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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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回忆我的过去,不仅是坏的那些,就连同好的那些也是一样。

天生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存在的意义,难道回忆就能让人真的回到过去吗?日升日落,花开花落,小小的星球绕着恒星转了一圈就是一圈,不会变成两圈,也不会变成三圈。

假使有个什么造物主在旁边无聊地一直数数,那么他也不可能把一亿八千七百万圈记成一亿八千七百零一圈。

所以人们回忆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知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名为上瘾的自然现象,指的是人类或者一些生物对某种对自己有害但却能够提供短暂快乐的东西具有剧烈的依赖性。

我猜,回忆就是这样的东西。

不过对于上述的叙述对我现在的处境并没有什么帮助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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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就是,我此刻动不了了。

不仅是那种简单意义上的身体动不了,而是整个身体任何地方都动不了,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仿佛有人给我的身体按下了暂停键,或者是拔掉了我的电源一样。

前世似乎也有着类似的一种病症,名为睡眠瘫痪症,患者在运动神经仍在沉睡的时候,大脑里的其他区域却已然苏醒,所以虽然意识清醒,却对于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丁点的掌控力。

所谓植物人,大抵如此。

但好像又听说,其实植物人的意识也并非一直那么清醒,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意识会开始变得混沌起来,听到的外界声音也会被异化成含混不堪的梦境。

「……¥%*%」

似乎有人在说着什么,但我完全听不懂。

「&*?」

好像是某种类似问候的语气?

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推着我,从体感上来讲,我似乎被半推半拖地到了什么东西上,然后就是一直被拖着走。

难道我成了什么石像?像是断臂维纳斯那种?现在的情况是有个农民把我挖了出来,然后我要被放在巨大的宫殿里展览?

那至少让我能看见东西吧,毕竟宫廷里的恩怨仇杀从来都不少,这种事情肯定看不腻的。

带着这种奇怪的心思,我在什么也做不了的处境下胡思乱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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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确定这个……东西,是活的吗?」

西埃拉把面前这个看起来很沉实际上手感却轻飘飘的……东西,放在了她的主人——北方领主 冰雪的魔女 蕾米娅那件铺在草地上的天鹅绒红披风上。

「那当然了,西埃拉,这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那位雪白长发的北方魔女,此刻正温柔地抚摸着面前这……人偶的面庞。虽然被她抚摸的人偶看起来已经残破不堪,没有腿,手臂也只有一条,躯干更是只剩下了颈部往下一点点,西埃拉甚至能从缝隙里看到一颗像是心脏一样的早已停跳的东西。

至于面孔,似乎确实有点美丽,只是那是一种让西埃拉难以描述的美丽感。

看了以后,似乎会让人感到,尘世间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们走吧,西埃拉。回家。」

「哦哦,好的小姐。」

蕾米娅将面前的「人偶」用披风裹好,然后一把将其抱了起来。紧接着俯下身,轻轻说了一句,

「这就带你回家。」

在遥远的北方,紧邻着那片无尽冰原的地方,坐落着一个巨大的城堡。

城堡的主人,就是被称之为冰雪魔女的帝国贵族——蕾米娅·阿尔梅塔罗。

从无尽冰原中走出,自称是大魔导师梅兰妮的弟子,在三十年战争的末尾崛起并立下功勋的,就是这位冰雪的魔女。

而在战争结束以后,受封为伯爵的她却选择置换领地,重新回到了帝国北方。

也许是想念师父曾经生活的地方也说不定。有人这样猜测着,毕竟传说中的大魔导师梅兰妮葬身之处就在那片无尽冰原的深处。

也可能只是讨厌尘世的生活吧。来自贵族们的猜测同样具有说服力,因为但凡目睹过那位冰雪魔女真容的人,都无不感慨那副脱离于尘世的绝美容颜。

也许只有处于世外之地的北方,才适合这位魔女的居住。

但是知道真相的少数人里,故事却有另一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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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似乎又过去了好久。

或者说,在这个状态下的我真的存在时间概念吗?

