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哈哈——」
「上垒!快上垒!」
棒球高高飞起,竟然是全垒打!
操场上,同学正顶着酷暑,进行棒球比赛。
——奔跑着,欢呼着,撒着汗,享受着青春。
而我在一旁,坐在阴凉处,默默看着。
棒球,与我无关。
我不是没想过参与体育活动。
曾经在国中体育课上,我也兴致勃勃地去加入棒球比赛。
我记得那次,我担任捕手角色。
比赛结果怎样我记不得了,只记得我被飞速袭来的棒球砸到,鼻血直流。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与像棒球这样、危险性极高的体育活动。
当然,我可不是一点体育活动都不进行,类似于慢跑、快走这些活动我还是会偶尔参与的。
看看周围,虽然在阴凉处里休息的学生不少,但似乎他们都是因为受伤或者身体不舒服才『偷懒』。只有我是真的懒才在『偷懒』。
想到这里,不免有点心虚。
——不过,我也是为了避免中暑嘛,这么热的天,中暑就糟了。
我就这样说服自己,然后心安理得地闭眼享受操场角落的宁静。
「呀!」
操场上传来一声尖叫,我睁开眼,发现和尖叫一起飞到我这边来的,是一个棍状物体。
棍状物体朝我飞来,眼看就要飞到我脸上,我下意识伸手遮挡。
「啊!」
左手手腕被重重击中,强烈的痛感从手腕处蔓延开来。
『磅』一声,那个棍状物体从我手腕处弹到了身后的网子上。
由于强烈的痛感,我脑袋变得清醒、眼睛也睁大了。
从地上跳起来,发现是一个球棒。
如果没有伸手挡住,我已经被这条坚硬的棒子砸得鼻青脸肿了。
我惊魂未定地朝操场中间看去,心里涌起一股怒气。
「谁啊,砸到人了!」
我忍着剧痛,向操场中间喊着。
「呜啊!」操场中间传来一声悲鸣,应该是听到我发火的声音被吓到了。
话说,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我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花野呆呆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不知担心还是惊慌的表情,双手空空,球棒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还维持着挥舞球棒的动作。
……显然花野就是让我受伤的罪魁祸首。
这也太巧了吧。
花野似乎反应过来了,急匆匆跑来,看到捂着手腕的我,有些担忧地问道,
「桐谷君,没事吧?」
「没事……就是手腕被重击,现在疼得要死……」
「呜……真是抱歉……」
花野说着低下了头。
「请让我看看!」花野一把抓住我的左手,端详着我的手腕。
「哇啊,麻烦轻点,实在有点痛。」
「呼~呼~」
花野噘着嘴,往我手腕上吹着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花野的气息扑在手腕上,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呃啊,看起来很痛……」
当然痛啊,那可是球棒——砸到头上能把人砸晕的东西啊。
「唔……果然还是得赶紧去保健室,走吧桐谷君。」
花野一脸担忧,拽着我的衣角,示意我跟上。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我陪你吧,毕竟都怪我没握紧球棒……」
「没关系的,你看棒球比赛正在进行,球员擅自离场可不太好。」
「可是……」
「别可是了,我又不是脚受伤,自己一个人就行,我先走了!」
说完,我转身向医务室跑去。
再怎么说,我一个大男人被女生陪着去保健室也太丢脸了。
而且……刚才花野抓住我的手吹气时,感觉男生们满怀恨意的目光快要把我胸膛刺穿了。再和花野多说一句感觉都会被那群野兽杀掉。
到保健室,检查之后涂了一些药。万幸没有骨折。
不过,手腕处的淤青看起来有些吓人,我请老师用绷带把淤青包了起来。
这样就行了吧。
包扎完成之后,我在保健室待了一会儿,室内的空调可比室外的阴凉舒服得多。难得受伤,不好好利用这个借口可不行,接下来一周体育课都请假吧。
在保健室床上躺了一段时间,我估摸着体育课差不多要结束了,就起身向门外走去。
「桐——」
桐?
