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碧莉茲‧蓋爾的視角）

    用完晚飯後，天無帕絲特以「睡覺的時候果然還是靠得近一點更容易掌握周圍的動靜」為由，要求在我的房間多加一張床讓她住進去。莫娜莉芙雖然滿臉不情願，但是考慮到這事關我的人身安全最後還是勉強同意了。即使天無帕絲特和芬里斯正在交往的誤會已經解除，莫娜莉芙似乎還是不擅長與她相處。

    「我待在旁邊會讓妳不自在嗎？」

     在史賓格來一趟替我更換繃帶後，我就繼續躺在床上閱讀天無帕絲特借給我的書。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讓我輕輕歎息，果然還是瞞不過能夠把風讀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魔導師啊。就算自己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天無帕絲特也能從呼吸與心跳有所變化而察覺到端倪吧。

    「我可以去別的房間轉悠，待入睡前才回來這邊。」

    「用不着這樣……就是感覺自己丟臉的地方都被妳看透了，怪難為情的。但這是我自作自受，並不是天無帕絲特同學的錯。」

    「丟臉的地方……」

    眼前有着一頭亂髮的少女低聲地嘀咕着，然後微微歪着頭再度開口。

    「我不明白啊。開心的時候露出笑容、傷心的時候放聲哭泣、害羞的時候變得閃縮，作為人這不是再正常不過嗎？有甚麼好丟臉的？」

    「……作為貴族如果輕易就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人前，就會被蔑視甚至遭到利用。都已經習慣了必須營造高潔矜持的形象去生活，一時三刻也改不了。」

    雖然正如天無帕絲特在莫娜莉芙面前明言，自己已經不是甚麼公爵千金了，然而自己還是會下意識去遵從根深蒂固地植於內心的教誨。

    「用不着營造，妳本來就是一個高潔矜持的人。我可是很清楚，即使碧莉茲誤以為老大拋棄了妳與我交往，妳也從不曾對我抱持一絲恨意。」

    在聽到這句話時，感覺內心裏對於天無帕絲特窺見自己不願示人的一面而產生的隔閡感，就這麼平空消失了。

    「天無帕絲特……我可以直接稱呼妳的名字嗎？」

    「隨便，本來我的名字就只是天無帕絲特，沒有姓氏也沒有後綴。」

     獲得允許把平常會加上的「同學」稱謂省略後，我作出了下一個請求。

    「現在離就寢還有一些時間，如果妳不介意，可以跟我說說妳小時候的事情嗎？入學第一天妳曾經表示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那麼天無帕絲特是到底怎樣跟養大妳的人認識的？」

    「可以哦，不過年紀那麼小的事情自然不會有記憶。根據老爹的說法，他是在幫派據點附近的洛索特森林偶然撿到我。他們那個幫派雖然活在魔導王國的視線之外，但也不是為非作歹的奸惡之徒，妳就當是遊離於魔導王國之外的自治組織吧。」

    「洛索特森林？」

    我記得與父親交情很好的費達伯爵所管轄的領地附近好像有這麼一處地方，只不過居然是在森林裏……

    「很過份對吧？妳說把我丟城裏就算了，將一個嬰孩遺棄在森林裏，妥妥的不想讓我活啊。多虧老爹聽到一聲巨響、循着聲音的來源跑過來時發現我躺在一堆被吹得歪歪倒倒的樹木中間，要不然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在嬰兒時期已經擁有如此強大的風屬性魔力……收養了妳的幫派成員一定相當引以為傲吧？」

    聽到我這麼說，天無帕絲特發出一陣輕笑。

    「引以為傲嗎？小時候我沒能好好操控自己的力量，三天兩頭就會刮起旋風把家裏的東西砸個稀巴爛。從懂事開始就記得是這樣了，大概在擁有記憶之前也沒少給老爹添亂子，當時自己完全就是個淨是會引起麻煩的問題兒童吶。」

    原來如此，我只認識那個完全掌控自己力量、一言一行都充滿自信的天無帕絲特，從來都不知道小時候她因為無法控制魔力暴走而過得這麼辛苦。

    「然後呢，六歲的時候老爹想要把我到到山上去。後來再問他確認想法，老爹說其實是想帶我感受一下長途跋涉登上山頂後被清風吹拂汗流浹背的身體、再看看天上的鳥兒被風承托着是怎麼自由自在地飛翔，以此來教導我自己身上的魔力並不是甚麼可怕的東西、希望能幫助自己更好地掌控這份力量。」

    「聽天無帕絲特這說法，最後並沒有能成事嗎？」

    「當時我已經察覺到自己就是個撿來的孩子，看到老爹要帶我去沒有人煙的山上，於是就開始胡思亂想自己是不是又要被拋棄了。結果才走到山腳，魔力又開始失控了、而且程度比過往更甚。」

    我不再說話，靜靜地聽着天無帕絲特繼續憶述當時的事情。

    「本來就害怕被要被老爹拋棄，這下子心裏更加惶恐了。拚命地哭訴着自己會控制好魔力不再砸爛家裏的東西，一邊作出根本不可能守住的承諾一邊哀求老爹別拋棄自己。然而魔力隨着情緒崩潰而進一步暴走，在身邊刮起了讓老爹站也站不穩的強風。」

    儘管天無帕絲特的語氣就跟平常一樣平靜淡然，但是當中一字一句卻刺痛了我的心。

    拚命努力地吐血的程度，只為了得到父親的一句認可。這種經歷，我已經體驗過太多、太多遍，都已經記不清實際次數了。所以，當聽到一陣輕笑聲再度響起時，我感到非常驚訝。

    「然後啊，我那個老爹，一邊大喊着『不管妳變成怎樣，我都會一直陪伴在妳身邊！絕對不會拋棄妳的！』我就這樣望着老爹朝我張開雙臂奮力撲過來、被強風吹倒在地上、掙扎着起身、然後再張開雙臂的循環，無論老爹被摔倒在地上多少次、身上的瘀清東一塊西一塊的，他也完全沒有放棄的意思。慢慢地，周圍刮起的強風就隨着自己內心的恐懼一同消散了。」

    在屏息中，我直視着天無帕絲特那雙目光銳利的眼瞳、為接下來的言語心神激蕩。

    「剛才碧莉茲說過，老爹因為收養了我這個擁有強大魔力的孩子而引以為傲吧？呵呵，這說法有點不對呢……不管我是甚麼樣子，老爹也會引以為傲，這點我相當肯定。」

    我用力握住拳頭，在確定自己的聲線不會顫抖後才開口，畢竟今天已經哭得夠多了。

    「謝謝妳現在才告訴我這些事情……如果在之前就知悉的話，我可能就要忍不住嫉妒天無帕絲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