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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本，对你来说是什么？』

夏子语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间是在他还在读小学的时候。那是一个暖洋洋的下午，他和父母一起去探望深居简出的爷爷。夏子语的爷爷是一个藏书家，在他的房间里存放着大量的书，并且有相当数量的旧书。夏子语的爸爸经常告诫夏子语不能进去书房玩，怕弄坏了爷爷的藏书。

但是小孩心性，夏子语还是对那间书房有着十足的好奇心。这一次去爷爷家，他便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偷偷溜到了爷爷的书房。书房没有锁门，夏子语轻易地就进去了。

刚一进去，夏子语就问道了扑鼻而来的香味。夏子语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不知为何，夏子语感到自己的精神变得无比镇定。他还闻到纸张在长年累月存档之后所发出的独特纤维味，以及红木桌椅所散发的独特味道。他朝书柜望去，无数装订完整，但已显老旧的书籍整齐地拜访在一起，爷爷为了方便整理，还在每本书的书脊上贴上了标签。

夏子语看不懂书脊上都写了什么字，他只是茫然地看着书柜上的书。他对这些书一无所知。不过，这些书所散发出来的能量却吸引着他，是他不禁地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古怪香味搞的鬼？

门「吱呀」地打开了。原来爷爷发现他溜了进书房。不过爷爷并没有责难什么，反而微笑着抱起夏子语，问他想看哪一本书。夏子语随手一指，爷爷便抽出那本书，带他到书桌前坐好，将书翻开，摆在夏子语的面前。

夏子语看了几眼，尽是些复杂的文字，以小学生的程度来说要读起来相当困难。于是他说：「爷爷，里面的字太深了，我看不懂。你能读给我听吗？」

爷爷呵呵一笑，便指着其中一行字读了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读到这里，爷爷顿了一顿，问道：「子语，这一段你懂是什么意思吗？」

夏子语思考了起来。他皱着眉头，上唇轻轻地咬着下唇，想了许久。最终他摇了摇头，说：「不是很懂……很多词都没听过。」

爷爷稍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年纪太小了……」

夏子语骨碌着双眼，用稚气的声音说道：「不过我感觉到这段话好像有些不开心呢。就好像我向妈妈撒娇要买50色彩色蜡笔，妈妈却只给我买24色的那样……有种想要一个东西却总是得不到的不开心！」

听到这里，爷爷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笑容。他抚摸着夏子语的头，微笑着说：「子语呀，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书本是什么呢？」

夏子语不懂爷爷问他是什么意思，只能摇着头说「不知道」。爷爷他指着眼前的书说道：「这本书叫《诗经》，而刚才我念给你听的那首诗名叫《蒹葭》，从写出来到现在大概已经有两千五百年了……你不觉得这很神奇吗？就算过了两千五百年，当初写下这首诗的人，他的心情，他的感觉还能通过书本传达到你的心上。这就是书本呀……」

夏子语怀着激动的辛勤看着眼前这本古书。

「书本是一个能够穿越时空的朋友啊，子语。你要好好记住这句话，将来你要交上更多的『朋友』呀……」

从此之后，夏子语成为了一个书虫，终日书不离身。时光飞逝，现在已经是夏子语16岁，升上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了……。

***「第一回：夏子语是个书虫」***

这一天早上，夏子语伴随着极度的疼痛醒来。当他的意识慢慢清醒，才知道自己是被人用重物砸到醒来。他拿起那重物仔细端详，发现原来是一本书。

一把生气的女声用力骂道：「起来啦蠢蛋！你想上学迟到吗？！」

这把声音对夏子语来说熟悉不过。因为说话的正是他的妹妹夏心语。每天早上妈妈都会让妹妹夏心语来唤醒闹钟都叫不醒的哥哥夏子语。不过妹妹讨厌这个行为，每次都要弄点什么事情来让夏子语不得好受。

夏子语叹气道：「轻小说里那些妹妹都是疼爱哥哥的，哪一个像你这般野蛮！」

妹妹立马反驳道：「别拿我跟那些恶心的东西比较！」

夏子语忍不住说：「什么叫恶心的东西！轻小说可是……」话没说完，他突然抓住妹妹的手，指着房间中各个角落都放着几本的那些书籍说道：「你在里面选一本出来吧！」

妹妹赶紧把手抽回，皱着眉头说：「啥？！干嘛？！为什么要选一本出来？！」

夏子语急迫地催促道：「别问那么多了，快选一本吧！」

妹妹没有办法，只好随手一指，指向了一本放在了镜子旁的书。夏子语去把那本书拿来，翻开封面一看，立马高兴地笑了出声。他喊道：「哈哈！太好了！这本书太好了！」

妹妹莫名其妙，问道：「你就究竟在干嘛？！」

夏子语拿起书朝向妹妹，指着书说：「这是书本占卜！知道吗，书本占卜！」

妹妹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夏子语继续说道：「让身边的人随机抽出一本书，然后根据书的标题来预测接下来的运程。你看！」他指着书的封面说：「这本书是尼尔·盖曼的《好兆头》！看到了没，《好兆头》！也就是说接下来几天我都会走好运！」