刚走到门前还没开门,听到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伸手去抓门把手,突然「咚」一声,眼前一黑。
「哇啊!桐谷君你怎么蹲在地上?」
「还好意思说,开门时注意点啊。」
我蹲在地上,用仅剩的右手揉着被撞疼的额头。
抬头,看见花野正双眼湿润地注视着我。
「抱歉,抱歉……我太急了……」
看得出来她很急,连体操服都没有换下,棒球帽也戴在头上,脸颊微红,额头上挂着汗。应该是刚下体育课就跑来了。
虽然是在担心我,但也确实给我造成了二次伤害。
我没说什么,按着额头,向门外走,背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怎么了?」我转头,看着跟在我身后的花野,问道。
「真的,抱歉……」
花野盯着我裹着绷带的左手,看起来有点低沉。
「我也没怪你,虽然确实很痛……下次注意点就行了。」
换做别人,我可能会发一顿火,但看着一脸愧疚的花野,实在没法动怒。
我往教室里走着,花野不知何时不跟在我身后了,我也没多管,坐到了座位上。
快上课时,花野回来了。她已经换上了平日的制服,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花野走到我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刚想开口,一个冰凉的物体抵在了我额头上。
「用冰水敷一下,可能会好受点。」
「谢谢了。」
我借住花野递来的冰水,放在额头上。
花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在确认我的伤势。
我感觉有些不自在,我的伤势其实不重,裹绷带只是为了以此为借口请假,额头早就不痛了。
害花野这么担心,莫名有些过意不去。
我把头扭过去,看到班里的男生们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这边。
突然感觉很无奈。
把头扭过去,又看见了花野饱含愧疚的眼神。
◇
到放学时间,我背起书包,向校门走去。
左手隐隐作痛。
人群中有几对情侣不顾他人眼光说说笑笑,不时还会做出一些亲密互动……感觉左手疼得有点厉害。
我快步走出校门,尽量不去看那些让我不舒服的青春光景。
今天也是我独自一人回家。
我和花野已经不再放学后一起逛街了。
虽然早乙女同学说,如果再被撞见,她会帮忙解释,但放学后一男一女在街上游荡,怎么想都是恋人才会做的事,由我和花野做实在不合适。
——等意识到这一点时,花野接受了我提出的、放学后各自回家的建议。
顺便提一下,当时花野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接受我的建议,反应实在是很有趣。
不过,虽然放学后花野仍旧和朋友到处逛,但已经不会再勉强自己了。她偶尔会晚到家一小时,所以应该没有乱接受邀约。
改掉了不懂拒绝的习惯,花野应该能轻松不少。
今天我到家时,花野已经在家了。
「我回来了。」
「呀,桐谷君,欢迎回来。」「欢迎回来,悠真。」
我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厨房。
老妈正在那里忙碌着,似乎在切菜。花野在一旁帮忙,老爸站在一旁等待着热水烧开。
小小的厨房塞满了人,恐怕要比高峰期的地铁还要挤。
「今天要吃什么大餐吗?」
「只是寿喜锅而已。」老爸打破了我的幻想。
「那用得着那么多人下厨吗?」
「因为是结月亲自下厨,我们当然要帮忙喽。」
「亲自下厨?」
我好奇地走到厨房,看到花野正在准备寿喜锅的食材。
「因为害桐谷君受伤了,所以我才提出要亲自下厨给桐谷君做寿喜锅。」
花野一边说一边看向我的左手,她似乎还在在意我的伤势。
「哦,真是谢谢了,不过我真的伤得不重,不用在意。」
「可是……球棒……额头……」
「结月,别在意了,这小子皮糙肉厚得很,只要不骨折就不是大事啦。」
老爸边说边拍拍我的头,我不太高兴地闪到一旁。
怎么说我也是伤患,说我『皮糙肉厚』?这也太过分了吧。
花野搔搔脸,笑了笑,继续准备寿喜锅要用的食材。
我虽然也想帮帮忙,但厨房实在太拥挤了,我只好坐在沙发上翻阅小说,静静等待开饭。
厨房里不时传来说说笑笑的声音,怎么感觉他们三个更像是一家人,我反而像是客人呢?
我叹了口气,继续读着小说。
等吃完寿喜锅,我回房间做功课。
吃饱饭,感觉思考的速度略微加快了。
我一边做题,一边想着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因为之前花野帮助我解决了一些不足之处,现在做起作业来轻松不少。
我就这样半神游着把作业做完了。
我瘫在床上,看向钟表,已经七点钟了。
接下来干什么好呢?以前放学回家我一般是做什么事呢?放学后不和花野一起闲逛,感觉时间莫名多了起来?
