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冲上舞台。
掌声还在空旷的场馆里回响,但我的身影已经掠过那些冰冷的座椅。
……
那天,我发现自己的味觉消失了。
我把一块高浓度的盐块放进嘴里。
什么味道都没有。
只有沙砾般的触感。
我知道,轮到我了。
「末日精神病」,这个我每天都在别人身上诊断的绝症,终于也开始啃噬我自己。
讽刺。
我是「园丁」,是处理「垃圾」的人。
现在,我自己也快变成「垃圾」了。
那晚,我一个人坐在诊所里,看着自己的手。
我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要不要把那支用在别人身上的注射器,用在自己身上。
在我彻底变成只会嘶吼的怪物之前,自我了结。
这或许是最后的尊严。
就在那时,她被送了进来。
一个女孩。说是精神状况不稳定。
我拿过她的诊断报告。
鲸渡月汐。
末日精神病,初期症状。
又一个。
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我抬起头,准备像往常一样,用最冷漠的语调宣判她的「死刑」。
然后,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还在发光的眼睛。
即使充满了恐惧和不安,那双眼睛里依然残留着属于旧世界的光芒。
像一颗被遗忘在垃圾堆里的,蒙尘的星星。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那早已腐烂、麻木的心,被这道微弱的光,刺痛了一下。
「我的味觉也消失了。」
这句话从我的嘴里蹦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
或许,只是想安慰她。
又或许,我只是想……把我的腐烂,分一点给她。
想让她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想把她,也拖进我所在的这片黑暗里。
她成了诊所的常客。
每天都来,坐在角落里,小声地哼着歌。
她说,她的歌声能让她忘记幻听。
而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片死寂的诊所里,有了一点属于活人的声音。
那歌声,像一根细细的丝线,把我那即将坠入深渊的理智,勉强地拴住了。
直到那天。
她对我说:「我们出走吧。」
她当时正在帮我整理纱布,眼神清澈得可怕。
「去哪?」我问。
「去哪都好。去看海,去看星星。在我们彻底疯掉之前。」
我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映着我这具丑陋皮囊的,发光的眼睛。
我第一次,产生了逃离这里的念头。
不是为了活下去。
只是想……
想在这道光熄灭之前,再多看它一会儿。
想看看,当这道光,照在死寂的大海上时,会是什么样子。
「好。」
我听见自己说。
……
我没有丝毫慌乱。
作为一个每天都在处理「垃圾」的「园丁」,我处理过的紧急状况远比这更血腥、更混乱。
我熟练地跪倒在月汐身边,手指搭上她颈部的动脉。
微弱,但平稳。
然后是呼吸,瞳孔。
生命体征平稳。
是极限的体力和精神消耗,加上末日精神病的急性发作导致的休克。
我松了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刚从灰烬里刨出来的,唯一完整的珍宝,我将她从冰冷的舞台地板上横抱起来。
怀里的身体轻得像一捧尘土。
那件廉价的演出服上,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变得黏腻而肮脏。
我抱着她,走下舞台,穿过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回到了那个狭窄破败的后台化妆间。
我将她轻轻放在那张满是裂纹但还算干净的沙发上。
沙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微光,我开始沉默地照顾她。
我脱下那件已经失去意义的演出服,用找到的、还算干净的布巾,蘸着我们仅存的瓶装水,一点一点擦拭着她脸颊和手臂上的污迹。
我的动作轻柔、专注。
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
我醒了过来。
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视线还没有完全对焦,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和一双正在温柔地为自己擦拭身体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动作稳定。
那双手,能毫不犹豫地劈碎一个人的喉骨。
那双手,沾满了看不见的,罪恶的血。
当意识完全回笼,身体的虚弱感、偶像身份的剥离感,以及心中那个沉重的秘密,让我前所未有地脆弱。
所有的伪装,都在那一场最后的演出中被燃烧殆尽。
我看着鹿鹿,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那双沾染过罪恶,此刻却无比温柔的手。
当她想抽回手时,我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鹿鹿……」 我的声音像干枯的树叶在摩擦,「你的手,救过我,也杀过人,对不对?」
◇◆◇
她的手腕很凉。
像一具尸体。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所以,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吃的……到底是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
在那双清澈却盛满了哀伤的眼睛里,我知道,任何谎言都已无处遁形。
我缓缓抬起头,迎向了她的目光。
「尸体。」
我平静地说出这个词。
「末日精神病患者的尸体,在经过处理后,绽放出的『肉花』。避难所里叫它,『黑太岁』。」
我看着她苍白的嘴唇。
「你吃的那份里,我也加了一点。很少的量。我想,也许能让你……感觉好一些。让你能撑得更久一些。
让你能……再多唱一首歌。」
化妆间里陷入了死寂。
我将这罪恶的一部分,分给了她。
我污染了她。
我预想过她所有的反应。
憎恶、恐惧、崩溃、逃离。
也准备好接受我谎言的报应。
但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
没有尖叫,没有哭泣,也没有推开她。
在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之后,一种荒谬的、悲哀的暖流,从我冰冷的心底涌了上来。
我想起了加油站那个夜晚,鹿鹿义无反顾冲向前的背影。
想起了这一路上,她总是把最好的罐头留给我。
想起了刚刚在台下,那阵为我一个人响起的、拼尽全力的掌声。
原来是这样。
我用另一只手,慢慢地抬起,抚上了她的脸颊。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是这样啊……」我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我不会对你的罪行说感谢。但是,在这人吃人的世界,在这没有希望,生命没有价值的世界中,从今往后,你的罪,我来分担。你的痛苦,我来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