应该是存在的吧,毕竟如果不存在,就根本不会去思考时间的问题。在梦中的人哪怕梦境再长,醒来的那一刻对于梦的记忆也会瞬间变得扁平化,无论是感动还是爱恋都会像被压缩机压过一般变成一张扁平的纸。

有本小说的名字就叫《长梦方醒》来着,虽然因为作者过于简单的语言而显得剧情云里雾里,但是那种仿佛置身幻梦中,将情感与思考都揉碎了扔进去的感觉,还是让人印象深刻。

回忆似乎还在延伸,就像是经常有人说的走马灯一般。但和绝大多数人想象中不同,这种走马灯其实毫无规律可言,不存在什么按照时间或者印象顺序排列这么一说,完全是大脑不受控一样倒出来各种各样的回忆。

有幸福的瞬间,比如第一次有人给我送花告白;

也有痛苦的瞬间,比如在运动的时候摔伤了骨头;

还有一些难以界定的瞬间,比如某天在路上见到了一个很好看的人,然后时间好像停止了那么几秒;

不过说到底,生活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进食,饮水,睡觉,醒来。

再重复一遍这个过程,大概一共重复了将近一万遍。

然后就是被称之为癌症的疾病,还是特别难以处理的胶质母细胞瘤,几乎不存在手术的希望,那位长得很像詹姆斯·威尔森的肿瘤医生在看过检查报告以后甚至想拥抱我一下。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什么呢……我好像也说不出来。

在那之后,依然是无聊的生活,因为没办法再胜任工作,所以很顺利地递交了辞呈。

存的钱足够生活几年,哪怕我剩下的时间就只有不到三个月。

保险理赔的钱应该会在我死后打给父母,哪怕以美元计算也有几百万之多,足够他们在剩下的日子生活。

按照人类的习俗应该照顾一下他们吧,但是得了这种病似乎也确实没什么办法。

剩下的时间出乎意料地简单。

每天起床,刷牙洗脸,然后用微波炉烹饪一个土豆作为早餐,喝下500ml的水。

上午先发呆一会儿,然后尝试着出去散步半个小时,回来以后用手机回复一下各种人发来的讯息,主要是父母以及一两个特别亲密的朋友,可能是担心我的生活状态,他们会发很多有的没的东西。这或许算得上一种人道主义关怀。

紧接着就是午餐,依旧是用微波炉烹饪一个土豆,然后拿出刚才散步顺便在便利店购买的1000ml牛奶,倒出来500ml喝掉以后剩下的放在冰箱里。

然后是下午……晚餐……土豆……睡觉。

应该做点什么吧!常去的那家便利店店员在某天开口说道。因为上次我购物的时候晕倒了,所以她知道我的病情。

做……什么呢?

真的没有想做的事情吗?要不去教堂怎么样?

如果不是她提醒,我差点忘了这个和我故乡隔着万里汪洋的国家,其实还是个总统会把手按在经书上发誓的地方。

真是不幸的遭遇,所以您要向祂忏悔吗?

我是来咨询葬礼的。

葬礼?

恩,死后如果尸体没人处理,大概会很苦恼吧。我还有一些钱可以捐给你们,这样你们帮我处理一下我的尸体,埋在什么地方都好,烧掉也不是不可以。

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吗?

最后,教士们商议的结果是,不要我的钱,但是他们要求我向他们信仰的那位祂许一个愿望。

反正工作日的下午这里没什么人,您就待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吧,葬礼的事情我们会提前准备的。您有要邀请的人吗?

说来应该是有的,大学认识的人,或者是父母亲人之类的。但是不知道为何,觉得如果因此刻意让他们跑一趟来见我这个死人,真的是很没有价值的事情。

大概是便利店的员工吧,叫瑞秋的那个。

好的,我明白了。

所以,许的那个愿望到底是什么呢?

虽然完全不觉得会被实现,但是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被黑暗中的走马灯笼罩的我,莫名地十分想记起那个愿望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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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埃拉。」

我的主人,蕾米娅伯爵在回到城堡后,就抱着那个东西一言不发,直到暮色将至,她才温柔地唤了我一声。

「我在。主人。」

「愿望这个东西,还是要许的,万一哪天真的成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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