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岩城都陷入了震动。
帕罗雅佳尔伯爵镇定地站在窗前,看着下面奔跑的士兵们。
出事了。
自从那个被马利赦免的女人来到岩城,每天都在死人。
先是他手下的五个骑士,接着是被烧死的三个贵族后裔,现在又是一地的瓦伦星尸体。
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果然应该把那个带来不幸的女人直接吊死的。
要是琴恩还在,该多好啊。
已经无法回头了。
......
......
要是团长还在,该多好。
贝鲁德-阿卡曼凝望着自己的骑士剑,喃喃自语。
这把被他混在行李里带入岩城的,是早就不属于他的远征长剑。
十六年前,陛下组建了第二远征骑士团,宣布所有远征军进入集结。府兵,农奴兵,雇佣兵,长弓手,骑士,魔法师......在接下来的两年间逐渐来到了各自的驻地,准备对包围王国的魔物聚落发起最后的攻击。
没有掩饰,没有计谋,徐徐老矣的王国准备用最后的力量拼死一搏。
她就像被藤蔓缠住的苍天大树,如果不反击,就只会在不断地被汲取中缓缓死去。
老国王最后的心愿就是夺回特洛伊被魔物占领的城市,依靠强硬的战争重振王国和人类昔日的鼎盛辉煌。
可惜他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
当年在交接卡莱德斯时,哥布林并未打扫战场,而是留下了一地的腐尸给王国。士兵的尸体形成了恐怖的瘟疫,甚至靠老鼠和动物传到了岩城,几乎引起惨烈的灾难。
而那些被聘请去清理卡莱德斯瘟疫区后又幸存的工人,成为了卡莱德斯的第一代居民。
至于被交还给王室的骑士遗物,包含了为了那次远征而锻造的骑士长剑。它们全部被丢进了熔炉,连着这段惨烈的历史一起,消失在苍茫的天空下。
新王的懦弱,教皇的逼迫,让人心寒不已。
作为前朝的忠臣,贝鲁德无法接受自己的骑士团被抛弃的事实。
他们在前方拼死作战,换来的却是王国的抛弃。
献出自己一生为王国作战的洛蒂亚-琴恩,等来的却是被作为和谈诚意献出的结局。
可悲,可笑,可恨。
贝鲁德反锁了房门,来到落地镜前,一件一件地穿上自己蓝红绿三色的骑士棉衣,拉高坚固的高筒袜,穿上作战时的短靴,最后戴上那顶深紫色的宽檐鸦羽帽,竖起长剑,在胸前做出了标准的骑士礼。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就从岩城开始。
只有把这烂到骨头里的王室推翻,处决那个坐在黄金王座上的怪物,才能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他永远都无法原谅为了求和献出战士的特洛伊三世。
他也永远都无法原谅为了活下去而借助妻子关系苟延残喘的自己。
他在三十年前接受册封为骑士,就注定为了王国献出性命。
他看不起那些吊儿郎当的新一代骑士,也看不起那些声色犬马的年轻贵族。
他们沉醉在求和带来的虚假和平之中,将数百年来人类和魔物残酷厮杀的历史抛诸脑后。
他们,才是叛徒。
贝鲁德-阿卡曼把佩剑收回剑鞘中,插在腰带上。
这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十三年来第一次挺起了胸膛,黝黑瘦削的脸上露出了锐利的神色。
他最后看了一眼『蒂亚小姐』写给他的留言条,心中总有个荒诞的念头,但又被他否定了。
仅仅有一面之缘,就通过这种方式传达消息给他么。
这种小纸条,这个字迹,这个格式。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写。
可是,又怎么可能。
也许他太依赖那个强大的少年了。不如说,三十年前他还是下级骑士时,听说王国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勇者,他的内心已经在期待洛蒂亚-琴恩成为人类的救世主了。
结果一切都只是幻梦一场。洛蒂亚不是勇者,王国也没有得到拯救。
贝鲁德打开房门,惊讶的女仆把装着牛奶的玻璃瓶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不是陛下的特派员吗?怎么会穿着骑士的服装?
