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实体。风见遥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信明身上。即使虚弱得连抬起手指都困难,那份属于顶尖Lycoris「岚」的骄傲和刻骨的警惕,依旧让她像一头濒死却绝不低头的孤狼。
「解释。否则…」 她破碎嘶哑的声音里,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不信任和冰冷的威胁,目光扫过信明手臂上那道新鲜的、草草包扎的伤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Katharistís的狗…什么时候…学会假慈悲了?」
「岚!」朔夜急切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敌意,「真的是他救了我们!灯织重伤是他处理的,你中的『寂静之吻』也是他冒险去上面取回了解毒剂!他…」
「证据?」风见遥冷冷地打断了朔夜,深蓝色的瞳孔锐利地转向她,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还是…你也成了…叛徒的…同伙?」 她的话语像刀子,精准地刺向朔夜最敏感的神经。朔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组织灌输的「忠诚」信条和眼前铁一般的事实在她心中剧烈撕扯。
信明依旧沉默着。他没有辩解,也没有试图靠近风见遥。他只是平静地承受着那冰冷刺骨的目光,然后,在风见遥和朔夜惊愕的注视下,他缓缓抬起手,解开了自己深蓝色Katharistís制服最上面的两颗纽扣,然后用力一扯——
制服被拉开,露出了里面的黑色战术背心。而在他左胸心脏稍上方的位置,背心被割开了一道口子,下面并非皮肤,而是贴着一块巴掌大小、极其轻薄、边缘闪烁着微弱电子流光的特殊金属板。
「信号…屏蔽场发生器?」风见遥的瞳孔猛地收缩,嘶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强烈的惊愕。作为执行潜入任务的高手,她太熟悉这东西了!这是最高级别的便携式信号阻断装置,能彻底隔绝佩戴者身上任何定位、监听和生物信号发射器!他一个Katharistís的「清洁工」,为什么需要这个?除非…
信明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动作稳定地将制服重新拉好、扣紧。他的目光转向朔夜,声音低沉而清晰:「给她看。」
朔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忍着肩膀的疼痛,艰难地挪到灯织的诊疗台边,小心翼翼地掀开无菌薄毯的一角,露出灯织胸前那被精密缝合、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致命贯穿伤伤口。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肩上由信明重新处理过的伤口,以及旁边桌子上那支已经空了的、装着幽蓝色荧光液体的恒温管——那是「寂静之吻」解毒剂唯一的容器。
风见遥的目光从灯织胸前的伤口,移到朔夜肩上的绷带,最后死死定格在那支空了的恒温管上。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深蓝色的眼眸中,冰冷的敌意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湖面,剧烈地动荡起来。事实胜于雄辩。灯织的伤情处理手法专业得远超普通急救,朔夜的伤口包扎也符合战场快速处理原则,而那支「寂静之吻」的专用中和剂…更是绝无可能伪造的铁证!组织绝不会把这种级别的药剂交给一个普通「清洁工」,更不会让他用来救一个被标记为「清除」的目标!
沉默,再次笼罩了狭小的空间。这一次,沉默里充满了风见遥内心翻江倒海的震动和难以置信。她看着信明那张平静无波、甚至显得有些疲惫的脸,看着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得意,没有虚伪的怜悯,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什么的平静。
「为什么…」 风见遥的声音不再冰冷如刀,而是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茫然,嘶哑地问出了和朔夜一样的问题,「…背叛组织?救我们…这些『失败品』?」 「失败品」三个字从她自己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信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医疗室角落那个恒温冷藏柜前,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密码。柜门无声滑开,他并没有去拿药品,而是从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磨损的皮质吊坠盒,边缘镶嵌着黯淡的银饰。
他走回来,将吊坠盒轻轻放在风见遥躺着的担架床边缘,然后按下了侧面的一个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吊坠盒打开了。
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一小缕被精心保存的、颜色已经有些褪去的淡紫色头发,被一根纤细的红绳系着。旁边,还有一片早已干枯、被压得平平整整的、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瓣。
风见遥和朔夜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她叫…若叶。」信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沉重,目光落在那一小缕头发和干枯的花瓣上,「代号『紫苑』。七年前,我接到的第一个『清洁』指令,对象…就是她。」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吊坠盒冰凉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任务报告上写着『潜入失败,暴露风险过高,予以清除』。她被发现时…还活着,就像灯织现在这样,只剩一口气。」
信明顿了顿,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深褐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楚:「我按下了按钮。看着她…在那台机器里…消失。」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听的人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处理完毕,清理现场时…我在她藏身的角落缝隙里,发现了这个…还有这朵她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花。」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朔夜震惊的脸,最后落在风见遥那双写满震动的深蓝色眼眸上:「从那天起,『花谢』这两个字,就成了我的梦魇。我建立这里,」 他指了指这个隐藏的医疗室,「不是为了当救世主。只是一个…失败的『清洁工』,在无数个夜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后,给自己…也给那些本不该凋零的花,一个…或许能活下去的『可能性』。」
