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从记事起，父亲和母亲从未停止过争吵。

往往半分钟前还是「晚上吃什么」这种正常的交谈，不觉间就演化为唇枪舌剑的激战。

或许我和妹妹佳树的存在，是维持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最后的精神支柱吧。

十岁那年，父母还是离婚了。母亲从父亲那里拿了一大笔钱，带着佳树搬去了外地。除了定期要寄抚养费外，我们已然成为两家人，不再往来。

人们常说单亲家庭更容易诞生问题儿童，我对此不以为然。很简单的道理：生活中 1+1 往往是小于 1 的。

现在的我，和身边的其他高中生没什么不同：白天上课，放学后去打工，晚上回到安静的家中做家务、写作业。闲下来的时候，也会读一读书，写一写小说。

这样普通而充实的生活将陪伴我走完高中三年……应该如此吧。

「和彦，我们谈谈吧。」

「嗯。」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一边将碗里剩下的米饭扒拉到嘴里。

「我打算结婚了。」

父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那个喊着「离婚万岁！单身王道！」，将结婚照撕个粉碎抛向窗外的大叔判若两人。

「有什么好处？」

「你看咱家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钱？」

「没错！你美咲阿姨是大公司高管，经济条件非常优越——她挥挥手就能把咱家十年的债务一笔勾销。你打工也可以不用去了，零用钱尽管找她要就好。省下的时间多去玩玩社团。」

零用钱什么的，我倒是无所谓。

「那这位『美咲阿姨』又是怎么看上你的？莫非是真爱？」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父亲笑着拍了下我的脑袋，然后将手机举到我的面前。

照片里是一个 7、8 岁左右的小女孩。她身穿和服，盘坐在榻榻米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摆放的『百人一首』歌牌。

果然带孩子是职场女性最大的难题么？不过多了个妹妹也还好——如果她能像佳树那样令人省心的话。

「今后要像个男子汉一样，负起责任来喔。」

周五下午。

在完成了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科目后，我来到了父亲预约的这家家庭餐厅。虽然父亲再婚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但他们还是打算让两家人一起聚个餐，提前互相认识一下。

包间里空无一人，看来是我来得有点早了。这种时候，读点书来消磨时光，再合适不过了。

正当我从书包中翻找时，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妈，找到了，快来这里。」

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出现在了门口，制服衬衫上的四个领结彰显着她的石蕗学生身份。

「不好意思，你走错房间了。」

「难道你不是温水同学？或者温水同学有个双胞胎兄弟今天碰巧也在这里～」

这个人认识我？连我的同班同学，能正确关联我和我的名字的，都不多见。

我打量着面前的女生。她有着娃娃脸和闪亮的额头，个头比同龄人要矮一些。似乎最近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们上过同一个补习班，还记得么？光希经常向我提起你哦。」

啊，绫野光希我倒是认识。他在隔壁 D 班，偶尔见面时会和我搭话。不过一起上补习班，已经是国中三年级的事情了。那时候确实有一个女生看上去和绫野关系很好，那个人就是她么？

这时，又有两个人出现在了门口，其中一人是父亲。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好，我是朝云美咲，这是我的女儿千早。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我是温水和彦。」

我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于是拿起书来假装在看，试图缓解尴尬。

「温水同学，你也喜欢看科幻小说？」

我手里这本『异光幻境』，是即使在铁杆科幻迷当中也极其小众的存在。它甚至在出版了 20 年后的今天连日文译本都没有。而且仅凭书封上的标题『Light』和抽象派的背景图，也完全无法推断出这是一部科幻小说——倒是更像俳文集。

「嗯。你看过这本书？」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问出最后那句话。

「没看过。不过上国中时，我们北教学楼西侧楼梯二层到三层拐角处的墙上挂有作家 M・约翰・哈里森的介绍，其中就提到了他的这部科幻作——」

「行了，少说两句。」

朝云的母亲严厉地打断道。

「这孩子从小就这毛病，过目不忘，还喜欢到处跟人显摆。」

原来朝云同学拥有这样的神奇能力啊，怪不得只在补习班见过几面就能一眼认出我。来石蕗上学可真是屈才了。

不过话说回来，说好的妹妹呢？怎么变成了同年级的女高中生？

我不解地看向父亲。

「对了，千早比你大两个月，今后你要叫她『姐姐』哦。」

父亲翻看着菜单，漫不经心地说着。

姐姐……

「叔叔是不是给你看了我小时候的照片？」

朝云笑着摸了摸额头。

「我的脑门太难看了，所以长大以后基本上不怎么拍照了。」

其实我觉得挺好看的。如果掩盖了额头的特征，反而会显得整体不太协调。姐，对你自己的颜值要多点信心啊。

当然，上面的话我是不会当面讲出来的。评价女生的外貌可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这次家庭聚餐的一大半时间是在沉默中度过的。除了吃饭，大家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偶尔会随便聊两句——除了我以外，因为非智能机没什么可玩的。

吃饭时看书更是无法被饶恕的行为——别看我平时做事随意散漫，对书还是很爱惜的。

于是我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面前的食物上，一不小心就摄入了数倍于平时的热量。不过这没有关系，毕竟我是吃不胖体质，而且今天也不由我来买单。

「柠檬茶喝完了。和彦你去楼下续一壶吧。」

父亲将快要见底的玻璃茶壶递给了我。

我走下楼梯，寻找着饮料区的方位。不料拐角处窜出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和我撞了个满怀。我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茶壶摔成了碎片。

「抱歉。我走的急没有看路。你没受伤吧？」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抬头一看，是同班同学袴田草芥。

「啊，你是温水同学。」

我叹了口气，忽略了袴田伸出的手，自顾自地站起身来。

「别在意，我也没怎么看路。我们还是赶快把这清理了吧。」

「等等，别直接用手，小心划伤。我去找服务员借把扫帚。」

不必了，因为拿着扫帚簸箕的服务员已经闻声赶来。

好像还有其他人跟了过来……呃，为啥你也穿着石蕗的制服。这家餐馆离学校并不近，不是么？

「草芥，别再磨蹭了，快去找华恋酱！这里交给服务员就好。」

「抱歉。」

袴田向我微微鞠了一躬，随即快步消失在了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