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没有未来

何了凡今年刚大学毕业。他意气风发,想要在社会上闯出一片天来。尽管在学校的时候何了凡算不上优秀,但无论是成绩还是为人都获得一致好评,谁也觉得他将来必有大作为。

可惜天意弄人。

何了凡毕业后很顺利的进入一家心仪的公司,准备大干一番。可入职没多久,连成绩都还没做出来之前,这家公司却莫名其妙地陷入财政危机,然后迅速倒闭了。何了凡也不气馁,马上又向原本的第二选择发出简历。不出意料,这家公司很快就要了何了凡。

古怪的事情发生了——也是用了差不多的时间,这家公司也同样陷入了危机,即便没有马上关门,也离之不远。何了凡就像两次射门但两次都射偏了的球员一样,对眼前的状况困惑不已。

接下来,何了凡一家一家地去,这些公司都一家一家地倒,屡试不爽。弄到后来他去面试的时候,所有面试官都会问:「为什么你每一家公司都干不长久?」何了凡只能尴尬地回答:「因为他们都倒闭了。」这令面试官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后来面试邀请越来越少,哪怕是何了凡他主动去求职也会被各种理由退回。何了凡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上了黑名单。毕竟只要他待过的公司,那家公司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倒闭。他仿佛是一个触了霉头的倒霉鬼,没人敢收留他。

终于,何了凡放弃一切求职,沮丧地窝在家中,当了一名「家里蹲」。

「家里蹲」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好当。一开始的确很自由,很舒爽,想几点睡觉就几点睡觉,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看着自己逐渐懒惰和无规律的生活,何了凡自己也开始产生了焦虑的情绪。

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想着在未来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现在却只能窝在家里玩手游和上网消磨时间。这种现实和理想的冲突很容易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陷入迷茫当中。他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未来在哪里。

最打击他的还有家里人的反应。最初家人体谅何了凡,鼓励他,安慰他,告诉他没必要那么紧张,慢慢来就好。但是渐渐地,态度变了了。他们开始质疑是不是何了凡自己有问题,开始用很重的口气斥责何了凡。家人会将事情简单归因为「都是因为你哪里哪里做得不够好」之类的原因上,让何了凡百口莫辩。当一个人实在没办法给出满意的答案,别人又不断指责是你做得不好的时候,厌恶和不安就会成倍放大。

最终在一场激烈的争吵之后,何了凡的妈妈将他撵出房间,让他去找份随便什么样都好的工作。而何了凡也一气之下夺门而出,心里想着要是找不到一份好工作我就不回来了。

发泄情绪时有多爽快,面对现实时就会有多痛苦。当何了凡流连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时,他才突然觉得自己连可以回去的家都没有了。现在他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他是个失败的,彻底没有价值的,沦为和街上垃圾一般水平的人。

就在恍惚之间,一张从垃圾堆里飘起的传单引起了何了凡的注意。他捡起那张传单,一个个字阅读起来——

『零五城市不净清洁公司现正招聘业务员一名。年龄不问,性别不问,学历不问。工作方式为接单制,每一次完成都会有丰厚的酬劳。有意者请前往本公司办公室面试,地址……』

何了凡的心又冷却起来。虽然他说不上是职场老手,但他也看得出这种招聘广告上写满可疑。于是他随手就将那张广告纸揉了起来,准备扔回垃圾堆里。

手已经停在了半空,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何了凡蹙起眉头,脑海里闪过了那张广告纸上的内容。有一行小字让他非常好奇,好奇到让他都快想扔了还停住了手。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打开广告纸,重新确认那一行小字。

『P.S 本公司不招面相不好的人,前来面试需要看相。面相不符一概不通过。』

何了凡不由得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哪儿有面试是看面相的?这不是胡闹吗?」不过,何了凡的心中也同时泛起了一阵剧烈的涟漪。如此莫名其妙的招聘条件令他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来,好像无聊吃零食吃到了掺了辣粉的花生米。

