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長阪街 ﹝十﹞

  周處推開雙扇厚實大門,走進寬敞『天饈地膳廳』裡。看見金絲翠線與繡紅交織的花紋薄毯上,趴伏兩隻扁菱體形、約有四公尺多寬幅、背生漂亮豹紋的飛翼魟魚。周處覺得自己與之相比,就像八歲孩童站在高壯漢子身畔的大截差距。


  兩魚面前各有一位頭戴鈕扣覆耳帽、戰服胸口嵌釘一塊號碼牌的飛行員,正掏著木桶裡的飼料餵食牠們。而倚靠牆角一隅的是,飛翼魟魚專用的網鏈腹甲和簍型鞍座。


  周處看著離他最近的一隻飛翼魟魚,忍不住彎腰伸臂輕輕撫摸,掌心傳來一片細密顆粒且油油滑滑的手感。


  那魚察覺有人在摸摸,鰭盤邊緣開始拍起一道道曲線波浪。接著牠寬大扁軀稍稍浮空,翩然抖動鰭翼,仰著上身原地迴轉過來──牠腹底白裸盤面上的橫槓口器和兩個呆圓鼻孔,所組成的萌笑模樣,真是討人喜愛。周處看著看著又想伸手去摸。


  「參見周捕頭。」一位臉頰圓胖像瓠瓜形狀的飛行員,走過來拱手作揖。


  皮手套上沾了幾塊糊狀飼料的飛行員,介紹說道:「下官是天行偵察營十七小隊副隊長,陳白。另外一位是第八小隊副隊長,于金。」


  「二位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支援。」周處拱手回禮。「我代表衙內同仁,致上萬分感謝。」


  周處說話時,那隻大呆魟魚忽然做出奇怪舉動──左翼若抖動的荷葉裙擺、不停撥弄他背後,抹茶刷樣貌的短腿腳一直在抓耙著他的長褲。


  「周捕頭抬舉了,卑職愧不敢當。」陳白說。「實不相瞞,我們平常挺閒的,掃把畚箕用到常常更換。能夠離開枯燥乏味的沉悶營區,到外頭吹吹風變換一下景色。心情真是──」他停頓一會思尋符合措詞,然後才接著說:「舒暢。」


  「唔,原來如此。那麼請問一下......」周處指著旁邊拍搧舉止逐步激動的囧笑臉魟魚,奇怪問道:「牠在幹什麼?」


  「你是說大淘氣?牠在判斷周捕頭你──是否為不倒翁玩具。」


   「不倒翁!?」周處訝然一怔。


  「是啊,大小淘氣喜歡玩不倒翁。牠們每個月至少摑壞一、二尊,破壞力驚人。」陳白笑說:「幸虧玩具都是一些廉價貨,再買就有。」


  「我可不是廉價貨。麻煩你請牠趕緊停下這種......玩弄我的行為。」周處抬頭望著大淘氣。只見牠橫溝嘴巴不停張張闔闔,一副好開心的樣子。


  他兩條膀臂正受到牠雙翼熱情的波浪式拍打,就差「餵食」這一步,即可達成對人類「拍打餵食」的魟生勳章,而他則是達成「被靈獸拍打餵食」的人生成就。


  「好的。」陳白點頭,走近大淘氣右側,伸出五指在牠右鰭背面上有節奏地點點劃劃,像是打著某種暗號密碼。「看得出牠相當喜歡你,不陪牠玩玩嗎?」


  「改天吧。我來,是看看你們有什麼需要。」周處微笑說道。


  「周捕好意,卑職心領。我們已配置妥當並無額外需求,隨時可以出動。」陳白作揖敬禮。


  大淘氣飄飄撲搧著圓闊鰭盤,依依不捨轉回原位。但牠的長長尾巴,卻纏上周處雙腿好幾圈並凸出一截,像狗尾那樣快樂地搖啊搖啊搖......


  周處愣愣看著自己層層綑綁的兩條腿,滿腹疑問:「牠現在又是──?」


  「這是牠們宣示佔有權的行為。」陳白說:「看來周捕具備『馴魟高手』的親善能力。若周捕想多一個飛官身份,卑職可以幫忙引見主考。」


  周處剛要說話,忽爾察覺到什麼。


  他運功強化感官,豎耳傾聽一會,說:「黑十三來了。」


  五秒鐘過後,


  杜園一樓大門口前的廊階下,傳來幾道宏亮吆喝聲:


  「杜家辦事,閒雜人等速速離去!」


  「東西吃不完就打包兜著走,別在此逗留。」


  「誰人的豪華馬車停在外邊,再不離開莫怪拖吊充私。」


  「看什麼看!你眼珠子有我粗長硬久嗎?」


  ※


  杜園背隔一條小巷之後的平房群中,有棟佔地寬闊、院子用竹編籬笆圍起來的淳樸民宅。


  院內右邊是菜圃,種植一行行馬鈴薯的土溝高壟,角落圓口石頭井上,設立一架橫軸纏繩的曲柄轆轤,並吊著一只結實大木桶;菜圃相對側,清澈小池塘周遭的蔥綠草皮上,有一群白羽灰羽軋軋叫的大小肥鵝,搖臀擺尾地在池邊散步


