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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如常到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当父母听说姐妹俩要一起出门时，满是惊讶，但既然她们的关系有缓和的话，也就没有多问女儿们的事。

「你们两个出去玩可以，但也要好好学习哦。特别是由纪。」

出门时，由纪像往常一样被唠叨了几句。她敷衍地回应着，同时看着美绪在旁边穿鞋。美绪没有什么适合出门的漂亮衣服，所以穿着很随意。相比之下，由纪穿的是平时和朋友出去玩的衣服。如果有人看到她们一起走，可能会觉得有点不协调。

「怎么了？」

由纪一直看着美绪，美绪穿好鞋后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我觉得你是不是该买件可爱点的衣服？」

「多管闲事。你要是有空盯着我看，还不如先把鞋穿上。」

说完，美绪就匆匆打开门走了出去。由纪也赶紧穿上鞋。

「那我们走了。」

「天黑之前回来。」

由纪听到母亲的话，连同美绪的份向母亲道别，然后追了上去。

水族馆在最近的车站也需要坐一个多小时的电车，甚至还需要再转乘二十分钟的巴士的地方。毕竟路途遥远，姐妹俩难得地开始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水族馆，大概四年没去了，你还记得吗？」

「你在小看我吗？我记得。」美绪白了由纪一眼。

「我不是小看你……只是我自己记忆有点模糊，所以想知道你还记得多少。」由纪的声音比起以往要稍平静了些。

「那个像隧道一样的水槽。」

「啊，那个我也记得。」

被水包围的水槽确实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由纪觉得，美绪既然以前那么喜欢水族馆，肯定还能记得更多。

于是由纪继续问道∶「我记得美绪你好像很喜欢体型比较大的鱼。」

「嗯，小时候是喜欢，现在的话就不知道了。」

「现在的美绪说不定更喜欢水母那种漂亮的东西。」

「水母展也好怀念啊。」美绪眯起眼睛，回忆着。

「我的话其实挺喜欢水母的，但那时候的美绪好像不太感兴趣。」

「我确实不太记得了。」

「因为我们刚看完海豚表演的介绍，你就拉着我的袖子吵着要去看……」

「你还真记得清楚啊，而且你只记得我。其实姐姐根本不是在看鱼，是在看我吧。」

被美绪这么一说，由纪有点语塞。她想起的水族馆的记忆大多是零零碎碎的场景，而这些场景里大多都有小时候的美绪。美绪说得似乎没错，这让由纪突然心跳加速。

「那、那是巧合。」

「噗哈哈，我才不信呢。」

由纪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她觉得不能深究这种感觉的原因。不过，让由纪意外的是……美绪她笑了。

「小时候觉得什么都好有趣，不知道今天还会不会觉得有意思呢。」美绪视线朝下看着双脚，叹了口气，「我那时候不是说还想再去一次吗……当时的我是想和姐姐一起的。不过嘛要是和玲奈去，应该也能玩得很开心吧。」

不过，由纪还注意到一件事，让她瞬时面色扭曲的事情。

「你现在已经直接叫她名字了？」

「玲奈她又不是那种需要那么客气的人。上次她还一直跟我说她姐姐有多厉害，我听得都烦了。」美绪有些不以为意地答道。

起初美绪自己主动问玲奈要联系方式，现在却在由纪面前抱怨着玲奈。当然，她不可能在由纪面前说出是自己主动索求的话。

「啊对了，玲奈的姐姐……莉奈她真的那么厉害？」美绪忽地将话题转移到了莉奈的身上。

「莉、莉奈？我觉得没有啦……」

她们将话题转移到了彼此的朋友身上，从旁人看来，她们俩说不定像一对关系很好的姐妹。而在这之后，她们也不过是为了避免沉默所带来的尴尬，时不时地说些什么。

……

「终于到了。」

「光是路程就让人累死了……」

下了巴士的由纪和美绪抬头看着水族馆。这座承载着她们回忆的水族馆并不是附属于其他设施的小型建筑，而是整个建筑本身就是一座水族馆。这是这座城市最大的水族馆，前面还有纪念碑和喷泉等装饰，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排队的人还挺多呢。」美绪看着面前的人群，皱起眉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点意外。」

