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在一種名為「Neural Link」的腦機連結技術發展下，電子遊戲領域出現了被稱為DRPG的RPG遊戲。不同於VR代表的虛擬實境，D所代表的意思是「潛行」（Diving），藉由神經連接技術，直接傳輸五感至大腦之中，能極度真實的還原現實世界的體驗。

為了避免混淆現實，法律規定潛行中的某些感覺與行動必須做出限制或者禁止，例如削減觸覺回饋、剝奪味覺、禁止十八禁行為等等......

最開始的時候，只是富豪榜上排名很前面的富豪，在社群網站上宣布要主導開發一款遊戲潛行遊戲。

遊戲的開發費用全部來自他的私人財產，團隊也從零開始組建。收購了幾間工作室，組建了兩千人團隊，從撰寫引擎開始，開發工作浩浩蕩蕩地進行著。

從製作引擎一直到beta測試，耗時超過十年，包含外包公司在內，參與開發的總人員高達兩萬人，後期還從數個巨頭公司獲得大量投資，所費不貲。

如此大規模的開發，甚至帶動了一波技術創新，使得計算機和神經科學領域發生了不小的變革。

到了遊戲發售日，大批的玩家登入進去，相關的遊戲評論出爐，論壇也建立起來。

然後大家發現：這就是一款糞作啊！

第一次登入這個遊戲之後，前所未有的壯闊場景映入眼簾。地球上已經很少見的藍色天空、連皇家後院都相形遜色的如茵綠草、栩栩如生的幻想生物與已經絕跡的動物。

然後......該做什麼呢？

玩家被丟棄在荒野中，什麼也沒有。

沒有任何遊戲引導，也沒有顯而易見的UI介面，一切如同真實世界，低頭所見只有自己的雙手雙腳。

宣傳說是劍與魔法的世界。

可是，劍呢？法杖呢？

身上除了口袋裡放著一堆銅板，等價一萬元的初始資金，連武器都沒有。想要前往村莊購買，卻發現四下毫無人煙，也沒有地圖或者尋路功能。讓人忍不住懷疑，該不會之後連劍技和魔法都要想辦法自己練吧？

玩遊戲就是為了放鬆心情才玩的。這種一切自己來，「跟現實一樣」的感覺一點也不好玩。

但隨著遊戲上線時間的增加，這款「完全不知道在幹嘛」的遊戲在玩家之間成了熱門話題。發售時低廉的價格，與開發團隊在網路上的聲量吸引了大批初始玩家，網路博主為了蹭熱度而接連上手，許多人想盡各種方法搞懂這款遊戲，相關的論壇也如火如荼地建立起來。

有人在遊戲裡怒罵主辦方，憤怒的比出各種國際手勢的時候，不小心打開了儲物空間，發現了儲物戒指的開啟手勢。

有人通過跳崖自殺的方式，在復活點復活，因此找到了最近村莊的位置。

有人與NPC（Non-Player Character）對話得知了獲得技能的方法。

有人加入了冒險者公會賺取金錢，跟村民購買了手繪地圖，得知了國家的規模、大型城市還有首都的具體位置。

有人進入王城進行參見，結果發現神王NPC的臉模完全是照著開發遊戲的那個富豪做的，氣得當場拔劍，被侍衛NPC秒殺，藉此得知國家的警備力量非常強大的事實。

最後，當玩家們走出了初始國家，獨自面對廣袤大地時，純粹的玩家組織誕生了，然後組織變成國家，國家又互相併吞，四處征戰的玩家們不斷地擴大著人類種族的版圖，間接導致了地理大發現。

