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太阳在山脊的背面渐露头角，一缕光明打在了昆仑山上。

周围还昏昏沉沉，没有彻底从黑夜当中醒来。但此时，一阵响彻山间的鼓声雷鸣着。几声鸟鸣，几抹朝阳，伴随着鼓声，令整座昆仑山都彻底苏醒过来。

一个少女的身影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跃跳到地上。她迅速地脱掉自己的睡衣，拿起另一套放在床边的衣服。这套衣服以青色为主，绣着青鸟的花纹。襟边白带，腰间绿色腰带。上衣半袖，下身为长裤，至脚腕处收紧。少女看着这套衣服，不禁想起古装片中那些女侠的行头。

少女迅速地穿上这套衣服。她一边穿，一边回想着给她这套衣服的那个人的话。

「你这套衣服称之为青鸟服，是代表我们昆仑山巫女最低等级。你可以理解为见习巫女吧。」那个额头有一颗红点的成年女子拿起这套青鸟服，「见习巫女需要做很多打基础的粗重活，因此以短打为主，适合劳动。」

那女子又拿起旁边一套款式类似，但颜色变成了天蓝色，衣服上的花纹也变成了另一种大鸟和玉藻。腰间别着一块翡翠，整体气质也少了那种简约，而多了几分华贵。

「这套叫少鵹服，穿上它代表你已经成为及格的巫女。升至这一级，就意味要参与到本族的一般事务，也就是肩负起古巫族的责任。要从青鸟服升至这一级可需要花费不少年月，大部分巫女究其一生都可能无法升至这一级。」

少女觉得这套很眼熟。仔细一想，正是妍钰身上的那一套。

「至于我身上穿的这一套，叫做大鵹服。」

少女望向眼前的女子，只见她的衣服和之前两套最大的不同，是颜色为鲜艳的紫色，衣服上的花纹也变成了大鸟和龙缠绕。

「大鵹服以古代的深衣曲裾为原型，但因为我们巫女不是无所事事的宫廷贵族，是需要满山走动，所以改造成更加方便行走的款式。升至这一级，可以说是古巫族巫女中的长辈，负责总体的运营。比如像我，是这一代的掌事，负责大大小小总的事务。和我并肩的还有负责执事的娵苃，司律的娵茪。」

少女点了点头。

「至于长老的玄鸟服，等你们有那个机会再解说吧。」

娵荭愁眉苦脸地看着前方。

此时她正和娵苃和娵茪走在昆仑山各舍园的走廊当中。一些穿着青鸟服的巫女正在庭院中打扫着，一看见娵荭三人便纷纷行礼，而娵荭也会对其点点头。但三人一言不发，以独特的步调向前走着。

「待会是娵苃你去教她们是吧？」娵荭终于沉不住气，说起话来。

「嗯，我的话她们应该更容易听明白一点。」这个叫娵苃的巫女气质可爱温柔，头发卷曲，脸圆圆的，时刻展露着阳光的笑容。

「唉……」娵荭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地步……」

「娵荭你就放心吧。事情冥冥自有定夺。」

「主要是……」娵荭说道，「我在担心娵苡。」

娵荭望向身边：「娵茪，你怎么看呢？」

高高瘦瘦的那个巫女娵茪一直都是那副扑克脸，从来都不会有大的变动。她说道。

「娵苡是我们这一辈中能力相当出众的一个，按照她的实力难以想象会被人抓住。能抓住她的人，恐怕也是有相当的能耐……」

娵荭忧心忡忡。突然她楞了一下，原来是看见前面一个少女的身影。

那少女正站在一棵松树之下做着早操。少女面向外面开阔的山间，用力地呼吸着，显得整个人精神奕奕。

「这地方还真是舒服呀！每天的空气都这么好，要是能在这里住下感觉也不错……」

「真早啊……春叶萌。」娵荭看着她的背影。但见春叶萌转身望向娵荭，马上向她和娵苃娵茪行了一个礼。

「呃……我平常就习惯了早起，加上这里环境那么好，就更加不想浪费时间了。」

「那事不宜迟，马上进行训练吧。你们要在几天内学会，不将勤补拙可不行。」娵荭说道。

春叶萌赶紧再向娵荭行礼，然后快步跑走了。待春叶萌的身影远去，娵苃略带疑惑地看着娵荭。

「这对她们来说也太难了点吧？」

「如果连这点困难都跨不过，那她们就妄被太岁大人看中了。」

春叶萌毫不忌讳地用力推开小黑的房门。身后跟着已经穿上青鸟服，但一脸睡眼惺忪的姚奈奈。望向床上，小黑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正美美地在梦乡遨游。春叶萌一把掀起他的被子。

