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的走廊靜得出奇。
大理石地面反射著早晨溫暖的陽光,牆上懸掛的油畫與走廊裝飾的鎧甲一如既往的靜靜守望著這條走廊。
二王子瓦羅克步伐穩健、身姿挺拔,穿著有些不太習慣的軍禮服,走在這條走廊上。相比那些習慣在宮廷中遊走的人,他的存在顯得格格不入。
上次走在這條廊道上,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吧。
瓦羅克身為二王子,並沒有太多工作要做,婚約也沒有訂下來。像他這樣的王子,通常都會待在王宮,偶爾在後花園打打獵。
然而瓦羅克卻是個異類,成年之後,他長年待在北方前線,與敖薩人的游擊部隊作戰,和騎士跟士兵混在一起,鮮少回到王宮。
每次回來,僕役們就會投來好奇的目光,好像他是個訪客。
然而,瓦羅克卻是有苦說不出。
他從軍固有興趣因素,但主要原因還是不想結婚。
瓦羅克已經二十五歲了,王族通常在十五歲成年時便會訂下婚約,二十歲以前就會完婚,按照這個標準,他已經算晚婚了。
最近父王每次看到他,就會提起結婚的事,為了逃避他才越來越少回來。
看著略顯陌生的走廊,瓦羅克心裡有些愧疚,居然會對自己長大的地方感到陌生,或許自己應該更常回來看看。父王已經快七十歲了,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歲月,作為子女也應該多花點時間陪陪他。
但是瓦羅克沒有愧疚多久,就看到轉角處,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來。
是大王子賽弗瑞安。
與穿著筆挺的軍禮服的瓦羅克不同,賽弗瑞安的衣著顯得更為舒適,但不失王族風範。他穿著寬鬆的絲質上衣,以及剪裁得宜的褲子,胸前的金絲刺繡彰顯尊貴,身邊還帶著兩名隨從。
看到瓦羅克,他抬起下巴,眼神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嘴角勾起一抹帶刺的笑容。
「喲,這不是我的好弟弟嗎?」
他的聲音迴盪在走廊上。
「我還以為你跟去邊境處理亞人了,原來你還在啊。」
瓦羅克停下腳步,眉頭微蹙。
最近,兄長已經不掩飾他對自己的敵意了,以至於他們現在連正常的對話都做不到。
「你終於發現這裡比軍營更舒服了嗎?」
賽弗瑞安繼續逼近,語氣愈發尖刻。
「還是說……你終於明白了,王位才是最值得你流血爭奪的東西?」
走廊中的氣氛逐漸凝固,就連灑在走廊上的陽光,也無法帶來更多溫暖。
瓦羅克的手不自覺握緊,手套下的指節泛白。他在前線時,面對再危險的情況都毫無畏懼,但在兄長面前卻總是感到壓力。
片刻沉默後,他終於開口:「這裡是我家。」
「哦,你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家了嗎?」
賽弗瑞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湊近他說道。
「其實你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如果你想要一輩子住在前線的帳篷裡,我不反對。國家需要你,有個王子待在前線穩定軍心,父王也會感到安心的。」
「前線的士兵需要探視家人的機會,我也一樣。我回來陪陪父王和妹妹,當然還有你,兄長大人。」
賽弗瑞安一怔,隨即笑了起來:「哈哈哈,你遠在前線還能惦記著我,真是令人開心。如果你不會跟我爭王位就更好了。」
「......。」
看到渾身僵硬的瓦羅克,賽弗瑞安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你陪夠我了,趕緊去找父王和妹妹吧。」
「當然。」
瓦羅克不想在這裡停留哪怕一秒,轉身就想走。但腳還沒踏出,就被賽弗瑞安一把按住肩膀。
「對了,你要什麼時候結婚?」