入口处排起了长队。虽然和以前相比，纪念碑有些变化，海报的内容也不一样了，但总体上变化不大。

「不过我们有票，应该不用排太久。」

由纪说着，伸手去拉美绪的手，想把她拽过去。「喂！」美绪叫了一声，由纪急忙回头。

「怎、怎么了？」

「放开我的手。我又不是小孩，不会走丢的。」

由纪差点脱口而出「中学生也是小孩」，但还是忍住了，松开了美绪手。只不过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美绪的手。

「对不起。」由纪小声说道。

「我不是生气啦。」美绪回应道。

「你还好吧？不热吗？」由纪试图打破刚才尴尬的气氛。虽然夏天还没到，但最近几天气温已经升得很高了。

「我没事。对了，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客气？不像你啊。」

「因为，毕竟是我把你拉出来了……」

由纪或许还会觉得今天出来玩是为了打扰美绪学习，所以才下意识地这么说。美绪对此哼了一声。

「果然不是因为想让我玩得开心才给我票的。我早就知道。」

「不，我……」由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时语塞。

「不过没关系啦。反正我本来就是想好好享受这一天的。」

「……」

「我也不想跟你吵架，要是吵架就太浪费时间了。仅限今日，我们就暂时停战吧。」

美绪看到由纪沉默不语，赶紧替她圆场。虽然她对由纪的动机有所怀疑，但并不想让这一天变成不愉快的回忆。

「那我就让你好好享受这一天。」

「好啊！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没坏处。」

即使由纪的邀请是出于某种不良计划，美绪本身也很期待这一天。是因为这是她很久没有去的水族馆吗？还是因为这是和她一直想相信、一直想与曾经依赖的由纪一起呢？美绪自己也说不清楚。

「哇，好大啊！看那边。」

美绪用右手拉着由纪的手，用左手指着水槽的上方。一只巨大的魔鬼鱼正在缓缓游动。

「上面有介绍……是南洋魔鬼鱼。」

「以前也有这么大的吗？」

「我只记得以前看过小一点的鳐鱼。这一条这应该是最近才开始饲养的吧。」

两人并不知道，能够饲养魔鬼鱼的水族馆其实少之又少。美绪惊喜地拿出手机不断拍照。

「好！再找找有没有别的大家伙。」

美绪像是回到了当年的小女孩那般，天真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由纪看着这一幕心想，好久没有看到妹妹这么天真的一面了。也许是周围那些看起来很开心的家庭气氛感染了她，美绪比平时看起来更自然。

「啊，那边不是隧道吗？走吧走吧。」

美绪蹦蹦跳跳地向前走去，由纪在后面追着她。她们走进了被水包围的隧道。仿佛置身于海底的水槽，让她们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这个场景也深深地留在她们的记忆里。

「好怀念啊……我记得就是这么抬头看的。」

美绪抬头看着上方，一群鱼从头顶游过。她又拍了一张照片。

「这里没有体型很大的鱼呢。」

「我也没说只看大的。」美绪嘟了嘟嘴，走出了隧道。她看到边上导览图，走了过去。

「接下来去哪边呢？」

「这边是深海区，去看看吧？」由纪率先做出了提议。

「我也想看海豚表演……」

「没关系，时间还早呢。」

由纪拿出传单，这是在入口处拿到的，上面不仅有场馆的导览图，还有各种活动的时间和地点。

美绪接受了由纪的提议，朝深海区走去，稍微被落下的由纪也跟了过去。

「姐姐，你是不是更喜欢深海那种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水母吗？」

「那个……好像不太一样吧？」

由纪顿了顿，继续说道∶「都是在黑暗的地方展示，看起来很安静。」

由纪想了想，也许她确实更喜欢深海区，那里主题明确，更适合慢慢欣赏，而不是像大水槽那样有很多不同种类的鱼到处游来游去。不过，她更喜欢看着美绪在大水槽前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当然，这种话她打死也不会和美绪说。

