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声音,是你的声音,我看到了你,所以才想忘记。
你看到了月光,在漆黑的世界里,你不会回头,所以不曾想念。
我憎恨这一切,所以我会复仇。
总有一天,我会摧毁所有。
总有一天。
到那时,我们再一起——
我似乎躺在一张床上。
就好像发烧一般,意识朦胧不清,周围的黑暗仿佛生物一般蠢动,却怎么也看不清细节。
忽然,我听到了声音,嘶哑而邪恶的声音。
「当黑暗降临,人们便渴求月光。」
那是一个老人,带着女巫般的尖顶帽,尖尖的鹰钩鼻上,是鬼火般浑浊而幽暗的双眼。
「当月光满盈,人们又怀恋黑暗。」
黑暗当中,他像是幽灵般消失又浮现。
「肉体太过沉重,灵魂便不再轻盈。」
他像是在吟诵着诗篇。
「灵魂得到解放,肉体却遥不可及。」
一切都像是在海洋中沉浮,只有老人的声音在脑中清晰地回荡。
「人们渴求道标,谎言化作真实。当幻想驱逐幻想,现实也将迷惑现实。」他说,「所以这不过是一场噩梦。」
他笑了起来,邪恶的笑声格外可怖。
——欢迎来到卢弥尔的噩梦。
睁开双眼时,感觉身上出了不少冷汗。
总觉得似乎梦到了什么,却怎么也记不清细节。
当意识逐渐清晰,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屋内一片漆黑,仅有的窗户上钉满了木板,只有些许荧光从木板的缝隙间渗入,带来的些许光亮没能驱散屋内的阴影,却使黑暗更加恐怖。荒凉破败的房间,斑驳的墙面,四周的木质家具已经腐朽,带着一股潮湿而阴冷的气息。
忽然,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像是哀鸣,又像是野兽的嘶吼。一旦注意到后,便在四周永无止境地回响。
又像是什么人邪恶的窃笑。
我回过头,身后只有一片黑暗,黑暗中,仿佛有什么蠢蠢欲动。
我想要移开视线,却像是入魔一般,过了好久,双眼终于适应了黑暗,才终于发现,墙面上影影绰绰的并不是斑痕——是虫子,大大小小的虫子,蜘蛛模样的虫子,蜈蚣模样的虫子,吞噬了整个墙面,像浪潮一般涌动着,朦胧的荧光下,数千只猩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我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忽然一阵尖锐的悲鸣撕破了沉寂,我望向窗边,却只看到钉在窗户上的木板,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木板上有着无数刮痕和已经干涸的血迹。
窗外,那似是哭泣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那真的是哭泣声吗?
还是说,是什么东西在大脑中呢喃?
「闭上眼睛。」
忽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黑暗笼罩了视野,在黑暗的正中央,有什么在舞动。
是闪蝶,苍青色的闪蝶,带着奇幻的荧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我伸出手,闪蝶化作了无数光屑,荧光掠过指尖,又化作新的蝶翼,在黑暗中翩跹。
「闭上双眼,聆听我的声音。」那个声音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那声音,我渐渐冷静了下来。
相信我的声音,倾听我的存在。
追随月光吧,即使在这座城市中迷失,我们也会在月光下重逢。
睁开双眼后,所有虫子忽然间消失不见,连同那只美丽的闪蝶一起,好像一场梦境。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终于清醒,记忆却有些模糊不清。向四周看去,破败的家具给人一种历史纪录片似的风格,怎么也不像是奥罗拉的某处。
我之前是在做什么来着?记得似乎是米拉贝尔叫我一起参加校外教学,之后的事却像是沉入雾霭一般恍惚。
我摇了摇头,走出屋外,穿越一条长长的走廊,跨过家具颓败的房间,最后来到了一扇破败的大门前。
推开大门的瞬间,耀眼的光芒撕裂了黑暗的世界,让我不禁遮住了双眼。等到眼睛适应光芒,一轮巨大的圆轮出现在天边,那是早已被奥罗拉忘却的月亮,却圆满地悬挂在这里的天空,挥洒下苍青色的月光,在大地上洋溢。
在月光下,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不同于奥罗拉的繁华规整,无数矮小而古老的尖顶房屋杂乱地错落在狭隘的街道边,将城市切割成一座复杂的迷宫。
城市显得有些破败,四周看不到人影。忽然,远处传来了钟声,铛铛的声音响过十二次,在城市里留下一片回响。我看向天边,一座巨大的钟塔屹立在远处,像是这座城市的地标,在遍地的矮房里格外引人瞩目。
对了,我要找到怜月才行。
我沿着狭窄的道路向时钟塔前进,道路并不规整,高低错落的阶梯仿佛让人迷失。没走多久,忽然有人从身后抓住了我的肩膀,没等我叫出声,对方直接捂住了我的嘴。
我挣扎了一番,却被死死按住。等我冷静下来,才发现对方是个灰色头发的少女,岁数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右眼戴着一个眼罩。她用余下的左眼,仔细打量着我。
过了好久,她松开了手。
「你不该回来的。」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认识我吗?这里是哪里?」
她却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没事吗?」
我搞不清楚她到底想说什么,只能反问道,「有什么事?」
她依旧没有搭理。「跟我一起走吧。」她径自说道。
没等我回答,她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这时我才发现,她的手里拿着把刀,腿上还别着一个枪套。