瓦羅克渾身一抖。
「什麼時候,你也對我的婚事感興趣了?」
「父王年紀大了,你總不能每次都讓他提醒你,就當是我代替父王問的吧。你決定好什麼時候要結婚了嗎?」
「......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結婚是王室義務,我們身為王族,享受著別人沒有的優待,就必須履行相應的義務,不能總是逃避。小妹的婚約都訂下來了,你總不能比妹妹還晚結婚吧?」
「我知道了。」
瓦羅克試圖擺出撲克臉,盡可能不帶感情的回答。但顯然不太成功,他看到賽弗瑞安嘴角高高掛起的嘲笑。
賽弗瑞安知道瓦羅克的每一個痛點,雖然他可能不知道為什麼瓦羅克不想結婚。好吧,兄長就是來給他上壓力的,如果這樣能讓賽弗瑞安滿意,應該會自己離開。
瓦羅克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凝視兄長。
而賽弗瑞安似乎對他的反應感到滿足,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哦對了,帶個隨從吧,王族就該有王族的樣子,別像外人一樣總是一個人亂竄。」
靴子踏在地面上,發出一連串冰冷的聲響。
帶個隨從......這個隨從是該找凱斯頓侯爵要,還是讓父王配一個給他呢?不管怎麼樣,送過來的都是被兄長收買的人吧。
賽弗瑞安有這方面的前科。
瓦羅克望著兄長離去的背影,心情卻比方才更加沉重,早晨的好心情已經一點不剩。
兄弟倆的關係也曾有過不錯的時候,但瓦羅克知道,只要他還待在王宮,賽弗瑞安就會把他當成是威脅,而他活該承受這一切,誰讓他要爭這該死的王位。
這一文不值,卻又能實現任何夢想的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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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羅克一路來到宮殿中的一座花園。
花園中開滿了爭奇鬥豔的鮮花,在清晨的陽光中明媚的綻放著。
而一名有著漂亮金色頭髮的少女,正帶著女僕在花園裡挑選花朵。她將顏色最漂亮、外觀最美麗的花朵剪下,然後放到女僕提著的竹籃裡。
聽到瓦羅克腳步聲的少女轉過頭,她那依然帶著稚氣的臉頰頓時綻放出笑容,如一潭碧水的雙眼也亮了起來。
「哥哥!」
少女丟下剪刀,轉身朝瓦羅克撲來。
「安妮,等等......啊,妳真是一點也不像公主。」
瓦羅克連忙張開雙臂接住了她,生怕她跌倒,為了卸力還原地轉了一圈。
「因為太久沒見到哥哥了,還以為哥哥忘記自己有個妹妹了,不然怎麼不回來看看我呢?」
「唔......抱歉。」
瓦羅克被說的啞口無言,只好低頭道歉。
「不用道歉啦,我知道哥哥不喜歡待在宮裡,但能不能偶爾回來看看我呢?」
「抱歉。」
「真是的,說了不用道歉的。」
安妮鼓起嘴巴,裝作生氣的樣子。一會兒又像想起什麼,跑向她的女僕。
她從女僕手中的花籃裡拿起一朵藍色的花,剪去多餘的枝條,然後別到瓦羅克胸前。
「嗯,很適合哥哥。」
安妮露出燦爛的微笑,牽起瓦羅克的手。
「陪我走走吧?」
女僕很識相的先行告退,偌大的花園中便只剩下瓦羅克王子與安妮公主兩人。
瓦羅克輕輕握著安妮的手,握的很輕很輕。不同於他長期練劍而長滿厚繭的手,安妮的手嬌弱小巧,總覺得稍不注意就會弄傷。
「最近過的怎麼樣?」
「嘿,哥哥還會關心我呀。」
安妮又刺了他一下。但看她笑眯眯的,顯然是知道瓦羅克會是什麼反應,故意為之。
「沒有什麼變化呢,就是種種花,偶爾跟來拜訪的孩子們喝喝茶。我又不像哥哥,可以到外面玩。」
威瑟王國雖然有多位公主,但她們全部都已經嫁人了,未出嫁的只有還沒舉辦成年禮的安妮公主。
安妮在宮中沒有同齡人,雖然也有一些同年紀的貴族大小姐,但她們大多住在自己的領地,通常只會在社交場合見面。