「这些鱼样子都好奇怪。」

美绪看着深海鱼，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由纪也从后面看着水槽。

「但我觉得有点可爱。」

「哪可爱了？我实在理解不了姐姐的审美。」

有些奇怪的外形也许也有它的可爱之处，但美绪显然无法理解。她们来到下一个水槽，美绪笑道：「哇哈哈，看那边。好丑啊。」

「但这不就是『丑萌』的感觉吗？」由纪歪了歪头，盯着美绪所指的方向。

「你在说什么呢？我还觉得你是更喜欢这种奇形怪状的鱼呢。」

「也许吧。」由纪苦笑。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比起看有名的观赏鱼，她更喜欢看一些外形奇特的鱼，这更能激发她的好奇心。

「姐姐，你以后肯定会带那种审美奇怪的男朋友来的。」

「咦？什么？」

由纪被美绪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她。但美绪已经走开了，边走边说：「啊，那边也有一个很有趣的。」

由纪愣在原地，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男朋友什么的，对我们来说还早呢。」她小声地嘟囔着，在意识到被落下后再次追上美绪。

……

来到海豚表演场地的两人，距离表演开始还有些时间。正好谈话也中断了，美绪假装看手机，心里想着事情。

『我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

她想的是在深海区最后说的那句话。她根本没打算提到什么男朋友的事。虽然从对话的流程上来说也不算奇怪，但确实有点突兀。她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种话呢？由纪会不会觉得奇怪？

美绪能想到的缘由则是——这里情侣也太多了，肯定是因为这个才做出这般联想。

水族馆本来就是情侣和带孩子的父母常去的地方。这座大型水族馆人相当多，今天她们已经看到了不少情侣。其中也有一些和美绪、由纪年纪相仿的人，美绪不禁多想了，觉得她们本来应该是和恋人一起来的，而不是姐妹。

虽然这么说，但美绪事后发觉突然提到这个也太唐突了。要是被由纪奇怪地看待就不好了……

其实，由纪和谁交往都和美绪没关系。她们的关系本来就不太好，就算被奇怪地看待，美绪也应该无所谓。但美绪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不过很快美绪便放宽了心，今天比想象中玩得开心。接下来她还是表现得正常点，只用保持正常点就好。

美绪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虽然是回忆中的水族馆，但她和由纪的关系变得微妙，只有她们姐妹俩一起出来，美绪还是有点没有平复的。但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心情愉快了不少，并不想破坏这种感觉。

美绪偷偷地看了一眼由纪，在看她是不是走累了，但由纪意外的看起来有点发呆走神。平时她们说话的时候也很少正眼看对方，今天这样正经地看对方的脸还是很久都没有的事。一旦这样面对面，美绪就会忍不住去想由纪的事情，根本停不下来。

想起由纪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美绪当时有预感由纪在和朋友嘲笑她，那种冲击她可没法忘却。她们并不是特别亲密的姐妹，但美绪一直以为由纪不会讨厌她。她们小时候虽然也吵过很多次架，但美绪也一直以为由纪是站在她这边的。

美绪心想自己说不定现在还是被那种幻想困扰着。

由纪递给她水族馆的票时，美绪其实很清楚由纪在想什么。她只是害怕妹妹的成长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根本不是真的想和她一起享受水族馆的乐趣。美绪其实应该明白这一点。

『由纪不是和朋友一起去，而是和我这个妹妹一起去……她肯定只是想监视，看我是不是在水族馆里放纵玩乐，好有借口攻击我……不，也许不只是这样。要是我和补习班的朋友关系变好，说不定会让我更努力学习。她也许是在害怕这个。』

美绪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没法拒绝由纪的邀请。邀请她去水族馆的姐姐，并没有让她太努力地去学习。这让美绪想起了她一直相信着的那个温柔的姐姐、站在她这边的姐姐。即使那只是一场梦，美绪还是被它吸引住了，至少目前玩得很开心。

在半年前美绪知道由纪的真面目之前，她在心底一直很仰慕由纪。虽然表面上总是反抗，但心底里还是会相信由纪的。因为她是唯一的姐姐，所以下意识地去相信她。但一想到这些，她的脑海里就会响起警报。

