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吵醒我的是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儿。
我动动身子,挣扎着坐起来。
稍稍张开眼睛,一边想着今天要看的小说、一边下意识地去摸床头的闹钟。
伸出手空抓了几下,我很快意识到,这里是旅店,不是家里,我正在参加修学旅行。
看看手表,才五点多,还不到起床的时间,但我却不想再躺下了。
我站起来,小心翼翼地从睡得乱七八糟的同学身边走过,溜出房门。
昨晚我们几个先是打牌,后又谈天论地,说了些男生之间的话题,入睡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现在我的脑袋晕腾腾的。
不过,和同学相处很融洽,这点倒是挺意外的。
我下到一楼,大厅里除了前台一个老婆婆在打盹儿外,见不到半个人。
推开旅店的玻璃门,走到街上,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旅店本身就接近郊区,街道旁边又种满了植物,所以空气特别干净。
看看四周,虽是夏天,五点多依旧不是天亮的时候。但远处天空微微泛白,想必太阳马上要升起了。
我感到有些无趣,就回到大厅,在贩卖机里买了瓶可乐,坐在那排长沙发上,打开手机看新闻。
不过,感觉好无聊,新闻上报道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好无聊……
……
……
「笨蛋悠真!」花野用不满的眼神瞪着我。
「什么?你才是笨蛋呢!笨蛋结月!」
「笨蛋悠真。」
「笨蛋……结月……」
「悠真,蠢!」
「结月才蠢吧。」
……
……
……
「喂喂,睡着了?」
脸颊不知被谁轻拍了两下,我睁开了眼。
眼前是刚刚还在和我争吵的、无比熟悉的那张脸。
「哦,笨蛋结月啊——」我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哈?」说话的人停顿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嗯?」
我盯着眼前这张充满疑惑的脸,揉了揉如宿醉一般有点闷痛的头。认错人了吗?
「不是结月吗……认错人了抱歉,我再睡……」说着,困意袭来,我再次把眼睛阖上。
……
……
……
睁开眼,我蹲在乡间小路上,膝盖不断流血。
「太笨了啊。」一个小女孩一边说一边用有花朵图案的手帕按住我的伤口。
「嘶——好痛好痛。」我说道。
「抱歉,忍一下。」
我看向那个为我止血的小女孩,她的脸模糊不清,但从她的声音里,我能听出她的焦急。
「你是?」
听到我的话,女孩笑了笑,张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
……
……
……
睁开眼,手机还攥在手里,刚才睡着了吗?
我闭着眼舒了口气——刚才似乎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游离了很久,现在应该不是梦了吧。
熬夜还真是辛苦啊。
张开攥着手机的手,把额头的汗珠抹去。
——刚才的那个梦,有点奇怪。
我放下抹汗的手,本想再闭会儿眼,但耳边花野的声音让我立马清醒了。
「桐谷君,你醒了。」
「哦。」
我应了一声,望向坐在我旁边的花野,她盯着我,脸上似乎有些困惑。
「没有发烧吧。」花野说着把手背贴到我的额头上。
「没……没有,多谢关心。」我感受着花野手背的温度,脸颊似乎有些发烫。
「睡不着,想着来一楼看看,没想到看见桐谷君睡在沙发上,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我也是睡不着,这才下来看看,没想到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们相视一笑,果然朋友之间是有「默契」的。
「话说花野你刚才一直坐在我旁边吗?」
「对啊。」
花野点点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我说,
「刚才你一直在说梦话呢。」
「说了梦话?」
「嗯。」花野说着,把脸撇到了一旁,似乎是在害羞。
莫非我说了些不堪入耳的梦话?应该不会吧。
「我,说了些什么?」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一下。
「唔……」
花野没有说什么,把脸转向我,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如果说了什么冒犯的话,我先道歉,对不——」
「不不不,没有冒犯,不要道歉啊。」道歉还没说完,花野同学就慌忙制止了我。
知道没有说不好的话,总算舒了口气。
「嗯……就是在叫我而已……」
「叫你?」我看着眼前脸红的花野,似乎明白了什么。
刚才在梦中和花野争吵,我似乎在说什么「笨蛋结月」,莫非「梦话」指的就是那个吗?