  杜元士一直覺得奶奶家飼養的動物,總是比較巨肥胖碩。縱使一般常見的黑眶蟾蜍,也能養到大過手掌、要兩手才能堪堪捧住的不可思議體型。


  大概四年前,他曾抓來一隻蟾蜍,取名為「無敵驚天蛙」,綁上細條草繩、拿出去遛遛,嚇唬附近玩跳房子的小妹妹們。


  當晚,小妹妹們的家長跑來興師問罪,然後老爸就痛扁他一頓,扁完掛在旋轉木人樁上一個時辰──現在那隻「無敵驚天蛙」已經長得更為龐大,胖嘟嘟的趴在池畔一顆扁平石頭上,眨著烏黑雙目盯著他。


  鵝群走過也不影響他倆遙相互瞧。他倒是想把「無敵驚天蛙」這俗氣名字給改掉,可能改成「煞氣蟾蜍王」要不給牠褙個小包袱,變成「煞氣旅行蟾蜍」。總之「煞氣」這兩字一定要有。


  杜元士褪下追憶,望向院間步道上閒聊胡扯的八位隊員。


  年紀十七至二十歲的隊員,身穿一套鐵片編織而成的黑銀色背心、護腿護肩和脛甲一應俱全的魚鱗甲套裝。腰間配帶一柄鋒利筆直的橫刀,漆黑刀鞘綴飾黃穗流蘇。


  真不愧是我率領的猛豹游擊隊,每人皆是煞氣無比,煞氣中的煞氣之王......杜元士心生一股浩瀚自豪,萬事萬物在他眼底立馬矮了大一截。


  他自豪沒多久,開始暗罵起伯定符。心想,這小子說忘記帶上療傷藥品,得回去一趟,結果拖到現在過五點了還不見人影,難道中途被雞姦賊給擄走了?


  他不等了,先把上頭派發下來的強化殖萍分給隊員。通寶集團旗下子公司「微言生技」的特價產品、昆捷系列的低階敏性殖萍,雖然增幅不大時效又短,但品質安定且價格便宜的兩大優點,便足以列入公司行號大量團購的第一選擇。


  他提起竹編謝籃,高聲喊道:「大家靠過來,有東西要發給你們。」


  八位隊員停止談話,圍著杜元士成一圈。


  杜元士打開球結圓蓋,從籃內抓起一只紅棕色帶鎖木匣,捧在手上。他放下竹籃,掀起匣蓋,匣口頓時溢流出一片蓬鬆如絮的冰涼白霧。待濃霧散去,可見匣裡盛了一半近似蛋白液的清透稠液,上面漂著十二朵姆指浮萍。


  褐綠萍葉長得奇怪,像脫水蔬菜那樣有點皺縮。底下殖根如短筆管般攏聚成一束,末端呈沾水前的尖尖毛筆頭──怪異的是,它們昇溫後竟開始左右扭曲蠕動......


  「這些是敏性殖萍,各位湊合著用。增強力量和硬化防禦的東西,現正缺貨缺得緊,沒辦法。」杜元士拎起一朵朵蠕鬚殖萍,分給游擊隊成員。


  他邊發邊說:「想來對方三流以上的強蜥,不會多到填滿整條街,碰上了別硬拼。就算你內功與之同階,也得兩三刀砍在同一地方,才能切破牠們的硬鱗皮。」


  「我們任務是繞至後方,四處放火搗亂,搞得牠們焦頭爛額,疲於奔命。」杜元士提醒說道:「穿雲箭一響,便是行動之時。按往常慣例,兩人為一組,負傷就撤退。雖說我們簽過生死狀,但我不要有人掛掉,一個都不准掛!我希望危險加給的參與費,是親自頒發給你本人,而不是一具屍體。」


  「各位明白沒!?」


  「明白!」八位隊員齊齊振臂應諾。


  「我知道我經常耍失蹤,晚點會合見不著我的話,同樣由阿誠暫作指揮。」杜元士走到年約二十歲束髮蓄鬍、右眉斜過一道細線斷層的青年旁邊。他拍拍阿誠肩膀說:「又得仰賴你了,回頭我幫你美言幾句。」


  「杜小哥平時待我們不薄、常常請客款待我們,遇事也鼎力相助,實在無須如此多禮。」阿誠謙遜微笑,抱拳致意。接著他壓低聲音說:「不過......杜小哥的精神喊話,有待加強。」


  「我有聲明那番話是精神喊話嗎?」杜元士雙目瞪大,說「看你表現慾望這麼強烈。那好,以後交給你來喊話。」


  「不要,千萬不要!我只是建議而已。何況我臉皮薄弱、言詞笨拙。」阿誠像課堂小學生突兀被老師點名作解答那樣惶恐失措,極力婉拒。「真個兒擔當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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