知道了由纪的真面目后，却还想要相信她，实在是过于反常。

美绪当时下定决心要远离由纪，但由纪却一直来「骚扰」她。她没法否认自己觉得由纪来烦她很让人开心。

她想信任由纪，希望由纪能与自己并行。美绪同时真心希望由纪不要找个审美奇怪的男朋友。但其实，她也不希望出现一个审美很好、能让姐姐幸福的理想男朋友。她希望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美绪意识到，即使被对方那么伤害过，她现在还是这么想。倒是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还好吧？」由纪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美绪的异常。

「你不会是冷了吧……啊，是不是要去洗手间？」

「我没事！时间差不多了。」美绪收起了心思，回应道。

「哦，对……啊，要开始了。」

随着由纪的话，音乐响起，面带微笑的驯养员出场了，接着海豚们也溅起水花，露出了身影。

美绪松了口气，把刚才用来躲避由纪追问的手机放回口袋。小时候她总是想再看一次的表演终于开始了。那时候她总是坐在可能会被水溅到的前排，但今天她们坐得稍微远一点。不过即使远一点，也看得清清楚楚。

美绪本来以为，时隔这么久再看海豚表演，可能会心有无感。但海豚们的表演在音乐和灯光的配合下，依然很精彩，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美绪和由纪在同一个地方发出感叹。这些小小的互动让她感到很开心。美绪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了。

海豚表演结束后，两人吃了顿稍晚的午餐。为时尚早，她们决定再看看展览。

由纪翻看着宣传单，考虑接下来去哪里。她突然想起还没去看水母展。从坐车过来的路上就开始聊起水母，她一直都很怀念。

「去看水母展吧？」

「姐姐果然还是喜欢那种东西。」

「嗯，要是美绪还有别的地方想去，也没关系。」

「好啦，别客气了。」美绪边说着，又是抛下了由纪朝着水母展区走去。

由纪小声嘟囔着「我不是客气……」，快步跟在美绪后面。

在昏暗的房间里，水母们被五彩斑斓的灯光照亮，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景象。看着它们，仿佛踏入了一个非日常的世界。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人实在太多了。

「真漂亮啊。」

「水母到底在想什么，是怎么生活的呢？」美绪一边说着奇怪的话，一边看着由纪。由纪则苦笑了一下。

「它们大概什么都没想吧？」

「它们好像没有烦恼，真让人羡慕。」

「你羡慕水母有什么用呢？」

尽管这么说，但由纪也觉得，水母在水中无忧无虑地漂浮，确实很惬意。至少不用担心被父母唠叨以及他人有意无意的伤害而烦心。

「话说回来，美绪你也有烦恼啊。」

「我也是人啊……而且你又想取笑我吧。」

「不是的，只是看你最近状态好像比以前好多了……好像也交到了朋友。」

最近美绪的成绩也在稳步提升，甚至曾经对美绪失望的父母也开始夸奖她了。而且，尽管只是在补习班，美绪也交到了一个好朋友。

「说到交朋友，也就只有玲奈一个而已。在学校我还是一个人。」

「你的烦恼……是这个吗？」由纪继续问道。

「不是啦，朋友多的话也有相对应的麻烦事吧。」

美绪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逞强。不过，听说美绪并没有交更多朋友的想法，由纪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那你和玲奈关系还不错吧？」