反正她想动手的话早就动手啦。我这么想着,老老实实跟在了她的身后。我们走过凹凸不平的路面,各式的杂物连同马车的遗骸随意地堆积在路旁,粗糙的石质建筑局促地挤在一旁。我感觉走了好久,相似的道路仿佛永无尽头,我对她问道,「我们这是在去哪?」
她却没有搭理我。我不禁想抱怨两句,却只感觉浑身疲惫。就在我想叫她休息一下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走进了附近的一间小屋,我也跟着进了门。
屋里收拾得还算干净,杂乱的家具与残破的废墟推向了小屋的一角,在另一边留出了一片空地。她在屋内的一角坐了下来,皎洁的月光透过墙壁的缝隙,在屋内留下一道清晰的光痕,她却在月光的另一边,整个身子潜藏在光芒不及的黑暗当中。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把匕首,扔到了我的脚下。
「这是?」
「匕首,你总是会用的吧。」她平静地说道,「在这个城市里不要相信任何人。」
以这句话为开头,她介绍起了这个城市里的危险,疯掉的人们,怪兽,还有月虫。简单地说完后,她重新陷入沉默。或许是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我向她问道,「你有见过一个金发的女孩儿吗?」
「没有。」她干脆地回答道。
我叹了口气,「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教给我这些?」
她这次却没有回答,我接着问道,「这里是哪里?」
她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沉默着。
「好歹说些什么啦,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便假装不认识不是搞得我很尴尬嘛。」
她叹了口气,好像无可奈何一般说道,「这里是毁灭的城市,等待消散的残梦。」
是疯掉的灵魂抗拒命运、垂死挣扎的弥留之城。
她站起身,向我走了过来,我以为她生了气,对她戒备起来,她却只是坐在我身边,眼睛看向了我鼓起的口袋,我从中取出了一枚普普通通的石子,会场里那个奇怪的女孩送给我的石子。
「月光石——你带着泰斯……」她喃喃道。
「你也在寻找月光石吗?」
她抬头盯着我的双眼,没有裹着眼罩的左眼里看不出什么感情,就好像心中的波动随着色彩一起从瞳孔中褪去了一般。
忽然,她抓起我的手,在掌心中画了个奇怪的图案。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这是——」
她的话语却在这里唐突地中断了,寂静的小屋里只有她不太平静的呼吸声,她抬头望着窗户空隙间的明月,过了好久,她才说道。
「这是符咒,是送给你的护身符。」
忽然一阵咆哮打断了我们的对话,那像是野兽,感觉近在咫尺。
我看向灰发少女,她果然也紧张了起来。她小声对我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
「你要出去吗?」我看着她的眼睛。
「你在这里等着就好了。」她重复道。
我只好点了点头,看着她走出屋内。
感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期间时不时地传来野兽的吼叫,距离却越来越远,最终陷入一片沉寂,灰发少女却没有回来。我习惯性地想拿出手机,却发现身上的东西都不见了。
倒是也没觉得能在这里用手机啦。忽然,我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总算回来了,我推开一条门缝,窥向门外,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怜月?
她行色匆匆地走过街道,转眼间消失在了视野的另一端。我推开门追了出去,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我沿着她离开的方向走去。错落的小路,杂乱的房屋,没过多久我就迷失了方向。我只能凭着感觉穿过一个个路口。
最后,我来到一条河流旁边。穿过横跨河流的石质桥梁,是一座腐朽的大门。
推开大门的瞬间,无数的闪蝶冲出黑夜,像是一阵旋风。翻飞的荧光中,我依稀看到她坐在废弃大楼的边缘。
「你醒啦。」她回过头来说道。
我们并肩坐在了一起,远处的灯火流泻着璀璨的光辉,我们总是会像这样坐在一起,眺望着奥罗拉的夜景。不知不觉间,她轻声哼起了那个熟悉的旋律,月光石传说改编而成的歌。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听多了自然就会了,我可是天才呀。」
她带着脏污的脸蛋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们去找月光石吧!」她忽然说道,她总是会心血来潮地说一些天马行空的提案,「就像乔班尼他们那样。」
「如果这座城市真是梦想之城的话,那么我们的梦想也一定会成为现实。」
她的身影渐渐蒙上了一层依稀的光芒,她似乎在说些什么,我却始终听不清她的话。我伸着手呼喊着她的名字,一阵风却蒙上了我的眼睛。
等再次睁开双眼,我身处于一座破败的城市,在无尽的废墟之中,狂风席卷着荒沙。一个长发少女从地上捡起什么。她远望着灰色的天空,冰冷的双眼中透露着冰冷的决意。
我跟在她身后,离开了废墟的城市,来到了一座大楼。那是繁华都会的正中,灯光流泻,车水马龙。天际线的高楼顶层,长发少女的身前,一个少女倒在地上,像是陷入了昏迷。她决绝的视线扫了一眼地上的少女。她抛下一块宝石,苍蓝色的珠玉闪烁着血光,无数闪蝶冲出女生的身体。在闪蝶的风暴当中,我清晰地听到了那句话。
——苏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