妹妹看着夏子语一脸高兴又陶醉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她抓住双臂恨恨说道：「以后别在外面跟人说我跟你是兄妹关系！……不，别说我们认识！」说完就夺门而去了。

夏子语一脸奇怪地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妹妹身影。他把手中的那本《好兆头》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嘟哝道：「这个妹妹真是不会找乐子。」

在学校，夏子语也同样是书不离手。平时课间连厕所也不上，光在那里啃书也便算了，即便上课也免不了要看书。当然，教科书之类的早在开学的那一周内看完了，甚至连学生手册也翻了个遍。在山穷水尽之下，夏子语只能尝试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看课外书。

但是如何在上课期间不被老师发现还能安稳地看书，这点让夏子语颇为头疼。传统的放在抽屉里、架在教科书上等等办法，老师都早已料到，很快就遭到了破解。如果不想被老师发现就必须要想出更加大胆和富有想象力的对策。

于是夏子语想到了这个办法。

他改造了自己的笔盒，在里面加装了几块能准确反射光线的镜片，藏在了夹层之中。只要拨动开关，笔盒就会瞬间变成一个类似潜望镜一样的东西。书包里也口袋中设置了小装置，可以拿来固定住比手掌大一点的小书，里面还有一盏用电池驱动的小灯，形成了小型的暗室。小装置用一根小鱼丝线连着，可以从外面手动拉扯，鱼丝线根据齿轮带动翻动书页。只要把书包挂在课桌一侧，把拉链拉开，上面放一个镜子做的反射拐，就能用笔盒偷窥书包里的书。一旦遇到什么情况，只要把笔盒关上，拿走反射拐，拉上拉链，便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为了能看书，夏子语可是穷极了心思。虽然因此导致成绩不怎么样，却练就了小小的手艺功夫。他没料到这些技巧在日后多番拯救了他。

这一天夏子语如往常一般在上课的时候偷看书。老师说着说着就习惯性地走到教室中间，夏子语很机警地关上了笔盒。可是坐在两三个位置外的一个女生却没他那么敏感，依旧在偷看抽屉中的手机。老师循着亮光走了过去，一把就抓住了那个女生。

老师喝道：「竟然上课玩手机？没收！」说罢，便倏地抽起了她的手机。女生急了，伸手去抢，老师便把手机举得高高。老师继续骂道：「下课以后到办公室！哼，在我的课上也敢玩手机，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女生听罢急得脸红，却又手足无措。无奈之下，只能垂头丧气。

却突然听见巨响，「啪」地一声，随即传来怪叫「啊——！」全班人都被这怪声吸引了过去。一本课外书就这么硬生生地掉在了老师的脚边。老师循着声望过去，只见夏子语站了起来，满脸的惊慌，弯着腰，单手向前，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丢掉的样子。

老师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大喊道：「夏子语！你又上课偷看书了！？」话音刚落，全班爆发出一阵哄笑。

夏子语说不出话来，只能尴尬地赔笑。老师生气了，拍着桌子骂道：「你也跑不了！两个下课都到办公室来！」刚说完，全班又是一阵推着一阵地爆笑，就像海浪声一样。

课后，夏子语和那个女生免不了老师的一顿挨骂。放学后两人还必须交上检讨书，否则就必须见家长。而且虽然手机终究还给了女生，但夏子语的那本书就不能免了，老师罚他期末考试完才能拿回。待老师训完，夏子语和那女生并肩走出了办公室。

女生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你……」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夏子语察觉到她的意思，便说：「啊！那个啊，没问题。」

女生惊讶，说：「哎？真的没问题……可是……」

夏子语笑道：「当然没问题啦！检讨书什么的我没少写，这些年来我都总结出万用的规律了。等会我给你写一份检讨书大纲，你照着上面说的稍微填些废话就行了，保准你肯定过关。」

女生急了：「不是在说这个！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你毫无利益……而且还损失了一本书。」

夏子语沉吟了一下，问那女生道：「你在手机上看的是小说对吧。」

女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问哑了，良久才点头道：「是的……」夏子语笑着说：「而且还是金庸的《连城诀》，没记错的话，你看的是狄云被人陷害送进了监狱，初次遇到丁典那一段。」

女生就更加惊讶了，像是被人偷窥了一般羞红了脸，口舌颤抖地说：「你、你都看到了？！你眼神那么好？！」

夏子语说：「也没全看到。不过那本书在向我求救，希望我能够帮它的主人。所以我就出手帮你了。不过这个嘛，虽然说是帮你，其实也就主动暴露自己让我们一起受罪，分担一下罪恶感而已。」

女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你能听见书在说话？你……没毛病吧……」

夏子语耸了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哈哈。反正身边的人都这么笑我，不过无所谓啦。对我来说，书本就像是一个朋友，我看书是在跟书本交朋友。朋友要我出手帮忙我怎么可能当看不到？而且我自己那本书也愿意牺牲自己拯救一个朋友。」

女生不禁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太有个性了还是太异想天开了。

夏子语突然惊呼道：「啊！对不起！我得先回去写检讨书了！我都差点忘了放学还要去书店呐！所以绝对不能因为写检讨书而让放学时间推迟！再见啦！」说罢他就急急忙忙奔回教室。

