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那麼，待會見囉！」

「路上小心。」

「知道是哪裡吧？」

「群組有連結，不會弄錯的啦！」

一轉間就到了放學時間，收拾完畢的未瑠坐在位置上，緊張地查看手機。

在鈴乃的幫助下，他也順利地加入了班級群組，最後一條置頂留言，是一則主題為「放學後就該」的投票。

最熱門的選項是遊戲廳，共有八人。

其次是以六票平票的卡拉ＯＫ嗨歌組及慢歌組。就人數來說，想唱歌的人是最多的。

此外還有逛街、保齡球和甜點店等等，原本還有一些零星票數，不過連同提案人在內，已經全部跑票了。

至於亂交派隊和「去派出所看望因公然猥褻被捕的森下大輝」這兩個選項，則是從一開始就乏人問津。

未瑠選擇了慢歌組。

在康復治療的過程中，真木小姐讓未瑠試著列舉想做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像普通的高中生一樣，和同學們一起進行課後活動，唱歌就是其中之一。

正因為抱持著這份憧憬，因此當同學們發起投票的時候，未瑠很快便決定參與了。

至於擔心、害怕、後悔什麼的……當然就沒停下過。

光是其他組別跑票過來，就讓未瑠脖子一緊。

想要退出，卻沒有取消投票的功能。

不敢擅自添加回家的選項。

不想麻煩鈴乃。

好想消失。

再次陷入負面情緒前，未瑠強迫自己點開通訊軟體的其他畫面，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不計班級群組的話，總共有七個好友邀請，和九組未讀訊息。

未瑠打開裝有學校系統的平板，一邊比對著同學的資料，一邊同意邀請並檢查訊息。

家庭群組裡面有幾條訊息，母親大約在三小時前詢問他們還適應嗎？鈴乃回覆了沒問題。剛剛鈴乃報告了要和同學們去唱歌的事，母親叮囑了一些安全事項，爸爸則表示如果想要提早離開，可以留言找他們打電話製造藉口。

未瑠將手機交給鈴乃，鈴乃一邊向未瑠說明，一邊使用回覆功能逐條回應父母的留言，用貼圖表達了沒問題、撒嬌和感謝。

夜見的朋友，發來訊息「人家做得不錯吧？」搭配了一個可愛但意思不明的貼圖。

未瑠不清楚對方指的是什麼，但他知道夜見的朋友不會害自己，總之先用貼圖回覆了謝謝。

出席番號７號小野寺空良，記得是美化委員，來訊表示有相關問題可以找他……未瑠推測這是一個群發訊息。

未瑠想不到什麼情況下需要找他，總之先用貼圖表示明白了。

出席番號３號飯田光里，未瑠的印象只有她被選為圖書委員，來訊表示有圖書相關的問題可以直接留言。未瑠感覺她的語氣和美化委員很像，不過稍加思索便反應了過來，按時間順序來看，應該是飯田同學先群發了訊息，小野寺同學才有樣學樣吧？

總之未瑠重新發送了記錄上的最後一個貼圖。

出席番號１７號田中遼馬，在未瑠的印象中也是不良少年，沒有發送好友邀請，不過來訊代替森下道歉。雖然未瑠對他說的事沒什麼印象，但是會代替別人道歉，或許是個好人呢。

未瑠回覆了不用在意的貼圖。

出席番號２３號矢口紗羅與出席番號１號青木颯真，發送的都是打招呼的貼圖。

未瑠同樣用貼圖回應了招呼。

出席番號１４號關口蓮，悠里同學以外的另一位委員長，未瑠對他的印象是穩重的哥哥……留言請多指教。
未瑠的手指晃動了半天，又將手機遞向鈴乃，在她的指引下切換了分頁，找到請多多指教的貼圖。

悠里同學留言告訴未瑠，不想開口可以透過訊息傳達。

未瑠再次點擊謝謝。

最後一條訊息，來自出席番號２０號水嶋柚香：「還好嗎？」看時間，大概是自我介紹的後半段……當時還沒建立群組，是透過登記在學校系統的資料找過來的嗎？

未瑠先後發送了我很好和謝謝的貼圖。

除了這些，還有幾個人只傳送了好友邀請，而沒有發送訊息，未瑠在核對過他們身分後，一律按下了同意，分別是２６號吉田奏汰和２１號的宮本翼。

做完這些，又搭配了幾個深呼吸後，未瑠總算感到輕鬆了一點，這才想起自己還在教室當中，連忙回頭張望，發現教室裡已經剩不到十位同學了，不過鈴乃和悠里同學都還在。

未瑠一僵，不只鈴乃，他居然還讓其他人等待了。

「好了嗎？我們也剛收拾完呢。」注意到未瑠的目光，不等他開口，悠里便主動打圓場。

「我們收完聊了一下天，大概等了兩分鐘左右。」在未瑠陷入懷疑和自責前，鈴乃便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現在出發不算晚，可以準時到達，沒有耽擱到什麼。」