有点无聊,这是从前我很少体会到的感觉。
敲门声响起。
我打开门,花野站在外面。
「晚上好,桐谷君。」
花野生硬地打了声招呼,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晚上好,晚餐很美味,真是辛苦了。」
听到我的夸赞,花野突然忸怩起来。
「我……能进去吗?」
「当然可以,请进。有点乱,抱歉了。」
花野探头探脑地进来,坐在榻榻米上,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她要向我告白对吧——开玩笑的。
不过,到底是有什么事呢?平日里总是一脸笑容的花野现在看上去那么郁闷不安,让我也担心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我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花野终于开口了。
「对不起,今天把桐谷君弄伤了……」
「还是因为这个啊?我都说了,伤得不重,」我抬起左手,露出手上的绷带,「绷带只是为了以后偷懒请假能有个借口,实际上伤得不重啦。」
花野仍旧低着头,一副很消沉的样子。
「抱歉……」
「哎——我皮糙肉厚所以真的没事啦。」
我拍拍胸膛,随后又迎来一阵沉默。
「但是,」花野突然抬起头,盯着我说,「我从一搬来就开始给桐谷君添麻烦……总是……」
这么一说,还真是:花粉过敏,成为工具人,被早乙女同学诘问……
真是很多麻烦事啊。
不过,我当时不管这些事多麻烦,都去做了,还真不像我啊……
为什么呢?按理说我应该把麻烦事丢到一边,自顾自地『快乐』生活啊。
为什么呢?
「不,我不觉得麻烦……」
听到这句话,花野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我。
对啊,为什么我不觉得麻烦呢?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
我想和花野变得亲近。
当然,这个『亲近』不一定要是男女朋友那种亲近,还可以是好朋友那样无话不说的亲近,为了变得亲近,我才愿意去做一些麻烦事。
这么看,我还真是个自私自利、表里不一的低劣之人。
「我不觉得麻烦,因为我想和花野你做朋友。」
「做……朋友?」
「对,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而好朋友之间是不会因为一点小伤、一点麻烦事就责怪对方的。」
「是……吗?」
「朋友就是要相互体谅,相互包容,即使对方犯错,也能帮对方改正。相互敞开心扉,展现自己的内心……」
「是……吗。朋友?」
花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屏住呼吸,如果她下一秒回答『我不要和你这种人做朋友』,那我真的出了溴了。
但她笑了,捂着嘴,连头发都随着身体微微颤抖。
「笑……笑甚么啊?」
「桐谷君突然好认真,跟平常不太一样啊。」
「平常我也很认真的好吧。」
「是是是。」
花野很敷衍地回答着我。
我感觉脸颊莫名有点发烫。
花野坐直身子,看向我,眼睛里似乎多了几份光亮。
「那么,我也会努力和桐谷君成为相互体谅、相互包容、敞开心扉的好朋友的。」
说完花野又露出了笑容,脸颊上的梨涡让她显得格外可爱。
花野离开房间之后——
「哇啊啊啊啊——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我把把脸埋在枕头里,像发疯似地在床上打起滚。
「什么朋友啊!相互包容!敞开心扉!我都说了些什么啊啊!太羞耻了,太羞耻了……」
强烈的羞耻感笼罩着我,我一度怀疑刚刚只是一场梦——恶梦。
「啊——真是的,我怎么会说出那么有青春感的话啊……」
我闭上眼睛,企图忘记刚才的记忆,然而并不能。
稍微冷静下来后,眼前浮现出刚才花野的笑脸。
那副笑脸跟平时一样可爱,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平时,花野都像是出于礼节,或是因为气氛才笑,偶尔才有让人感觉放松的笑。
但刚才的笑却不一样,脸部肌肉很放松,牙齿微微露出,是发自内心、不由自主的笑。
如果说平时礼节性的笑就已经让我感到温暖,那么刚才的笑实在我感到无比幸福。
像是某种壁障被打破、像是薄雪被融化。
虽然听起来很俗气,虽然有点难以说出口,但——
我要和花野成为好朋友,要让她露出更多发自内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