「你们不是道具,不是失败品。」 信明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灼灼地看着风见遥和朔夜,「你们是活生生的人。会疼,会怕,会渴望阳光…就像若叶,就像所有被无声抹去的她们一样。你们…值得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能真正为自己而活的未来,而不是作为消耗品,腐烂在冰冷的指令和黑暗里。」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风见遥和朔夜的心上。尤其是风见遥,作为被组织打磨得最锋利、也最「忠诚」的武器之一,「岚」的骄傲和信念一直建立在绝对的服从和对自身工具属性的认同上。信明的话,像一把钥匙,粗暴地撬开了她内心最坚固的那层外壳,露出了底下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深压抑的属于「人」的渴望和迷茫。
她看着吊坠盒里那缕褪色的紫发和干枯的花瓣,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和自己一样、最终无声消逝在黑暗中的「紫苑」。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悲伤、愤怒和茫然无措的情绪冲击着她,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猛地闭上了眼睛,深蓝色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朔夜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信明,看着那个小小的吊坠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深藏在冰冷面具下的巨大痛苦和孤独的坚持。他不是神,只是一个在绝望的泥沼中,试图抓住一丝星火、为后来者铺下几块垫脚石的…伤痕累累的同行者。
「选择…」 风见遥紧闭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挣扎,「…我们…还有…选择吗?」 组织无所不在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枷锁,即使在此刻,也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这里就是选择。」 信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收起了吊坠盒,小心翼翼地放回冷藏柜的夹层,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活下去,恢复力量。然后,你们可以离开,隐姓埋名;或者…留下来,帮我。」 他转过身,目光坦然地迎向风见遥重新睁开的、依旧复杂难明但敌意已消散大半的深蓝眼眸,「帮我,给更多像若叶、像你们一样的花…一个『或许』。」
「帮你…对抗组织?」风见遥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尖锐。
「不。」信明摇了摇头,眼神深邃,「是建立一条…『后路』。一条能让迷失的花,找到归途的路。仅此而已。」 他知道对抗庞大的LR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所能做的,只是在阴影下,尽可能多地开辟小小的庇护所,播撒下希望的种子。
就在这时,诊疗台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唔…水…」 灯织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些许意识,琥珀色的眼睛半睁着,失焦地转动,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一些,带着浓浓的依赖和孩童般的委屈,「…好渴…」
这声呼唤瞬间打破了医疗室内沉重而微妙的气氛。
信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转身,动作快过思考。他拿起旁边的水杯和棉签,快步走到灯织身边。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停顿,动作自然流畅地俯下身,用沾湿的棉签极其温柔地再次润湿她的嘴唇,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慢点,还不能喝太多。」
朔夜也立刻凑了过来,关切地握住灯织冰凉的手:「灯织?感觉怎么样?」
风见遥躺在角落的担架床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刚才还如同磐石般诉说着沉重过往、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此刻却因为一声简单的「渴」而瞬间收敛了所有棱角,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看着朔夜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依赖。看着金发少女在得到滋润后,下意识地、像寻求温暖的小动物般,用脸颊蹭了蹭信明拿着棉签的手背…
这一幕,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冲击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汹涌的情绪淹没了风见遥。有对组织信条崩塌后的茫然,有对未知未来的恐惧,有对信明所描绘的那条「后路」的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震撼和…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对那份被如此珍视的「温柔」的…向往?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避开了那让她心绪翻腾的画面,深蓝色的眼眸重新闭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没有再质问,也没有说任何话。但那紧绷的身体线条,似乎在不经意间,微微松懈了一分。
信任的建立绝非一朝一夕,尤其是对于风见遥这样伤痕累累、疑窦丛生的灵魂。但信明用行动和鲜血书写的答案,用若叶的遗物揭示的伤痛,以及此刻他对灯织展现出的、无法伪装的温柔,已经在她心中那堵坚冰筑成的高墙上,凿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痕。
在这间弥漫着药味、血腥味和新生希望气息的秘密庇护所里,远山信明与他所庇护的三朵「花」,她们之间脆弱而坚韧的羁绊,在死亡的阴影下,在真相的冲击中,终于开始缓慢而真实地生长。风见遥的沉默,不再是敌意的宣言,而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思考,是她迈向未知未来的第一步。而灯织无意识的依赖,朔夜眼中逐渐清晰的信任,则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微光,照亮了这条艰难而孤独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