悠里略帶納悶地看了鈴乃一眼，但沒有多說什麼。

未瑠向兩人點點頭，在離開教室前，從包包中取出一個淺灰色的眼鏡盒，戴上裡面的黑色粗框眼鏡。按照之前練習的那樣，雙手扶著眼鏡腳，假裝在調整的樣子，按下內側的按鈕，聽到流君親自錄製的「開機」、「電量充足」，稍稍安心了一些。

同學們相約前往的，是學校附近的一間大型購物中心，電影院、卡拉ＯＫ、遊戲中心等等娛樂設施一應俱全。

未瑠對這些場所沒什麼經驗，但是鈴乃考慮到了同學們相約遊玩的可能性，事前與未瑠一起去踩過點了，也按習慣測試並記錄下購物中心往返學校和家裡的移動時間。

按未瑠的腳程，從離校開始算起，最少需要十二分鐘，平均十五分鐘，從教室到校門約十分鐘，保守估計至少花費二十五分鐘。距離約定的兩點，有將近二十分鐘可以容錯。

這讓未瑠感到放鬆了許多，暗暗感謝那些想先回家一趟的同學。

離開教室後，未瑠先單獨去了多功能廁所，進行簡單潄洗，再前往升降口，與鈴乃和悠里同學會合。

若草高中雖然是新開辦的實驗高中，但也維持了室內鞋制度，未瑠覺得挺不錯的，很有儀式感。

中學和小學的時候，學校也有相同的制度，只是當時並沒有多想。

直到學會身分切換後，未瑠才開始留意到，這些簡單的動作，或許本身別有意義：到校換鞋變成學生，以及離校換鞋變回孩子。

未瑠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對不對，但他想認真對待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等到下駝箱旁的人離開，未瑠才站過去。先將書包轉至側腹，用右手牢牢抓住，避免滑落或碰撞他人；萬一被人猛撞，也可以迅速拉起作為緩衝。

身體前傾，用空餘的手扣住門把，一邊用姆指抵在櫃門旁邊輕輕壓住，一邊將門把向外一勾，省力、安靜地掰起、拉開，不偏不倚，正正好的九十度。

伸手進去，用食指和中指勾住鞋領，姆指抵住後根，輕輕上抬，安靜迅速地往外拉，但並非直接拉出櫃子，而是讓鞋尖靠在邊緣，轉動手腕改變角度，透過目視簡單檢查，確認皮鞋裡有沒有預期外的東西。

沒有最麻煩的白膠，也沒有最危險的圖釘加膠帶，即便如此依然不能放下戒備，未瑠拎著鞋子輕輕晃動兩下，透過聲音反饋，確認裡面應該沒有石子或刀片之類的異物。

確認安全後，未瑠按順時針轉向後方，雙膝微屈，後腰輕輕倚著鞋櫃，這樣即便重心下沉，也能隨時發力跳起。

上半身下探的同時手臂下垂，讓鞋尖安靜地落在左側地面，繼續彎腰，直到鞋底無聲地平貼地板。

階段性任務完成後，稍微停下動作，從左邊向右邊掃視一遍，確認沒有追加的不確定要素，這才能放心推進到真正的換鞋步驟。

腳跟併攏，先用右腳的鞋底壓住左側的室內鞋，左腳輕抬，讓腳跟脫離鞋子的包覆，換邊再來一次。

重心依然倚在身後的鞋櫃，向左側跨出半步，準確地踩進皮鞋中。

為了避免毫無防備地蹲下，未瑠通常將鞋子保持在可輕鬆穿脫的鬆緊度，不需動手調整，只是稍微扭動兩三下腳掌，便能服服帖帖。

接著，左手向後按著櫃子，身體傾斜將重心轉至左腳，迅速地更換右腳的鞋子，不過這次扭兩下就穿好了。

最後，未瑠以反方向轉身，右手鬆開書包，自然護在後方，彎腰後反手從中捏住兩隻室內鞋，悄無聲息地拿起、轉向，端端正正地擺在鞋櫃中，將櫃門靠攏至幾乎關上，再用手掌平壓，抓準附近同學說話的瞬間，輕輕壓上，將那細不可聞的喀聲也徹底掩蓋。

