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偶然,虽然因为毫无规律的季节变化使得日历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这个世界仍将一年分为12个月份,而此时已经步入一年中的第11个月份。
在簇拥着大陆正中心的国度——斯兰蒂卡——的一众独立城镇中,一座位于东侧的小城市如同其周围城市一样毫不起眼、但又实实在在地占据住了通往斯兰蒂卡的商道,使得这座城市弱小却不贫困、喧闹而不动荡。
若非极端的天气,这座城市那不算宽广的道路上永远不乏尘嚣,大概是由于气温突然的下降,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已经多裹上了一层大衣。一名车夫一边赶着马匹一边忧心忡忡地望着被阴云遮住一半的晚霞,或许是在想着晚上的落点,亦或者在担忧着明天的天气。装有銮铃的马车排开人群,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铃声铿锵。
在这片人潮都难以注意到的某个道路角落中,有一所破旧到与周围房屋格格不入的店铺门面,如若不是古褐色的大门像是新换上去的,仅凭那布满裂痕的墙壁与摇摇欲坠的门楣招牌,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家店铺是不是马上就要被拆迁。
而暂时管理这家店铺的主人——洁儿,正站在接客的大厅内低头沉思,微微蹙起的眉头下黑色的瞳孔闪烁出些微苦恼。
该怎么办呢......
她望向正趴在长条桌上耍着小脾气的女孩,脑海中思索着各种哄骗、咳不对是安慰她的方法。
几天前强行拉着她出门却遇到了预料之外的事故、害得她落入险情,之后又因为一些其他的事在外面奔波,直到几小时前洁儿才回到盈灵坊。
本来坐在桌前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指的女孩、看见她来后立刻收起手将头扭到了一边去,即使洁儿尝试着搭话道歉也不肯有任何回应,直至现在还趴在桌上发出「呼呼」的声音表达着她的小情绪。
虽然也的确是我的错就是啦。
洁儿无奈地想着。
总之先得让她愿意睁眼说话才行......
目光无意间落到了门窗处,看见阴沉天边一角被烧成褐红色的云层与残余点点溜入屋内的暮光,洁儿想到了一个方法,嘴角露出半抹微笑,从柜台后面拿出了一个碗。
「啊,想起也到饭点了,正好我从外地带了些美食特产呐。」
趴在桌上不动的女孩闻言身体明显微微晃动了一下,其铅灰色的长发随之在桌上扫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唔我找找,果然还留了几个甘露果呢。」
「......」
「这个就是索拉维那边的拉乳卡猪排吗,果然看上去就令人食欲大发呢,看看这香料混杂着油乳的样子......」
「......」
「还有前辈送的糕点,听说是拉维斯科那边的甜点,无论是奶油还是面粉都是纯天然呢,据说......」
洁儿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话一边观察着趴在桌上的女孩,同时不忘将塞满食物的碗推向她。从碗中飘出的香气令女孩的小琼鼻鼻翼轻轻扇动,长长的睫毛在些许寒冷的空气中轻颤,仿佛代表着其主人内心的挣扎。
终于像是忍不住煎熬、又或者是为了遮掩肚子响起的「咕咕」声,女孩自暴自弃「啊啊啊」的叫着猛地从桌上抬起了头,用着鲜红色与蔚蓝色的异色瞳瞪向洁儿,洁儿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嘛席露,你先听我解释呐......」
「你先闭嘴。」
「好的。」
席露恶狠狠地再次瞪了一眼洁儿后,才将目光放回桌上一直飘散着香气牵动心弦的碗,然而还没等席露看清楚碗里有什么东西,本看上去被美食装满散发着醇香的碗内突然闪起光亮,再向内看去时只剩下了干净的碗底。
「被我骗到了吧,其实那是模拟出的幻术呐!」
一旁的洁儿将举起的右手握拳放至头的旁边,歪头吐舌头做出「诶嘿」的样子。
不过洁儿预想中愤怒的谩骂甚至是拳打脚踢并没有到来。
坐在椅上的席露呆呆地望着如美梦般消散的美食,小嘴微张,手仍保持着向前伸去的姿势,
如石头般凝定在原地不动,原本闪烁着霞辉与繁星的双眸霎时沉沦为晦暗的深渊。
啊,糟糕。
本想活跃下气氛的洁儿完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恶作剧能造成如此后果。看着眼角已经泛起银光、泪腺马上趋近崩坏的席露,洁儿以从未有过的慌张思索着对策。
「对、对了席露,今天有很重要的节日所以外面非常热闹哦,绝对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呐,一起去外面吃吧。」
「......真的?」