「太阳都晒黑屁股啦，还不起来！」

「唔……那一块是我的，混蛋……」

「笨蛋，快起来！」春叶萌一把捏住了小黑的脸蛋。

「唔嗯……！别！那是我的，你吃什么？滚！……唔……」

小黑依然不依不挠地沉浸在梦乡。春叶萌更加用力地捏小黑，小黑「呜哇」地一叫，整个摔到了地上，稍微清醒了起来。

「小萌……唔哈……这么早，你是叫不醒他的……」姚奈奈打着哈欠，软趴趴地顺着门框滑到地面，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啊！怎么又到你睡了！」春叶萌又折身返回到门口扶起姚奈奈。姚奈奈双眼眯成一条缝，嘴巴半张半合，好像在唠叨着什么。春叶萌使劲地摇晃着她。姚奈奈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然而在那边地上，小黑的梦话又飘逸在房间当中。

「放屁……我还能吃呢……」

「哎呀！真是的！你两个家伙就知道睡觉！」春叶萌又去扶起小黑，不断地摇晃他，想他赶紧清醒过来。

「丢人现眼。」一把清澈的声音传到春叶萌的耳中。她向声音的主人望去，来者正是妍钰。妍钰站在门口附近，抱着胸冷眼地看着春叶萌她们。

「……」春叶萌突然一下子放下小黑站了起来，令小黑整个人失去平衡地摔在地上。「你该不会是来担心我们吧？」

「哼。」妍钰抬高头，从鼻腔里发出这轻蔑的声音。「就算你们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打赢我的。」

「不比试过怎么知道？说不定赢的是我呢。」春叶萌大声地说。

「哼……」妍钰瞪着春叶萌。

「我会让你知道，担心娵苡大姐的不只有你一个人。」

「哼。随便你们怎么说。」

妍钰头一甩，长头发在空中飘了一圈。她转身走去。

「妍钰！」春叶萌大声叫道，「我一定会让你明白，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

妍钰没有理会，很快就离开了春叶萌的视线。妍钰到来的骚动令姚奈奈和小黑都没有了睡意，一个坐在门框下低着头，一个蜷缩在被子里沉默着。

根据指示，春叶萌和姚奈奈要到南侧娵苃的房间中接受指导。而去往的路上他们遇到形形色色的巫女。巫女们要不眼中饱含疑惑，要不眼中充满敌意，看来她们对春叶萌一行人的到来十分不满。但春叶萌三人也管不了这么多，只能悻悻地向前走着。

「话说啊，为什么我也要跟着去？」小黑皱起眉头问道。

「因为你是我们的同伴呀。」春叶萌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谁是你的同伴啊……我才不要学那什么。」

说罢，小黑一跃跳开了春叶萌和姚奈奈，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喂！你怎么可以单独离队呀！」

「拜——」

小黑背对着她们一个摆手，接着很快地跑走了。

「真是的……」

春叶萌和姚奈奈走进房间内。这房间以紫蓝色为主调，装饰简单而大方，周围弥漫着一股令人放松的清香味，在里面十分舒服。房间挺大，在正中央就和「西王母殿」一样放置着一张牀，之上摆上一道矮几以供人坐。在这矮几旁，正坐着笑容可掬的娵苃，她还是那副甜甜的笑容，看上去相当亲切。

春叶萌和姚奈奈坐在了娵苃的对面。姚奈奈看见，娵苃的坐姿十分端正，双腿整齐地并拢，膝盖着地，臀部自然地坐在小腿上。姚奈奈认得这叫跽坐，是一种极其古老而典雅的坐姿，但是相应的难度也相当大。姚奈奈尝试一下，发现双腿酸痛，脚跟就像要裂开一样。无奈之下，她看见春叶萌极其轻松地盘腿而坐，也只好随着她去了。

「虽然我们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但出于礼貌，我还是重新自我介绍吧。我叫娵苃，是目前昆仑山古巫族的执事。接下来也请两位互相合作，多多指教。」

娵苃说罢，深深地向春叶萌和姚奈奈鞠躬。春叶萌和姚奈奈第一次看到别人对她们这么大礼，也赶紧回了一个鞠躬。

「哎呀，不用紧张，放松就好了。太紧张的话反而难以入脑哦。」娵苃那亲切的笑容的确缓解了不少春叶萌和姚奈奈的身体僵硬。接着，娵苃从袖中掏出一条卷轴来。这条卷轴一眼看上去和一般的那种没什么区别，不同地方在于卷轴两头分别是龙头和龙尾。但春叶萌和姚奈奈仔细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这龙头眨了眨眼睛，时不时发出「呼呼」的喷气声。龙尾也偶尔甩动几下，就像一条刚捞上岸的活鱼。娵苃见春叶萌和姚奈奈那小孩子般惊奇的眼睛，忍不住捂着嘴「噗嗤」地笑了一下。

「更加有趣的在后头呢。」

娵苃将龙头卷轴一下就抛到了空中。伴随着几声微弱的龙吟声，那卷轴就像被放生的鸟迅速地扑动起来，在空中挣扎着身体。接着卷轴徐徐展开，就这样漂浮在半空中。春叶萌和姚奈奈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卷轴能够将我的一些想法显现出来，这感觉大概就像是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吧？呵呵。」娵苃笑得十分甜。