然而，就在玩家們如火如荼的建設著自己的國家時，世界毀滅了。

－－－－－－－－－－－－－－－－－－－－

晚上十點，生態都市的穹頂上空響起了電機高速旋轉的嗡嗡聲，一架型號名為「低語者」的傾斜旋翼飛機旋停在一棟高級公寓的頂樓，正緩緩降落。

飛機落地後，螺旋槳依然轉動著。因為頂樓是住戶共用的停機坪，不是私人機庫，所以飛機的主人離開之後，飛行員必須把飛機開到其他地方停靠。

「先生，已經到家了。醒醒，先生。」

年輕漂亮的乘務員輕輕搖晃著自家老闆，直到他睜開雙眼。

「唔......現在幾點了？」

乘務員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上戴著的智慧手環：「十點了，先生。」

「哦......」

年輕男子這時才想起自己也戴了錶，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骨董錶。

皮製錶帶已經被歷任主人更換過無數次，十二顆鑽石鑲在錶面的十二個時刻，由鉑金打造的指針歷久彌新，時間在這塊古老機器上幾乎沒有留下痕跡。

花里胡哨，一點也不好用，年輕男子心想。

雖然他也收藏了一些古玩，但都是實用的物品，他就如同日常用品那般使用著它們，就像當年它們的主人那樣。

物品就是物品，他對昂貴的玩具沒有興趣，而且一個人身上的「裝備欄」數量有限，他不想把沒有實用價值的東西掛在身上，也沒有興趣把它們貢起來——不過有些人有。

三個小時前，他才從慈善晚會上拿下這支錶。

買這支錶有兩個用意，一方面是要給舉辦晚會的主人一個面子，另一方面是他明天要跟一位喜愛鐘錶收藏的大佬會面，這支錶會是不錯的話題。

雖然關於手錶的功課已經做的很足了，不過晚點還要再溫習一下資料。

男子揉揉眼睛，由於剛睡醒，他起身時遙遙晃晃的站不太穩，美女乘務員急忙上前攙扶，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胸脯壓向對方手臂。

可惜的是，男子對此毫無反應。或者說，大多數時候，對方都只當自己是機器人。

美女乘務員不禁對自己的魅力產生懷疑，不過，就算攀不上高枝，只要能保有這份待遇豐厚的工作，也已經算賺到了。

很快，男子搭乘電梯，回到他位於23樓的高級公寓。

男子躺進柔軟的沙發裡，輕輕嘆了口氣。

平時他的工作還是很輕鬆的，不過有時候事情就會像現在這樣，擠在一起一口氣冒出來，即使沒有工作也有許多應酬晚宴等著他，這個時候就特別累人。

「五年......不，再三年嗎......」

三十出頭，從一無所有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以他擁有的財富和地位來說，可謂青年才俊，但他已經準備從這份工作中抽身出來了。

公司還在不斷擴張，事業上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但競爭對手落後他們太多，阻礙都被剷除了。接下來是純粹的順風局，是個人都能玩......事情開始變得無聊，他也有些膩了。

一直以遊戲人生的態度四處闖蕩的他，正思考著未來要去哪裡「開新賽季」。雖然就此退休，結婚生子也是個選擇，但他的人生連一半都沒過完，總覺得還能再浪一會。

他拿起桌上的潛行頭盔。

人這種生物，想要的東西無非就是那些。

想要不那麼努力的工作，想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想要住在舒適的房子裡，想要吃美味的食物；想要接受最好的醫療照護，想要給子女更好的教育。無論貧窮還是富有，這是每個人共通的慾望......不過有錢之後，這方面的開銷意外的少。

在世界各地旅行，購買飛機、遊艇、收藏骨董或者限量奢侈品......花錢的大頭永遠都是娛樂，花錢買體驗，某種程度上屬於精神上的需求。

不過也有不少人過著相當精簡的生活，認為體驗歸體驗，但擁有就成了負擔。他們解構自己的慾望，對物質的需求回歸本質，更多追求精神上的成長。

他不認為自己有那麼純粹，能過著僧侶一樣的生活，他還是擁有許多凡俗的慾望。

不過他確實沒有太多物質上的需求，現實世界的享受對他來說吸引力不高。

正因為這樣，潛行遊戲成了他眼中最完美的娛樂......虛擬世界裡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自由自在的玩樂。

雖然一想到都是假的，成就感就會大幅降低，但是作為放鬆用的娛樂卻難以取代。

他用手指按下頭盔開關，在單音節提示音響起後，看著黑色介面快速跑過一串操作程序，用潛意識連上網路，啟用租下的雲端運算服務。

頭盔校正......完畢。

網路......正常。

電腦/頭盔-同步......完成。

單元鏈接開始。

腦機連接程序就定位，橋接，開始......

鏈接成功......