「马马虎虎，还算融洽吧。」

朋友是要自己选择的，美绪说的也是常识。由纪刚觉得松下一口气，又觉得美绪好像在变得成熟，仿佛要离自己远去。心底似乎有些落空。

「玲奈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吗？」

「特别倒也谈不上……只是那孩子确实不太普通。她好像也没有烦恼，会让人觉得有一些羡慕。」美绪回应着由纪与她的问答，只是这一次，她们二人都表现得十分平淡。

「那美绪你到底在烦恼什么呢？」

美绪看了一眼由纪，然后把脸扭到一边。

由纪意识到自己所言所行有很大问题，觉得应该改正，心里有些泄气。而美绪也完全不知道姐姐的这些想法，小声嘟囔着。但是嘛，说到底她们根本不了解对方的想法。

「你今天特别执着于我呢。嘛，不过最近你一直这样。」接着美绪终于正视由纪，由纪被妹妹突然的注视吓了一跳。

这是美绪与由纪断绝交流以来，真正地直面了她。

「你这种有关于姐姐的烦恼……是不是和爸爸妈妈有关？」

「……」由纪沉默不语，在直面美绪的那一刻，她已经无法再说出什么话来了。

「就因为带我来这种水族馆，或者陪我玩一天，我的成绩也不会下降，你太紧张了别担心。」

昏暗的房间虽说视野不太好，相比明亮的地方，这里更容易让人心里产生阴影，压抑着的真心话也更容易泄露出来。这种仿佛置身于非日常的氛围，大概也在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大概是不想破坏好不容易才变得融洽的氛围，美绪说着就要结束这个话题，准备去看别的水槽。但她却因由纪的迟滞，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了？」

美绪疑惑地看着由纪。由纪的手掌传来一种冰冷又柔软的触感，她猛地回过神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抓住了美绪的手臂。

「啊，那个，这个……」由纪一时间没法好好的组织语言。

「我说错话了，今天就别再说这些了。」美绪想结束话题，但由纪没有松手。

「美绪……听我说说我的烦恼吧。」

「你到底怎么了？有点吓人耶。」

美绪警惕地看着由纪那副着急的样子。由纪低着头没有回答，美绪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今天能玩得开心，你非得泼冷水吗？」

美绪的话虽然冷漠，但她说得很有道理，对于最近一直没能好好和美绪说话的由纪来说，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她也需要面对自己对美绪那些扭曲的情感。

「真的只听我说一点点就好。」

「那好吧……那至少找个地方坐下说吧。」美绪看了一眼周围，锁定了目标。

水槽附近人太多了，她们刚才也一直在站着，只不过离人群稍远的地方在聊天。

她们挪到了展示厅角落那张不知为何而设的椅子上。这张长椅附近没有照明，看起来像是被人遗忘在那里。它不仅远离了水槽，也远离了人群。

刚才一对情侣在这里休息，离开也没多久。美绪虽说稍微感到有些尴尬，但由纪似乎并不在意。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向你道歉。」

「道歉……是因为你一直把我当笑柄的事吗？」

「嗯……」

美绪嗤之以鼻，但这也是由纪预料之中的反应，只不过由纪的脸还是扭曲了，十分不甘。

「现、现在才说这种话，要我怎么接受啊？」

「你肯定是觉得，自从我开始努力学习的那天起，只要道歉就能回到从前吧？」

由纪咬了咬嘴唇，从那天起，原本平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她一直因为在想着美绪的事情而心烦意乱。

「可是你想想，覆水难收啊。不管你是真心道歉还是敷衍了事，我都不会改变，也不会再退回去了。」

美绪一边眺望着远处的水槽，一边说道。她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补充道：「毕竟，我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尴尬的沉默弥漫开来，由纪终于意识到，她所渴望的平静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美绪的变化也无法阻止。

「我知道的，即使这样，我还是想对美绪说对不起。」

「你可真擅长伪装成一个好学生。」美绪转向由纪，伴着冷眼，「你明明就讨厌学习，却为了不被爸妈骂而装作努力学习。你明明讨厌我，觉得我是个傻瓜，却还要扮演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好姐姐。」

「可是……」

「今天你也是在讨好我吧。不，也许你只是想让我别打扰你学习，保护好你的地位。」

由纪沉默了，她明知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但堵在心里的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

「你是不是很害怕不再是个好学生？不再是家里的乖乖女？」

由纪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她觉得，如果不当个好学生，就没办法向父母和老师解释。如果不和朋友好好相处不去融入环境，就可能会被欺负。