當然就算邀請她們來宮中作客,也會因為地位差,很難成為朋友。
這便是公主的悲哀,總是要維持體面與地位,沒有朋友,而且不像王子,她們出嫁之前幾乎都待在王宮,即使能出城,也必須帶著大批護衛。
好在這王宮夠大,有無數個花園、打獵用的後山、舞池、劇院。對於嬌生慣養的女孩子來說,外面的世界未必會比待在宮中有趣。
威瑟王國的王室中,每一代都有這麼幾個人,熱衷於園藝,他們這一代就是安妮。
當然,身為公主她不需要真的動手種田。她可以指使十幾個園丁,甚至請來擅長大地系與森林系魔法的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花園。
這個花園就是安妮的傑作,幾乎是安妮的專屬花園。
安妮開始說起花的知識,說溫度會影響顏色,又說起泥土和施肥,儼然一副植物專家的樣子。
瓦羅克一句也聽不懂,但還是裝作聽懂的樣子點頭附和,心裡多少有點愧疚,覺得是自己太久沒有陪妹妹,她為了排解寂寞而將心思全放在園藝上了。
「……啊,其實最近也不全是在種花,還見了一些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
瓦羅克好奇是什麼樣的人,才會讓妹妹給出這樣的評價,但低頭看去,卻發現妹妹的臉色算不上好。
看來這個「有趣的人」並不是褒義的。
「是維克多。」
「維克多?」
瓦羅克愣了一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自己認識的貴族。可惜他不像自己的兄長賽弗瑞安,瓦羅克認識到人不算多,裡面只有一個叫維克多的人。
「是我知道的那個維克多嗎?」
「大概是吧,他是阿斯克蘭伯爵的兒子。」
「妳為什麼要見他?」
瓦羅克皺起眉頭,心中忍不住擔心起來。
阿斯克蘭伯爵身為三大貴族之一,他的領地全都是山,既不產糧食,也沒有人口,但山中卻有礦,而且一直以來都是中立派。
阿斯克蘭伯爵本人是個很有才能的人,他精明強幹,做人處事也十分得體,把領地治理的井井有條,跟所有貴族的關係都不錯。不過他的長子維克多卻不怎麼樣。
雖然在貴族子弟中屬於相當有學識的,還是個魔法師,但這人的性格卻一言難盡,屬於眼高於頂、傲慢自大的類型,貴族中還流傳著他私生活混亂的傳言。
而且他長的也不怎麼樣,一句話形容就是頭肥豬。
「哥哥你還不明白嗎?三個月之後是我的生日,就要舉辦成年禮了。」
安妮的語氣中失去了剛才的活潑,變得有些陰鬱。
「等成年之後,婚約也該定下來了吧。父王是要把我嫁給維克多吧,最近他看我的表情,就像在看自己的所有物一樣。」
瓦羅克手一抖。感覺到他的情緒,安妮捏了捏他的手掌:「哥哥覺得呢。」
「……他並非良配。」
「那麼哥哥覺得誰是良配呢?」
瓦羅克想說點什麼,但話語卻黏滯在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
最終,他死活憋出一句話:「……沒必要這麼早結婚吧。我們是王族,就算二十歲再結婚也……」
不管怎麼說,過完十五歲的成年禮就結婚,那也太早了……以王室的標準。當然,只是訂下婚約並不代表結婚,真正完婚或許還要再過一兩年,屆時就不算早了。
在威瑟王國,貴族的平均結婚年齡是十七歲,而平民只會更早,基本上越窮的家庭就越早結婚。
一直拖到二十五都還沒結婚的瓦羅克,在貴族眼中完全就是個異類,甚至出現了他喜歡男人的謠言。
聽完瓦羅克的話,安妮笑了一聲,像是在嘲笑瓦羅克把事情想簡單了:「哥哥覺得,父王還有幾年呢?」
話說到這裡,瓦羅克也明白了,父王準備退位,他希望在自己在位時把小女兒的婚事安排好,把阿斯克蘭伯爵的家族拉攏到自己這邊,好安排未來的事。
瓦羅克看著小自己十歲的妹妹,明明是在談論自己婚事,卻用純粹的理性在思考。
她已經是大女孩了,不會再相信童話中幸福的結局。
瓦羅克在安妮稚氣未脫的臉上,找不到他一直守護著的笑容,這讓他心如刀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