放的花苞的樂趣吧,他沒有立刻奪走我的性命,而是將我揮舞著聖劍衝上前的小小身軀撕裂,染上鮮血。

我的內臟被扯出,左臂和右腿被撕裂,瀕死的我模糊的視線中,看見拉貝尖叫著衝過來的身影,以及軍團長貝勒溫斯那巨大的利爪朝著她揮下。

那時,我本能地感覺到自己滿足了某個條件。

於是,我艱難地舉起剩下的右臂,施展了那項權能。

看似任何武器都無法傷及的強大軍團長貝勒溫斯,他的身體吐血,左臂和右腿被撕裂。

在那之後,我就沒有記憶了。

當我再次醒來時,我的身體已經完全痊癒,我看到了拉貝將臉埋在我胸前嚎啕大哭的樣子,以及當時初次見面的劍聖格拉斯基那堅毅的臉龐。

與格拉斯基大叔的初次見面。

拉貝里斯作為聖女的覺醒。

以及我理解自身神格的那一天記憶。

* * *

「以我的神格打造的聖劍,不僅作為滅魔的聖器而價值非凡,更擁有能快速引導揮舞者達到更高境界的力量。而那把聖劍會歸屬於靈魂,現在也與妳同在呢。」

女神大人望向我,一個閃耀的光球從我胸口中央浮現。

當我用小手握住那個光球時,聖劍便實體化,呈現在我眼前。

我握著聖劍猶豫了片刻,然後緊閉雙眼,將聖劍遞給女神大人。

「啊……我已經擊敗魔神了,所以還給您!」

女神大人搖了搖頭。

「不,妳將來可能還是會需要它。妳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妳時說過的話嗎?」

「……您說過,等一切結束後,會讓我回到原本的世界。」

「而且我也說過,那個世界與妳原本居住的世界非常相似,但許多方面可能有所不同,就像一個鏡像世界。」

「是的……在那個世界肉體已死的靈魂,是無法再回去的,對吧?」

「……我的世界也一樣。妳無法再繼續存在於這裡了。」

咯噔一聲,心彷彿沉了下去。

我早就知道了。然而,那句話徹底斬斷了希望,讓我不得不感到受傷。

但我沒有哭。

我早就料到了。

而且我不是愛哭鬼。

「妳所居住的維度本身就是一個完美的上位維度。那裡統治的神祇只留下痕跡,許多靈魂雖然擁有神格,卻過著平凡的生活。我將送妳去的維度與妳原本的維度非常相似,但既然是下位維度,就存在著被墮落者侵蝕的可能性。」

「嗯……維度之間也有上下關係嗎?」

女神大人看著我,我正咬著手指,一臉困惑地歪著頭,她愛憐地笑了笑,然後輕輕握住了我那正咬著手指的手。

於是我嚇了一跳。

呃,習慣又出來了。

女性化且孩子氣的習慣,在這具身體的十年裡,已經深深地滲透進來。

這都是拉貝的錯。

或者,是精神也跟著身體變化了嗎?

自從變成女孩的身體後,無論是因艱難而哭泣,還是因喜悅而哭泣,我總覺得淚腺變得非常脆弱。

難道說,男性特徵已經一點痕跡都不剩了嗎?我一時感到沮喪。

或許是看到了我愁苦的表情,女神大人抬起握著我手的那隻手,輕輕地撫摸我的頭。

我瞇起眼睛,將身體交給那撫摸。

心中感到一陣酥麻。

這感覺真好。

拉貝和塔妮姊姊經常這樣做。

格拉斯基大叔總是粗魯地撫摸,常常把拉貝梳理得好好的漂亮棕色頭髮弄成鳥窩。

我不喜歡那位大叔這樣做。

「也可以這麼說。所有維度的神祇都以晉升為上位維度為目標,最終是希望達到即使沒有神的存在,也能自行延續歷史的維度。」

「是沒有神的世界嗎?」

「是的。然而,由於墮落的存在,許多維度被魔氣污染,甚至維度本身也墮落,沉淪為空間的殘渣。」

「所以,我和女神大人才會努力阻止這些。」

「很抱歉,是我的自私強迫妳做出犧牲。」

我搖了搖頭。

「我也很高興來到這裡。雖然有很多艱辛的回憶,但多虧了拉貝、塔妮姊姊和格拉斯基大叔,我才能過得幸福。」

然後,我帶著確信笑了起來。

「我覺得能夠守護這個世界,真的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或許是聽到了這句話吧?女神大人的眼中開始充滿淚水。