平安無事地換完鞋，未瑠再次轉身背對鞋櫃，籲了口氣，靜靜感受自己的心跳：頻率穩定，沒有異常。

這都多虧了鈴乃和夜見的朋友。之前來學校進行模擬時，她們主動提出要陪自己練習。

就像她們說的，現在沒有小學時那種危險的同學，多虧了方方面面的事前排練，未瑠整體的緊張感下降了不少，連帶沒練習的部分也能平安度過。

最起碼，沒發生初次獨自外出時，因為一連串失誤而陷入恐慌，緊急召喚夜見救場的情況。

定了定神，未瑠發現自己又在下意識地摩挲上臂，趕忙放開，同時決定將感謝的話語留到晚上，集中處理眼前的事物……正當未瑠準備靠近鈴乃的時候，突然察覺到什麼，不自覺地用右手按住額頭，僵硬地看向後方。

一個戴著眼鏡的人，半個身子探出櫃子，似乎在窺視著這邊。

怎麼回事？是在看自己嗎？自己又做錯什麼了嗎？不會是穿錯鞋子還是弄錯櫃子了吧？剛剛撞到了？靠過來了……好像穿著裙子？該不會是摸到她了？越來越近了，會被打嗎？該逃跑嗎？還是乖乖挨打比較好？不行，鈴乃還在，要保護鈴乃，過來了，好像要說話了，好可怕……

未瑠不知所措時，一道身影站到身前，一邊伸手將他護在後面，一邊出聲詢問：「有何貴幹？」

這個熟悉的馬尾，和令人安心的聲音……是鈴乃。

未瑠瞬間感到踏實起來，但是也有些疑惑，以前也發生過被陌生人搭話、鈴乃過來幫忙的情況，總覺得這次鈴乃的聲音有些強硬，對方是需要警戒的對象嗎？還是自己太緊張，產生的錯覺呢？

「啊、啊啊？不、不是的，我、我是那個……我也是要去唱歌的，跟你們一組……想說能不能跟你們一起走……」

對方結結巴巴地解釋道，似乎相當地慌張。

不知道是不是拜此所賜，未瑠反而很快冷靜下來了，結合對方的話語，很快便認出了對方。

出席番號２０號水嶋柚香。

未瑠還記得，剛才水嶋同學來訊問候過自己，印象中算是友好的，應該……可以先分類為安全吧？

稍早的自我介紹，給人文雅的印象，但是現在卻緊張到結巴……再加上現在都戴著眼鏡，莫名讓未瑠產生了親切感，如果不是肯定會搞砸，他都想向對方分享一下緩解緊張的方法了。

「哈啊……」未瑠正胡思亂想著，卻聽到鈴乃重重地嘆了口氣：「下次不要再這樣了，會嚇到梅露的。」

「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沒有傷害蜜(ミー)ーー我……我沒有想要傷害梅露君……」

「知道了，我也沒資格怪妳……別這樣，再道歉的話，反而是梅露會難受啊……」

為什麼呢？聽著兩人的對話，未瑠總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鈴乃好像有些……針鋒相對。難道對方是熟人？不太像啊……還是因為對方戴了眼鏡？當初收到眼鏡的時候，鈴乃一度反對自己佩戴來著，她會不會討厭眼鏡啊？

一邊胡思亂想著，未瑠一邊向前踏了半步，輕輕拉住鈴乃的衣角……又改成拉住鈴乃的書包背帶。

應該是有所感覺吧？鈴乃垂下手臂，懸在大腿側方，手掌一張一放，像是要抓住什麼，又什麼都沒能抓住似的。

未瑠猶豫了下，抓住了鈴乃的手。

隨即，一股黏膩的不適，從未瑠的指尖竄起，沿著手臂長驅直入，留下成片的雞皮疙瘩後，扼住了脖子、咬住，讓未瑠甚至感到呼吸一滯。

幾個呼吸過後，鈴乃手心的溫度，漸漸透過指尖傳遞了過來，穿透那些令人窒息的記憶，撫慰了未瑠的心緒，不知不覺間，兩人的手已經牽在了一起。未瑠的比較冷也比較白，鈴乃的比較熱但比較軟，不過同樣都小小的、彼此握得緊緊的。

隨著呼吸平靜下來，未瑠這才察覺，悠里同學不知何時也走過來了。

「水嶋同學想和我們同行，可以嗎？」

「好哇，人多比較安心嘛。」

「梅露呢？」

「……」點頭。

「謝謝，真的非常感謝！」

「？」

本來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即便在未瑠看來，也只是普通地同意了，但是水嶋同學依然不停地道謝。

這是那麼值得感謝的事嗎？看來她真的很怕一個人呢。未瑠不禁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