一定是,我一定是在梦中叫了「结月」。
「抱歉,似乎是白天玩得太兴奋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这不是在说:「我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花野」吗!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花野搔了搔脸颊,「呃,我觉得朋友之间相互称呼名字挺正常的,不用在匿——」
花野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捂住嘴。
「怎么了吗?」
「呜呜,咬到舌头了。」
「……」
花野笑了笑,空气里的尴尬气氛总算淡了一些。
我拿起身旁的可乐,喝了一口。
「话说,今天是要去哪里呢……桐……悠真……」
听到最后那个称呼,我差点把嘴里的可乐喷出来。
「咳咳咳……」
「没事吧。」
「我该说没事吗……其实有点事。突然叫我名字,让我有点……」
「哈哈,果然突然改称呼不太能适应呢。」花野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把身子转了过去。
「是啊。」
不过,朋友之间,用名字称呼比较好吧,花野一直称呼早乙女同学「柚希」来着。
「不过,刚才你在梦里一直叫我结月,让我很难堪。」花野边说边用不满的眼神看着我。
「抱歉了。」
「作为报复……」
「报复?」我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报复会是什么?内心有些不安。
花野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几次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算了,没事了。」花野最后用细微的声音说道。
没被报复真是太好了。
不过,花野原本想怎么报复我呢?有些在意。
◇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海水浴场。
果然,提到夏天与修学旅行,必不可少的就是沙滩、大海、泳装。
我们班与隔壁班乘坐江之电,只花了十几分钟就到了附近的一个海水浴场。
到达海水浴场时,已经十点多了,由于是暑假,沙滩上人不少,大多是一家人来旅游。
我们在更衣室换好衣服,走到沙滩上,细腻的沙粒挠得脚心有些痒。
站在原地,我四处张望,今天天气很好,太阳高高地挂着,不少人在泳衣外穿了防晒服。
女生们还在换衣服,先出来的男生们纷纷到水里游泳了。
扑咚扑咚,男生们在水里翻腾着。
我坐在遮阳伞下,静静看了一会儿。
「桐谷君,你不去游泳吗?」
我抬头,花野正站在我正前方,微微俯身,和我说话。
「哦,你换好了啊。」
「嗯。」
花野点了点头。
花野穿着之前买的那件蓝色泳衣,泳衣外穿着一件防晒服。
说实话,这件泳衣跟她很搭,我本来想称赞几句,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等会儿我再去游泳吧,这会儿就坐在沙滩上休息。」
花野原地转了一圈。
「你觉得我的泳衣怎么样?」花野问我。
「嗯,很漂亮。」
「是吧,这可是桐谷君你选的呢。」
「好像是的。」
我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就低下了头。
我再抬头时,花野已经被同学叫走,去浅滩玩水枪去了。
「啊啊,我的防晒霜被冲走了——」
花野的防晒霜似乎脱手了,不过一旁的早乙女同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帮花野捞起了防晒霜。
「谢谢,柚希。」花野接过防晒霜,惊魂未定似的蹲在沙滩上。
『咔嚓』
「柚希,你在拍什么?」花野歪着脑袋,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拍你,留个纪念。」早乙女同学仍旧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会儿我们来合照吧。」
我侧着耳朵,「不经意地」听着不远处花野和早乙女同学的对话。
尽管混杂着海浪声、小孩子的喧闹声,她们讲话的内容还是清晰地传到了我耳中。
突然,手机『叮咚』一声。
打开手机,是早乙女同学发来的信息。
「结月的泳装照.JPG」
「这家伙……」
画面上,花野蹲在沙滩上,一副很困惑的表情,一手还拿着一瓶防晒霜。
看来,刚才早乙女同学拍下的的就是这张照片。
我环顾四周,没人注意到我,我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接着,我继续闭上眼,听着海浪声、躺在沙滩上。
「沙沙沙」,踩沙的声音逐渐接近。
「喂。」
听到声音,我睁开眼,一手支撑地面,坐了起来。
「是早乙女同学啊,怎么了。」
「我听结月说了些关于梦话的事。」早乙女同学边说边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呵?」我吃了一惊。「梦话怎么了吗?难道你吃醋了?」我半开玩笑道。
「你是笨蛋吧。」
早乙女同学突如其来的反呛让我一愣。
「抱歉,不该开恶劣的玩笑。」
「不是说这个。」早乙女同学微微摇了摇头,「我是说,你为什么不趁机把称呼从『花野』改为『结月』呢?」
为什么呢?