去,还是不去,这成为了何了凡当下需要解决的问题。不去吧,当然他不会有任何损失,只是可能失去一个机会;去吧,这招聘广告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都散发着令人皱眉的可疑气息,天知道去了会发生什么。

想了很久,何了凡都下不了决定。他摸向口袋,掏出了一枚钱币。这枚钱币是那种中间穿了个正方孔的古代铜钱,看上去有些年代了。这枚钱币大概是用黑铁之类的材料做的,原本应该光滑铮亮的金属表面也因为氧化而变得坑坑洼洼,十分粗糙。这枚古钱币跟别的不太一样,上面没有印上制作时的年号或型号,只是简单地雕刻了龙凤。一面是龙,一面是凤,相当奇特。

何了凡低声道:「龙的话就去,凤的话就不去。」然后将钱币往上一抛,将其盖在自己的手背上。何了凡吹了一口气,翻开手掌,看见朝上的一面雕着那条早已经走形的龙。

「……好吧。」

按照广告上的地址,何了凡来到了这家声称是清洁公司的所在地。这是一间处于城中村又脏又破的小平房,如果不是门牌上写着一样的名称,何了凡绝对会把这间房子当成是几十年没维修打理过的公厕。他心里充满疑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但随即他又觉得来都来了,就冒一次险吧。于是何了凡深呼吸一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没锁,进来。」门后传来的声音随意而慵懒,一点礼貌都没有。何了凡打开门进去,看见里面是一间只有一个厅的破平房屋子,连厕所都没有。屋子内几乎没有陈设,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茶几和像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三人座沙发,旁边摆了个已经开始发黄的饮水机,水桶里的水看上去有些浑浊。

大厅的最深处摆着一张像用了很久的办公桌,桌面上除了放置了酒瓶,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烟头和烟灰,像一座隆起的小山丘)等杂物外什么都没有。桌子的后面坐着一个人,他的双脚交叉搭在办公桌上,整个人后仰躺在还算新净的电脑椅上,看上去了无生气。

那个人说道:「什么事。」

何了凡不得不走到办公桌前才看清那个人的相貌。那是一个年龄约莫30多岁的男人,身穿一件邋遢又破洞的大衣,全身散发着寒酸。男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胡子毫无整理,任由其随意生长。他的颧骨高挺,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看上去相当憔悴。他的身上传来浓烈的酒精味,仿佛他最近都在用酒精泡澡一样。何了凡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觉得他是个喝醉酒还没清醒过来的流浪汉。

何了凡压住心中的厌恶感,说道:「你们不是在招人吗?我是来应聘的。」

那男人道:「滚吧。」

何了凡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才接嘴道:「……为什么?!你不问我一些别的什么嘛?」

那男人道:「你看着晦气。所以不及格。」

何了凡道:「那不行,你得说说我哪里不及格。」

男人道:「你没看招聘广告吗?面相不好的就不通过。你他妈没看明白就来?」

何了凡道:「哪有人像你们这样招聘的呀?!」

男人道:「老子就是这样,你不服可以现在就滚。又或者让我拿起酒瓶给你脑袋砸出一朵花来,然后让救护车抬走你。」

何了凡着实生气了。他头也不回地往房门处走。他心想,这地方果然有问题,来这里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那男人突然叫住了何了凡:「等一下,你口袋里的是什么东西?」

何了凡回头看了他一眼,骂道:「关你屁事。」然后转身去抓房门的门把。

怪事出现了。无论何了凡怎么拉,房门都纹丝不动。然后他试着推,依然没有效果。

何了凡松开手,看了一下门把。那门把就是纯粹的门把,没有钥匙孔,也就表示连锁上都办不到。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房门依旧打不开。

何了凡惊道:「你做了什么?!」那男人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道:「我什么都没做。好了,现在你能给我看看那东西了吧?」

何了凡的厌恶变成了恐惧。他开始害怕这个房间,害怕这个男人。但无奈自己并没有任何办法对抗,甚至他还不知道为什么门会打不开——那男人肯定设了什么机关。何了凡只能硬着头皮,回到了办公桌前,掏出口袋中的那枚古钱币。