確定了。這具身體的淚腺是女神大人造成的。

竟然是個愛哭的女神大人。

雖然可愛,卻也讓我產生了一絲微弱的怨言。

「……我真想再多待在這裡。」

我的眼中也充滿了淚水。

啊。我明明努力忍耐了。

這都是女神大人的錯。

「嗚……我想和拉貝,嗝,在和平的世界裡旅行,也沒能叫塔妮姊姊作『姊姊』,還有很多東西沒向格拉斯基大叔學,嗚。」

我用小手遮住不斷流淚的雙眼。

「我這樣消失了,嗚,大家都會很傷心的。即使要回去,嗝,我也想向大家道別,帶著笑容回去。」

就像鴕鳥為了躲避天敵而把頭埋進土裡一樣。

「即使無法回到故鄉,嗚,如果能和大家在一起,就算是在這樣一個世界,吸,也能過得很快樂。」

我想這樣女神大人就看不到我悲傷的樣子了。

當我移開擦拭淚水的手時,看到了女神大人那染上罪惡感的表情。

看,又因為我,女神大人的臉露出了我不願看見的表情。女神大人又哭了。

女神大人將我擁入懷中。

兩個愛哭鬼就這樣抱在一起哭了很久。

彷彿相信這樣就能用淚水洗刷傷口。

* * *

「我將用最後能使用的神格,把妳送到另一個世界。」

「……如果可以的話,請把我送到有炸雞、棒球和遊戲的世界。」

我哭紅了雙眼,像是在向女神大人撒嬌般說道。

女神大人咯咯地笑了。有什麼好笑的呢?

這個世界當然也有雞。但我喜歡的那種炸法和醃製方式,他們卻無法重現。

與魔族的戰鬥也越來越激烈,珍貴的食物不能這樣消耗。

雞肉在巨大的鍋中燉得骨肉分離,只作為帶有雞肉香味的湯的食材。

「我已經為妳重新創造了身體。現在,我將用最後的神格為妳開啟維度裂縫,此後,除了維持我存在的神格之外,將一無所有。」

我還以為是靈魂,原來是身體啊。難怪我腫脹的眼睛會發痛。

死後還這麼痛,也太過分了吧。

雖然不是成長後的身體,而是女神大人最初給予的那個幼小身體,這讓我感到有些遺憾,但我也知道女神大人已經非常勉強了,所以無法抱怨。

「您能告訴大家,我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開心嗎?」

「……以凡間的時間計算,至少需要十年,才能恢復到勉強能與聖女溝通並施加影響力的神格。」

「我希望他們在這段時間裡不要太難過……」

他們都是溫柔善良的人。

就連剛毅的格拉斯基大叔都曾那樣崩潰,這讓我的心裡很不舒服。

「時間到了。」

在一片空白的空間中,出現了一個深藍色的洞。

那是在魔族佔領區偶爾見過的維度裂縫。

走進這裡,我就會去到一個我熟悉,卻又不完全熟悉的世界。

「我們下次還能再見面嗎?」

「……或許,能再見面吧。」

如果我在新的維度中平靜地度過一生,那我肯定無法再見到她。

然而,女神大人最後的話語,卻留下了一絲我現在無法理解的餘地。

我沒有追問。

這樣就好。

我用那張已經習慣了的臉,也就是女神大人的臉,向她露出了笑容。

「我在這裡得到了很多。感受到了如果過著平凡生活就無法感受到的事物。」

「妳這麼說,我很感謝。」

我與她交換了滿溢的愛。

那些在原本世界中無法擁有的事物。

我的善意種子在這裡華麗地綻放了。

站在傳送門前,我最後一次看向女神大人的臉。

然後,我邁步走進了黑暗的維度裂縫。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