看着夏子语那单纯的身影，女生心中对这个古怪的男生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终于毫无惊险地放学了。夏子语赶紧离开学校，朝着旁边的老城区奔去。在那左拐右拐的小巷之中，竟然安静地坐立着一间老书店。这书店门面是以前留下来的木头装修，风貌一直没变。门面上的古老木头映着深沉的颜色，就好像经年累月的茶垢一般。门楣上只有一块破旧的木板写着书店的名字：「叶秋堂」大门的两侧是两行手写的行楷字：「见微知著，一叶知秋」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书店门没有关，顾客都是这么直接进去的。里面没什么人，只有零散的两三个在看书。在书架的旁边，有那么一小个空位，能摆上两三张双人座的圆桌子，供人歇脚。倘若是渴了，或者见这里气氛不错，还能叫老板上个甜味小点心。这家书店的老板是个非常有气质的年轻女子，因此有不少青春少年也专门来这里一饱眼福。

夏子语一进来就和女老板打了声招呼：「惠满姐，我又来你这儿打书钉啦！」女老板回以微笑，手脚利落地拉开其中一张椅子，说：「来，这位置我早给你留好了……嘻嘻，不过就算不留也没人多到都把座位坐上啦。」

夏子语坐下后随即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好几本书，又快活地读了起来。女老板端来了一杯热茶，道：「请你喝的茶。」夏子语大喜，把书放到一边说：「惠满姐不用那么客气啦，要喝的话我会自己去买的。」

女老板直起腰来，用手撩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微笑道：「买来的添加了味精，喝多了身体不好。还是我亲手泡的更健康！」

这个女老板叫殷惠满，26岁。她的长相非常秀气，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虽然比不上那些花枝招展的标准美女，却也是个令人注目的可人儿。只是打扮极为朴素，穿的衣服又不显身材，所以才掩盖了原本的光芒。

夏子语不好意思地说道：「每次都来这里白看书，又不怎么消费，还有劳惠满姐上茶……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好。」

殷惠满笑道：「你能来就很好了！这小书店平常人就不多，只有一些超级书迷才知道这里。要不是你帮忙在网上宣传，恐怕我这小书店就要关门大吉了。」

夏子语说：「那只不过是些举手之劳罢啦！要是这里不是本身就非常棒的话，我再怎么介绍也没用的嘛。」

殷惠满用食指抵着下巴想了想，然后说：「还不止这些吧！当初你介绍我看那本《卖晾衣杆的小贩为何不会倒》，里面就有很不错的经营知识。所以我才专门开辟这个小地方经营一点副业。虽然说赚头不多，但是也让我有了更多的收益呢。」

夏子语马上露出一副自豪的表情道：「这我可不是吹牛哦！我看书就好像跟人在交流一样的，当初我看见你为了书店的存续烦恼，回家后就听见了那本书在跟我说他能帮忙。所以我才让你去看一下，没想到还挺有效。」

殷惠满笑了。但她的笑跟往常的有些不一样，而是有些激动，又故作平静。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琥珀色的圆形玉块，递到了夏子语的面前：「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没什么好谢礼，这块『文玉』就送给你吧！」

夏子语一看便马上甩手摇头说：「不不不！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殷惠满温柔而又爽快地抓着他的手，将玉块塞进了他的手掌心。她说：「你就收下吧。这么说，这块『文玉』本身并不值钱，但是对于像你这样的书虫来说却是个十分之好的礼物。」

夏子语还想退让，但是都被殷惠满阻止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收下。

殷惠满接着说：「这样，今晚你找出一本你最喜欢，或者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一本书，然后把『文玉』架在里面。之后如果发生了一些事情，就过来找我，我来告诉你是什么原因。」

夏子语听着觉得奇怪，想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此时有顾客正叫老板过去。殷惠满对他眨了一个眼就走了，夏子语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当天晚上，夏子语才发现要按照殷惠满的说法来办十分困难。因为他实在选不出那一本书对他来说是最喜欢的，最重要的。每本书都是他的朋友，哪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就在这时候，一道灵感闪击了他的脑袋。虽然每本书都喜欢，都重要，但真的有一本书特别有意义。他赶紧去翻开最深处的藏书，不顾灰尘弄脏了手指，汗水滴湿了头发。最后他找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厚厚的包裹。他小心翼翼拆开油纸，擦干净了手，这才将包裹中的书取了出来。

他仔细地翻开了书，上面都是些手写的古字。夏子语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原本这本书正是夏子语小时候在爷爷书房看过的那本《诗经》。由于保养得很好，这本《诗经》并没有显示出和当时的岁月差别，但夏子语自己已经能够读懂上面的字了。

「是这本书引领我进入这个世界的……」夏子语不禁自言自语道。他拿出那块琥珀色的『文玉』，轻轻地夹在了书的内页里。这个动作完结后，夏子语竟舒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仪式。

做完这件事后，他将书暂时放在了桌子上，用布盖好。收拾完房间，他已经感觉有些累了。于是也没多想，倒头便睡。

那一晚，果然发生了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