神經元同步，穩定。

暗示輸入元，正常。

生命象徵檢測......通過。

腦機鏈接記錄開始。

安全機制啟動。

歡迎回來。

進入主介面後，他正想打開平時玩的科幻遊戲＜星河無邊＞，卻在這時猶豫起來。

或許是難得來地球一趟，卻沒有看到什麼風景，平時總是與先進科技打交道的他，突然想要看一看奇幻世界的美麗風景。

於是他轉移目光，點開了一陣子沒有登入的奇幻遊戲。

＜異元幻想＞

acc：mgg_thepoorman    

pwd：************

Login……

－－－－－－－－－－－－－－－－－－－－

「累死了，差不多就這樣吧......」

白髮紅眼，紮著高馬尾的美少女——莫甘娜，就這麼穿著皮甲和靴子，直接撲到柔軟的床上。

在他身後，兩名女性正在整理物資，發出窸窣聲響。莫甘娜沒有在意她們，因為她們並非玩家，而是作為莫甘娜的隊友，用道具創造出來的隨從NPC。

此時莫甘娜正身處遊戲中三大神國之一，維爾坎緹亞的首都中，最富盛名的旅館「陽光之館」的套房中。

這個遊戲在各個方面都做得相當真實，現實世界可以做到的事，也可以在遊戲中試著做做看——遊戲發售時是這麼宣傳的。

不過相應的也有麻煩的地方，比如登出的時候也必須好好找一間旅館，讓角色休息。

住旅館當然必須交錢，不過如果把虛擬角色就這樣放在外面的話，風吹雨淋可能會生病，身上的物品可能會被偷走，長時間放著不管，等到登入的時候可能直接進入復活介面，被收取遠高於住宿的復活費用。

在遊戲開服初期，很多新手玩家為了省那幾個遊戲幣，最後玩脫導致開局就負債。

因為有一陣子沒有上線了，莫甘娜忘了今天是「世界毀滅」的日子，從上線開始就不斷在轉移物資，玩遊戲搞得跟上班一樣，讓他覺得很累。

＜異元幻想＞這款遊戲，每兩年就會迎來一次世界毀滅，整個世界會進入「異界戰爭」的狀態。海量的惡魔從世界的盡頭展開入侵，同時瘴氣也會漫向整個世界，侵蝕所有「智慧生物」。

在這場毀滅世界的戰爭中，想要活下來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逃入女神庇護的區域，也就是剛進入遊戲時的初始國家，由NPC所建立的三大神國。

另一個辦法則是變成「非智慧生物」，比如喝下智障藥水，將智力降低到個位數，或者被魔法變成植物、青蛙、狼或者豬之類的生物——不過受到戰爭波及還是有可能會死。

這個獨特的設計，從運營的角度來說倒是可以理解。

玩家建國是這個遊戲的一大賣點，而世界末日就是一場洗牌，一口氣把玩家建立的國家全部毀滅，有點像是開新賽季，以免局勢變得過於穩定，讓遊戲失去活力。除此之外，作為周年慶的獎勵，打倒從世界盡頭大量刷出來的惡魔，也可以獲得平常很少見的稀有材料。

不過調查世界末日並嘗試阻止，這其實是遊戲從一開始就拋給玩家的主線——雖然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什麼進展。

現在世界末日正如火如荼的展開吧。

試圖拯救NPC的生命，亦或者期望刷到更多稀有素材，玩家組成的討伐小隊正不斷的前往外面戰鬥。相反的，就跟以前一樣，那些在新大陸建國的國主們應該也在忙著收拾家當，撤退到三大神國這邊，以便積蓄力量，在災難過後迅速搶占地盤。

真是一副繁忙的景象。

然而，＜異元幻想＞並非莫甘娜的主力遊戲，她僅僅只是個旅遊看風景的獨狼玩家，世界末日跟他沒有什麼關係。

「下線下線......」

莫甘娜嘟囔著，打手勢叫出控制面板。

這時——

ERROR-Disconnection （CODE 30000）

「什麼！？」

眼前跳出的一行報錯代碼，遊戲畫面瞬間結凍，這種極為少見的情形嚇了他一跳。

莫甘娜的家裡用的都是最好的網路服務，甚至還有備用線路，出問題的機率不大。但是也不太可能是遊戲公司的問題，至少從這個遊戲上線至今，莫甘娜還沒聽說過他們的伺服器出過什麼問題。

不過他本來就要下線了，這樣也算省事——這麼想著，他試圖叫出潛行頭盔的UI，關掉卡死的遊戲，然而，指令失效了，什麼是也沒發生。

指令並不是遊戲的一部分，而是屬於本地作業系統的功能，與遊戲無關。

「莫非是頭盔故障？」

他提出一種可能性，但又很快否定。

因為如果頭盔故障的話，他會立刻彈出遊戲。

事實上，潛行頭盔就沒有那種強制沉浸的功能，先不說法律上是不可能允許的——消費電子產品都要通過安全審查才可以銷售——這個頭盔在硬體技術上就不可能做到這種事。

現在市售的潛行頭盔，玩家在遊戲時依然能感知到外界，如果外面在裝修的話在遊戲中也會聽到聲音，發生地震的話也會感覺到晃動，老婆罵人的話在遊戲裡一樣能聽到，玩家的精神狀態如果過於疲勞的話，甚至會因為無法沉浸而自行彈出。