何了凡道:「这是我爷爷送给我的遗物。所以我是不会给任何人的。就算要拼了命。」

那男人露出轻蔑的笑容:「我又不是要抢你的东西,小气鬼。」说罢,他一手将钱币夺了过去。

男人将钱币放在自己的面前仔细端详了起来,时不时翻面瞧看另一面,发出了「咦」「哦」之类的感叹声。看了约莫一口烟的时间,他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然后伸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份文件,随手丢在桌面上。

那个男人道:「很好,你被录用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卦让何了凡更加惊讶了。他急道:「啊?录用了?喂,你什么意思,怎么刚才让我滚,现在又录用了?」

男人举着钱币道:「因为我他奶奶的不知道你有这玩意。」何了凡道:「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有这东西就突然及格了。」男人道:「很简单,这是个不得了的东西。怪不得你一进来满脸的晦气,都是因为这玩意害的。」

男人将钱币放在了那份文件上面,然后恢复了原本的不雅坐姿。他懒洋洋道:「我问你,你家是不是突然在某个时间点上开始入不敷出,变得穷困起来?你是不是老是找不到好的工作,或者找到了那些公司也很快因为各种原因倒闭,所以才不得不来我这里应聘?」

何了凡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他觉得眼前这个邋遢猥琐的男人不是泛泛之辈,甚至不是好人。种种奇怪的迹象表明他正踩在一个十分危险的边界上,再越过去一点就是自己未曾见识过,充满恐怖事物的世界。他想退缩,他想赶紧夺门而出,快点回到没有任何伤害的家。

不过,他还是稳住了情绪,回答那个男人的问题:「……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道:「这不是一般的古币,而是一种缘起物。还是很厉害的那种。你没用对办法供养它,就会反过来让你倒霉。所以你才会一脸的晦气,蠢蛋。」

何了凡蹙起眉头道:「我只知道它是我爷爷留下的幸运钱币。」

男人耻笑道:「你真要知道了还需要来我这里吗?好了,别扯些有的没的,把合同签了吧。」

何了凡还想说点什么,但他的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往那份文件上挪过去了。他看到这是一份相当正规的合同。何了凡随即拿了起来,更加仔细地阅读上面的内容。

何了凡惊道:「你这是骗人的吧……这薪酬比外面的公司还要好!这破地方能出得起这些钱?」

男人皱起眉头,生气道:「去你妈的,付不起我会写在合同里?你他奶奶的究竟是签还是不签?」

何了凡拿起旁边的笔,在纸上停住了手。签,还是不签,看上去都很有问题。不签,失去那么好的一份工作怪可惜的。而且他完全不介意自己重蹈覆撤,让眼前这个家伙因为不明原因倒闭。他巴不得上天能教训一下这个猥琐又嘴臭的男人。签吧,这么可疑的工作,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真的说不准。

不过,现实逼迫着何了凡,让他在心中早早作出了决定。何了凡知道,现在的他没有选择可言,选什么都不过是在悲剧的天秤上添加砝码——只不过重量会有些许不一样而已。

何了凡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问道:「我什么时候上班?」

男人道:「等电话。电话来了就有工作。」

何了凡将那枚古钱币收回到自己的口袋。他看了一下周围,露出厌恶的表情问:「是在这里等还是在……我可以回家等吗?」

男人说道:「我他妈一点都不在乎你在哪里。不过工作来的时候必须迅速动身。你家是在隔壁吗?」

何了凡没好气地走到那张沙发坐了下来。他想喝口水,但是看到肮脏的饮水机后却步了。他只好跟男人道:「我想去买水喝。」

那男人一脸的厌烦道:「我不是你妈,也不是你他妈的幼儿园老师,你不用什么事情都跟我说。」

何了凡的意思其实是让他弄开大门的机关。他来到门前,试探性地拉了一下门把,发现门照常开了。

当何了凡拿着一瓶饮料回到破房子,他看见那个男人站在房门前抽烟。男人吐出浓浓的烟,让何了凡咳嗽了好几声。

男人将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淡然道:「有工作了。」

何了凡跟着男人往破平房旁边的一辆旧面包车走去。男人掏出钥匙打开了车门,一下就钻进了车厢中。他见何了凡还愣在原地,骂道:「你他妈是腿瘸了还是需要佣人抬你才会上车?」何了凡只好赶紧上车。