「该怎么说呢,叫不出口……」
听了我的话,早乙女同学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你到底喜不喜欢结月?」
「喜欢……」
无论如何,之前已经对早乙女同学说了,我喜欢花野,这时候不能再改口,就算是撒谎也要撒到底。
「那你为什么不抓住机会?你在犹豫什么?」
「……」
「你应该趁机改变对结月的称呼,由称呼姓到称呼名可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早乙女同学,就把脸扭过去,刚好和正在打水枪的花野对上眼。
她朝我摆了摆手。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你是优柔寡断的男人吗?」身旁的早乙女同学又一次发问。
我仍然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花野用水枪朝朋友滋水。
或许正如早乙女同学所说,我是个优柔寡断的男人。
「哎。」身旁传来一声叹息。
「行啦行啦,您就别操心了,等时机成熟我会做出行动的。」
「时机成熟……」早乙女同学音量渐渐变小,最后她的话淹没在了海浪中。
我把头转回去,看着早乙女同学,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上似乎出现了夹杂着无奈与担忧的复杂表情。
「滋」一声,冰凉的触感从脸颊扩散开。
「哈哈哈,悠真你这家伙,别坐在那里悠哉悠哉了,倒是来玩玩啊。」隼把水滋到我脸上后,这么说道。
隼似乎很高兴,只顾着用水枪喷人,以至于忘了扮演奇怪的角色,真不像他。
「你等着!」
「糟了。」
听到我有些生气,隼一溜烟跑开了。
我从地上跳起来,抓起一旁的桶,去海边盛水。
正当我俯身盛水时,身后多出一道影子。
我想应该是隼绕到我身后,想搞个出其不意。
隼也真够蠢的,居然想搞偷袭这一套。
「看招!」我边说边转身,把桶中的水泼出。
但泼出水的同时,我看清了那人的脸。
「啊——」
「抱歉!抱歉花野。」
花野抹去脸上的水,紧闭双眼、摇着头甩了甩湿透的头发。随后她睁开眼睛,用有些生气的眼神望着我。
「桐 谷 同 学 ,这是今天我第二次对你不满。」
「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是隼。」
道完歉,花野仍然怒气不减的样子。
「我要惩罚你——」说着,花野俯身扬起一大波水朝我泼来。
水全打到了我头上。我没来得及闭嘴,咸苦的海水进到了嘴里。
「噗噗呸,好苦。」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花野有些得意地笑着,双手恰着腰。
我强忍着嘴里咸苦的味道,说道。
「好吧好吧,知道厉害了。」
花野把湿掉的头发盘起来,在脑后扎起了一个小丸子。
现在该怎么做呢?要回击吗?
如果是隼,我早就毫不犹豫回击了,但是,这是花野……
那么,就找点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话说反正身上也湿了,要不就游泳吧。」我这样提议。
「游泳……」花野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呃,怎么了吗?」
我看着眼前略显不快的花野,好像明白了什么,往日的不安隐约涌上心头。
「嗯,不想游泳也可以,正好我也想继续晒太阳。」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遮阳伞,准备回到哪里,继续闭眼休息。
但还没迈出步子,我就被花野的声音叫住了。
「不,不是,我。」花野吞吞吐吐,终于说道,「我不会游泳……」
原来是这样。
「早说嘛,害我白担心了。」
「担心?」
「别在意。」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惭愧,继续说道,「不会游泳又不是什么羞人的事,说出来就好了嘛。」
「唔……感觉大家都会游,自己一个人不会挺丢人的……」花野边说边拨弄着自己的发丝。
这么说也是,不过花野到底为什么不会游泳呢?小学时不是都会上游泳课吗?难道是小时候太贪玩,翘掉了游泳课?
「不会游也是有原因的,你可别乱猜啊。」花野像是读懂我的心思似的说道,「因为一些原因,有点怕水。」
脑海里蹦出一个词语——恐水症。
但花野她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水里吗?
我回想起,恐水症的程度不同,对水的抗拒程度也会不同。有的人只是碰到水就害怕,有的人把头淹到水下才会害怕,花野应该是后者。
「既然是没办法的事,那就不游好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游。」
「抱歉。」
「不用道歉,朋友就要相互包容。」
我说着,拍了拍花野的肩膀。不过,此举有些不妥,花野的肩膀滑溜溜的,我的手差点滑向了不妙的地方。
花野轻轻点了点头。
海浪打来,海水抚摸着我的小腿。
「话说——」
花野突然蹲下,在半腿深的水里摸索着什么。
「在找什么?东西掉了吗?」我好奇地问。
「不是,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听爸爸说,海水带来的东西有魔力。」
「具体呢?」
「具体来说,就是不同的心境,在海里捞到的东西会不同。」
「像抽签那样?」
「对。」花野笑着说。
「像是哄小孩的。」
花野没有说话,继续在水里打捞,我静静地看着花野,有一瞬间感觉整片海滩只剩下了我们。
不过,我有点担心她的手指会被螃蟹夹到。
「啊,有了。」
花野边说边站起来,她的手里多出来一个瓶盖大小的贝壳。
这个贝壳很漂亮,表面泛紫,看起来很讨人喜欢。
「这似乎是很珍贵的贝壳啊。」花野把这个从海里捞出的宝物捧在手心,仔细地端详着它。
「真亏你能捞到,我还以为只能捞到沙石呢。」
「这就是『大海的心意』吧。」
「突然变得很文艺啊。」
花野瞥了我一眼,
「我一直很文艺好吧,文学少女哦。」
「随你便吧。这个贝壳或许能做成不错的饰品。」
「喂——你们两个——」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千代老师在叫我们。
「要吃中饭了,还不回来吗。」
我这才发觉四周的同学已经离开了。
「这就来——」我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远远看去,同学们已经搭好了烧烤架,今天中午要吃烧烤啊。
听说今晚还要放烟花,有点期待啊。
伴着这份期待,花野把贝壳攥进手心,我们向海滩上走去。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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