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六月從國中畢業,那國中的三年過得相當窒息。畢業邁進高中生階段,我並沒有感到一絲喜悅,因為那股不安並沒有隨著畢業而消散。
將我與生活安逸隔絕開來的,不是監獄,而是冰冷的視線。附近的鄰居我都不敢看一眼,連學校或是家庭,我都待不下去。
周圍的人都用看待垃圾的眼神看著我——因為我做了無法挽回的事。
是一件我不願回想、更不可能提出的事。
當時的新聞沒有透露出我的名字及相片,不過那群自稱正義的人們,把我的名字、照片、住址都散播開來。
網路上的人看到我的照片都不忘調侃地打上了這麼一串留言——果然長著殺人犯的臉。
為了遠離那些讓我焦躁不安的事物,我最終鼓起勇氣……又或是一時的衝動,從家庭中離開,搭上前往北部的高鐵,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居住。
我以為只要換個地方,一切都會不一樣。
能在學校交到朋友,能在理想的公司打工,生活能夠過得比以前還順利。
——來到這座城市快要一年,時間來到了六月。我確實在一間知名企業裡兼職。
『叮咚——』
便利商店的自動門,緩緩敞開,發出的清脆鈴聲將我的思緒慢慢拉回現實。
我站在櫃檯後面,用著有氣無力的聲音說著「歡迎光臨。」
客人走過來,將一盒銀色包裝的巧克力放在檯面,我熟練地掃描條碼、結帳、找零。
看著客人從店門離開的背影,我默默回想,剛來到這家店時發生的事。
來到這座城市不久,急著需要錢過日子,卻只是迷茫地走在街道上,不懂的該怎麼找工作,身旁也已經沒有人能幫我。
將我形容成無頭蒼蠅也不為過。
「不曉得這裡有沒有……」走在商圈裡頭,找尋應徵打工的機會。
旁人走過去的表情看起來都很開心,我卻以一種相反的心情走在與他們無異的道路上。
走了一段時間,肚子開始自顧自的餓著。這條路有幾名看起來是準備回去的上班族與我擦肩而過。再往前走,雖然有看到幾家餐廳,然而食物都落在負擔不起的價位上。
又走了一會兒,來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經過一間超商,店門口貼著一張白色海報,上面有刻意標示、粗黑字體的三個字「徵員工」。
我的腳停了下來,雙眼都落在海報的時薪:兩百一十元,同時這也是今年調漲過的最低薪資。
我認為自己運氣不錯,能這麼快遇到打工的機會。於是我抓住這機會不放。由於沒有應徵的經驗,手有點發抖的撥打海報上的電話,感覺到心明顯地跳動著,與待接聽的電話鈴聲參差交錯。
不到一分鐘,另一頭的人接起了電話,跟對方說明我的來意,另一頭傳來了低沉的嗓音說道,隔天下午可以來面試。
第一次面試,手掌心無法控制的泛出一層汗水,隔著桌子,跟外貌是中年男性的人簡單聊了幾句。意外地我順利錄取了。
從這時候開始感覺來到這座城市一直緊繃的心情放下了一點。或許真的可以如願過好日子。
生活問題靠著節儉還算撐得下去。要讀的高中在這之前也想好了。
國中的升學考試讓我能選擇的高中不算太多,反過來想,不會讓我有選擇上的困難。
從為數不多的高中裡頭,我挑出了看起來校風最好的學校。
早上到下午的這段時間,都被學校佔據。避免與打工時間的衝突,班表時間都被安排在晚上七點。
在一個人的時候偶爾會因繁忙而使手腳打結的情況發生。
雖然辛苦,但是可以免費吃掉過期要報銷的便當,所以我很滿意這樣的日子。
「總共是兩百元。」
將鈔票收進收銀機,抬起頭看向掛在牆上的電子時鐘。
「……十一點嗎。」
距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現在這個深夜時段,來的客人不算太多,整家店都被冷氣與嗡嗡聲填滿。
「你看那個貼文了嗎?」
「有啊,不覺得很厲害嗎!」
店裡的角落傳來了聲音,戳破了這短暫的寂靜。窗旁的角落位子,坐著兩名身穿淺藍色高中制服的女生。
染著金髮的高中生用著不可置信的語氣「很厲害?我覺得影片裡的虎頭蜂大的好噁心。」
「但是很逼真你不覺得嗎?」另一名黑色長髮的高中生如此回應。
外頭昏沉的黑夜以及店內空蕩的走道,安靜的讓這正常的對話音量顯得都刻意明顯,站在櫃檯後的我不小心聽到一點。
話題裡頭有幾個讓我在意的字眼:巨大、虎頭蜂,腦中自動與前天看的一部網路影片聯想在一起。或許這就是她們在談的。
從貼文顯示的日期可以得知,大概上禮拜,一名男子在自己的個人頁面上傳了一則貼文,標題打著「我看到了怪獸!!」底下有附一則影片,畫面中看得出來是傍晚無人的街道,從街景出現的房屋看起來像是這一帶。
一開始男子正拍攝著月亮,先是將畫面拉近使月亮放大,過程中沒講什麼話。
前面的一分鐘都在錄著月亮,我看到這裡開始感覺無聊想退出影片。準備滑掉,在指尖要觸碰退出鍵的那刻,影片沒有捕捉到的、鏡頭外——傳來了陣陣強烈的拍打聲。
持續拍攝畫面的男子,迅速拉回畫面朝著一旁的石砌圍牆看過去——如同成人體型的虎頭蜂正趴在圍牆上與鏡頭對視著。