她们震惊地看着穿着上级骑士装束的贝鲁德,他带上自己的骑士剑,义无反顾地走向城堡的地牢。
那是一个稀疏平常的午后,没有人知道这个带着国王的手令到访岩城的特派员要干什么,但他们很肯定,他们在他身上闻到了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他的模样,仿佛是要踏入十死无生的战场。
「不要让任何人到治疗室去。」
他叮嘱了那些仆从,径直走入城堡的地下。
团长,这个仇也是为你报的。
治疗室里的病人果然都已经被转移出去了。每一次有人被拐进地牢,瓦伦星就会找借口把病人暂时送走,免得底下的动静给上面听到。
这次也不例外。
门外站着两个卫兵,看到贝鲁德的时候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说道,「抱歉,阿卡曼大人,这里现在不得进入。任何人都不行。」
「哦?我也不行么?我可是陛下的特派员,这王国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抱歉,阿卡曼大人。这是诺尔多夫大人的直接命令。」
「好吧。」
阿卡曼扬起声调,头顶的鸦羽轻轻摇晃,竟然有些趾高气扬了,「你们是第几团的士兵?隶属于第几列?就算是诺尔多夫阁下,也没有全力拦着我罢?」
「我们......」
两个门卫犹豫了。
「你们站的太直了。」
贝鲁德忽然拍了拍卫兵的肩膀,露出和善的笑容,低声说道,「现在岩城的守军没有一个会站得这么直的。懂吗?你们瓦伦星的人要是加入军队,肯定大有可为。可惜你们效忠错了对象。太可惜了。你们的站姿可比那群酒囊饭袋标准得多。」
「阿卡曼大人,其实......诺尔多夫大人正在下面处理货物,请您不要进入。等货物处理好,我们会把她带给您的。」
见贝鲁德揭穿了他们的身份,两个瓦伦星也不再掩饰,「我们现在不允许让任何人进入地窖打扰诺尔多夫大人。」
「下面,只有那个蒂亚一个货物么?」
「阿卡曼大人,下方也关押着要给其他买家的货物,所以......不方便让您下去。」
两个卫兵戒备地把手搭在剑柄上。贝鲁德的装束让他们心中警铃大作,这种程度的反常——他们并非低级打手那些废物,而是瓦伦星的精锐成员,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守在地窖门外。
「我知道了。」
贝鲁德点了点头,作势要走,下一秒忽然转身,拔剑,一个箭步冲向大门。
两个卫兵心中大骇,也几乎是同时要拔出佩剑。
贝鲁德-阿卡曼,这个地位崇高的国王特派员,这个和瓦伦星合作的买家,竟然真的是冲着他们来的!可他明明是买家,为何要打扰自己的货物的处理——?
马利专门叮嘱过他们,今天非常特殊,要硬闯的人,格杀勿论!
为了防止被闯入,附近的墙上还刻了可以探测到符文力量的阵法。只要有人在范围内唤出符文,地窖中的马利当即就会感应到。
但贝鲁德的速度快如闪电。他甚至没有唤出符文,反手按住门卫的手,抽出腰间的细剑,向上一挑,先是割断了后方卫兵的脖子,接着用剑格卡住另一个卫兵的剑柄,把他顶到墙上,剑锋向右用力划过。
卫兵捂着脖子无声倒在了地上。
贝鲁德冷静地擦了擦长剑,哼了声,跨过尸体,推开暗门,继续走向地牢深处。
就算不用符文,这些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虽然老了,当年年轻气盛时也是王国最精锐的骑士之一,虽然因为妻子和巴尔迪公爵的关系,导致他最后没能晋升骑士长,把位置给了空降而来的洛蒂亚。
情报显示,瓦伦星的目标就是筹集四千七百枚金币。这足以购置半座城池的巨款马利要用来做什么,他无从得知,但按照安迪陛下给他的情报,大概率和哥布林有关。
人类的叛徒。
贝鲁德喃喃着,谨慎地听着下面传来的声响。
他的潜伏很成功。他知道今天瓦伦星倾巢而出,盯上了所有有可能碍事的人,唯独没有盯着他这个买家。
更何况也没有人知道那个蒂亚竟然往他口袋里塞了纸条。
如果这是陷阱怎么办?
如果蒂亚也是马利的人手,目的是把他钓出来,又要怎么办?
那又如何。
马利今天就会行动。他也只有这最后的机会了。就算会死,也义无反顾。
敌在明,他在暗。这件事只能由他来办,其他人都必须继续隐藏在黑暗中。
安迪陛下,我定将凯旋归来。
「乖,把这颗药吃了,我来给你排除一下身体里的毒素。」
「噢,还要检查一下身子......把腿分开点......」
马利在地窖里传出的声音让他作呕。
这个表面光鲜亮丽的魔法师,明明可以靠能力获得一切他所渴望的荣誉和财富,却选择了走这条黑暗的道路。
这些年岩城的失踪案几乎都是瓦伦星的手笔,却没有人试图去探查过。
「......好的,诺尔多夫大人......」
地下传来了吸吮的声音,伴随着舔舐的唧唧作响。
来不及了。
贝鲁德眯起眼,小心翼翼地抽出佩剑。
这一次,他不再光明正大地和人决斗。
他要干干净净地把这个败类刺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