她讨厌和别人起冲突，唯一例外就是总是反抗她的妹妹。但仔细想想，这也很奇怪。既然讨厌冲突，那干脆不理美绪不就好了？更何况，她根本没必要去关心被父母骂的美绪。

但就算美绪如何反抗，如何去骂由纪，她也根本不害怕。

是因为讨厌美绪吗？是因为讨厌的人，她怎么想都与自己无关吗？回想起来，即使朋友之间的互动被美绪看到，她也从没在意过美绪会怎么想。

但美绪独自站起来，开始交朋友这件事，却一直像阴影一样笼罩在她的心头。

『啊，原来如此。我……』

由纪看向美绪，美绪露出困惑的表情。

「姐姐，你说话啊？为什么在发呆？」

『原来如此，我一直都是依赖着美绪的。』

由纪恍然大悟，但这种领悟却让她感到痛苦。

『美绪是我人生中唯一比我更弱小的人，所以我根本不在乎她怎么想。因为美绪是孤单一人，成绩也不好，生活能力也需要我照顾，我以为她无论怎么去想我，都离不开我……她是我可以安心看不起的人，她会一直在我的视线之内。』

由纪感到窒息，通过看不起别人来获得安心感，这根本不正常。她心里明白，却无法停止。她之所以努力当一个好学生，是因为害怕被周围的人讨厌。而美绪不一样，她不用害怕这些。也因为美绪是她的亲妹妹，血浓于水的感情，让由纪觉得美绪不会轻易离开她。只要美绪能在自己的视线内……自己能一直注视着美绪就好，她一直这样自欺欺人。

『但其实不是这样。如果有一天美绪独立了，像我这样对她不好的姐姐，她肯定第一个就会抛弃。』

由纪不寒而栗，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对妹妹的扭曲情感，以及自己过去的行为带来的恶果，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开始摇晃崩碎起来。

由纪陷入了沉默，美绪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

「对不起，我说话有点过分了。我们走吧。」

「等等，美绪。」

美绪正要走开，听到由纪终于开口，便停了下来。但由纪也不知道该对美绪说些什么。她想让美绪明白，自己刚才的道歉是真心的，但由纪自己也清楚，她的道歉其实是出于对美绪的依赖。美绪说她只是在敷衍，这并没有错。

经过一番纠结，由纪最终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不要……不要离开我……」

美绪听到由纪那几乎无法听清的低语，更加困惑地皱起了眉头。她刚刚还在奇怪由纪为什么突然道歉，紧接着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没说过要离开。」

由纪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忙站起身。

「不、不是的，我只是……那个……」

「姐姐，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

「想让你怎么样……不，啊……」此刻的由纪已然语无伦次。

「你得说清楚，不然我怎么知道呢。你想和我好好相处？还是，又在拿我当白痴看待？」

「唔……大概是两者都有吧。」

美绪听到姐姐的回答，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当着我的面说拿我当傻瓜，你这是想干嘛……」

「对不起。」

面对由纪这番语无伦次的反应，美绪只能感到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姐姐会这么执着于她。这时，她突然想起了朋友玲奈。玲奈对她姐姐的感情有点激烈过头了，正是因为这种过度的感情，她时不时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

美绪并没有真的觉得由纪和玲奈是一类人，但她的思绪还是飘到了那里。她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边。

不管怎样，美绪只想从姐姐那里得到一个反应，不论是怎样的反应都好。于是，她鼓起勇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姐姐。」

「嗯？」

听到美绪的呼唤，由纪抬起头。就在这一刻，美绪猛地抱住了由纪。

「诶、诶！？」

面对美绪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由纪明显被吓到了，整个人都愣住了。美绪抱着她，仰起头看着由纪，而由纪则慌乱地躲避着美绪的目光。

「嗯？」美绪不断地想与由纪对视。

「姐姐，你也太紧张了吧。啊，难道说……」

美绪故意停顿了一下，让由纪感到不安。

「你表面说着讨厌我瞧不起我，但却一直要来找我向我示好。现在面对着我，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难道说……你也像玲奈喜欢着姐姐那般？是对我心存喜欢意思吗？」

美绪带着一丝调皮的表情，说出了这个惊人的猜测。由纪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完全没跟上美绪的思路。过了一会儿，她全身开始冒冷汗，仿佛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不，那个……」由纪知道自己应该否认，但她的思绪却飘回了过去，回忆起自己对美绪的感情和行为。

『喜欢，喜欢？喜欢！不，不可能。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我对美绪做的事可以说恶劣至极……』由纪的内心越是否定，就越是感到混乱。也许是因为美绪的话对她而言并非虚假。