何了凡来到后座,发现里面除了零星一些杂物外就空空荡荡,没有东西。他奇道:「工具呢?」男人一边给车点火一边道:「这工作不需要工具……」等车发动了,他又改口道:「不对,也是需要工具的。应该说用到的工具不太一样。」

何了凡心想或许工具是到现场派发的。毕竟去别人家或者公司进行清洁工作,可能需要根据当地的环境来配置。这倒挺合理。于是他就没再问下去了。

路上男人一声不吭。何了凡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口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平淡道:「钟灵武。钟表的钟,灵感的灵,武术的武。」

何了凡道:「所以公司叫『零五』?你自己就是公司老板?」

钟灵武道:「你妈生你下来是不是忘了给你剪掉多余的嘴巴?还是说你的肺天生长得比别人都要大,没事干就需要放点气?」

何了凡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说话总是那么呛人,好像别人欠了他很多钱似的。不过以他有限的工作经验来看,这种人撇除学养因素外,肯定是平时承受很多压力,所以要靠骂人来发泄。何了凡不想分担他的压力,所以选择了沉默。

何了凡开始观察车里的杂物。里面有烟头,有酒瓶,有饮料瓶,一些不知道曾经用来干嘛的纸巾。何了凡无聊地踢开那些杂物,脚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他低下头查看,发现那是一个用格子花纹的布所包裹起来,几近圆柱体的东西。他有点好奇,想拿起来,但手一捏过去就发现这东西不仅硬,还有点沉。最后他还是决定不要碰为妙。

车子来路上行驶了大概20分钟,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何了凡虽然不认得这里究竟是哪里,但认得是近郊周围的地方。钟灵武随便找了个位置停车,然后就下车去了。何了凡紧跟其后。步行约5分钟左右,两人来到一间破败的老旧大宅前。

这间大宅只能从残破的外墙勉强认出它应该占了不少地,就是那种一百多年前有钱人才会住的那种大宅。但是现在经历时间的摧残,已经变得又旧又残破,里面杂草丛生,还堆满了各种生活垃圾。何了凡猜测这有可能是因为战争之类的原因迫使原本的主人离开大宅,于是就逐渐荒废了。

大宅从外面看分不出具体的布局,但何了凡以前曾经参观过类似的,保存更加完好的大宅。大概就是门口会是一个小小的花园,然后往前走会来到一个前厅。何了凡还记得作为旅游景点的老大宅里那些写在牌子上的资料,上面说这个前厅是用来招呼客人的。

然后往里走则是一个天井,以前没自来水,要在这里面的水井打水。天井往里面走,就是内厅,是供主人家一家人用的,也是通常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聊天,有的没的。再往深处就是各种房间了。至于两侧,则是花园,厨房,佣人房之类的。整体呈一个『囬』字型。

何了凡心想接下来应该是要清理这家废弃老宅。他转头问钟灵武:「清洁工具呢?」钟灵武反问:「什么工具?」何了凡道:「就是拖把啊扫把啊垃圾铲之类……你该不会是说得用手一点一点清理吧。」

钟灵武「哼」的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口气轻蔑道:「老子才不敢那种脏活。他妈的,你这小子果然晦气,好心情都给你败光了。」

何了凡也有些恼,正色道:「你是老板,指点员工不是很应该吗?你难道想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员工在你手下干活吗?你就不能把话说清楚一点?」

钟灵武瞥了瞥嘴,这才不情愿地指着他的口袋道:「工具就在你身上。」何了凡莫名其妙,叫了声:「什么?!」然后四处摸口袋。除了钱包,他的手机,就剩下那枚爷爷留下来的古钱币了。

何了凡把钱币掏出来,举到面前,惊奇道:「你说这枚钱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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