「娵苃老师！」春叶萌兴奋地叫了起来，「请快点告诉我们更多好玩……啊不对，更多有用的知识吧！」

娵苃笑着点了点头。

「首先要说的是巫蛊试炼是什么。你们昨天在太岁殿里面听到太岁大人提出你们和妍钰比试巫蛊试炼，其实是我们古巫族为了训练巫女而制定的一项比赛。」

娵苃手一挥，身后的龙头卷轴便浮现出很多巫女的可爱小人图案。然而这些巫女小人互相地追打起来。

「所谓巫蛊试炼，是指将参赛者放置到一个封闭的环境当中，参赛者互相竞技，最后留下来的那个就是唯一的胜利者。由于这种比赛方式和巫蛊很像，也因此得名。」

卷轴上有一个巫女小人打败了其他巫女，站在了正中间，正欢呼雀跃地蹦跳着。

巫蛊试炼，顾名思义是巫术的较量。春叶萌和姚奈奈当然是对巫术一无所知，所以她们必须在几天内掌握如何使用巫术。虽然这对于她们来说十分困难，但是春叶萌还是答应了。

春叶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个，娵苃老师，我想知道妍钰学了多少年？」

「嗯……」娵苃微微一算，「大概十三年吧。」

「那她今年几岁？」

「和你们一样大，十六岁。」

姚奈奈惊讶了一下，「那岂不是从小就学起？」

听到这里，春叶萌心头一咯噔，拳头又握紧了几分。见此，娵苃也有些动容。

「妍钰三岁的时候被娵苡带到昆仑山，她似乎是个孤儿……原本长老们也挺反对的，但随着年月的增长，妍钰渐渐显露出作为巫女的潜质，大家也就没话好说了。或许在她眼中，昆仑山就是她的家，而娵苡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吧……」

周围沉默了起来。

 「好了，闲话休提，我们还是接着说吧。」

娵苃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然而一挥手，那些巫女小人全部消失了。

「接下来要说的是如何掌握巫术的要点。细节很多，你们要好好记笔记了哦。」

一处树荫下。

长发少女的身影正在优雅地跳着一种古老的舞蹈。她就是妍钰。这舞蹈感觉像是太极，缓慢而庄重。舞步随着吐息，渐渐地越发有力，要是站在旁边的话，一定会被她的气势所击倒而落荒而逃。

「你可真会偷懒呀。人家罚你劳动，你却在这里偷偷练习。」

妍钰一惊，马上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小黑正坐在树上，用略带不屑的眼睛看着自己。

「你来干什么。」妍钰厉声问道。

「没干什么，就是路过这里。」

「……」

「其实我觉得你和我挺像的，就是你比我更加别扭。」

「……一派胡言。」妍钰急忙拿起放在地上的扫帚，继续着之前的打扫。

「哈。」小黑一把跳到地上，「同样是被娵苡捡回来，同样是那样子忍受着孤独，同样对周围的人不信任……说不定最懂对方的就是我们。」

妍钰「唰」地举起剑指直向小黑。

「别跟我相提并论。」 妍钰转身不理小黑。

「好好好……」小黑耸了耸肩，「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吧。春叶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她不仅头脑简单，还很冲动，常常会为了一两个笨念头而付出太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状况还傻愣愣地不知道，以为坚持下去就能出现什么奇迹……」

尽管小黑说的时候一脸的不屑，眼中却闪着不一样的光芒。

「但是那家伙就是这样子的人，不撞南墙心不死。不要小看这股坚持的力量，你们人类不是有句成语吗？水滴石穿……或许就是形容这种家伙的。」

妍钰停下了手中的忙活，似乎在认真听着小黑的话。小黑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禁微笑了一下。

「某程度上，她跟你也很像。」

「哼……无聊。」妍钰撇下了这么一声就愤然离去。待妍钰远去，小黑的那两撮标志性的头发抖动了一下。

「出来吧，老姑婆。」

「我说过多少遍不要这样叫我。」

娵荭从不远处的树下走了出来，她虽然面带微笑，但额头上青筋暴现。

「但你的确是老姑婆呀，都三十多了，还嫁不出去……」

娵苃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小黑的头。她此时不顾仪态地怒容四射，用力蹂躏着小黑的大脑。

「我真的会捏爆你的脑袋哦，真的哦！我真的会哦！」

「唔哇！……老姑婆要杀人啦！」小黑悲鸣着。

蹂躏了一下，娵苃还是恢复了仪态，将怒容收起。但是手并没有离开小黑的脑袋。

「但是就算娵苡相信你，我也还是不能相信。如果最后查出是你搞的鬼，我一定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小黑缓缓地转过身来。

「别妄想了。」

他的眼睛变得无比锐利。在那锐利的眼神当中闪烁着坚定。

「在没有杀死那个害娵苡的凶手之前，我就算掉进地狱也会爬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