闻言的席露抬头望向洁儿,软糯的语气让人想起受到委屈的幼小猫咪。
「真的。而且今晚我请客呐。」
「没骗我?」
「没骗你。」
洁儿看着席露逐渐亮起的希冀眼神,很少见地感觉到了良心的刺痛,赶忙拉起席露的手臂向外走去。
「自己看看就知道啦。」
说着洁儿推开了门。
与门扉撞击在墙壁上的声音一齐响起的,是不远处天空亮起的烟花。
「哇......」
眼睛重新恢复光亮与活力的席露看见眼前的热闹场景不由惊叹出声。
星空下火光滔天。由火焰组成的各色生物在空中肆意舞动,时而被鼎沸的声浪所震散,余下的焰光又很快变幻为其他样式。各式各样的横幅随风随浪鼓动,底下是品目繁多的商铺与竭力呐喊的商人。人群熙熙攘攘,欢笑的声音大到几乎快让这座古城那罗布着裂痕的石质地板塌陷。
一辆载着木台的巨车从道路中央经过。木台上的女子浓妆艳裹,围绕着一棵不小的金树翩翩起舞,手中系着铃铛的长棍扬起、随着舞姿如柔云般划动,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台下人纷纷喝彩欢声震天,台上人悠悠乐舞舞态生风。猝然,伴着逐渐激昂的鼓点,女子顿住舞步,脚尖轻旋,双手持棍,如拿着一柄利斧劈向金树。
轰然一声,金树一分为二,无数银币混杂着金币从树干处撒出,落入人群中使气氛更显疯狂。
「这就是十年一度的庆典呐,就连我也没见过几次。据说几百年前的今天伟大的神明率领人们建立起了这座城市......」
不过席露的目光自然没被庆典的表演所吸引,更不会挺旁边洁儿的说明,她已经牢牢锁定住了几家店铺的美食。
「危在旦夕的人们.......诶诶等下我还没讲完呐别扯着我往那边走了。」
「谁愿意听你那破故事啦,你说了今晚你请客了吧?」
「......有吗?咳别生气开玩笑的,今晚我请客呐。」
感觉今晚的席露像鼓满气的气球一样一碰就要炸,洁儿都不是很敢继续挑逗席露了。
唉......
洁儿看了看自己的腰包,望着周围的食物价格估算了一下。
好不容易靠意外发现挣到的钱又要没了......这些黑心商家还趁着庆典涨价,我算是记住他们样子了。
被席露拉着到处跑的洁儿一边盘算着计划一边微笑着同席露一起吃着各色美食。
「大叔那个什么肉来一份!」
「好嘞小姑娘!那边的小姑娘不要吗?」
「我就不用了呐。」
「欸大叔那是什么,棒棒糖?应该很好吃吧。」
「那个可是我们那边的特产,呵呵小姑娘你年纪轻轻也可以试一下。」
「等下席露!那个你不一定能......」
吃......没来得及说完话的洁儿看着席露一口将糖包入口内,只留下串着糖的细棍露在外面。
「呼呼糖好甜啊呵呵,还有着奇怪的香味——诶洁儿天上的月亮有两个啊~」
在席露刚将糖放入嘴里没一会儿,其身体就开始摇摇欲坠,在即将倒下时被眼疾手快的洁儿扶住。望着天空的席露嘴里嚼着糖傻乎乎地笑着。
菲波馏那糖,其魔力与酒精的混合作用很容易让没有酒量的人进入醉态。洁儿回忆着知识,同时有些无奈地看着怀里开始手舞足蹈的席露。
「啊哈哈果然年轻就得在庆典上醉酒啊!」
那边卖未成年酒精的糟糕大叔还在爽朗地笑着。
「醉酒?吾从未有过醉酒之时,仅凡界之羸弱酒精,怎能敌吾神之躯体——!」
席露似乎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洁儿扶额叹气,企图搀扶着席露走路,却发现席露已经连半步都已难迈出,好不容易走出一步,右脚却被左脚给绊到了,如果不是洁儿扶着已经摔到在地。
「呵呵,区区尘土也敢与神明做对~」
洁儿于是干脆将席露背在背上,将她手上还未吃完的商品食物拿到自己手上,一步一步走回向盈灵坊。
「呼啊!渺小的星辰!屈服于吾!——」
虽然因为背上女孩的乱动让洁儿走起路有点麻烦,但洁儿倒是没有产生一点厌烦。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曾经夜空下背着人走回家时的时光。
那时也是一个庆典,她的背上也有着一个喜欢乱动的女孩。
不过,她们没有来得及见最想看见的、庆典结束时的烟花。
「最后环节出问题了——」
「那边的那个快过来——」
「赶紧去拿备用的烟花——」
洁儿感觉到周围仍是热闹的庆典多了点不对劲。无论是从旁边匆匆经过的工作人员的话语,还是直至时间却迟迟未放的烟火。
微微失神后,洁儿收起心中的失落与更深层次的悲伤,继续向着回去的方向迈步——
「吾乃神明,退场怎能无烟花伴礼!?——」
浩大的魔力顷刻间于天地中汇集,洁儿下意识抬起头,看到的是庞大而复杂的魔法阵于瀚海银河间展开,从中涌现出炽热光束交织成团并向星空上飞去、其体积在上升中不断缩小。
这是她生平中见过的最美的烟花。
光与影的交汇,毁灭与艺术的结合。风浪搅动着冷寂,狂躁的画作在星斗的背景下在尽数展开。
感受到肩膀多出的沉重,洁儿转头,看到的是无力耷拉在她肩上的席露的小脑袋。月光下散着银光的铅灰色长发随意披散,刚刚还张扬着的可爱面容此时已经归于平静。
她注视着她的侧颜愣在原地,许久未曾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