「现在可不流行对喜欢的人使坏哦。」美绪没有放手，继续调侃着。

看着妹妹那调皮的样子，由纪的脸不由自主地发热了起来。她的大脑一片混乱，甚至觉得和美绪接触的地方都变得滚烫。

「等、等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脸都红了，况且你完全没有拒绝我的意思，说服力不够哦。」

美绪的话让由纪哑口无言。她知道自己脸已经升温了，但她必须澄清。她终于推开了美绪，试图与她保持距离。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当她推开美绪时，美绪的脸就正对在眼前。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妹妹的脸，但此刻却显得有些陌生。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美绪的双目、脸颊以及双唇上，赶忙慌乱地移开视线。

「你太紧张了吧。姐姐喜欢妹妹，这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你在说什么呢！？」

由纪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美绪的这番话简直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她怀疑美绪是不是从补习班的玲奈那里学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才奇怪呢？难道你以为我说的是恋爱那种意思？」

「啊……」

美绪直勾勾地看着由纪，而由纪则努力消化着她的话。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一种强烈的羞耻感瞬间涌上心头，和刚才的感觉完全不同。

「因为你的说法让我以为……」

「以为什么？我们是姐妹，怎么可能有那种意思呢。」

「唔……嗯……」

「但你居然会往那方面想，姐姐你才是真的奇怪。」美绪还想继续说，但由纪抓住了她的肩膀。

「不，不是的。」由纪没有看着美绪的眼睛，努力挤出了否定的话。

「不是的，不是那种意思，绝对不是。」

「哎呀，我只是开玩笑啦。那种事在姐妹之间还是为时尚早啦。」

「……」由纪轻抿着嘴唇，被妹妹摆了一道的她也在试图平复着心态。

「好了，放手吧。要不然周围的人都会奇怪地看着我们的。」美绪抓住由纪的手臂，挣脱开来。由纪无力地低下了头。美绪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我要去买纪念品，快点振作起来吧，姐姐。」

说完，美绪就大步向前走去。由纪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跟了上去。她可不能让美绪在人群中走丢了。只不过，这一路下来，自己一直都是在跟随着她。

由纪刚刚意识到自己对美绪的依赖，却被美绪彻底搅乱了思绪。她甚至一瞬间觉得自己对美绪有着那种感情，这让她感到极度厌恶。

『对美绪所谓多余的感情，肯定、肯定是更糟糕的东西。』由纪抛下了还不知晓答案的问题，走了上去。

美绪一边背对着由纪向前走，一边深吸了气缓和心态，她同样心跳得厉害。她之所以故意试探由纪，是因为想知道她的真心话。而且能看到由纪比想象中还要慌乱的样子，让她觉得十分有趣，便忍不住继续调侃了几句。但在冷静下来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真是的！都是因为玲奈总是说些奇怪的话，连我也开始想些奇怪的事情了……』美绪的心中将其怪罪到姐控玲奈的头上。

这确实很奇怪，如果是普通姐妹也就罢了，但上升到恋爱这种事……

『不过，立刻就被姐姐否定了呢，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不过是一场玩笑，美绪清楚由纪并没有真的喜欢她，但也不可能对她毫无感觉，毕竟从由纪的反应总能感受得到美绪的猜测不无道理。

「不要离开我……」

由纪的声音仿佛还在美绪耳边回响，让美绪不禁打了个冷战，一种奇怪的兴奋感在全身蔓延开来。

『我不是真的喜欢姐姐啦。』

美绪并不清楚由纪的话中有多少是真心的，但她想，如果由纪真的对她有所期待，她也许能让由纪尝到一点被背叛的滋味，让她明白自己的感受。

『我知道这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但姐姐毕竟是我的姐姐。如果在被温柔对待之后又被无情抛弃，她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

如果由纪的感情真的是恋爱的心情，那就再好不过了。美绪知道这很残忍，但她无法停下这种混乱的思绪……而且，如果由纪贬低美绪的理由是因为心存喜欢而折磨，那总比被由纪讨厌要好得多。

美绪加快了脚步。在由纪追上来之前，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要让她道明并承认自己的心思，让她体会一下我的感受。』

美绪想到了之后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