完全沒有預兆的出現在畫面中,即使隔著螢幕都被那驚悚逼真的狹長身軀嚇了一跳,一度覺得這不是特效,是貨真價實的怪物。
影片這個時候畫面開始亂飄。或許是拍攝者為了營造恐怖氛圍,讓自己向前逃竄,語無倫次尖叫著,那副模樣簡直就像是真的目睹到怪物。在網路上瘋傳的這則影片,經過幾天的發酵,達到了一百多萬觀看。
「其實我最近也有拍影片喔。」
「欸~?我想看。」
「可以呀,但別跟其他人講。」
在她們聊的忘我之餘,有個人隔著透明店門走過來。
對方一進門,就對我揮了揮手。他是等會兒要輪班的同事,離上班時間還有半小時。
「今天人多嗎?」他走過來輕聲問道。
「還好……稍微忙得過去。」
他跟我這個菜鳥不同,入職這間超商的資歷比我早了五年。他年紀三十出頭,不曾拿這兩點來打壓我,反倒是來到這城市後最關心我的人。所以我很尊敬他,時常都稱呼他前輩。
「最近你過得如何?」前輩剛從員工休息室出來,換上超商制服看著我,拋來這麼一句話。
「跟平常一樣。」說了這麼模凌兩可的回答後,前輩像是明白的點了點頭「是嗎。」然後沒在多說什麼。
上一秒電子時鐘還顯示著十點五十九分,變成整點後它發出了短暫的嗶一聲。
這機械聲每次都聽得特別悅耳,因為這就像在提醒著我忙碌的工作時間已經結束。
走到員工休息室裡頭,將沾有污漬的工作制服脫下,露出了穿在裡頭、今早去上學時穿的高中校服。摺疊好工作制服收進書包中,走出來看到了前輩正貼在桌上填寫著店裡的資料,他看到我很是客氣地朝我揮手。
「回去的路上小心。」
「前輩也辛苦了。」我小聲說道,揮手回應著,跟前輩做著簡短告別。
走出了超商門口,夜晚散發的冷薄空氣瞬間從臉龐掠過去,帶動了烏黑的頭髮使其輕輕飄動。
打著哈欠走進巷口裡頭,意識沉沉的看著天空。今天的夜色一片漆黑,星星不見蹤影,只有月亮靜悄悄地待在黑夜中,散發著不引人注意的柔弱月光。
周圍沒有人,連貓狗也沒有趁著這個夜晚出來覓食。彷彿這個世界此時只剩下我一樣。
每次下班走回去,這股強烈的感覺就會在心裡頭油然而生。今天也是跟平常無異的夜晚。
這條巷口的路燈只有寥寥幾盞,勉強照著陰暗的路。這次回去恰巧前方的路燈,沒有之前那樣散發顯著的白光,反倒是打著微弱的燈光,像是在預告壽命要到盡頭。盯著它奄奄一息般緩緩閃爍、忽暗忽亮。
我原本只是盯著那盞快壞掉的路燈——直到有一道身影走過,切開了落在地面的微弱燈光。
那是一位銀白色長髮的少女,外表的年齡看起來頂多是國中生。她輕輕哼著一首我沒聽過的旋律,步伐隨著節奏輕盈移動。
仔細一看——我回想起前幾天。
她偶爾會來店裡頭買零食。那雙黃色的眼眸及髮色讓人印象深刻,不過感覺她有一陣子沒來了,對她的印象漸漸單薄。
她一個人走在夜裡,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她時,沒有疏離感。
明明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可她看起來,和這座城市其他人不太一樣。
不過……比起這些。我更在意的還是這麼晚了,她一個人在外面會不會有危險?
雖然我一個高中男生好像也沒有什麼資格說對方。
低著頭,不自覺地放慢腳步,腦海裡面「想關切的想法」與「不想多管閒事」的兩種念頭正在拉扯,讓我產生了猶豫是否該上前搭話。
我們倆人就在剛剛擦肩而過,我才慢慢抬起臉,回頭看了一眼。
奇怪的是轉頭回望時——並沒有看見那少女的身影,只有看到路邊陰影裡的雜草因風輕輕飄動發出了沙沙聲。
愣了幾秒,看著沒有人的方向感覺背脊發涼,落在我頭頂的燈光依舊閃爍著。
我趕緊地搖了搖頭:「看來……我真的太累了。」試圖用這句話催眠自己,雙腳有點發軟的繼續向前。
半小時後,走回公寓時已經漸漸不在意剛發生的事,或許真的只是自己太累而已。
從口袋掏出一把銀色鑰匙,緩緩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那狹小的房間——被我當作臥室的客廳只有棉被、衣櫃這些很基本的家具用品,以及一間被馬桶佔了約三分之一地板的浴室。除此之外這裡就沒有可以提及的地方。
洗好澡後,躺在由棉被充當的床墊上。
盯著那低矮得令人窒息的天花板。這時聽見隔壁傳來電視的聲音——是今晚的新聞,透過薄牆滲透進來。
「有目擊者表示,曾在此處上空看見疑似少女的身影在高樓間移動……」鄰居似乎對報導的話題不感興趣,新聞主播還沒唸完就切到了其他頻道。
「發生於二零二五年的一起竊盜案,經長達五年的調查,今日宣告破案。」
想安靜入睡卻陸續被干擾,翻了個身試圖找尋一個更好入睡的姿勢,視線也從天花板移至發霉的牆壁。
「……當初為什麼要租這裡呢。」
答案很簡單——這裡的房租是這一帶最便宜的。說給別人聽可能會讓人不禁笑出來,而我只能苦笑著,隨後在這僵硬的「床墊」上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