「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甘娜皺起眉頭，不妙的預感愈發強烈。

「電腦，斷開神經連結！」

莫甘娜再次使用語音助理，卻再一次失效。

「System Operation Command: Force Quit！」

他使用了更底層的指令，指令卻依然沒有生效。

哪怕頭盔當機，底層指令也不一定會失效的，而且在當機到連底層指令都失效的情況下，根據法律規定，安全機制必須要觸發，使用者會被自動彈出系統才對。

「莫甘娜大人，您還好嗎！？」

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女聲從旁響起，莫甘娜轉頭，注意到兩個隨從NPC正乖巧的跪坐在桌邊，看著不斷喊出指令的莫甘娜。

不對勁......

不知何時，凍結的遊戲畫面又重新運行了起來，但是在遊戲裡，NPC是不會對系統指令做出反應的。而且，現在真的是在遊戲中嗎？

莫甘娜猛的坐起身，床上掀起一陣灰塵，嗆得他直咳嗽。

嗯，灰塵？

他身處遊戲中的「陽光之館」，這可是間高級旅館，床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灰塵？

仔細一看，他躺著的哪裡是什麼柔軟高級的床鋪，根本是積滿灰塵，老舊破爛的床。

再看周圍擺設，雖然跟「陽光之館」中的房間別無二致，但卻顯得十分陳舊，就好像用了上百年的古物一樣，處處充滿著自然風化的痕跡。

莫甘娜輕觸床單，感受到指尖傳來織物與灰塵的觸感。他將手指放入口中，灰塵粉末混雜著手尖些微的汗水，嘗起來有些鹹鹹的。

他顧不得房間的變化，迅速跳下床。

下床時，聽到腳下木板傳來的吱呀聲，感覺到靴子厚重而悶熱的感覺，衣服摩擦皮膚時能感覺到材質。旅館房間有一種獨有的味道，像是霉味與汗味的混合體，聞起來像很久沒曬過的被子。

遊戲是不可能有這麼細緻的感受的。

莫甘娜認識這個遊戲的開發人員，這個遊戲公司還是他的客戶之一，莫甘娜知道一些製作內幕，他們的味覺數據庫根本沒有這麼豐富的資料。

材質雖然可以在視覺上做到這麼真實，但觸覺反饋是不可能做到這麼細膩的，商用的暗示算法不支持這麼高的精度，學術界流行的新算法需要額外的設備支持，成本很高，標準也很混亂，根本沒有普及。

商用潛行頭盔就沒這個能力。

這是現實，只有這種可能，這他媽居然是現實——！

他猛的瞪向房間中的兩個少女。

「非常抱歉打擾到您，還請您恕罪——」

此時他的表情一定相當恐怖，因為兩個少女被他這麼一瞪，紛紛匍匐於地，祈求他的原諒。

「都別說話！妳們兩個，把衣服脫下讓我看看。」

也許是心中還懷抱著一絲希望，他如此說道。

聽到他的命令，兩個少女同時一怔，但遲疑只持續了三秒鐘，她們很快就開始脫衣服。

先是手套、靴子，然後是皮甲、武器......最後連內衣都徹體褪去，露出女性完美的胴體。

「莫甘娜大人？」

「莫甘娜大人，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麼嗎？」

莫甘娜絕望的看著她們的身體。

在這個健全的遊戲中，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的事，現在正展現在他眼前，沒有什麼比這更說明問題的了。

遊戲系統不存在。

他短而急促的呼吸著，感覺渾身無力，這是高度壓力下的反應，腎上腺素分泌，恐懼與焦慮並存。好在他依然保持著理智，大腦正發揮著作用，正試圖理解這一切，將無法改變的事實當成規則去接受。

他有氣無力的擺擺手，要她們穿好衣服，隨後便自顧自的走到窗前，打開窗戶。

他要看看外邊的情況如何。「陽光之館」位於三大神國之一，維爾坎緹亞的首都，在世界末日這個時間點，這裡聚集著大量玩家。如果其他人都出了問題，街道上肯定會亂的。

然而當莫甘娜打開窗戶，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斷垣殘壁。

在月光照映下，清冷的都市中到處都是破敗的樓房，街道被砂土掩埋，道路雜草叢生，就連中央廣場上女神的雕像都只剩下半截，雕像下的泉水也乾涸不見。

「哈！？」

莫甘娜發出了傻眼的怪叫。